寧千羽硬劫了天牢,仍然將寧淺舟帶回自己府中,那隻老妖見到他衣衫襤褸之態,難免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
他也並不記恨對方,反對微笑著那老妖拱手為禮,若不是許長生設計、老妖動手,自己豈能這麼快就見到千羽?
只在府中過了一晚,千羽第二日早早就起來了,還把他們兩人都叫到前廳,語意平淡地交代道「我久居京城,早已厭了,只是為了長生才一直忍耐。如今他萬事順遂,我也可功成身退,我今日便要離京,這個住處我再也不回來了。」
那老妖登時欣喜歡呼,「主人,我早就想回山上去了!我們一起遠離人間,過回我們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
千羽眼中微露不捨之意,卻仍是輕輕搖頭道「老胡,你我緣分也該盡了。你天性狂野恣情,本不適合跟在我身邊,為了報我那次救你之恩才忍耐至今。你做我的僕人足有五百年了,什麼恩情已都報還,我如今只想獨自雲遊,你也自己回去吧。」
那老妖自然不肯,纏著主人求了半天,千羽卻是心意堅定,半點也不鬆口。
寧淺舟聽著他們兩妖相爭,心中已是擔憂之極,千羽這次消失了不到兩月,再回來時竟似心緒更淡,不但與好友毅然告別,連這個跟隨自身五百年之久的老僕也要遣走。那他這個舊日的負心人又會被怎麼了結?
是了……千羽已然找到了那解契之法,恐怕契約一解便再也不會與他相見。他雖然並不稀罕長生不老之體,卻怎麼也不想與千羽從此永別。
他正是心中忐忑,千羽果然已說服了那隻老妖,轉頭對著他沉聲說道「寧淺舟.**更新最快.你是想留在朝中繼續為官呢,還是想離京再做其他打算?那張大人黨羽甚多,我若不在朝中。再難保你平安。長生雖是當朝皇帝,卻不能事事管到細處。你自己好生斟酌。」
這席話卻令寧淺舟暗生期待,顫著聲音詢問對方道「千羽,你可願帶上我一齊離朝?我本想施展抱負,為國效忠,自己親身經歷官場風波。才知報效朝廷也是極難,這京城我是不能也不願再待下去了。」
千羽緊抿著唇看了他一眼,偏過頭輕聲道「你既然想得通透,我便與你結伴離京。那解契之法須得你我二人一起到達當日結契之處,以兩人鮮血寫成解契之書,再用靈力真火燒燬起效。自那以後,你我就可再無瓜葛,彼此都重獲自由。」
寧淺舟一顆心又沉了下去,只勉強擠出笑容說道「那……解契之後。你的壽命修為當可比現下多上一半?如此我便放心了。」
千羽面無表情地搖頭道「同生契乃是以雙方鮮血性命所結,結契便要付出極大代價,解契又豈會這麼快活輕鬆?那燒燬解契之書的靈力真火。是要以我三百年修為才可煉化,而且一去不返。」
寧淺舟忍不住「啊」了一聲。這委實太不公平了些。「怎會如此?結契已要毀去雙翼,耗你一半靈力與壽命。連解契也是這般霸道!」
千羽面色淡然地回道「這有什麼?結契之法與解契之法,都是我千方百計才可求得,都是我庸人自擾、心甘情願,與他人他事無尤。」
看著身前的千羽拒人於千里之外地模樣,寧淺舟不禁苦笑道「是……是……你化為女子嫁給我、與我結下這同生契,都是你一人之事,與我沒有半點干係!你喜愛我時便為我刀山火海,厭棄我時便恩斷義絕、一心解契,我怎麼想怎麼做都是白費力氣!」
千羽身子微微震,卻仍是不肯回頭看他,反而轉身與那老妖道起別來,「老胡,我要走了,你今後自己保重。」
那老妖灑了幾滴眼淚,拉著千羽的衣袖求道「主人,你知道我昔年所住的那座山,我回去之後便會安心一直待在山裡。你若什麼時候想起我了,一定要去看看!」
千羽微笑著應了那老妖地懇求,側身一把拉起寧淺舟的手,一語不發地提腳便走。
寧淺舟被對方拉得走遠好幾步,才想起來回頭對那老妖用力揮手,「我們一定會去看你地!別太傷心-
兩人行出府外不久,千羽便雇了一輛甚為結實的馬車,道是自己需得節省靈力,解契之前都不能再施法飛行,以免到時損耗過甚而傷身。
寧淺舟自然心中暗喜,如此他又可與千羽多相處些時日,嘴上卻不敢說出高興的言語,唯恐千羽又如之前般冷面相對、不理不睬。
千羽看他面上在笑,也不肯出口多問,只皺眉抬起身側的布簾,將頭轉向窗外欣賞路上風光。
寧淺舟看千羽不肯理他,也只得依樣畫葫蘆的抬手掀開簾子向外看去,此時正是深秋接近冬天,雖是大片花草凋零,京城之郊地路旁倒有些不畏嚴寒的楓樹。
看著路旁一片養眼的美景,寧淺舟才想到自己與千羽這番重逢時日甚短,就算加上從前相處的那一段,兩人真正單獨一起的時光還不足一年。
他不由得收回目光,斜睨向對面的人,嘴裡發出低低的歎息,「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千羽頭也不回,口中漫吟,「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寧淺舟又吃了個癟,咬牙繼續念道「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千羽低喝截斷他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寧淺舟心頭又惱又怕,難道千羽不是要做道士,而是想要去做和尚?他直勾勾盯著對方光滑如玉的面孔,歲月沒有在彼此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有兩顆心在不斷蒼老罷。
他感到好一陣悲哀,自己由始至今也不過是個閒人、外人,從來無法跟身邊這人心意相通。若不能在這段難得地旅途中挽回一切,再這樣孤零零地活上幾十年又有什麼意思?
仕途之想已成空幻,在那般黑暗的官場想要施展抱負,為善之前就必會為惡。對於已經活了太久的人而言,名利本就無甚吸引,經過那一番為官地經歷,他已然心灰意冷。
如今的他只想與千羽好好地在一起,重新相識相知復而相伴。就算再也不會變成愛侶,他也奢望著可以留在對方身邊,但千羽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與他一刀兩斷,從此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