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歷千年之亂,今日總算得以平靖。若是尊主願意放棄尊主之位,則魔界當再無干戈,更無一人流血。”白藏緩緩道,“況尊主向來淡名利而重情意,定不會棄萬千戰士性命於不顧。”說到這裡,他拖了個長調,眼睛看著秦弓臉上的表情。
“你要我禪位於你?”秦弓邊問邊抬眼看著白藏。白藏滿臉都是笑容的點頭,笑容中有毫不掩飾的獰然。
“不可!”青陽忽然大喝道,“尊主,萬萬不可!”
白藏笑道:“有何不可?尊主放心,若尊主可將尊位禪讓,以白某的才能,定可鞏固魔界之基業,教天界不敢小覷。”
破軍與蓼莪對望了一眼,破軍忽道:“小弓,你是尊主,凡事皆由你定奪。”
只有白澤,臉色灰敗,雙目失神,只是茫然的望著前方,對周遭之事恍若未聞。
秦弓暗自運氣,只覺體內真氣渙散,一些都聚不攏。他自入魔界以來,從來不曾如今日這般縛手縛腳,一籌莫展,一時間,心中竟是彷徨無計。
白藏呵呵一笑道:“你不要妄想聚攏真氣,這藥喚作‘魔神困’,凡色界天中生靈,食了此藥,不過十二個時辰,休想運功。”
“‘魔神困’?”秦弓將藥名輕輕的念了一遍,喃喃道,“果然厲害!”復抬頭道:“你倒是計劃周詳,想必此時殿外諸將士也都被你的手下擒住了吧?”
白藏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道:“那倒沒有,我可是要堂而皇之接受帝位的,哪能這般做法?”原來白藏深知自己在魔界威信不足,若是一味將秦弓等人趕盡殺絕,必定有無數將士心中不服,日後不免多事,是以才要迫得秦弓傳位。
秦弓怒道:“你休要假作慈悲,若我不允,你又怎肯放過那些戰士們?”
白藏悠悠道:“如果你定然不肯答應,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不過,你要知道,這許多人的性命便是你害死的,卻是與我無關。”他說著緩緩踱步,走到破軍身邊,右手一揚,凝風成刀,執在手中,刀尖指著破軍頸項,道,“微臣耐心雖好,畢竟也有個限度,你還是快些答應吧。”
秦弓心中大急,心想:“若是我不答應,他這一刀下去,破軍大哥性命定然不保!”他定得定神,輕哼一聲道:“這等大事,豈能我如此輕率?縱然我願意禪位,也要舉行個禪位大典才是。”
白藏喜道:“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秦弓牢牢的盯著他,緩緩一點頭。
白藏也自看著他,看得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尊主果然識得大體!”他自始至終一口一個“尊主”,滿是忠臣的口吻,所行之事卻大相徑庭。
秦弓道:“將尊位傳給你可以,但是你一定要保證所有人平安無事。”
白藏道:“這個自然。”頓得頓又道,“你不是以為准備個大典需要許多時日吧?這你可就打錯算盤了。這一點我又怎麼會不曾想到?!”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秦弓“哼”了一聲道:“白宗主算無遺策,我早就領教到了,哪裡敢小覷了你?”
白藏點頭道:“你明白就好,這麼多人的性命捏在你手裡呢。”說罷雙手一擊掌,殿外立時湧入一隊風族戰士來,兩人一個,將秦弓等人左右挾住。
走出殿門,殿外有明媚的陽光灑下,將人曬得暖洋洋的。只是在秦弓的眼中看來,這陽光,也是一般的陰霾吧?
秦弓轉頭看了一眼沐澤殿。沐澤殿的牆壁上還有著一個極大的窟窿。
“天機……”秦弓心中暗叫了一聲。
城中不知何時,已豎起一個高台。這個台比之城樓似乎還高得數分,站在城中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將這個台看得清清楚楚。台上約可容十數人,台上鋪以紅氈,台邊豎嘯月大旗,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秦弓等人被風族的戰士挾著飛上高台。白藏與玄豹一左一右站在秦弓身邊。
“看啊,是尊主!”城中將士見是魔尊登台,俱都大聲的歡呼起來。只見城中各處人形晃動,自四面八方湧向台下,宛如細流匯江,百川歸海一般。
秦弓低頭四顧,城中情形盡在眼底。他忽然回頭,朝著白藏道:“羅漪公主呢?她在哪裡?”
白藏呵呵而笑道:“尊主放心,公主由吾兒白霄陪著呢,平安得很。”他說著也自掃視了一下台下的情形。這台正高,幾乎可將城中每個角落都看到,只是不曾見到白霄與羅漪的蹤影。他心中暗忖,“怎麼會不見霄兒?這個時候會到哪裡去?”想得一想,低頭朝玄豹耳語道:“你多加小心,須提防那天機乘空殺回來。”
玄豹也不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白藏眉頭暗鎖,心想:“若是天機竟將羅漪救了,可就大大不妙了。還需快些行動才好。”
低頭處,只見地水風火魅五族將士早聚攏在台下,個個仰首而立。
秦弓看得清楚,那五族戰士雖是錯雜而陳,然風族之人卻有意無意的站在其他各族人的身邊,眼光閃爍,似有所備。而高階的將領身邊所布下的,更是風族的親信。
白藏拍了拍秦弓的肩頭,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瞧清楚了,可不要一時糊塗,亂說話才好。”邊說,邊將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蓼莪等人處看了一眼。
秦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蓼莪等人分站在他兩邊,每個人身後都站著兩名風族士卒。士卒手中竟似暗藏利刃,俱都抵在蓼莪等人的要害。若是秦弓有半句話說錯,這台上諸人,台下的眾將士只怕頃刻間便要血濺五步,屍橫當場。
秦弓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我自省得。”
白藏干笑兩聲道:“明白就好,我們還是快些開始吧,到時候您便可無位一身輕,四海任遨游了。”說罷將手一舉,高聲道:“諸位將士,少安毋躁,且聽尊主訓示!”
他的聲音聽似不大,卻隨著清風,自高台上緩緩飄落,傳至每個人的耳中,就仿佛是在每個人的耳邊說話一般,清清楚楚。
“參見尊主!”所有的將士一起下拜,齊聲呼喝,眾人仿佛都用足了平生的氣力一般,聲音響逾雷霆,震得天地都為之低昂。
白藏心頭一跳,暗想:“這呼聲,在今日之後,便是屬於我的了!這萬千人膜拜的感覺,果然是好得不得了。”
秦弓面帶微笑道:“諸位平身。”
眾將士站了起來,一個個將身子站得筆直,力圖將自己最好的模樣表現出來。心中只盼著魔尊可以在萬千人中看清自己,說不定便能在魔尊心中留下一個自己的印象來,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便可脫穎而出。
秦弓不能提氣說話,聲音並不響亮,只是此時四下裡一片寂靜,任誰都可以清楚的聽到他的說話。只聽他說道:“吾自為尊主以來,將士用命,上下齊心,是以方可除式微、滅魔帝,一統魔界。然吾以人間界一介凡夫而入魔界,竟立於魔界之頂,受萬眾膜拜,心中常自不安,常盼有一德才兼備之人,能率領魔界,以成就魔界萬世不拔之基業……”
他話猶未完,忽聽得台下有人厲聲喝道:“尊主何出此言?尊主乃天狼轉世,前世之時便率領我等魔界之軍大敗天界眾神,敢問魔界自立界以來又有誰有尊主這等武勇才干?漫道前世,便是今生,若非尊主,我等又怎能安然站在這須摩天都城之內?若說德才兼備之人,又有誰可出尊主其右?”說話之人正是地劫。只見他須發俱張,形容甚是激動。他此番話一說,台下眾人頓時紛紛點頭,皆道:“地劫將軍所言極是!”
秦弓忽將臉一板,喝道:“住口!”台下眾人見尊主發怒,立時都靜了下來。
秦弓續道:“我們可以站在須摩天說話,並非是我的能耐,全仗白藏宗主一人之力,我們方能如此順利!若說有一個人可以真正統率魔界,並能與天界抗衡,此人非白宗主莫屬!因此,我決定將尊主之位交與白宗主!”
白藏一旁連忙欠身道:“微臣何德何能,竟能蒙尊主青眼,綬以尊主之位。實是三生有幸。”
台下地劫高叫道:“不行!尊主怎麼可以將此位傳於他人?這尊主若不是你當,無論是誰,我地劫第一個就不服!”
秦弓怒道:“地劫!你好大的膽子!來人,將地劫轟出城去!永不許他踏入都城半步!”
地劫身後站著的,正是火星。只見火星突然伸掌,朝地劫後勁一切。地劫怎料火星會突然動手,哼都不曾哼得一聲,當即倒地。早有人上前,將地劫拖出城去。
秦弓看在眼裡,心中一沉,暗想:“難道火星也已投靠了白藏?”
白藏忽在他耳邊輕聲道:“快些,休要想拖延時間!”
秦弓抽出腰間魔界至高權力的象征——魔利支劍,大聲道:“我意已決,若再有違者,便用他試劍!”他此言一出,台下眾人便有想說話的,也不敢多言,一個個噤若寒蟬。而白藏手下,則不由自主,露出得意的笑容來。
秦弓沉聲道:“白藏何在?”
白藏連忙上前一步,跪在秦弓面前,低頭道:“微臣在!”
秦弓將魔利支劍一橫,劍尖朝內,劍柄朝外,遞與白藏,口中道:“今日將魔尊之位傳授於你,你接劍吧!”
白藏強自抑制心中狂喜,口中道:“多謝尊主!”
“這尊主之位,終於是我的了!這魔利支劍,終於歸我了!這魔界,終於在我手中了!”白藏緩緩伸手接劍,那興奮之情,幾乎無法收拾,而盡情的現諸於色,而令得雙手微微顫抖,“只有我,才是最後的勝者!只有我!我是魔界的尊主!所有的人,都終將臣服在我的腳下!”那權欲的火焰在體內奔湧,幾乎將所有的一切都燃燒,那一刻,他的腦中已被這權力的欲望與快感充塞,再也不曾想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他的雙手終於觸到了魔利支劍的劍柄,便在此時,他渾身一震,仿佛剎那間被雷電劈中一般,又如驟然被毒蛇死死咬住。整個的臉因痛苦而抽搐。那臉上還有著不曾褪去的狂妄與快感,與痛苦的神情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駭然的扭曲畸形的表情。
秦弓陡然一個側身,右手如閃電般擊向玄豹。這一拳既無征兆,速度又快,不要說玄豹半點防備都無,便是有所戒備,也未必能夠躲得過。只聽得“砰”的一聲,一拳正中玄豹下顎。玄豹的身軀頓時飛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這才重重的摔落在地。秦弓一轉身,又自白藏手中搶過魔利支劍,將劍身一抖,只聽得劍上發出一聲清音,宛如龍吟一般。只見劍身上電光繚繞,火焰升騰。正是那九殛雷光與阿修羅之焰。
這幾招兔起鵠落,一氣呵成,不待眾人反應過來,形勢已經全然逆轉。
台下白藏的一干親信正待有所舉動,忽聽得秦弓朗聲喝道:“不要動!”再看他手中魔劍,正抵著白藏的咽喉。
雖然劍已離手,然白藏依舊覺得一陣陣鑽心的疼痛自掌心源源傳來。那痛,宛如雷劈火燒,直達肺腑。回視手掌,只見掌心中深深的印著一個發黑的劍柄的印子。
白藏心中大悔:“我太大意了!我怎地忘記了魔利支劍上有雷光火焰?!”彼時他早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間,直被那得勝的心情與權力的欲望將頭腦全然沖昏,又何曾想到這一節?
白藏抬起頭來,正迎著秦弓的目光。秦弓的眼中帶著一絲笑意,唇角有淡淡的譏諷。
“白宗主這回可算是智者千慮啊。”秦弓不無揶揄的說道。
白藏強忍疼痛道:“確實是我大意了,只是你的親信手下皆在我的手中,這一局我未必便輸了。”
秦弓哼了一聲道:“白藏,我可以饒你不死,你速速下令放了他們!”
白藏的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道:“我奇怪的是,你明明中了‘魔神困’之毒,怎麼會有能耐一拳將玄豹擊暈?”
秦弓哈哈一笑道:“區區毒藥,又如何能真的困住我?”他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暗道“僥幸”。原來他方才聽白藏說得“魔神困”可令魔神受困時,猛然想起自己體內還有一道昔日目犍連渡入他體內的佛光,或者可以運用得。一試之下,佛光果然在體內緩緩凝聚。只是聚得多時,也不過那一擊之力。雖則將玄豹擊暈,只是此時更覺體內一片虛空,半點勁道也無,便是站著也覺有些吃力。
白藏古怪一笑道:“天狼果然不同凡響,白某佩服得很。可是我是不會下令放走他們的。不如你自己去救他們好了。”
秦弓將雙目一瞪,道:“你要知道,魔利支劍下,神形俱滅,難道你就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白藏緩緩站起,秦弓一驚,將劍稍稍向前一指,喝道:“不要亂動!”白藏將身子穩住,眼睛看著秦弓捏劍的手。
秦弓心中暗暗叫苦,他只覺得自己幾乎便要軟倒在地,便是連手中的劍也快要拿捏不住了,而白藏卻似看破端倪似的,半點不肯就范。
白藏忽道:“你為什麼不肯自己去救他們?難道以堂堂魔尊還怕不能從幾個小卒子手中救下他們?你的手為什麼要抖?你若真有這許多能耐,又何必脅迫我?我看你是真力未復,兀自強撐吧!”
秦弓冷然道:“你還是老實些,我只要手往前一送,你的性命便即刻不保了。”
白藏嗯了聲道:“說得也是!”說話間,也不見他屈膝移步,忽然整個身子往後移開了半尺,已經離開了魔劍能傷及的范圍。
秦弓大驚,搶上一步,正要揮劍,忽覺全身力氣在剎那間如同被全然抽去,雙膝一軟,幾乎便要摔倒在地,慌忙間,將劍一駐,卻已單膝跪倒。
白藏哈哈而笑道:“秦弓,你不過是垂死掙扎,卻半些用也沒有。到頭來還不是依舊沒有逃脫我的掌心?”
他復揚聲道:“秦弓,你既已跪下,足見已承認我這魔尊之位,很好很好!”這句話卻是說給台下眾人聽的。
台下眼看得台上變故陡生,頃刻間已經變了數變,正自茫然,忽聽得白藏這等說話,立時一片嘩然。
正在一片紛亂之時,忽聽得一個聲音道:“白藏大人接任魔尊之位乃是眾望所歸,若有不服者,就地正法!”話音剛落,便見好大一個頭顱飛上半空,轉頭看處,一個沒有了腦袋的腔子裡鮮血狂噴而出,宛如一道血泉一般,甚是驚人。
“是豕突將軍!”有人看得清楚,那頭顱正是豕突的。
豕突的屍身頹然跌倒在地,猶自掙得數掙,方才不再動彈。
屍身旁站著的,便是適才說話之人——蝶翼。正是她趁虛殺了豕突。這一手殺人立威,立刻便將場上眾人震住,喧嘩之聲立時低了下去。
更聽得“嗆啷啷”一陣亂響,台下風族士兵早將兵刃抽出,只待身邊異族之人有所異動便立即斬殺之。旁人更哪敢稍動?
蝶翼一振雙翅,飛上高台,站在白藏身側,道:“諸位將士既然沒有異議,這便請白尊主登位!”
白藏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一拂袍袖,走到一早便准備好的龍椅前,大模樣的往上一坐,岸然看著台下眾人。
蝶翼喝道:“爾等還不速速參拜尊主?!”
“我呸!這等逆臣怎麼可以妄稱尊主?”說話的卻是蓼莪,“白藏,你好不要臉!連自己的兒子都要利用!像你這樣的東西怎麼可以做我們魔界的首領?”
白藏聽得這話,臉色一沉,鼻中一聲輕哼。
蝶翼怒道:“大膽!竟敢辱罵尊主!還不快快將她砍了!”
蓼莪本性剛烈,正待繼續破口大罵,忽聽得秦弓沉聲喝道:“且慢!”
白藏側頭看了秦弓一眼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秦弓勉力站起身來,喘得口氣道:“你應承我只要將尊位傳於你,你便放過他們的,又怎可出爾反爾?想要害他們性命?”
白藏聽得此話,呆得一呆,陡然間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話一般。
秦弓怒道:“有什麼可笑的?”
白藏將笑聲一收,道:“凡成大事者,必須要心狠手辣。我怎麼可能放過你們?我自然要將你們趕盡殺絕,以免後患!”
秦弓愣得一愣,慘然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卻是我太過天真了。只是白澤大哥是你的親子,你也不能放他一條生路麼?”
白藏聽得這話,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白澤。白澤自沐澤殿時起便一直是一副茫然失神的神情,對周遭發生之事恍若未聞。
白藏看得他一眼,冷冷道:“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
蓼莪一旁大叫道:“白藏,你還是人不是?虎毒都不食子啊!”
白藏依舊回復了他那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只要能夠成為魔界至尊,區區一個兒子,本尊還是能夠狠心割捨的。”那春風般的笑容映著這一番話語,格外的觸目。
白藏續道:“好了,話也說夠了,你們也可以安心上路。”
他正待下令將蓼莪等一干人斬首,忽聽得半空中一個聲音高叫道:“白藏,你已經捨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兒子的性命也不要了罷!”
白藏一聽到那聲音,立時自龍椅中跳起身來:“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