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琴聲悠悠,綿綿密密。天府一聲冷哼,右手一揮,頃刻間寒冰凝成長劍,劍尖遙指虛空,沉聲道:「你出來。」
那琴聲陡然一頓,化作一個雅致文靜的聲音:「天府,你又何苦為難我的徒兒?」一個女子端坐在雲頭,膝前橫著七弦古琴,臉上有淡淡的微笑,微笑中卻似蘊著千年的愁緒。
龍池奔上前去,單膝跪下拜喚道:「徒兒見過師父。」
「這人是大哥的師父?怎麼是這麼一個端莊典雅的女子?」羅漪看著來人心中想道。
天府看了這女子一眼,道:「天琴,你來做什麼?」聲音中似乎稍稍有了點暖意。
天琴手指在琴弦上隨心一劃,道:「徒弟有事,我又怎能不來?」轉眼去看龍池時,眼光裡有著格外的慈愛與溫柔。
天府搖頭道:「你可知道天帝要拿他問罪?」
天琴凝視著天府,緩緩道:「你別拿天帝來壓我,我只問你,你肯不肯放他走?」
天府愣了一愣,忽道:「我知道他是……」聲音卻比平日裡大了許多,那青白的臉色似乎多了點血色。
天琴不待他將話說完,手中琴弦突然一收一放,「錚」的一聲,音波如刀襲向天府面門,天府揮劍一擋,冰劍應聲而斷,音波卻也被蕩了開去。天府臉色鐵青,怒哼一聲,轉身便走。
龍池聽兩人的說話,不禁莫名其妙,心中一片茫然,暗想:「天府說我是什麼?師父卻不讓他說?難道其中有什麼隱情不成?」
天琴緩緩落下雲頭,將龍池扶起,滿是關切道:「你沒有被天府傷著吧?」
龍池應道:「多謝師父關心,徒兒沒事。」又問道,「剛才天府想說徒兒是什麼來的?」
天琴卻不回答,只是問道:「你這次出去可有見到那個魔尊?」
龍池答道:「見著了,依著師父的吩咐,試了他的武藝,未與他為敵,還助過他一臂之力。」
天琴哦了一聲道:「他武藝如何?可是真的醒覺前世,成了天狼?」
龍池沉吟道:「他本領高強,徒兒自愧不如。料來已經醒覺。只是……」
天琴忙問道:「只是什麼?」
龍池答道:「只是他雖然有傲氣,卻少了為王的霸氣與堅忍。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今世的影響。」
一旁羅漪見天琴不停的問著天狼的事情,忍不住插口道:「為什麼要堅忍霸氣?現在的小弓有什麼不好的?」
「多嘴!」天琴琴弦一按,音波所掠之處,卻把羅漪另一隻耳墜給震碎了。羅漪又驚又怒,心想:「這群天界的神除了大哥外,怎麼都這般的無禮?」心頭氣憤,鼓著腮幫站在一旁生悶氣。
龍池朝她尷尬的笑了笑道:「妹子莫生氣,我師父不喜歡別人插嘴的。」
天琴「嗯?」了聲道:「你叫她什麼?」口氣中似是隱隱有些不悅。
龍池忙回答道:「她新認我做了大哥,徒兒叫她妹子。」
天琴臉色稍霽道:「她便是那定性石吧?」
龍池應了聲是。
天琴沉吟半晌,不再說話,似是在想著什麼。
龍池也不敢多問,只是垂手而立。
過得一陣,天琴忽然問道:「你可想也醒覺前世?」
龍池不知天琴為何突然有此一問,倒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心想:「師父為什麼要我醒覺前世?」抬頭問道,「徒兒想問師父,醒覺前世後於我到底有什麼益處?」
天琴嘴角一動,做了個笑容,笑容中卻似有無窮的無奈:「也許有,也許沒有。」
龍池聽得更加糊塗,正想問話,卻聽天琴續道:「醒了,便可記得前世的事情,也就有了前世的糾葛。也許能有前世的神通,但也多了千年的煩惱。」
羅漪原本還在生氣,突聽得這兩句,想到秦弓與柔荑之事,心中只覺這幾句話大有道理,不禁陷入沉思:「如果小弓不記得當年的事情,也許可以開心很多吧?不必去做魔尊,不必不停的爭鬥,不會有與她的糾纏,不會讓我那麼的煩惱……」
龍池卻不知道這麼許多,只是笑了笑道:「說不定徒兒前世是個草包,醒覺了反而不好。」
「胡扯!」天琴似是被他逗樂了,笑容中多了些快樂的影子,頓得一頓又道「不過你還是不要醒的好,現在這樣也不錯。」
龍池應了一聲,心想:「一陣不見師父,怎的說話古里古怪的?」
天琴淡然道:「天府是不會再來了。除了他,天界也沒有人可以為難你,你這便送定性石出天界吧。」
龍池道:「剛見到師父,還想與師父多聚一陣,怎的就要我走?」
天琴笑了笑道:「言不由衷,心裡分明是想著要送這女孩,嘴上說得好聽。真要陪我,你將她送走了再來見我也不遲啊。」
龍池看了羅漪一眼,臉上微紅,道:「徒兒先行別過,等事情一了,即刻便回。」
天琴不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看著龍池離開的背影,思緒一下子又滑到了遙遠的過去。她似乎看到了迢迢的銀河,一邊是俊朗的少年舞動著靈動的鷹翅刀,一面是文靜的女子彈響了悠揚的七絃琴。少年在刀光的罅隙中,轉眼去看銀河的彼岸,女子在弦動的那刻,心也一般的蕩漾,蕩漾……
這一路前去,竟是別樣的平靜。不多時便已到天魔交界處。但見一道巨大的結界擋住去路。結界正面結伏魔金剛神印,背面貼六道滅神魔符。印符之間隱然雷動,時而綠芒大盛,時而金光陡現,彷彿神印與魔符之間也在做著不斷的爭鬥。卻把天魔兩界阻隔開來。
龍池回頭道:「妹子,前面就是魔界,我乃天界之人,無法穿越結界。你非神非魔,料是無妨。」
羅漪點了點頭,舉步欲前,想得一想,卻又停住了腳步,道:「大哥,天界眾神一個個凶巴巴的,蠻不講理。你回去了,必定要拿你問罪,不如你和我一同去魔界吧?」
龍池搖了搖頭道:「不行,我是天界之神,又豈可與魔界同流合……」這個「污」字到了口邊,卻沒有說出來,心中不自覺的覺得天界之神所做之事也未必光明磊落。頓得一頓,改口道,「我答應師父,送你去魔界後便須回去。咱兄妹來日再聚不遲。」話雖如此說,但心中竟是有隱隱的不捨。
羅漪哦了一聲,又道:「這些時候多謝大哥照拂,羅漪在這裡謝過啦。」說著便朝龍池盈盈一拜。
龍池連忙將她扶住,笑道:「既是兄妹,又有什麼好客氣的。」看了羅漪一眼,突然想:「若是我能醒覺前世,不知道能否與天狼一爭短長?」又想,「師父說話時吞吞吐吐,似乎大有隱情,難道與我前世大有牽連?」好奇心往往便喜在心底作祟,令人忍不住的去做一些明明覺得並不一定合適的事,卻又有莫明的快感所在。
羅漪見龍池似想說什麼,忙問道:「大哥有什麼要吩咐的?但說無妨。」
龍池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是一時好奇,突然想到自己前世不知道會是怎樣,想請妹子助我醒覺前世,看個究竟。」
羅漪答道:「我只能令你入夢,但是不能保證可以讓你回來。那麼危險的事,大哥還是不要試了。」
不說危險還罷,說了危險兩字,龍池反想道:「天狼既然能夠渡過險境,安然無事,我為什麼不可以?」當下道,「妹子這般說得我越發好奇了,就試下料也無妨吧?」
羅漪又勸道:「大哥開口,小妹豈敢不從?只是回夢之時你便毫無防禦的能力,萬一有什麼危險,如何是好?」
龍池回頭看了看身後,只見界天寂寂,渺無人跡,心想:「那麼久都不見有人追來,想來追兵都給師父給阻住了吧?」雖然覺得有些危險,但是此時心中一心想著要看看自己前世到底是何等的人物,又不知能否籍醒覺前世來瞭解師父的話語,更重要的是會不會竟然因此勝過天狼。這等心思一起,些許可能的危險也不再顧得,只道:「還請妹子施法。」
羅漪見他說得堅決,又不忍違他意思,只得道聲:「大哥一切小心,入得前世夢境,只需心無雜物,一片寧靜,多半便能回覺。」說話間,左手一指自己眉心,眉心間一道毫光射出,直入龍池腦門。龍池立時渾身僵立,呆在當地,一動不動。
羅漪不敢就此撇下他,自去魔界,祭起劫波杯,在旁守護。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龍池只覺得自己身在迷霧中,不斷的向前急奔,那速度,無法形容,不知是快是慢,只是不斷的向前、向前。陡然間,迷霧散去,能見的是一條滔滔的大河。河中的水,渾濁湍急,那是如同血一般的顏色。在這樣的河水中,一葉扁舟穿浪而過。舟中,是一群木然的靈魂,還有一老一少兩名舟子。
「這是哪裡?這裡我來過麼?」龍池在自己的思緒中思維著,定睛細看著眼前的一切。
年輕的舟子站起身來,將一碗碗的湯遞給那些木然的靈魂,動作熟練的彷彿已經做過了千百遍一般。舟子的眼神一輪間,隱約閃出別樣的威儀,堅毅與難掩的傲然。這樣的人物,怎地會在這般的小舟中做一個舟子?
「他……是天狼!」龍池一眼便認了出來,「他,怎麼會在這裡?」
靈魂中的一個突然抬眼,與天狼目光相對。
天狼渾身一顫,那原本很堅定的雙手微微一抖,將碗中的湯撒出少許。
龍池也忍不住一驚:「這個靈魂是……是我?!」
「大哥,如果我還能記住什麼的話,必定是我們的情誼!!」那個靈魂如是說著。
天狼看著那個靈魂微笑著將碗中的湯一飲而盡,看著他獨立船頭,看著船靠岸時他毫不回頭的大踏步向前,走入迷霧深處,眼中有無窮的期許與茫然。
年長的舟子在輕輕的歎氣。
「這是我,我叫他大哥!」龍池心中一個咯登,「我的前世是魔尊天狼的兄弟!」
思緒在剎那間凌亂,眼前的景象卻如電光般行進,錯失恍惚間,如夢似幻。
完全陷入前世夢境中的龍池並不知道,濃烈的殺氣已在他軀殼的四周瀰散。不知何時,天魁與一眾天神,悄沒聲的在結界附近出現。天魁的臉上有忘形的笑容。他彷彿已看到自己的槍尖已挑著龍池的頭顱;他彷彿看得到自己正一腳踩在龍池的屍體上,作肆意的狂笑。
羅漪看著眾神步步逼近,怒斥道:「你們好生卑鄙,怎麼可以乘人之危?」
天魁冷笑道:「首羅天既滅,你早不是公主,還神氣什麼?閃開了吧!」
羅漪非但不閃,反往前踏上一步,雙唇緊抿,透出無比的堅定。
天魁不由大笑:「也好,將你一併拿下!」他心中忖道:「聽說這女子是魔尊的愛人,若是抓住了他,天帝處定然大有封賞。」一揮手間,眾神一擁而上,便待將兩人拿下。
結界的另一邊多了兩條人影,卻是一黑一白兩名老者。白者長鬚飄飄,儀態威猛,黑者臉色黧黑,一臉淡定,恰成鮮明對比。
看著結界的對面,白者道:「亂,你看見沒有?天界的一群不要臉的傢伙在欺負一個女娃子呢。」說話時,聲如洪鐘。
他說話的聲音實在不小,眾天神聽得分明,不由動作稍緩。只覺得這等行事確實不夠光彩,若是無人看見也便罷了,怎料隔著結界卻又多出兩個魔界之人觀看,如果傳揚開去,豈不是白白的將笑柄落在魔界?
黑衣老者輕聲應了一聲道:「看見了,要不你過去幫那女娃子一把?」
白衣老者一酹鬍鬚道聲「好!」正待向前,忽又停住道:「這個結界真麻煩,我怎麼過去?」
黑衣老者點頭道:「做個渡空月門鑽過去。」
白衣老者頓足道:「那還不快動手?」
天魁聞言一驚,暗想:「這兩個老頭莫不是魔界元老亂離?若讓他們插手過來,豈不糟糕?」連忙沖眾神大喝道:「你們愣著做什麼?還不動手!」
眾神不敢猶豫,一個個揮動兵刃,衝了上去。
眼看羅漪便要被亂刃傷著,忽見一道幽藍色的月門自羅漪身邊打開。月門中百點寒光如嗜好靈魂的惡蟲,向眾神飛射而至。眾神連忙回身抵擋。
白衣老者離抬頭看著結界對面奇道:「咦咦咦,這個月門不是我們做的。」
黑衣老者亂點頭道:「嗯,被人搶先了。」
說話間,月門中竄出一條人影來,但見來人雙目如電,眉間帶傲,長弓在手箭在弦。
「是他?!」離撚鬚大笑道:「天狼,你小子怎麼來了?」
「小弓!」羅漪急轉頭看去,不由又驚又喜。
來人正是魔界之尊,天狼秦弓。
秦弓一聲長笑,弓弦霹靂連珠響,萬千紅塵俱是箭。一眾天神聽得秦弓名號早已亂了陣腳,一個個手忙腳亂,一邊抵擋箭雨,一邊往後撤退。再看天魁一見形勢不妙,自個早跑得不見蹤影。眾天神不禁在肚中將天魁十八代祖宗都罵了過來。
秦弓收了天狼弓,一手攬著羅漪,一手扶起龍池,轉身走入月門,在結界的另一面現出身影。
羅漪見是秦弓,心中的喜悅難以言喻,任由秦弓抱著,雙手搭在他的頸中。秦弓低眼看去,羅漪正抬頭仰望,兩人四目交投下,滿是柔情蜜意。
「喂,兩個小娃子,不用那麼親熱成不?」離一旁大聲說著。而亂卻只是那般淡淡的神氣。
秦弓哈哈一笑,放開羅漪,道:「兩位前輩,好久不見了。」
亂點了點頭,指著一旁一動不動的龍池道:「他中的可是回夢訣?」
羅漪答道:「是啊。他想夢覺前世。我也沒有辦法,只能答應他。」
亂哦了一聲道:「看他的樣子,很快就會醒了。」
羅漪心想:「會不會醒來,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剛想要問,忽見龍池眉毛微微一跳,陡然睜開眼來。
羅漪喜道:「你真的醒了!」
龍池一抬眼,正見秦弓站在面前,不覺叫道:「大哥!」
羅漪一愣,道:「你叫他什麼?」
龍池忙晃了晃腦袋,發覺原來早脫夢境,卻已是現世的情形,心想:「他,真的是我前世的兄長麼?」
秦弓嘿嘿一笑道:「龍將軍醒了麼?」
龍池心中想道:「他早就醒覺前世,應該一開始便知道我是那個他前世的兄弟天鷹吧?為什麼什麼都不曾說?他為什麼在明白我知曉一切後還叫我將軍?我是天界的神啊,怎麼可以和魔尊兄弟相稱?可是那前世的記憶,原來是這等的刻骨……」一時間心中一片紛亂,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