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兒,姬暝越正想問少年,紫籐椅中少年突然睜眼,看往門口處,緩緩起身。門口出現一人影時,「父皇,孩兒告退。」雲鑰清亮亮的聲音適時響起。
腹裡的話終究也不好相問,姬暝越腦海裡閃過風凌殿裡幾乎與雲鑰形影不離的另一少年影,面色愈發難看。
直到雲鑰再次請示「父皇?」姬暝越才對上少年目光,少年那黑眸,深潭似的,捉摸不透。皇帝餘光掃了掃御書房門口等著晉見的人,點頭允了。
雲鑰禮數周全地退到門口,到門外候著的人身前時,微微躬身,道「雲鑰見過太子。」姬雲鑰很少自稱殿下,只與那個人,還有風凌殿裡那位他六歲時就跟在他身旁的侍女林杳玩笑時才說之。他也從不與其他皇子兄弟相稱,直接以官職或封位稱呼,就連稱呼姬暝越,也只在人前冠以「父皇」兩字,人後,要不是「你」,要不直接省略稱呼。姬暝越竟也沒給他按個不敬之罪,父子兩人就這麼奇怪相處著。
只一個人——玄王姬雲楓例外。姬雲楓,慶國三皇子,與雲鑰同父同母兄弟。雲鑰每次見著,總是親親熱熱一聲「三哥」,長雲鑰七年的雲楓總是微微一笑,眼底淌著寵溺「鑰兒,又哪胡鬧去了?」在姬雲楓面前,這位與年齡嚴重不相符沉默的少年偶爾也會撒撒嬌抗議,嗔道「三哥又冤枉人。」
「七弟。」太子姬雲煬一現身門口,第一眼就瞧見了雲鑰,當下笑道,「好巧,七弟也在。」
雲鑰擰了擰眉,因為太子的稱呼。雲鑰頭低著,姬雲煬自是瞧不見。
前不久,姬雲煬還叫他「七皇弟」來著,今天連「皇」字也省了。姬雲煬叫他「七弟」,他是萬萬不會稱太子「大哥」的。雲鑰不知為何姬雲煬要在皇帝面前改稱呼套親近,公事般含笑一點頭,施施然走過姬雲煬,出了門去。
「七弟!」
「太子有何見教?」雲鑰料不得姬雲煬竟會不入御書房。他姬雲煬真仗了姬暝越寵愛,見了皇帝不行禮反過來跟他廢話!
姬雲煬一時倒不知如何開口,眼見雲鑰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似乎是不耐煩,當下一急,道「不要做傻事。」
雲鑰一愣,唇角浮現奇異的笑,也不說話,躬身一行禮,逕自告退。
……
慶國皇宮一殿名風凌,是七皇子姬雲鑰的住所。殿內陳菊品目繁多,幾乎齊集天下珍品,只差陳菊中極品之最——耀夜。耀夜,這世上也就慶國東宮有。物以稀為貴,耀夜也因此名聞天下。
雲鑰極喜陳菊,幾乎成癡,這也是風凌殿遍植陳菊之原因。
陳菊花期,也就夏秋兩季。臨近中秋,風凌殿的陳菊盛開的越發肆意,整個風凌殿都繞著淡淡陳菊藥香。
據說,雲鑰是因這淡淡藥香才喜歡上陳菊。其實,雲鑰自己也不明白,自從他來這世界,看見殿裡那無邊無垠的花海,第一眼就覺親切,第一眼就喜歡上了。有時他心裡也會奇怪,他竟然會和這身子原主同好陳菊,莫非真是緣分?
「殿下,」林杳眼尖,見一人出現陳菊花海,搶了上去,「天都快黑了,叫小杳好等。」
「說過不用等的。」少年口裡說的嚴厲,面目卻是帶笑。
摸熟雲鑰性子的林杳自然知曉少年是假意哼哼,嗔笑著駁道「哪有奴婢先於殿下用餐道理。」
話音剛落,雲鑰停住腳步,沉沉看著林杳。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林杳忙請罪「殿下,小杳愚笨,忘了殿下規矩。」
沉默良久,雲鑰道「這是第三次,沒有下次!」
杳凝重答著,先前那一股子輕快勁已不知在何處。
兩年前,雲鑰中了忘情草毒後醒來,失了記憶,性情又大變,言行舉止與以往相差甚多,就是從那時起,七皇子姬雲鑰不允許林杳她們自稱奴婢,改以姓名稱呼。
飯菜簡單卻出新。剛進門的雲鑰目光並不在飯菜上,掃了眼四周,問道「清呢,還沒回來?」
「小杳該死,竟忘了告訴殿下,」林杳驚呼,「殿下出去後不久,時公子就來了,等了個把時辰等不到殿下,叫小杳帶話,時大將軍最近督促得緊,時公子分不開身。」
雲鑰略略一沉默,扯了扯唇角,表示不屑「分不開身還特地親自跑一趟,不會教人捎個話嘛!」想著大將軍府與風凌殿的路程,最多也就兩三個時辰,當然不包括在宮門侯傳的時間,心裡嘀咕他還真忙了不成!
蒙加國兵犯慶國北疆,依姬暝越性子,自不會輕易罷休。出兵北疆也應該是中秋左右的事。雲鑰坐在飯桌旁,扒著飯,似乎食不知味,下首的林杳也因此吃的也小心翼翼。
「時大將軍最近督促的緊」,雲鑰腦海裡響起林杳的話,不禁微微一笑,出征日子漸近,扳指也數得到,大將軍這是作甚,想子承父業,特訓?來個臨時抱佛腳?據他所知,那人優秀的很,抱佛腳這種事怎麼也輪不到他,他姬雲鑰來做,倒是很正常。
想著愈發吃不下飯,「飽了。」碗筷一推,驚得林杳立起,「是不是不合殿下胃口,小杳叫人去重做。」
「人少,吃飯沒意思。」雲鑰就這麼靠著椅背,腿隨意伸著,一點不顧皇子形象,「前陣子吃飯還熱熱鬧鬧的,這會就只我和你了。」
「要不小杳叫小晴她們一起來用餐?」林杳小心建議著。
雲鑰搖頭。人不是原先的人,熱鬧自然也不會一樣,心情當然更不會相同。費側費老頭沒離去前,季沅,林希獻還在時,風凌殿可稱得上其樂融融,雖然每餐他和費老頭都會上演小節目,爭相在開飯前往飯菜裡下他們各自研製出來的藥,吃一塹長一智,雖然每次用餐時那人、季沅、林希獻如臨大敵,萬般不願上得餐桌,不到一秒鐘,各找借口離席,雖然每次用餐最後只剩下他和費老頭,那時風凌殿,總是有活力的。哪比得現在,只剩他孤家寡人這般淒慘。
淒慘?他竟然用這個詞形容他自己,不由感到好笑,朝林杳道「我去藥室。」顧自離席。
只剩了林杳一人在桌旁,百般委屈。她林杳果真不能和時清珂相比,時清珂和她的殿下一起吃飯時,她的殿下總是有說有笑,一桌飯菜在說笑間見盤底。換了她林杳,她的殿下竟然只扒了幾口飯離席!
這頭林杳正暗自神傷,鑽進藥室的雲鑰也感慨起勁。
燈火初上,藥室亮堂是亮堂,卻只牆上一影。雲鑰不習慣,愈發覺的這藥室空蕩。往常,這牆上至少也兩道影子的。
「我還真離不了你不成?」雲鑰心裡呢喃著,口裡竟也說了出來,「督促的緊?再督促緊也不用睡覺嗎?一來一回也花不了你多少時間,你時清珂不想來也不用找借口。」語氣隱含怨憤,聽見自己發牢騷般聲音,雲鑰顯然被嚇了一跳。
靜靜瞧著眼前燈火,雲鑰理著自己情緒,他從何時起,心裡頭已放不下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