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月傳奇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傷情
    長安城中,萬戶閉門,唯有秋風在街頭掠過,捲得殘葉碎紙盤旋而起,轉至半空,又因無所憑依,頹然跌落。

    一支隊伍浩浩蕩蕩擁入城內,隊伍前高舉兩面旗幟,一面盤龍繡鳳,中書一個唐字;一面猛虎展翼,卻寫著個斗大的晉字。那晉字旗倒似比唐字旗更高出數分來,正是晉王李克用迎駕歸城。

    此時,秦弓與羅漪兩人正坐在城中最大的酒樓謫仙樓的屋頂上。

    秦弓看著那面唐旗,笑道:這皇帝總算是回家了,不過天下未必就此太平了。

    羅漪伸了個懶腰,懶懶道:不要老是天下天上的,真麻煩。現在城裡冷冷清清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房子也是破破爛爛的,虧得還是都城呢,比首羅天差多了。

    秦弓暗暗好笑,心說:若不是冷冷清清還真不敢帶你出來呢。口裡卻道,怎麼可以和首羅天比呢,那是仙境,是凡人連想像都無法到達之處。

    羅漪點點頭道:那也是,不過首羅天雖然漂亮,但一點都不好玩,還是人間好玩。

    秦弓隨隨答道:是麼?

    是啊……羅漪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一雙妙目愣愣的看著秦弓。

    做什麼老看著我?秦弓彈了彈眉毛,難道天天看著還沒有看夠麼?

    羅漪嗯了聲,喃喃道:不夠的。

    秦弓一愣,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然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前世纏繞,今世又現的柔荑的樣貌。

    兩人各自無語。過得半晌,秦弓方道:如今我大哥也見過了,人間的事和我也不甚相干,天魔界的事我也沒有什麼興趣,卻只有一事未曾了。

    羅漪似是並未聽到他說什麼,依舊只是自己出神。秦弓續道:我在兩番回夢時,都見到那殺死我今世父母的人,我要殺了他!

    羅漪聽得最後一句時,心中突得一跳,她從未聽過秦弓說過類似的話語。再看他時,卻見他說話時,聲音雖並不曾高得一分。然額頭青筋隱約浮動,雙拳緊握,心頭顯是怒到極點。那神色中,透出的肅殺之氣,幾乎令人窒息。

    羅漪驚道:小弓,你,你別嚇我。

    秦弓淡淡道:我親眼看到我這一世的血親被人殺死,而自己卻只能在一邊眼睜睜的看著,絲毫無能為力,那樣的感覺你永遠都無法體會!我記得那人的名字,他叫——朱、溫!朱溫兩字從他牙縫中迸出時,彷彿已經被他狠狠的咬了幾個窟窿一般。

    可是,可是以前的你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也許吧,何況現在的我確實也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秦弓兩眼向天道:我是那個在命運中掙扎,孤獨中沉浮的天狼!

    羅漪幽幽道:你不孤獨,我在你身邊。

    秦弓將羅漪的手握在掌心,低聲喚了聲:漪妹。

    羅漪微微一笑,斜倚著他的身子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開心了。

    秦弓心頭感動,只是將握著她的手又緊了數分。

    兩人四目相投,目光流轉間,依稀道了千言萬語。秋風依然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穿越,然於他們卻如沐春風,彷彿這般光景便是最好。剎那間,什麼爭鬥,什麼紛亂,什麼天上,什麼人間,統統都被拋諸腦後。整個世界彷彿便只有眼前的這一個他與這一個她。

    得她相伴,夫復何求?!秦弓想著。然那潛在思緒深處的那一個女子的影子似乎又緩緩的冒了出來。他盡力的搖了搖頭,想把她的影子驅逐出腦海。可是那淡淡的念觸,越是壓制卻越加清晰,乃至整個的腦中全是她的影子。是她今世回眸時淺淺的哀怨,是她前生臨去時無憾的笑容,是她眉眼間那一抹驕傲,是她唇角邊那一縷不羈,是她靈魂中那永難捉摸的迷惘。

    啊!秦弓大叫一聲,猛的跳起身來,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下耳光。

    羅漪被他突如起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奇道:你做什麼啊?

    臉上的疼痛轉移了秦弓的注意力,微覺清醒的他訥訥道:沒什麼,好像是一隻蚊子。

    羅漪衝他白了一眼道:毛病,都秋天了,哪裡來的蚊子?是不是又轉什麼不正經的念頭了?

    秦弓嘻嘻一笑,不置可否,只道:我們也坐得多時了,回去吧,免得白大哥擔心。

    羅漪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後的塵土道:也好,反正也沒有什麼好玩的。

    秦弓攜著她的手,正待飛身下屋,一瞥眼間,忽見不遠處似有青衣一閃,心中不由一動,當下對羅漪道:你先回去,我去辦點事就來。

    什麼事啊?羅漪問道,那麼神神秘秘的。

    秦弓隨口道:我去察看一下,可有木獬等人的行蹤。

    羅漪嗯聲道:你自己小心啊!

    秦弓應道:你放心,以我現在的能耐,他們須奈何不了我。說話間,幾個起落,已然去得遠了。

    羅漪見他走的匆忙,心中雖然奇怪,卻也無奈,只得自行回去。

    秦弓三四個起落,已然越過幾重屋脊,只見那青色的衣衫在街角處晃過,心知不曾追錯方向,腳下立時又加快了數分。他天生的飛毛腿,當世能在速度上勝他的恐怕沒有幾個,然待他追到街道的轉角時,卻人蹤全無。他將身一縱,騰空而起,居高臨下,細細尋找。然此處皆是民居,鱗次櫛比,屋瓦錯陳,想要躲一個人,實在是容易得緊。正是青天白日,秦弓也不敢太過招搖,看得一陣,尋覓不著,只得跳下地來。他站在當地,四顧茫然。心中頓覺惆悵,隱隱間似是少了什麼憑依一般。

    正自失望間,一轉頭,忽見身後屋簷下正站著一女子。此人身材嬌小,一身青色衣衫,斜斜的靠在粉牆上,一雙大眼正狠狠的瞪著他,眼光裡竟似有十二分的惱怒。秦弓見了此人卻心頭一喜,連忙走上兩步,卻又停了下來。原來他一時興起便追趕而來,等與她對面而立時卻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何而來,反倒有些窘迫,想得一想,方才一拱手道:青鳥姑娘,別來無恙啊。

    那人正是柔荑的丫鬟青鳥,她並不還禮,反而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恙,恙得很!

    秦弓暗想:這算什麼回答?當真是奇怪得很。料來當是生氣自己跟蹤她吧?於是又一拱手道,在下無心跟蹤姑娘,只是正好……說得一半,忽覺自己彷彿不打自招似的,言語中實在大有漏洞,卻將一句話給生生的頓斷了。臉上的神色卻有些古怪。他心中暗罵道:秦弓啊秦弓,你從來就天不怕地不怕,怎麼見了別人的一個丫鬟就沒由來的話都不會說了呢?若是見到的是她,那該如何?

    青鳥沉著個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別遮遮掩掩的。

    秦弓聽得這話心中微覺不暢,不知為何,卻也發不出火來,只是輕輕的咳了聲道:不知道柔荑小姐還好不?既然謊話說不下去也沒有說的必要,便爽性單刀直入了。

    青鳥原本一直板著個臉,聽得這一句時,臉色才開始稍霽,然口中卻依舊不依不饒:你管得那麼寬做什麼?好好的疼著你的漪妹就是了。

    秦弓聞言一愣,知道適才屋頂之上與羅漪一起的光景盡都落在了青鳥眼裡。只是青鳥說話沖人,便不欲再與之多說,當下點了點頭道:這個不勞姑娘煩心,告辭了!秦弓原本便受不得人氣,放在平日早按奈不住了,今日裡已算是十分客氣了。更不再多說半個字,轉身便走。

    你……你站住!青鳥見他要走倒似有些著急了。

    秦弓頭也不回,腳下反又快了幾分。

    青鳥在身後尖聲叫道:你走啊,你就不顧小姐死活了麼?!

    秦弓聽得此話,立刻轉過身來,身形一晃,已到青鳥近前,低喝道:你說什麼?柔荑她怎麼了?關切之情盡現於色。那前世的愛戀,在今世依舊縈掛,只輕輕的一扯,便扯動了心中那抹難以磨卻的印痕。

    青鳥身子微微顫抖,猶在激動之中,過得一陣才道:小姐因為私自放了羅漪,而被魅族的人囚禁起來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說話間,眼眶便自紅了,小姐說只有你才能救她,可是你……你既然和那個羅漪好了……她說著說著竟自哭了起來。那哭聲不大,只是不停的抽噎,卻更讓人聽了揪心,只覺得彷彿隨時都會背過氣去一般,她猶自拚命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卻哪裡忍得住,那淚水順著她兩腮直流而下,又在她尖尖的下巴處滴落,將她的衣襟沾濕。

    秦弓一見青鳥哭泣,頓覺手足無措,也不知道如何寬慰她好,只是道:你先別哭行吧?她被囚禁在哪裡?

    青鳥一手撫胸,過了半晌方才平歇下來,伸袖抹了抹紅通通的眼睛道:魔界,攫夔山。

    秦弓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轉身剛走得兩步,忽然哎呀叫得一聲,又回轉身來,問道,我怎麼才可以去魔界啊?邊說邊以手撓頭。

    青鳥見他那模樣實在傻得可以,忍不住好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雖臉上淚痕未乾,反倒更添了幾分韻味。秦弓看在眼裡,心想:這丫頭也不是一味的蠻橫,原來也有可愛之處。

    青鳥答道:人間有七十三信道可通魔界,我們隨便找一處去就行了。

    秦弓點頭道:這個我曾聽破軍大哥說過,那你帶路吧。

    不料青鳥卻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一處,在長安郊外,可是我逃出來的時候為了不讓他們追到我,被我封死了。

    秦弓頓足道:那可如何是好!

    青鳥見他著急,知他心中掛記柔荑安危,反倒高興起來,臉兒也不再如剛見面時一般繃得緊緊的了:你先別急,小姐暫時不會有危險,我們可以再找別的信道的。

    秦弓哦得一聲道:你先跟我回去,我們叫了漪妹和白大哥一起去。白大哥是風族中人,必會知道信道所在。

    青鳥聽得漪妹兩字,便大是不樂,但也知他說得是實,更知他不能將羅漪獨自丟下,心想,無論如何救了小姐再做道理。

    秦弓帶著青鳥回到客棧,白澤與羅漪見到青鳥都是一愣,青鳥不待他們說話,先自盈盈一福道:小的青鳥,見過白公子、羅公主。

    羅漪識得她是那柔荑的丫鬟,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並不回禮。白澤微笑還禮道:青鳥姑娘好久不見了啊。轉頭將秦弓扯到一旁道,適才你存孝大哥遣人送信來著。

    哦?秦弓忙問,說些什麼?

    他說他奉晉王急命巡視河北,不能與你多敘,叫你如有時日,可至汴梁相聚。

    秦弓歎道:做個大將就是這樣麻煩,少不了東奔西走的。話語稍頓又道,白大哥,我問你,離此最近的通往魔界的信道在哪裡?

    白澤心中奇怪,暗想:難不成他竟願意就此去魔界,做那魔界之主?卻又知以秦弓個性,實在不太可能……當下問道:秦兄弟想去魔界,莫非……說話時朝看得青鳥一眼,把話頭給按下了。

    秦弓知白澤已然猜到大概,也不隱瞞,點頭道:正是,我要去救柔荑。

    白澤眉頭微皺,心說:你何必說得清楚?羅漪聽了會如何想法?再看羅漪與青鳥,兩人均自不語。青鳥將兩眼狠狠瞪著羅漪,在她眼中,羅漪便是她小姐的情敵,當然更是自己的敵人。

    羅漪半側著身子只做不知,然那站姿顯得極是不自然。她自見到青鳥時便有些不舒服,當日秦弓與白澤說到柔荑之事,她隔門聽得一清二楚,又怎會不知這個中緣由?只是她總盡量不去多想,又覺得畢竟那是隔世的情緣,到了今世,多半也已消逝了吧?然看到秦弓那緊張的樣子,卻知自己全然是猜錯了。待聽得兩人說到柔荑名字時,心中頓時亂做一團,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只是盡力的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僵硬而不自覺。她眼角看著秦弓的模樣,隱約間覺得那身影似乎在離自己漸漸遠去一般:不久前在屋頂上那些都是假的麼?難道從來就都是我的一相情願麼?可是……可是……從認識秦弓以來的點滴一瞬間盡在腦海掠過,只覺得莫名的酸楚在心頭徘徊。她自**來,便是首羅天的公主,要什麼只需點頭便可得到,又何曾與人爭過什麼?然秦弓他,又怎是自己一點頭便可到手的?!待要抽身,卻早被情字牢牢縛纏,便是心也早不是自己的了,不自覺間,發覺自己早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秦弓卻渾不知羅漪有這許多想法,他對柔荑的情感複雜而難以道名,前世難以磨滅的愛與那時無法挽回的痛,在今世彷彿竟能延續與彌補,那天狼的因子在心中根深蒂固,自是無法揮卻。而於羅漪,他只覺得她在他的身邊是如此的自然,竟似天經地義一般,而是不是愛,他從來沒有想過。

    白澤看了看羅漪,又看看秦弓,他雖是聰明,對這等事卻也沒奈何,只聽得秦弓續道:柔荑被囚在魔界攫夔山,我們如何才可到得?

    攫夔山?!白澤一驚,道。那是魅族盤居之地,凶險異常。你,怎麼可以冒這個險?

    為什麼不可以?秦弓拂然道,不管如何,我定然是要去的!

    羅漪聽得凶險異常四字,忽覺一陣心驚,忙道:小弓,你還是不要去了,如果你有什麼事,我……我……想到他去涉險,救的是那前世的愛人,心頭又是一黯,再也說不下去。

    秦弓搖頭道:漪妹,你不明白,我始終都是欠她的,雖然那是前世的事,但,我就是天狼,這是無法逃避的!如今她身處險境,我又怎麼能夠不去救她?

    羅漪低頭不語,她知道秦弓的個性,若是要以凶險來嚇阻他,顯是沒有這等可能。沉默半晌,羅漪抬起頭來,貝齒輕咬著下唇,將嘴唇咬出條白色的痕跡來: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那說話的聲音輕輕的,但卻堅定無比,絕無圓轉。

    秦弓定定的看著她,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白澤見羅漪都這般說話,自不能多說什麼,只道:或者我們先與大長老商量一下再從長計議好了。

    從長計議?青鳥忽然叫道,他們說三日後就要處決小姐了,哪裡還能從長計議!她關心柔荑,說話的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尖銳異常。

    秦弓驚道:三天?你剛才怎地不說?不管如何,我們先入魔界再說!

    白澤點頭道:那也只能如此了,此西去百里有一風吼洞,正是信道所在。我們躡空而去,半日便可到了。

    好,咱們這就出發!秦弓一伸手,拉著羅漪便往外走。

    白澤忽道:且慢。

    怎麼?秦弓頓住腳步。

    魔界三日可抵地上三年,我要會知父王一聲,方可動身。人間日短,我們也不急著趕這半天。白澤道,你們向西直行便可,在風吼洞口等我,我辦完事自會追來。

    青鳥她不想和羅漪待在一處,因是道:我與白公子一起走好了,你們兩個先走吧。

    秦弓應得一聲,道:行!與羅漪推門而出。

    白澤看了看青鳥,只見她衣襟上淚痕宛然,知她忠心主子,也覺有些憐她,衝她笑了笑道:姑娘無須著急,秦兄弟乃天狼轉世,由他救人,自是無虞。

    青鳥嗯了聲道:公子叫小的青鳥便是了,不然可要折殺青鳥了。

    白澤微微一笑道:咱們也走吧,待我找個捎信的,便速與他們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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