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月傳奇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斷義
    「醒了,便可記得前世的事情,也就有了前世的糾葛。也許能有前世的神通,但也多了千年的煩惱。」龍池想起天琴曾說過的這一句話,心中微微一痛:「天琴……」千年間的無窮事端在這一刻盡回到腦海之中,龍池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幾乎要承載不住這如許多的情事。

    他抬起頭來,看著秦弓,秦弓臉上有似曾相識的微笑。

    「他便是我前世的兄長,我們出生入死,然到最後卻不得不手足相殘。他被逼化神為魔,與我今日的情形又何等相似!是不是我們兄弟始終都要經歷類似的命運,任憑無形的力量驅策?可是我,是天界的神,從來都是,我又怎麼能如他一樣的義無反顧的去背叛?」

    亂淡然的眼珠微微一動,忽道:「那不是背叛,只是每個生靈都希冀著自己可以更好的活下去。」說話的聲音平平淡淡,卻似洞察了所有的世情。

    龍池迷惘的看了亂一眼,心想:「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秦弓道:「他是我們空族的耆宿,自能通人心聲。」又道,「這一次若不是我們空族大長老婆雅算得精準,我也不會那麼巧趕到這裡。」

    龍池哦了一聲,問道:「我是該叫你大哥好,還是該叫你秦公子,或者魔尊?」

    秦弓道:「前世是我,今世也是我。倒是你,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前世的事,又打算如何?」

    龍池愣了一愣,喃喃道:「前世是我,今世也是我……」復搖頭道,「不,不對,前世的我已經結束,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不要這前世的糾纏,我只要我現在這般的模樣。」

    秦弓輕聲歎了口氣道:「我第一次見你時,便覺有多一分的親切,你果然就是那轉世的天鷹。你還是和那一世一樣的倔強。要知道所有的生靈都會生滅,轉世,輪迴,然性子卻始終不會改變。性子決定著行動,行動掌控著命運,一路走來,幾經輪迴,然許多事實卻早已寫下。」

    只是我們都忘記了,雖然我們曾經轉世,曾經忘卻,可是還有許多人,他們依舊活著,他們又能否忘卻呢?即便是我們,忘卻了,卻又忍不住想去記起,想看到過去,更想要力圖改變。其實,忘記了,又何苦再記起?記住了,又何必刻意去迴避?」

    一番話說得龍池呆在當地,心中怔忡不定:「在這一刻之後,我該做什麼?我還能回到南天界麼?所有的人,都想將我擒殺。師父她……不行,我不能去見她,見到她時,我當以怎樣的身份去面對?」

    秦弓又道:「千年前,我要你和我一起共創出一片屬於我們的天地,可以與天帝分庭抗禮,你沒有答應。千年後,我們又再相見,我依舊希望我們兄弟可以並肩作戰。」說著,雙目凝視著龍池,等著他的答覆。

    羅漪也道:「是啊,大哥,你和小弓既然前世都是兄弟,兩人在一起,不是更好?」

    龍池聽到羅漪的說話,心中莫明一痛:「她,是他的愛人。我,只是她口中的一個大哥……」剎那間,他突然發覺,自己對羅漪的愛意,早不是起初對秦弓隱約的嫉意,而是在不知不覺間滲入了髮膚,侵透了骨髓,毒,深入其中。

    龍池抬眼,露了個微笑道:「這幾番輪迴,你或許還是你,我卻早不是我。大哥,前世時,你為兄長,我為兄弟。你知不知道,我雖然崇敬你,但是我的內心裡是恨你的,因你什麼都比我強。秦弓,這一世,你是魔,我是神,我依舊敬佩你。可是我心裡更加的恨你,為什麼你依舊比我強?為什麼你可以得到那麼多?」說到這裡,不自覺的看了羅漪一眼,眼神中有掩藏的熱切。羅漪心中一顫,低下頭去,側轉身子,藏到了秦弓背後。龍池心中暗歎,然在這一刻,卻有了一個決定:「魔尊,你說得對,我們也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去開創一片天地,與天界或者魔界一爭高下。但是我會倚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與你一起!」他的稱呼在頃刻間變了三變,語意卻是明朗。

    秦弓一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龍池緩緩道:「這一世就是這一世,我們不是兄弟,而是對手!」

    秦弓臉色微黯道:「這,又何必呢?」

    龍池抬頭大笑道:「天狼!不要以為我始終都只能是你的兄弟。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得到!」說罷雙目狠狠的迎著秦弓的目光,兩人相對而視。

    秦弓右手一伸,天狼箭現在手中,在龍池與自己中間一劃,現出一道渡空月門來,結界的另一面現出的是月門的出口。

    「我從來不會勉強任何人。」秦弓的語氣中滿是失望,「但我永不希望與你為敵。」

    龍池嘿然一笑道:「做你的敵人,也許也不錯。」說話間,步入月門,卻將目光透到羅漪的身上。

    羅漪抬起頭來,想要說什麼,然終於什麼都沒有說。

    月門在空間中消失,龍池的身影出現在結界的對面。秦弓直直的站在結界的這一邊。兩人隔著結界相對而望。

    秦弓的臉上有說不出的失落與感傷,便是那慣常的微笑,也消失無蹤。

    龍池長長的舒了口氣,卻是一臉的坦然,彷彿心頭的壓力驟然輕去。

    他一揚鷹翅刀,刀尖在面前拖出一條長長的刀芒,激起的疾風將結界上的印符捲得獵獵作響。長刀劃破長空,彷彿也將兩人之間曾有的所有情誼一併劃斷。

    秦弓的衣袖微微晃動,手中天狼箭也在空中緩緩劃過,然移動時卻是如此的緩慢。似乎是允諾了龍池的斷義之舉,卻又是如此的無奈。

    「如果我能記得的,必定是我們之間的情誼……」兩人想到的,都是這一句,天鷹在前世喝下孟婆湯時的說過的話。

    龍池衝著秦弓這一邊用力一點頭,轉身便消失在蒼色之中,不再有半分的猶豫。

    秦弓收回了眼神,將嘴角用力往上**,做出個常有的笑容來,然笑容中卻有無窮的況味。

    羅漪忽覺心中一酸,兩滴晶瑩的淚珠悄然濕潤了眼角。

    黑衣老者亂輕輕的咳了聲嗽,雙眼看著結界的另一面,廣闊的天界的空間,緩緩道:「天界將亂耳……」聲音中卻沒有什麼悲喜。

    秦弓回過神來,朝兩位老者一拱手道:「晚輩參見兩位前輩。」

    離呵呵一笑道:「不用客氣,好一陣不見,功夫似乎又厲害不少麼。要不我們再比劃比劃?」

    秦弓淡淡一笑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在下俗務羈身,待得哪日空下來,定當陪老前輩好好切磋一番。」

    離哦了一聲,隱約有些失望。

    亂凝視著秦弓的眼神道:「尊主這次回無明天替我與婆雅說一聲,叫他凡事小心在意。」

    秦弓連忙應了,又道:「大長老能預知未來,料定可逢凶化吉。」

    亂搖頭道:「一個人本領再大,也只能知人,不能知己。」

    秦弓點頭道:「在下自當將話傳到,前輩放心!」

    抬眼處,可見的是無數的界天在宇宙中按照著各自的軌道在不斷的旋轉行走。然相互之間卻有著無窮的牽連吸引,正如在界天中紛爭的生靈一般無二。

    「我可以一統魔界麼?」秦弓輕聲的問自己,「一定可以!」他暗自回答著,眼光所看之處,卻是龍池遠去的方向。

    龍池一路急奔,一個想法在心頭逐漸成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即使高高在上的帝位,我也可以取而代之吧?天狼能做到的事情,我為什麼不能做到?他既然可以在魔界為尊,我便能夠在天界稱帝!」如此大膽的想法,若在往日裡,稍有一點苗頭,便會立刻被自己壓下。然此時,先遭天界諸神,又逢醒覺前世。種種今世的冤屈,前世的苦痛,人事的糾纏早把他那心中自我的桎梏衝破。曾經的所有的壓制在心底的不曾想的,不敢想的念頭,如同許多串的水珠迅速冒起,又迅速沉下。沉浮間,水珠凝聚成小流,小流匯聚出江河。無數的心念逐漸成型,膨脹,充滿了整個心房。一個近乎殘酷的笑容浮上嘴角,令得這張原本還算英俊的臉龐上竟有別樣的詭異。

    「我該如何做,才能踏上這天帝的寶座?論武功智謀,天帝自然不是我的對手,然界內萬神又要如何方可服我?我到底應該從哪裡開始我的王圖霸業?」

    正思忖間,猛聽得耳畔有奔流之聲,其聲如萬馬奔騰,轟鳴不歇。龍池急抬頭處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走到銀河邊緣。他微微一愣:「我來這裡做什麼?」然抬頭處,眼看著那銀河橫貫天界,也不知自何處而起,更不知往何處去。他呆呆的看著這滔滔的銀白色的河流,卻將適才的無數心事一併滌蕩而去,餘下的,卻是那千年前依稀的牽掛與無際的思念。

    淙淙的琴聲緩緩響起,波濤之聲雖烈,卻掩蓋不住淡淡的琴音。那聲音彷彿也是自千年前穿越而來,在波濤中沉浮,在腦海中撥起層層波瀾,又一次清晰的震動著他的鼓膜。

    「天琴……」

    千年前,他是天鷹。在銀河的彼岸,有琅琅的琴音撥動了他的心弦,他便在這裡用手中的鷹翅刀起舞。那一邊的她,應該可以感覺得到吧?而他呢?便是至死,心中唯一的掛念也是那琴聲、那奏響琴聲的人吧?

    千年後,他是龍池,他彷彿又一次聽到這曾經令自己心醉神迷的琴聲。可是那個曾經傾慕的人兒,如今卻是自己的師父。他該怎麼辦?他可以怎麼辦?

    「……河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依著曲調,輕聲的哼唱著,然來來回回,總是這幾句。他暗暗一咬牙,縱身一躍,飛越銀河。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天琴。

    天琴輕輕的攏起自己的發端,淡淡的微笑溶入臉頰,看著龍池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龍池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心中不停的想著:「我該怎麼面對她?我前世思念的戀人?我今生敬重的師長?」也許飛越銀河容易,而要飛越自己心中的鴻溝卻須格外的勇氣與力量。

    這數尺之遙,卻是這般的短暫。走得再慢,也終於到了兩人相對而立的時刻。

    兩人定定的對望著,眼神中的感覺卻都是這般的複雜而難以辨認。

    「你……」天琴終於忍不住開口,「你醒覺前世了?」

    龍池點了點頭,心中突然一醒,道:「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天鷹了,是不是?」語氣中似有隱約的恨意。

    天琴默然不語。龍池續道:「然後你有意用言語引得我對前世之情生無數好奇之心,好讓我自己要求羅漪助我醒覺前世,是不是這樣?!」

    天琴伸出一隻手來,似乎想要撫摸他的臉龐,然伸得一半,卻又垂落,只是輕輕的理著自己衣上的飄帶:「是,我是知道的。我也很想你也知道,可是不管是不是要醒覺,都應該是你自己做決定的。不是麼?」

    龍池凝視著她,只覺她眼中流轉的色彩,依稀便如千年前初識她一般,其中有著無數值得他去愛慕、癡戀、愛憐的流光,不由得癡了。

    天琴也這般的看著他,在她的眼中,他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徒弟,而一直都只是自己那曾經的戀人。

    龍池喃喃道:「我覺醒的,不只是前世。我已經在人世遊蕩了七世。每一世,我都盡心為善,我要的便是能有那麼一世,可以因此入三十三利仞天,成為天神。只因為,在這裡,有我值得用七世輪迴去換得的東西。我只是為了可以看見你。天琴!」說到此處,心中一陣激盪,早忘了今生的人情。他忍不住伸出雙臂,將天琴攬在懷中。天琴軟軟的倚著他的胸膛,這一刻,卻是無限的柔情。

    「可是也許是歷經的時間太久了,我竟然忘卻了初衷,反而只是執著要成為天神的這一過程。等這一世如願以償了,我卻不知道,原來我那麼久以來要追尋的,原來不是這閃耀的盔甲,而是我可以跨越銀河,將你擁抱入懷。」說話間,龍池的目光越過天琴的頭頂,散入無際的宇宙中。

    「你能這樣抱著我,我真是太高興了。」天琴輕輕的說著,閉上雙眼,回手牢牢將龍池抱住,彷彿生怕下一刻,他便會消失無蹤。

    龍池心中一跳,想道:「可是,為什麼這一世,卻還要讓我碰見她?」這一個她,卻偏生不是眼前的人。

    「眼前的她,是我前世的所愛。然歷經七世,我卻早已改變。所有的愛意,又怎麼經得起那麼久的磨洗?便是我與天狼的兄弟之情,在我醒覺的剎那,也不是一般的煙消雲散了麼?原來所有的愛,都是這般的脆弱。原來沒有什麼可以經得起世情的反覆與變遷。原來我,早就不是天鷹!」龍池將臉埋入了天琴的發中,只露出雙眼,眼中的光芒閃爍不定。

    「我不是披著龍池外殼的天鷹,我是真正的龍池!我要成就我的霸業!我要與天狼……不,與秦弓試個高下,到底誰,才是這色界天的至尊!」如果天琴此時可以看見他的眼神,定會被他那凌厲的眼神嚇壞,只是她看不見。

    一個計劃在龍池的心底冒了出來,他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深深的折服,並決定立刻去實行。

    他低下頭去,深深的吻住天琴的嘴唇。天琴矜持的閉上了雙眼,卻任由他唇齒間的肆虐。龍池在天琴的唇舌間不斷侵略著,雙眼卻在欣賞著天琴的表情,目光中有難掩的邪意。

    天琴輕輕的喘息著,只聽得龍池在她耳邊輕聲的說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那男子的氣息衝入耳朵,令得週身酥軟,不由嚶嚀了一聲,羞得臉頰格外的通紅,整個身子都軟倒在他懷中。

    龍池的手指在她身上緩緩游移著,一種異樣的火熱自自己的心底升起,升起,彷彿要將兩人一併融化……

    銀河上雲起雨湧,風動水響,狂浪拍岸,驚濤捲起千堆雪。轟然的巨響將所有的喘息軟語以及無邊的春意一併掩蓋。

    過得良久,雨霽,雲開。天琴靜靜的躺在龍池寬厚的胸膛上,眼看著迢迢銀河,唇邊有分外的嫵媚。婉轉的眼神中,彷彿還在體味著適才的溫存。

    龍池雙目向天,似乎在盤算著什麼,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但聽他輕聲道:「我如今還是天帝要拿的要犯,以後我們該如何是好?」

    天琴朝他瞥了一眼,眼中帶著一絲幽幽的怨懟,彷彿責怪他的說話破壞了這大好的氣氛,歇得一陣方才道:「我才不管,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反正我都已經是……是……」是了半天,臉陡然又紅了,卻沒有是出個所以然來。

    池嘴邊滑過一絲笑意,接口道,「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天琴橫了他一眼,罵了聲,「過分!你就不能不說出來麼?」

    龍池將嘴湊到天琴耳邊道:「剛才不知道是誰好像很興奮的樣子,要不要再來一次?」

    天琴啐了他一口,想要跳起身來逃走,卻被他一把拉住,牢牢的抱在懷裡。只聽他道:「我們還是說正事。雖然說咱們倆若是就此雙宿雙棲,也好羨煞那一幫神仙,只是我們也不能一輩子東躲西藏,沒個安寧日子過的。這樣我又怎麼對得起你呢?」

    天琴扮了個凶狠的模樣道:「你要敢對不起我,我就……」一時間卻不知道就怎樣他才好。

    龍池笑道:「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不起你的。」頓的頓又道,「我想……如果天帝不再抓我就好了。」

    天琴點頭道:「想來也就是天魁等小人在天帝面前進讒罷了,你如能面聖,必定無事。」

    龍池嘿然一笑道:「本來我也那麼想,只是後來覺得如果我總是別人的臣子,過得了這次,說不定還有下一次。不如一勞永逸的好。」

    天琴聞言一驚,陡然坐了起來,轉頭盯著他:「你的意思是?」

    龍池緩緩點頭道:「正是,如果我是天帝,便再也不會有這等事情了。」看了看天琴的臉色又道,「你害怕什麼?以我們的神通,難道做不成天帝與天後麼?」

    天琴默然不語,過得半晌方道:「你變了,按著以前的天鷹,他連想都不會想到這樣的念頭的。」

    龍池一躍起身,大笑道:「我何曾說過我是天鷹了?我是龍池!我是一定能坐上帝位的龍池!」他大笑的聲音震響天宇,便是洶湧的濤聲都無法將之掩蓋。

    天琴看著他的模樣,無窮的懼意自心底泛起,將整個身心全然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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