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虛空間,宇宙間無名的風動,將式微的鬚髮吹得飄散開來。他眼望著漸離漸遠的修羅天,眼角的皺紋剎那間似乎深了許多,那貫常的莫測深高的眼神也變得悲哀起來。然那悲哀又在頃刻間化作一種涼毒:「天狼,你休要太得意了……」
修羅天,秦弓輕輕的抱起柔荑。她披散而下的烏黑的長髮襯托得雪白的臉龐格外的蒼白。
秦弓在她耳邊輕聲的呼喚著她的名字,抱著她嬌軀的雙手忍不住輕輕顫抖。
柔荑的睫毛輕輕的顫抖,微微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正是秦弓關切的眼神,虎目中竟隱約有水光閃動。
秦弓見她醒來,雙臂一緊,將她牢牢的擁在懷中。
柔荑伸出纖纖玉指,緩緩的撫摩著他的臉龐,將嘴唇湊在他耳邊輕輕道:「傻瓜,我沒事,我好好的呢。」
秦弓嗯了一聲,扶著她站起身來。
戰場上漫山遍野的火光在躍動著,四下裡依舊一片寂靜。
秦弓一手拾起魔利支劍,一手將柔荑摟住。抬頭處,眼中一片淡定。
婆雅見他扶起柔荑後便一直不再放手,不由自主的皺了皺眉頭,卻終究沒有說話。
白澤忽道:「尊主三言兩語,不但救了柔荑姑娘,而且令式微與短狐間種下仇讎,更使地、水、魅三族萬千之眾一併棄了式微,實在是高明,屬下佩服!」他冷眼旁觀下,已然發現眾部下對秦弓此番舉動顯是大有不滿,是以連忙將這幾句話大聲說了出來。
婆雅隨即道:「尊主之能,實非吾等能及!」他哪裡不知道白澤用意,而自己對魔尊原是一片孤忠,自當出言相助。那大長老之言比之白澤當然更加有份量得多。
不知有誰突然高叫了一聲:「魔尊萬歲!」接著便有人跟著高呼「萬歲!」那和聲越來越大,有如潮水一般滾滾不絕,山野之中,百萬大軍齊聲的高呼,足可撼天動地。
秦弓聽得這所有給予他的呼聲,也不自覺的閃過一抹微笑。他將手中的魔利支劍往上一舉,四野立時靜了下來。他轉身朝著地族青陽、水族月隱、蝶鹿豕三護法道:「諸位,今後有何打算?」
青陽看了秦弓一眼,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秦弓搖頭道:「宗主差矣,你一句話,便是地族所有的子民的前途與去向,哪裡可以沒有話說?」
青陽一愣,隔得半晌道:「尊主說得是。」這一聲尊主,顯是承認了秦弓的魔尊地位。
只見他單膝跪下,拱手道:「罪臣率地族參見尊主。」
一旁月隱忙應道:「青陽宗主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水族願尊魔尊為主,永無反心!」也自上前跪拜。
他們兩人這一跪,身後所有地、水兩族戰士立時全部拜伏在地,魅族將士見狀也自紛紛跪落。
秦弓大喜過望,鬆開柔荑,收了魔劍,上前雙手將兩人扶將起來。
修羅天呼聲又起,卻似渾忘了適才浴血的奮戰和與死神錯肩而過的驚悸。而曾經並肩的戰士們卻靜靜的躺在泥濘中再也無法起身。卻不知他們的精魂在冥冥中看到這一幕時,是喜是悲。
趁著眾人沉浸在凱旋的歡樂中時,蝶翼悄然張開了黑色的翅膀,化作一片黑色,並將身影悄然溶入這一片黑色中,頃刻間便不再見得。她的這一舉動幾乎沒有人發現,除了就站在她身邊的鹿雲。鹿雲搶上一步,也躲身於這片黑色中。
不遠處的白澤朝這一片黑色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似有所思。卻被身邊歡呼躍起的青鳥一把抱住,心頭不由一跳,將思路打斷,只是回過頭來,看著一臉興奮的青鳥,給了個溫柔的微笑。
秦弓低頭看著柔荑,笑道:「不管如何,你都還在我身邊。」
「是啊……」柔荑應了一聲。秦弓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卻不曾聽到柔荑那一聲輕輕的歎息。
短狐行得匆匆,生怕秦弓突然反悔追來,只怕自己性命難保。心頭卻兀自憤恨:「式微,你個老畜生,虧我為你出生入死,你竟然就將這樣棄我於不顧。若不是天狼那小子婦人之仁,我哪裡還有命活?」越想越恨,只將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不自覺間,已離了修羅天,猛一抬頭,卻見式微正在前面不遠處,連忙快步上前。
短狐將行將近,眼看還有十步之遙,他突然將頭一昂,一口流沙陡然噴出,正是那一招「含沙射影」。這招數原本用來突擊偷襲最是毒辣,那流沙兜頭便朝式微罩下,若是被那流沙沾著一星半點,便只能任他宰割。短狐狹長的眼睛中又閃出得意的神采。
然就在此時,式微的身影忽然在眼前消失無蹤。大片的流沙落在了空處。短狐大驚失色,心知不妙,正待轉身尋找式微蹤影,便覺背心一痛,身子立時如同一團爛泥一樣攤倒。式微慈祥的笑容在他面前現出。
短狐小眼微眨,連忙不住口的叫道:「師父饒命!師父饒命!」
式微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襲我?想欺師滅祖麼?」
短狐連連求饒道:「是徒兒一時糊塗,上了天狼的當,師父就饒了徒兒這一回吧。」
式微點頭道:「若是殺了你,我便再也沒有可用之人了,卻是殺你不得。」
短狐忙道:「正是,徒兒願為師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式微拈鬚一笑道:「那也不必,你起來吧。」說著便要拂袖解開自己在短狐身上下的截筋指。只是手揮到一半,才發覺自己的衣袖早在與天狼一戰時被毀,老臉也不覺偷偷一紅,心中卻更增對秦弓的怨恨。當下俯身在短狐胸口連拍兩掌。
短狐跳起身來,疑惑道:「你,你為什麼要拍我兩掌?」
式微淡淡道:「你倒是清楚我,那截筋指原是只要一掌便可解了。」
短狐忙將自己胸口衣甲扯開,卻見心口處有一點極淡的紫印,不細看實難發覺。不由臉色大變:「你,給我下了什麼?錯血針?亂魂散?百日笑……」他一口氣說了五、六種厲害的暗器毒藥,越說心頭越慌亂,額頭的冷汗禁不住涔涔而下。
式微道:「我要讓你替我做事呢,怎麼會給你下那麼陰毒的東西。這個東西,叫做如影隨形。只要你乖乖的跟著我,保你無事,若是離了我,只需兩個時辰便可讓你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短狐聽得「如影隨形」四字,口中不由一聲呻吟,慘然道:「你不如殺了我好了。」原來那「如影隨形」又叫做「附骨之蛆」,中者若是離開了下毒者,便當毒性發作,發作時全身如同蟲咬蛆叮,痛苦萬狀,到得後來更將自己渾身的肉一塊塊的扯落,令自己化作一副白骨方肯停歇。
式微呵呵一笑:「我怎麼捨得殺你?你可是我的得力臂膀!」
正說話間,忽聽得一個聲音格格嬌笑道:「老爺子,那我呢?算不算你的得力臂膀?」
式微回頭看去,只見虛空中現出一片濃黑,黑色的輪廓彷彿蝴蝶的翅膀,輪廓逐漸明顯,化作一隻黑色的大蝶,蝶翅一收,露出女子嬌艷的唇來,那妖媚的笑聲越發清晰,來人正是蝶翼。那尚未褪盡的黑色中,又一條人影竄了出來,自然是鹿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