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無不愛玩,凌雪紅嘰嘰呱呱地和人談個不停。
在別人心目中,都認為她那樣高絕的武功,一定是個驕氣凌人的人,想不到她竟也是異常平和天真。
這一來,都和她親近起來,羅寒瑛、余棲霞、萬翠蘋都和她談的很投機,幾個女孩子真有相見恨晚之感。
正當大感談得高興當兒,嚴燕兒突然端著一杯酒到了凌姑娘面前,他人小嘴甜,捧著酒杯,先喊了幾聲姊姊。
凌雪紅被他叫得粉臉上微觀羞紅,因為除了雁秋外,還沒有另外男人這樣喊過她姊姊,而且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她紅著臉端著酒杯站起來,準備陪嚴燕兒一個乾杯。
哪知嚴燕兒卻端著杯子笑道:「秋哥哥早就答應我了,他說等見著你時,要我求你教我幾招武功,剛才你大敗雪山派的諸葛膽,我親眼看見,你的本領真大極啦,我敬你一杯酒,你傳我三招手法,好嗎?」
凌雪紅側臉望雁秋,羅雁秋笑而不答,其實雁秋心中很明白,這是小乞俠諸坤替嚴燕兒出的主意,他既不能否認,也不能承認,微笑著不說話,自是唯一的善策。
凌姑娘看秋弟弟笑而不答,誤認嚴燕兒說的話,當真是羅雁秋答應過的,狠狠地瞪了雁秋一眼,又轉臉笑對嚴燕兒道:「我父親傳我一套擺蓮掌,從頭到尾只有七招,左三右四,以快克敵,不過每一招中另蘊含著三個變化,算起來共有三十幾招,這一套擺蓮掌對付武功太高的人固然沒用,但對付一般江湖人物,卻有很大威勢,我就把這套擺蓮掌傳給你吧。」
嚴燕兒高興得一仰頭把一杯酒喝得一個點滴不存,笑道:
「姊姊真好,咱們明天就開始好不好?」
凌雪紅看他樂的小臉蛋上兩個酒渦兒直跳,倒不好當頭給他一盆冷水,只好點點頭答應下來。
肖俊看小師弟不管生熟就跟人家頑皮,不禁一皺眉,正要斥責他,想不到凌雪紅竟一口答應下來。
這一來,鐵書生自再難出口,嚴燕兒卻端著空杯一面歡愉,回到自己座位上,他坐的緊靠著大師兄肖俊,剛剛坐好,就轉頭望著肖俊笑道:「大師兄,等我學會了擺蓮掌,咱們兩個試幾招好嗎?」
鐵書生本來就一肚子氣,但此刻卻又為小師弟暗暗慶幸,凌雪紅藝得號稱當代第一奇人苦因大師親授,剛才力鬥諸葛膽時,縱橫劍氣中,根本就看不出她用的什麼身法,肖俊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那種至高的劍術,自然那擺蓮掌也不會差到哪裡,嚴燕兒能得此技,對他助益不淺,當下點頭答道:「凌姑娘授你的武功,我如何能接得住呢?」
嚴燕兒聽得心中愈發高興,揚眉自得,臉上的兩個酒渦兒一直就沒有再平復過。
這桌酒,大家都吃得十分愉快,可是卻有一個人心中深藏著無限痛苦,但她的外表卻仍是談笑風生,不特別留心的人,根本就看不出來,這個人就是受盡了漂零磨難的余棲霞姑娘。
余姑娘雖然早已知道了秋哥哥情有所寄,而且小白猿李福在河南永城客棧中,還親口對她說過,他告訴過余棲霞,羅雁秋已有了心上情人,那人技似天人,貌如嬌花,當時余姑娘心中還有很多懷疑。
她懷疑小白猿有點言過其實,對方武功比她好,也許是實在,加果說人也生得比她漂亮,余姑娘卻有些不信。
因為余棲霞自覺長得不壞,比起萬翠蘋也不遜色,哪知今日一見,凌雪紅不單是武學高不可測,而且人長得也確實蓋世無雙,自愧和人家相差天壤。
這一比,余姑娘就好似跌入了萬丈冰窟,涼透了她一寸芳心,滿懷情火頓時自熄,一股熱望盡化幻影。
余棲霞雖然傷透了心,但因她歷盡磨難所養成的一種堅韌性格,卻使她能保持著表面鎮靜。
儘管余姑娘外形是那樣平靜,但她卻瞞不過小乞俠一雙神目。
諸坤自入席之後,兩道眼神就一直注意著師妹神情。
初看她有說有笑的神態,心中還暗自高興。
漸漸地小乞俠發現余姑娘神情不對,談笑歡愉中隱含著幽幽情愁,小乞俠心中驀然一驚,暗自忖道:「糟了,原來這丫頭胸腑如此深沉,外面的鎮靜正是掩蓋她內心的極端痛苦。」
小乞俠發現師妹心中隱秘之後,破天荒地皺起了他兩條眉頭,心中盤算著如何來處理這件麻煩的事,不覺這酒也吃不下了。
黑羅漢三寶和尚,看諸坤一副神不守舍模樣,心中大感奇怪,低聲問道:
「小要飯的,你怎麼搞的,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是不是掛慮著尚師伯的傷勢?」
諸坤瞪著眼睛怒道:「我的心事,告訴你也辦不了,誰要你多管什麼閒事?」
他這一喝,聲音很大,全桌上的眼光,不自覺都集在他的身上。
黑羅漢端起面前酒杯,一口喝乾後,大笑道:
「佛法無邊,你把心事說出來,小和尚包有好主意!」
諸坤仰臉一陣狂笑後,目注雁秋答道:
「天下無人能解得我小要飯的一懷幽忿。」
羅雁秋心頭一震,急聲問道:「諸兄弟,你可有什麼事要小弟效勞嗎?」
小乞俠抓住面前酒杯,仰臉喝個一滴不留,笑道:
「好說,好說,羅兄弟仙露明珠,我們窮人攀不上高親。」
雁秋被他一句話說得紅著臉,下不了台,凌雪紅聽得莫名其妙,星目流轉,一臉茫然。
鐵書生已聽出了諸坤話中的含意,生怕鬧出事情,趕緊接口道:
「羅兄弟,諸兄弟多喝幾杯酒,總得要發點酒瘋,老毛病,你別理他。」
諸坤抓過三寶和尚面前一壺酒,又喝個一滴不留,搖搖頭說道:
「這酒實在不壞,小要飯的真是有點醉啦。」
一席酒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方始結束,凌雪紅離席時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小巧玉瓶,拔了瓶塞,倒出來五粒大還丹,交給羅雁秋,笑道:
「剛才在山下和雪山派動手時,有幾位老前輩似是受人打傷,這幾粒『大還丹』想可療治。」
羅雁秋接過「大還丹」交給肖俊,鐵書生伸手接丹,手直發顫。
這等珍貴靈丹,求一粒已是難得,凌雪紅一出手就是五粒,自就難怪肖俊有點高興得發起抖來。
肖俊拿著大還丹,立時去晉謁師父松溪真人張慧龍,這位武當派掌門人見了五粒大還丹也不由怔了怔,接過靈丹,又面臨了分配的因難,松溪真人想了半晌,才決定不給勝衛。
他親拿靈丹,送到幾人養傷靜室,交給幾人服用,大還丹能起死回生,五人服用後,傷勢立見起色,可是苦了追風俠禿頭勝衛。
再說羅雁秋散席後,和凌雪紅情話靜室。
羅雁秋敘說了半年來迭遇奇險的經過。連那余棲霞癡心相愛,司徒霜約晤荒園,還有魯西遇那白衣女,相贈回生續命散等經過也說了,不過說得很簡單罷了,浮光掠影地支吾了事。
哪知凌雪紅聽得甚是用心,件件都不放鬆,而且她問得又很徹底,問清了一件後,再問第二件,這一來羅雁秋倒沒法子支吾以對了,只得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余棲霞和司徒霜的事,凌姑娘雖也問得很清楚,但似是沒有放在心上,聽完一笑,白了雁秋兩眼就算過去,單單對那白衣女的一檔事,卻是一點也不放鬆,追根尋底,問個不停,而且聽一段,想一陣,然後再問,羅雁秋如臨法庭,形同被告,被紅姊姊左右盤問得他連一字也留不住。
凌雪紅向完後,神情異常淒傷,歎口氣說道:
「我離東海無極島時,父親已對我說過,他說我們日後要遇上很多煩惱,要我遇事都該退一步想,如果太過認真,恐怕會造成悲慘結局,看來這件事就要到來。我父親三月前發現他師父空空大師留下的一本冊子,那裡記載空空大師一件秘密,父親沒有告訴我箇中詳情,但他卻很鄭重地對我說,要我對你的事不要管得太多,一個不好,也許會連累了他老人家,自從發現那本冊子之後,我父親好像有什麼心事一般,常常鎖著眉頭,我幾次鬧著父親,求他對我說出原因,可是他總是不肯答應,現在想起來,這件事恐怕與你有著關係。」
雁秋笑道:「空空大師的事,會和我有關係,那豈不是笑話,你不要胡亂猜想了,我們夫妻在天比翼,在地連理,小弟這顆心惟天可表。」
凌雪紅笑道:「你現在講的很好聽,可是到時候恐怕就把我給忘了,剛才你受師父罵時,用什麼態度對我,你自己想想看,怎不使我傷心?」
羅雁秋黯然歎道:「師恩如山,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難道姊姊還記恨我嗎?」
凌雪紅歎息一聲道:「我如果記恨你也不會對你說了,我現在發愁的是以後的事,有一天,你為環境所迫不得不棄我而去時,我該怎麼辦?」
雁秋笑道:「這是沒有的事,我最擔心的是怕師父這一關難過,現在既已得我師伯作主玉成,師父也已經答應,從今後我們是一對名正言順的夫妻了,生則一體,死則同穴,難道姊姊真的不相信我嗎?」
凌雪紅淒然一笑道:「我不是懷疑你對我用情不真,而是我心裡有了一種預感,總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我父親也不會故意嚇他的女兒,真要到了那一天,我就橫劍自絕。」
說完話,淚水盈眶,神情竟是十分傷心,好像真的有人奪去了她的秋弟弟似的。
羅雁秋十分激動地抱著了凌姑娘纖纖柳腰,斬釘截鐵地說道:「姊姊儘管放心,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咱們就死在一起,不過,我想這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你那樣大的本領,天下除了岳父之外,還有誰能打得過你,沒有人能打過你,誰還敢欺侮我呢?」
凌雪紅笑道:「我沒有到東海學劍之前,實在有些自負,但自東海學劍之後,反而感到自己渺小了……」
兩個人情意纏綿,難分難捨,羅雁秋緊緊抱住了凌姑娘的嬌軀。
良久之後,凌雪紅才推開雁秋道:
「你還不走呀!儘管呆在我房裡幹什麼?」
雁秋看看天色,已是夕陽下山時分,不知不覺間在凌雪紅房中過了半天,點點頭笑道:
「我當真要給師伯、師父請安去了。」
說著話,緩步邁出了凌姑娘的靜室。
他剛剛踏出門,迎頭碰上嚴燕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見羅雁秋就叫道:「秋哥哥,我正要找你,快些去吧!瑛姊姊在你房中等你,看樣子好像有什麼大事一樣。」
羅雁秋聽說姊姊找他,急急忙忙地回到自己臥室,果然見寒瑛一個人坐在案邊,似乎有無限憂慮。
雁秋心中一驚,急搶兩步,到了姊姊身邊,低聲問道:「姊姊要找我嗎?」
寒瑛點點頭道:「你看這是誰留給你的信?」
說著話把手中一方白箋遞給雁秋。
羅雁秋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奉命送上千年靈芝液一瓶,想君必已收到,覆命途過大雪山十二連環峰時,急動遊興,降鸞雪峰,遍歷雪山派關卡各堂,無意遇上自稱為君師祖的散浮子,諄言托妾傳訊武當,他已為雪山派紫虛道人困居於逍遙山莊。本應早日傳警,乃因主人待妾覆命於聖母峰上,故而不得不先行西上,好在紫虛道人並無加害令師祖之心,略延誤時刻,還不至造成大恨。妾於聖母峰見得主人之後,面陳令師祖所托轉訊一事,幸獲主人面允,得重返武當山面述警訊。
哪知君正和好友飲宴偏殿,且正值興高采烈,君側青衣女,美貌絕倫,想必其為君竹馬愛侶,良友情人,歡飲正洽,妾縱有要事,也不忍驚散酒興,但主人限期迫切,妾又不能多留片刻,故而留書致意,臨去依依,頗不勝情,但願後會有期。
綠雲草上。」
雁秋拿著信箋,心中暗自忖道:「這件事勢需稟告師父,但如把綠雲留函交閱,又可能招來一頓責罵,如果隱瞞這件事,又怕害了師祖散浮子的性命。」
他一時間猶豫難決,站在他身邊的羅寒瑛,早已看得不耐起來,恨聲道:
「事關師祖他老人家的生死安危,你怎麼拿著信發起呆來,快些想想,看該怎麼辦啦?」
雁秋被姊姊一叱,登時定了主意,決定拼受一頓責罵也要把綠雲留函交呈師父,心念既決,立時答道:
「這事我們是沒有法子自作主意,我把這封信送給師父看看,讓他老人家作一裁訣。」
也不待寒瑛回答,立時向悟玄子靜室中跑去。
這時,悟玄子房中除了慧覺和一萍生外,還有萬里游龍呂九皋和武當派掌門松溪真人張慧龍,五個人團團對坐,看樣子是在商量什麼事情一樣。雁秋到了房門外,遲疑著不敢進去。
張慧龍面門而坐,看雁秋手捧一張白箋,徘徊門外,正待轉告悟玄子,讓他進來,背門而坐的慧覺,突然大聲笑道:「秋兒,你手裡捧的什麼信?有事情怎麼不進來呢?」
松溪真人只聽得心頭一震,暗自忖道:「武林傳說東海三俠中慧覺長老,修為功力之深,已達劍俠之境,今天看來,果是不假,他頭未回望,目未轉視,何以競知門外來人是羅雁秋?」
張慧龍正自忖想,雁秋已進了房中,他給東海三俠見過禮,又對萬里游龍和松溪真人見過,然後手捧信箋送給師伯。
慧覺接過信箋,很仔細地看了一遍,臉上立時微現異樣神色,但只不過一瞬工夫,立時恢復了鎮靜。
慧覺把信交給松溪真人張慧龍看完後,又轉給悟玄子,不大工夫,幾個人都看完畢。幾人中除了羅雁秋知道綠雲是誰外,其餘的都不知這信箋上所具名的綠雲究竟是何許人物。慧覺當下笑道:「散浮子既被紫虛道人軟囚在逍遙山莊,應早日設法救他出來,此事不知張道長作何打算?」
松溪真人合掌道:「為我們武當派與雪山、崆峒的門戶紛爭,致拖累你們東海三俠,貧道為此晝夜難安。」
慧覺道:「紫虛道人野心本大,志在所有武林同道,並非只圖貴派而已,所謂拖累,亦即自保,張道長大可不必為此不安,當前課題,旨在救人,如能雙管齊下,寓破敵於救人之中則更佳妙。」
張慧龍、呂九皋一齊合掌,道:「只聆一語,即可窺得胸中玄機,煩請作主運籌,以決勝於千里之外。」
慧覺合掌還禮道:「和尚怎敢僭越,還請張道長主籌施令,凡遣派我兄弟之處,定當盡力以赴。」
張慧龍搖頭道:「貧道已久聞大師才博古今,胸羅萬象,既承降助一臂,還望看在武林蒼生份上,不要再推辭才好。」
慧覺大笑道:「一語錯出,惹禍不小,暫行一試,下不為例。」
說罷,略一沉吟,又道:「旬前貧僧晤苦因大師於東海無極島上,得蒙指點玄機,謂玄陰叟蒼古虛已允諾傾全力助紫虛道人,達到稱霸江湖野心。雪山派目前實力,無可諱言,再加蒼古虛這個老魔頭,助紂為虐,更是如虎添翼,如不得一二奇人之助,則縱然聯合天下武林同道,恐亦難抵得蒼古虛絕代武學。」
說此一頓,眼光落在雁秋臉上。
羅雁秋正聽得入神,大和尚忽然停住不說,要想追問,又不敢啟齒,心中甚感焦急。
慧覺目光移掃全場一周後,繼續說道:
「天下能制得玄陰叟蒼古虛的奇人恐只有東西雙仙了,但東海無極島空空大師,早已返極樂;天山梅花谷清心神尼,是否也證大道,恐當代只有三兩個人知得,這三兩個人,如非她親傳弟子,亦必是為她守護禪關的人。」
說到這裡,羅雁秋心中突感一陣小鹿頂撞般地亂跳,慧覺幾句話使他憶起魯西遇的白衣女來,等一下師伯如問起綠雲來歷,實在無法回答,不說不行,說了又違背答應過人家,永不對人談起的誓言,心中一陣惶惶難安,臉上也紅了起來。
慧覺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不過,據苦因大師說,那蒼古虛現正值閉關期間,百日之內,沒法出手,剛看了秋兒送呈函箋所說,一時觸動靈機,趁那玄陰老怪關期未滿之際,我們不妨先挫敵一陣銳氣,就我等之中選得數人,兼程趕往大雪山,救助天南劍客,另集全力先把雪山、崆峒兩派在川東大巴山中所建築基業,一鼓蕩平,免得日後西行大雪山十二連環峰時,多一層後顧之憂。」
慧覺一席話,聽得呂九皋、張慧龍不住點頭,問題在人手上調派不易,西上大雪山十二連環峰,無疑如闖龍潭虎穴一般,非有絕世武功,難以去得,否則就去得回不得了。
幾經研討,才決定由萬里游龍呂九皋和東海三俠中慧覺長老,帶著羅雁秋、凌雪紅,奔赴大雪山救人。
張慧龍、悟玄子、萬永滄及傷勢痊癒的雲夢雙俠、江南神乞等六人,帶著小乞俠諸坤、鐵書生肖俊、歐陽鶴、梁文龍、嚴燕兒、黑羅漢三寶和尚等六人,共計十二人,趕往大巴山愁雲崖。
武當山三元觀中,留下一萍生、一心大師和傷勢未癒的追風俠禿頭勝衛,以及羅寒瑛、余棲霞、玉虎兒、萬翠蘋等,南天叟則聽其自處。
分遣既定,約定次日即由慧覺、呂九皋帶著雁秋和凌雪紅先行起程,三日後,張慧龍等二批人,再奔愁雲崖。
當日夜晚三元大殿中,高燒著四支粗如兒臂的紅燭,武當三老,及尚、柳、華、悟玄子、一萍生等,都在大殿列隊送別。
慧覺、呂九皋告辭了送行的諸人,帶著凌雪紅、羅雁秋飄然出觀。
四人剛下得七星峰,突聞長空一聲雕鳴,一隻碩大青雕破空直下,落在凌雪紅的面前。
凌姑娘望望雁秋,又望望慧覺,似想說話,但她卻始終未開得口。
慧覺看一對小兒女,聯肩站在晚色裡,山風吹得他們衣袂飄動,果然是兩棵玉樹,一對明珠。微笑著對倆人道:「你們兩個不妨乘雕趕路,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去。」
說完話,又轉臉對萬里游龍笑道:「那大青雕是空空大師養的神物,足可馱他們倆人同行,咱們也該走一步啦。」
萬里游龍縱聲大笑,和慧覺聯袂而起,這兩位武林中頂尖人物,輕功造詣,都在踏雪無痕,登萍渡水的化境,但見兩條人影閃處,人已達十丈之外,轉瞬間消失不見。
倆人走後,凌雪紅回顧著雁秋,低聲笑道:「大師伯的太乙氣功已達凌空虛波,踏風飛行之境,他如要全力施展,那老道士絕難望其項背。」
雁秋知她自幼野慣了,心目中很少看得起人,隨口而出的話,並非有意,不過自己卻不能和她一樣出口傷人,微微一笑,答道:「呂老前輩的輕功雖比不上大師伯,但也算武林中難得一見了。」
凌雪紅縱目四顧,只見空山寂寂,四無人影,拉著雁秋走近靈雕,笑道:
「要不是為你,我真想和他們一起步行,一較輕功高下……」
羅雁秋正待接話,突聽得三元觀來路上,響起嚴燕兒大聲的叫喊道:「紅姊姊,紅姊姊……」
邊喊叫邊飛一般對著他們停身地方跑來。
他看雁秋和凌雪紅已停身那青雕旁邊,心中大感羨慕,歎息一聲,問道:「怎麼,你們要騎著大雕走嗎?」
雁秋笑道:「不錯,你心裡是不是也很想騎一下,飛著玩玩呢?」
嚴燕兒一臉黯然神情,答道:「我要隨師父到大巴山愁雲崖去,要不然,就可以和你們一起坐在雕背上,飛到大雪山去玩玩了。」
一頓,又道:「你們騎著大雕趕路,一定很快,晚走半天也不會耽誤事情。」
雁秋知他說話含意,故意裝作不懂,笑道:「多留半日,原是無防,但卻沒有什麼事值得延誤時間。」
嚴燕兒道:「紅姊姊答應傳我擺蓮掌,還沒有傳呢?」
凌雪紅皺眉答道:「目前哪有工夫傳你,還是等我從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回來後,再傳你吧!」
嚴燕兒仰臉想了一陣,道:「三天後,我就要跟隨師父一起到大巴山愁雲崖去,那一定要和雪山派的人動手,姊姊要不傳我擺蓮掌,我怎麼能打得過人家呢?」
說完話,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無限乞憐地望著凌姑娘。
雁秋看他神色,似是無限悵惘,心中很感不忍,轉臉對凌雪紅笑道:
「你既然答應人家,怎麼能夠撒賴。」
凌姑娘瞪了雁秋一眼,又轉頭對嚴燕兒道:
「擺蓮掌雖然易學,但也得一天時間,才能夠了然其中的精妙作用。」
嚴燕兒無限愁苦說道:「這麼說紅姊姊是不傳我了?」
凌雪紅低頭想了一想,道:「擺蓮掌我還是傳你,不過要等我從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回來再傳,現在先傳你一手『移形換位』身法,這移形換位,是閃避身法中很精奧的一著,雖然不能用來克敵,但在避擊還攻之中,卻有很大妙用,將來配著我教你擺蓮掌使用,更可發揮極大威力,這『移形換位』身法,總共只有三個步位,你只要慢慢地熟練了,自然能體會出其中玄機。」
嚴燕兒本來十分愁苦的臉上,登時露出笑容,道:「那我現在就學,好嗎?」
凌姑娘笑著點點頭,躍下雕背,開始傳授嚴燕兒「移形換位」的身法。
這「移形換位」身法,說起來甚是簡單,但學起來又感十分繁難,出步移位,著著蓄玄機,說很快也花了凌雪紅一個時辰以上的時間。
這一個時辰中,可實在苦壞了嚴燕兒,他本是心地十分靈巧的人,平時磨著別人傳他武功,一學便會,今天苦學移形換位身法,竟累得他頭上汗水如雨,直到日昇三竿,才算勉強學會概要。
凌雪紅見嚴燕兒學熟了「移形換位」身法,才望著他微笑說道:「小兄弟,你實在夠聰明了,今天時間匆促,我無法再指點了,你回去後,自己再多習幾遍,就可慢慢地了然其中精意,咱們再見吧。」
說完,拉著雁秋躍上雕背,一拍雕頭,那巨雕振翼而起,長頸直伸,破空急上,轉瞬間,消失在天際長空。
嚴燕兒仰著臉,直待那青雕完全不見,才轉回身子,無精打采地回到了三元觀去。
按下慧覺大師等趕赴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去救人不提,且說張慧龍待慧覺等走後第三天,會同萬永滄、雲夢雙俠、江南神乞尚乾露、悟玄子,以及小一輩中的鐵書生肖俊、小乞俠諸坤、黑羅漢三寶和尚、梁文龍、嚴燕兒,老少一十二人,輕裝疾發,趕奔大巴山愁雲崖去。
三元觀中的事,盡交由傷勢初癒的追風俠勝衛主持,好在一萍生、一心大師都留在了三元觀,防守實力並不單薄,只有南天叟卻在張慧龍離開三元觀後第二天,向追風俠勝衛告別,勝衛堅留不住,只得由他。
單講松溪真人等一行離了武當山後,抄捷徑,直奔大巴山。
十二人一進入大巴山區後,立時隱秘起一行蹤跡,他們知雪山派中的信鴿,甚是靈異,除了作通訊用外,還可監視追尋敵蹤。張慧龍自諸葛膽率眾侵犯武當山後,心中已感覺到不管自己如何委屈求全,也沒法謀得三派和平共存,既然事情迫到頭上,留人一步,等於自絕一步生機,因此,這位素來仁慈的出家人,心中也動了無名怒火。
這次率眾進入大巴山,已存了一股殲殺敵人,毀其川東基業之心,故而謀敵行蹤均極慎重,想出敵意外,潛入賊巢,一擊成功。
中午時分,幾人到了一座大森林邊,林木無際,四周卻都環繞著插天高峰,除了橫過那無際森林外,只有來的那一條盤曲山徑,其他處均無路可通。
尚乾露轉臉看著瘋俠,叫道:「你柳老二上一次不是來過大巴山嗎?而且還摸到了賊窩子偷喝酒,你現在該是帶路的時候了,卻站在那裡一語不發,反穿羊皮襖,裝的什麼來?」
柳夢台笑道:「這大巴山我來過倒是不錯,而且也確確實實到過愁雲崖,不過那次是由三峽入川,走的另一條路,現在我們抄捷徑,越山而來,我柳老二還不是和你老要飯的一樣糊塗。」
小乞俠在師父和瘋俠說話時,已爬上了一株巨松,查看形勢,不過四周矗立的山峰都有數百丈以上高度,諸坤雖然爬上了一株十多丈高的巨松,仍是無法看得山態形勢,只好躍下樹來,走近柳夢台,低聲說道:「瘋師叔,咱們爬上左側山峰上,看看四周山勢,也許會看出一點眉目來。」
柳夢台笑道:「辦法雖不高明,但總算是唯一之策,咱們試試看吧。」
說完,當先向左側一座山峰上攀去。
小乞俠跟蹤而上,倆人一陣手攀足登,不過一刻工夫,已然爬上峰頂,舉目望去,只見群峰連綿,無盡無止。
遠處山峰似和雲天接在一起,瘋俠運足目力看去,也難辨認出愁雲崖的方向,不禁輕輕一歎,道:「柳老二這一回算給老要飯的抓住話把兒了!小要飯的,你這辦法不行。」
說完,卻不聽諸坤回答,轉臉一看,只見諸坤凝神南望,目光一動一動,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般,心中暗感奇怪,順著小乞俠目光望去,只見南方天際,日光炫耀下,隱隱現出了一點白影,流星飛矢般劃空而來,不大工夫,已可看出是一隻白鴿。
柳夢台心中一動,暗自忖道:深山之中,縱有野鴿,亦必成群結隊,此鴿單獨飛行,很可能是雪山派中馴養的信鴿……
急忙一拉諸坤,隱起身子,望著那白鴿去向。
只見白鴿飛近兩人停身的峰上,繞了一周,又振翼向來路飛返。
諸坤由隱身石後跳出來笑道:「這東西雖然久經訓練,看上去甚是通靈,但它究竟非人,咱們就隨它去向追去,雖非一定可到愁雲崖,但方向總不致錯。」
瘋俠大笑道:「這可是你小要飯出的主意,要是錯了方向,我可有話去對付老叫化了。」
瘋俠口裡雖是這麼說,但心裡對小乞俠卻十分佩服。他能隨時鎮靜地審量處境,謀求解決之法,確是不凡。心裡想著,已向峰下躍去,諸坤微微一笑,跟蹤而下。
張慧龍迎著瘋俠問道:「你是否看出來了一點眉目?」
柳夢台不答張慧龍問話,卻轉臉對著尚乾露笑道:「剛才小要飯的看到了一隻鴿子,他硬說那是愁雲崖放出來搜尋敵蹤的信鴿,主張按著鴿子去向追尋,你老要飯的想一想是不是該去。」
尚乾露笑道:「柳老二,你別繞著***說話,反正跑錯了方向,總歸有你的苦頭好吃。」
柳夢台笑道:「愁雲崖不是沉在海裡的一粒沙石,你認為柳老二當真就找不著嗎?趕路啦。」
說完當先向峰上攀去。
張慧龍等魚貫跟進,攀上峰頂,放眼看去,但見一層層疊巖凝翠,一道道山嶺綿連,好在這次來的人,輕功都均有極深造詣,施展開來,就如掠地飛鴻,隨著起伏的山勢向正南奔去。
這一陣兼程趕路,盡走的峭壁斷崖,深壑溪澗,鐵書生肖俊、嚴燕兒等幾個小一輩的人,都施出了全身氣力狂奔,就是雲夢雙俠和尚乾露等,也都用出幾成真力趕路。
這一口氣緊走急趕,足足有二百里左右。肖俊、小乞俠、黑羅漢、歐陽鶴都已跑得汗落如雨,上氣不接下氣了。
尚乾露看幾人再難下去,停住腳步,笑道:
「我們該休息了,再要跑下去,幾個孩子非累倒不可。」
當下幾人都收步停住,小乞俠喘喘氣,擦乾了頭上汗水,又向一座山峰上爬去。
他們已深入大巴山的腹地,四外盡都是連綿起伏的山嶺,一望無邊,諸坤攀上峰頂一株松樹上,四處張望。
這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晚霞流照,紅雲似火,西南方立著幾座特高的山峰。
突然不遠處一聲虎吼,隨著傳來,緊接著,隱現出一團灰影,電掣風飄般對著諸坤等停身所在馳來。
不大工夫,那灰影已到了不遠處嶺脊上面,諸坤定神看去,原來一隻巨虎,馱載一個人如飛而來。
小乞俠心中一動,想起上次在大巴山中遇的伏虎大王楊霸宇來,心念初動,那巨虎已越過了幾重山脊,向諸坤停身的峰上奔來。
虎登峰腰,小乞俠才看清楚背上的人,灰色長衫,銀箍柬發,左右兩手中各提著一隻虎齒日月輪。
這裝飾,這兵刃,都很怪異,不用再看他面貌,小乞俠已知來人正是自稱伏虎大王的楊霸宇,立時一個倒翻,從松樹上直落下來。
這當兒,恰巧那巨虎也到了松樹下面,諸坤腳落實地正好攔在那巨虎前面。
這隻虎異常壯大,白額吊睛,黃毛黑紋,諸坤人落實地,正待出言招呼,哪知黃毛巨虎突然躍起七八尺高,猛向諸坤撲下。
小乞俠原知楊霸宇養的虎都甚通靈,不得主人指示,不會傷人,何況楊霸宇還坐在虎背之上,巨虎陡地一撲,大出他意料之外,百忙中仰面臥倒,貼地翻出了四五尺,才算讓過巨虎一撲。
這一下,惹起了諸坤怒火,挺身躍起後,怒喝道:「姓楊的,你就是不屑理小要飯的也不要縱虎傷人,難道這畜生還真能把我傷了不成。」
口裡說著,人已縱躍而起,一招「蒼鷹攫燕」,猛向騎在虎背上的楊霸宇背心抓去。
哪知事情又出了諸坤的意外,楊霸宇竟是毫無反抗,吃諸坤抓住脊背衣服,隨手拖下虎背。
小乞俠一怔神,又聽得當當兩聲,虎齒日月輪同時落在地上。
這當兒,那巨虎已掉轉過頭,看諸坤擒了主人,怒吼一聲,又撲過來。
小乞俠兩臂抱著楊霸宇,無法出手制服巨虎,只得以輕身功夫,避過巨虎的猛撲。那虎連撲數次,只震得峰頂上幾株松樹上枝葉紛飛,仍是苦追猛撲不捨。
諸坤幾次險被它撲中,但又無法讓它停住,空有一肚子活,說不出來,心中焦急異常。
突然間,楊霸宇睜開了一雙失神的環目,望了諸坤兩眼,異常吃力地低嘯一聲,那嘯聲不過只傳出三四丈遠。
說也奇怪,這一聲有氣無力的低嘯,竟使那形同瘋狂的巨虎靜了下來,低吼一聲,不再向諸坤撲擊,虎尾下垂,站在一側。
諸坤已被那巨虎撲追得逼出了一頭大汗,他顧不得擦去頭上汗水,立時蹲下身子,把楊霸宇平放地上,再看他環眼已閉,一張紫臉變成了鐵青顏色,雙手冰冷,已是奄奄一息了。
小乞俠連問兩聲,楊霸宇連眼也沒有睜過一次。
這時,張慧龍、悟玄子、鐵書生等都已聽得虎嘯聲,登上了峰頂,柳夢台首先發現了臥在地上的人,正是上次在大巴山遇上的翠華山莊莊主,伏虎大王楊霸宇,立時急搶兩步,屈下一膝把他上半身攬入懷中,悟玄子早已取出一粒九轉丹交給瘋俠。
柳夢台左手一捏楊霸宇的嘴,右手順勢把一位九轉丹送入伏虎大王口中。
神醫俠萬永滄也蹲下身子,推拿他幾處要穴,楊霸宇經悟玄子九轉丹藥力一托,又得神醫俠推拿了幾處穴道,不大工大果然清醒過來。
楊霸宇睜開眼睛,目光掃了一轉,對肖俊、小乞俠等微一點頭,眼光又落在瘋俠身上笑道:「想不到我這玩老虎的人,和你柳老二還有最後一面緣分。」
柳夢台想起上次楊霸宇在翠華山莊中款待之情,不覺一陣黯然,說道:
「你隱居翠華山莊,早和江湖絕緣,怎麼又會和人動上手呢?」
楊霸宇苦笑道:「說起來話長了,各位可是準備到愁雲崖去的嗎?」
柳夢台道:「不錯,你和什麼人動手傷成這個樣子,快些說出來,柳老二給你報仇。」
楊霸宇歎息一聲說道:「各位如能早來一天,也許翠華山莊還不致被人毀為平地,可憐我數年辛苦經營的一點基業,竟被愁雲崖派人一夜間完全毀去。」
柳夢台心頭一震,急聲問道:「你和愁雲崖素來無怨,他們為什麼要毀去你翠華山山莊?」
楊霸宇突然一挺身坐起來,道:「這幾位想是名振武林的高人大俠,你先替我引見再說,我楊霸宇能在咽最後一口氣前多認識幾位大俠高人,楊某人死也含笑九泉了。」
柳夢台心中雖欲早知翠華莊被毀經過,但又不忍違拂楊霸宇的心意,只得一一為他引見。
楊霸宇命雖危在旦夕,但仍不失江湖豪氣,大笑一陣,吐出來兩口血,道:
「各位都是我楊某人仰慕已久的英雄,實在難得。」
柳夢台一皺眉頭急道:「看樣子你內腑傷得不輕,最好不要大笑,只要把你翠華山莊毀壞的原因,說一點聽給我聽聽,柳老二總要替你報了這個仇。」
楊霸宇笑道:「我內腑已被乾坤手閔雕震得支離破碎,縱有靈丹妙藥,也是難救我這條命了。」
話未說完,又連吐三大口血,苦笑一下,繼續說道:「半年前我奉主人之命,迎接各位在敝莊留宿一宵,這件事不知怎樣竟被愁雲崖上的閔雕探聽出來,昨夜中,他親率崆峒、雪山兩派中不少高手,興師到翠華山莊問罪,一言不發,就動上手,可憐由關外隨我入川的十名兄弟,全遭了毒手喪命,翠華山莊也被他們一把火,燒一個寸草不留……」
一口氣不接,閉目逝去。
柳夢台一鬆手,放下了楊霸宇,群雄目光齊注屍體,一個個面色肅然。
驀地裡,一陣風動,那黃毛巨虎,躍近主人屍體邊,在他臉上嗅嗅,似是已知主人死去,一聲響徹群山的悲嘯,銜起屍體,疾奔而去。
群雄目光直送那巨虎翻越過一道山嶺不見,都不禁黯然神傷,張慧龍歎息一聲,說道:
「楊霸宇也算為我們武當派送了性命,這場門戶紛爭,不知牽累了多少無辜的人啦。」
言下竟炫然欲泣。
這時,柳夢台已然認出了愁雲崖方向,瞪了江南神乞一眼,道:
「柳老二已看清了賊窩子的去路,咱們緊趕一程,初更天大約可到愁雲崖下,休息一陣,二更登山。」
說完,當先向前奔去。
愁雲崖是大巴山林立眾峰中一座聳霄高峰,而且形勢險要,易守難攻,一年中大部時間,都遭雲霧封鎖,平常的人根本就沒法攀登一步。
自雪山、崆峒兩派在上面建立了基業之後,更經過層層布設,處處埋伏,愈發險峻難登……
幾人一路急奔,尚乾露、柳夢台當先開路,沿途雖遇愁雲崖幾道伏樁暗卡攔截,但均遭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掃除,而且每一出手,毫不留情,幾道伏樁暗卡的弟子,只要一被尚、柳二人發現,全都被倆人擊斃。
到了二更時分,幾人已逼到愁雲崖五里左右。
月亮逐漸爬過了山頂,清輝如水,照耀著連綿的峰嶺,柳夢台看著那一輪皓月,皺皺眉頭道:「柳老二一生中從沒做過什麼怕見天日的事,偏是今天想做一次,老天爺就這等為難,看來做賊,也要有點賊運了。」
尚乾露笑道:「柳老二,你不要怨天憂人,做不成賊,咱們就乾脆明火執仗當強盜好了。」
說完,當先對著愁雲崖奔去。
眾雄隨後緊趕,又翻過兩座淺山,已到愁雲崖下,抬頭看立壁如削,險要異常,峰腰處積滿冰雪,月光下有如用琉璃做成一般,銀輝耀目,閃閃生光。
張慧龍仰觀了一陣山勢,道:「這座愁雲崖竟是不小,雪山、崆峒兩派經營了數年之久,想必有很多埋伏設施,我們雖然來得出敵意外,但他們也決不能說就毫無防備。」
尚乾露笑道:「這話不錯,不過我們到愁雲崖來,並不是抱著取巧偷襲的主意,以老要飯的看來,不管他們有什麼陰謀佈置,我們給他個不理不問,強行搶登,只要能到了他們窩子裡,先把幾個主腦人物給收拾了,使他們自亂章法,指揮失措,其他的不攻自破。」
張慧龍轉臉望了悟玄子一眼,悟玄子只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萬永滄、柳夢台,都附和尚乾露的辦法,主張直搗賊巢先除主腦,雖然有點冒險,但憑幾人武功,也許能對付得了,而且這辦法不失速戰奇襲之效,當下道:
「各位既都如此主張,貧道遵從眾議就是。」
說完話,從嚴燕兒手中取過長劍,施展開輕功身法,當先向峰上搶登。
緊接著萬永滄、柳夢台、尚乾露、華元、肖俊等魚貫跟上,悟玄子道袍飄飄,走在最後。
幾人所走之處沒有山徑,全憑攀踏著矮松突石前進。
大約攀登有頓飯工夫,已到峰腰積冰所在,張慧龍細看那積冰,平平整整,光滑如鏡,不禁停住步,不再往前走,心中暗自忖道:「這積冰上如此光滑,人走上面,本就危險,如果再有人用滾木擂石施襲,縱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抗拒得住,勢非被打傷滾落斷崖不可……」
這時,尚乾露、柳夢台也到了積冰邊緣,倆人看那積冰形勢,也覺觸目驚心,呆了一陣,尚乾露才望著柳夢台道:「這搶登山峰的主意,雖然是老要飯想出來的,可是你柳老二也一口贊成,愁雲崖這等防敵佈置,倒是新鮮,老要飯的走了幾十年江湖,就沒有見過,你柳老二如果不怕和我老叫化死在一塊兒,做個窮鬼,咱們倆就試試他們這冰陣的味道如何?」
柳夢台大笑道:「難得,難得,柳老二自是捨命奉陪。」
尚乾露大喝一聲:「走!」人已躍上積冰。
柳夢台豈肯示弱,一提丹田真氣,跟蹤而上。
張慧龍再待阻止已來不及,一皺眉頭,正想躍上積冰,萬永滄已搶前一步,道:「大師兄不可涉險,待小弟奉陪尚、柳二兄試試,如能闖得過去,大師兄再過不遲。」
說完,躍上積冰向前追去。
且說尚乾露、柳夢台躍上積冰之後,只覺光滑得難以著足,所幸倆人輕功造詣,極是精深,凝神踏行,尚可走得。
不過,走這等壁立懸崖的積冰,比起「登萍渡水」還要難上一等,一個人的輕功再高,也難許多時間,尚乾露和柳夢台輕身功夫雖然已是武林中罕見的高手,但還未到凌波虛渡之境,起落之間,必須要借實物。
倆人走到五十丈後,已覺出力難前進,尚乾露腳下一用力,積冰深陷下去寸許,停住身子道:
「走過積冰,確實不易,如再有人施襲,老要飯的勢非升天不可。」
柳夢台如法踏陷積冰,站住身子,喘喘氣,仰臉看那積冰盡處,少說點總還有一百多丈距離,望望尚乾露,搖搖頭道:「這味道,當真是不大好受,就是沒有人施襲,柳瘋子恐怕也爬不上去了。」
倆人說話間,神醫俠萬永滄已趕了上來,他早已拔劍在手,探臂一劈,一片積冰應手碎落,光滑的冰面上,立時陷出一個凹坑。
萬永滄站著腳,也不覺喘了兩口氣,道:「這一片冰崖,倒是別出心裁的防敵之……」
萬永滄話還未完,驀地幾聲厲喝由峰上傳來,接著一聲大震,兩塊數百斤重的巨石由積冰上直滾下來,積冰隨石崩飛,威勢奇大嚇人。
面臨這種形勢,雖是三人功力深厚,也不覺大吃一驚,尚乾露站得較前,首當其衝,那巨石滾滾速度,異常驚人,眨眼間,已到江南神乞面前。
尚乾露自不甘束手待斃,大喊一聲,一掌推出,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掌風到處,竟把那滑落巨石,逼開數尺,從左側滾下。
一石逼開,另一塊巨石接著又到,尚乾露正待再次出手,柳夢台已搶先劈出兩掌,勁力到處,又把一塊巨石逼開。
無奈峰上敵人接連把滾木擂石推下,但聞得隆隆之聲,不絕於耳,積冰紛飛中,如排山倒海一般打下。
滾木擂石,有如江河堤潰般綿綿不絕,尚乾露、柳夢台、萬永滄縱然各負絕學,也是難以擋受得住,不過一盞熱茶工夫,三人都已滿頭大汗。
尚乾露一掌推開一塊巨石,另一根滾木,卻緊隨著打到。一則江南神乞已快力盡,再者這根滾木是一株數百年的巨松主幹,由百丈高的冰面上滑落而下,來勢既快,力道又大,尚乾露一掌沒有逼開,滾木已滾到面前,只得縱身一躍起來兩丈多高,道:「柳老二,老要飯的恐怕要升天了。」
他在說話時間,那巨木已逼到了萬永滄跟前,神醫俠探臂出劍一撥,巨木雖被撥偏數尺,但那巨松足足有一丈多長,並未全被撥開,一側斜下,一側仍對著萬永滄撞來。
神醫俠奮起真力一挑,巨木剛被挑起,不防腳下積冰被他踏松,失足一滑,連人帶滾木一起向下落去。
柳夢台眼看尚乾露、萬永滄雙雙遇險,不覺心頭一驚,微一分神,一塊巨石已滾到面前,百忙中不及出掌相拒,右腳一起,迎著巨石掃去。
他急切間,忘記了腳是踏在冰上的,右腳一起,左腳一滑,那塊巨石雖被他掃開,人卻頭下腳上,沿冰面向下滾去。
這時,峰上滾木擂石仍然如冰雹般,不停地向下打來,尚乾露一貼冰面,立時被逼得向下滑去。
三個人辛辛苦苦的游登上數十丈,卻被這滾木擂石打了下來,這等滑不留足的冰面上,縱有一身本領,也是無法施展,全被滾木擂石打傷,所幸每人均有一身內外功夫,及豐富的經驗閱歷,臨危不亂,人雖在積冰上向下滑落,仍能隨勢出飛腿,擊擋近身木石。
眨眼工夫,已落到峰底,這時三人身上衣服,大都破損,尚乾露一挺身站起來,望著柳夢台和萬永滄,道:「怎麼樣,你們是不是還有興再試一試?」
柳夢台一眨眼,答道:「你老要飯的只要敢上,柳老二一定捨命奉陪就是。」
張慧龍細看三人雖全帶傷,但都不重,搖搖頭,接口道:
「這一段冰崖,搶登實在不易,我看咱們還是另想辦法上吧,據我想他們必然另有通上峰頂的路。」
悟玄子一直在默查山勢,張慧龍說完後,他突然接口道:「兵貴神速,另尋登峰之路,勢必要耗去不少時間,這段冰崖雖然險要,但除了滾木擂石之外,似是尚無其他埋伏,不妨讓貧道試試看,能否僥倖成功。」
霍地轉身,一躬身,道袍飄動,人已平拔起四五丈,接連四五個縱躍已近積冰。
他這超俗絕倫的輕功,使峰下觀望的群雄,無不佩服異常。
悟玄子已游上冰崖,峰上滾木擂石紛紛打下,聲勢較剛才更加威猛。
只聽悟玄子一聲清嘯,袍袖左拂右擺,滾木擂石全被他打出罡力逼開,人如掠波燕剪,貼著冰面向上飛登。
柳夢台大聲叫道:「老要飯的,快些看,悟玄子道長搶登冰崖的身法,是不是躡空虛渡的罕見神功。」
張慧龍接口道:「不錯,除了躡空虛渡的神功之外,縱有絕頂輕功,也難一面飛登冰崖,一面撥打滾木擂石。」
幾人談話之間,悟玄子已登上大半冰崖,峰上滾木擂石,愈發打得猛烈。
月光下只見悟玄子有如一隻大鵬鳥般,袍袖飛舞,滾木擂石紛紛被他用內家真力逼開,不大工夫,已然越渡冰崖。
悟玄子剛剛渡過冰崖,驟聞幾聲厲嘯,暗影中跳出四個人來,全著黑色勁裝,手握奇形兵刃「風翅打穴橛」,一排並立,攔住去路,正是崆峒四龍三鳳中的四龍。
右首站的飛天龍崔海清,望了悟玄子一眼,正要喝問,突然心中一動,疾退兩步,從懷中取出一個竹哨,放入口中,吹出一聲長嘯,嘯聲直衝霄漢。
悟玄子如果出手搶攻,斃四龍易如反掌,但究是名重武林的一代大俠,不願出傷幾個晚輩,一時間猶疑不決,故而趑趄沉吟。
但如果不把四龍擊退,張慧龍等勢將無法登上冰崖,想了一陣,逼近四龍,說道:「貧道也不願和你們動手,剛才你們用竹哨傳警,已算盡到了望之責,在你們援手來到之前,貧道要借這一段時間,接迎峰下幾位朋友,登上冰崖。」
說完話,回頭一聲呼嘯。峰下的松溪真人等,聞得那呼嘯聲後,立時紛紛向峰上搶來,尚乾露、萬永滄當先躍上冰面,向上攀登。
四龍被悟玄子神威震住,本不敢再放滾木擂石,但眼看著敵人紛紛踏上冰面,哪裡能忍得下,雙頭龍龔子亮和小白龍鍾君平,正待施放。
哪知剛一動作,只覺身側微風颯颯,悟玄子已欺到倆人身邊,龔子亮不顧再施放滾木擂石,風翅打穴橛反出一招「拒虎門外」。
哪知兵刃出手,突覺肩後「風府穴」上一麻,風翅打穴橛脫手落地。
飛天龍崔海清和鬧海龍童慶,一見龔子亮遇險,兩柄打穴橛左右齊出,一攻上盤,一攻小腹。
悟玄子一聲輕笑,袍袖一拂,立時隨袖飄卷一股潛力,把童慶和崔海清雙橛逼住,接著雙手疾出,快若飄風,瞬間連點了崔海清、童慶、鍾君平三人的穴道。
四龍穴道受制,無法再施放滾木擂石拒敵,眼看著敵人渡過冰崖。
首先越過冰面的是松溪真人,緊接著雲夢雙俠,萬永滄、尚乾露等接踵而上。
小乞俠、嚴燕兒、歐陽鶴、梁文龍、黑羅漢三寶和尚等,在登上冰面六七丈後,已站足不住,又滑了下來,鐵書生勉強上了十丈,也站足不住,跟著滑下。
尚乾露早有準備,渡過冰面後,立時把一條連接的長籐垂下,鐵書生等借那葛籐之力,魚貫渡上冰崖。
悟玄子看群雄全已渡上冰崖,隨即解了四龍穴道,退後數尺,道:
「貧道剛才出手,實非得已,現在我們的人均已上了冰崖,四位或退或戰,均都有人奉陪。」
張慧龍心知悟玄子不願以東海三俠之尊,懲治幾個晚輩,回頭望了肖俊一眼。
鐵書生初入大巴山時已和四龍動過手,深知四龍井不比自己高明,一看師父眼色立時明白師父心意。
翻腕抽出背上長劍,當先跳近四龍。
緊接著小乞俠、歐陽鶴、梁文龍、黑羅漢、嚴燕兒等五人,爭先恐後全都躍了過去。
肖俊橫劍對四龍道:「上次在大巴山未分勝敗,今天該拚個生死出來了。」
崔海清冷笑道:「咱們一對一打呢?還是你們六個人一齊動手?」
肖俊笑道:「對付你們四個,還用不著六人合擊,自然是單打獨鬥。」
嚴燕兒一伸手從腰中抖出蚊筋龍舌槍,低聲對歐陽鶴道:「歐陽師兄,你讓給我打一場好嗎?我學了這樣久武功了,還沒有真正和人動過手呢?」
歐陽鶴正待答話,遙聞峰上一聲大笑,道:
「什麼人駕臨愁雲崖,請恕我閔某人未遠迎大駕。」
隨著一聲大笑,由峰頂奔下幾個人來,不過一陣工大,已然到了張慧龍等面前。
為首一人,長髮修軀,面如火灰,穿一件淺藍湘綢衫,足登粉底薄履,正是崆峒掌門人,一字神劍公孫明的師弟,乾坤手閔雕。
他背後並排跟著三個玄裝美麗的崆峒三鳳。
閔雕看清楚了當前幾人後,不禁為之一呆。
松溪真人拱手一笑,道:「深夜驚擾大駕,張慧龍甚感不安。」
乾坤手勉強鎮靜下來,冷笑一聲,答道:
「好說,好說,幾位遠道跋涉,定是辛勞,請到寒寨中稍坐片刻,容閔某人略盡地主之誼。」
張慧龍本就未存暗襲之心,當下合掌笑道:
「不速而來,已覺汗顏,如再接受招待,更覺慚愧了。」
閔雕放聲大笑一陣,道:「張道長言重了,寒山荒嶺,能接得幾位大駕,何幸有之。」
說此一頓,回頭對四龍喝道:「你們快些傳上大寨,就說武當派掌門松溪真人,親率很多江湖高人及門下弟子夜蒞寒山賜教。」
四龍同時躬身一揖,轉身疾向峰上奔去。
尚乾露冷笑一聲,道:「閔寨主這等大驚小怪,不覺著太緊張嗎?」
乾坤手臉色一變,怒道:「尚兄少說風涼話,等我姓閔的盡過地主之誼後,定當先領教尚兄絕學。」
尚乾露笑道:「好極,好極,老要飯的一定捨命奉陪就是。」
這當兒,閔雕身後三鳳中的穿雲鳳梅影仙,兩道眼神,含著無限情意,不時在肖俊身上溜來溜去。
乾坤手並肩和張慧龍走在一起,三個玄衣少女在前面帶路,向峰上攀去。
幾個人又走了不少時間,才到峰頂,穿過一片濃密的林木,眼前景物驟然一變。
只見十二盞氣死風燈,分列兩邊,幾十個高低不同的人,早已排隊相迎,人雖不少,卻是聽不到一點嘈雜的聲音,但聞山風松濤的呼嘯。
為首一人,身軀高大,黃色短鬚,環眼金睛,闊口鷹鼻,一身黃色短服,薄底快鞋,背後交叉著一對奇形兵刃,用黃絨反扣前胸,這人正是愁雲崖的副寨主,雪山派掌門人紫虛道人的弟子,金眼神佛呂萱。
張慧龍打量愁雲崖峰頂形勢,只見這座峰頂,相當遼闊,足足有兩三百畝大小,四周林木環繞,房舍均依著山勢築成,四面林木中高挑著不少紅燈,一看即知經過不少人苦心的經營。
金眼神佛還未會見過松溪真人,只管瞪著一雙環眼,打量群雄。
乾坤手搶前一步,替呂萱引見了張慧龍等。
金眼神佛一聽來人大都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人物,亦不禁暗暗吃驚,當下對張慧龍一拱手,道:「難得,難得,各位肯駕臨荒山,愁雲崖生輝不少,請隨我呂某人到大廳吃杯水酒之後,再拜領教賜不遲。」
說完,右手一揮,數十個隨呂萱列隊相迎的人,立時紛紛退到兩邊,中間讓出一條三四尺寬的路來。
張慧龍也不客氣,微微一笑,隨在呂萱身後前進,緊接著悟玄子、尚乾露等魚貫而入。
金眼神佛把松溪真人等一行,帶到一座青石砌成的大廳中坐下,室內高燃著十二支兒臂粗細的巨燭,火光熊熊,照的十分明亮。
這座青石砌成的大廳,十分寬大,中間排著四張八仙桌外,還餘下很多的地方,桌上鋪著白色布墊,早已擺好了香茗細點。
廳外是一片畝許大小的空地,短草青青,四面竹竿挑著二十四盞巨型風燈,廳外和廳內一樣地耀如白晝。
尚乾露縱聲笑道:「好地方,吃了茶點酒飯,咱們就在貴寨大廳外這片空地方,比劃比劃。」
閔雕一面讓座,一面冷笑道:「尚兄急什麼,你們既然來了,自然要一一領教,早一刻,晚一刻似無關要緊吧?」
尚乾露遂取過一盤點心吃著,笑道:
「我們遠道而來,算是疲勞之師,就貴寨利害而言,宜在速戰,你不怕我們吃飽飯了,增加氣力嗎……」
尚乾露話未完,金眼神佛呂萱已忍耐不住,推杯而起,冷笑接道:「閣下如當真急於動手,我呂萱先奉陪一陣如何?」
說著話,人也移步離席,卻被乾坤手閔雕一把抓住,笑道:
「江南神乞是江湖上著名的狂妄之徒,我們不能為他一個,而失去江湖禮教。」
那邊儒俠華元也把江南神乞勸住,算把一場即將掀起的風波壓了下去。
就當前形勢上說,時間拖長,對崆峒、雪山派利大害少,張慧龍所以肯和閔雕、呂萱委於虛蛇,不肯立即動手,一則因為他不願失去一派掌門宗師的度量,二則他料定呂萱和閔雕縱然用飛鴿求援,大雪山距此遙遙數千里,也不是一兩天可以趕到,故而並不急於出手。
一杯茶罷,酒菜已川流不息地送上,金眼神佛呂萱和閔雕,並坐主位,他們身後列著高矮不等的數十個人,倆人似乎已覺到今天事態非同小可,臉色都十分凝重。
大廳上,高燒著數十支兒臂粗細的巨燭,光如白晝,全室通明。
閔雕捧杯,對張慧龍等笑道:「承幾位俠駕光臨,使寒山生輝不少,夜深山荒,無美物以敬佳賓,請隨意飲杯水酒後,再恭聆教言。」
松溪真人端起酒杯,笑道:「閔兄太客氣了,貧道等夤夜造訪,驚擾清興,甚覺不安,不過,我兩派數十年中的積怨,也該及早清結一下了。」
閔雕呵呵一陣大笑道:「道兄說得不錯,我閔某人自當捨命奉陪。」
尚乾露查看酒色無異,一舉手,喝乾了一杯,大笑道:
「只可惜崆峒只有乾坤手一個,貴掌門一字神劍公孫明和令師弟三手真人於天豪、八臂哪吒周金鵬,均未在這裡,要不然,倒真是一場盛會。」
乾坤手臉色一變,冷笑幾聲,道:「尚兄好大的口氣,你就看定了我們愁雲崖沒有人能接得下你嗎?」
江南神乞笑道:「好說,老要飯的既然到你們愁雲崖來,就沒有打算再活著回去。」
尚乾露一語剛畢,突聽大廳外一聲長笑,接道:「你不打算回去,那是最好不過。」隨著話音進來三人。
第一個身著青色道袍,胸垂花白長髯,足登雲履,頭挽道髻,背插寶劍,手執拂塵,正是崆峒派掌門人,一字神劍公孫明。
第二個身穿長衫,修驅獨臂的老者,正是和神醫俠萬永滄結仇的三手真人於天豪。
第三個,五十多歲,背插魁星筆,藍衫長鬚,正是八臂哪吒周金鵬。
江南神乞一見三人,推杯大笑道:「好啊,幾位趕得巧極,不早不晚,看來咱們緣分實在不淺。」
一字神劍公孫明冷冷地望了江南神乞一眼,合掌對松溪真人道:
「張道兄,別來無恙,咱們十幾年未見面了。」
松溪真人起身還了一禮,道:「貧道當受不起,公孫道兄今夜趕到愁雲崖來,真是再好不過……」
公孫明截住張慧龍的話,道:「張兄心意,是想把貴我兩派之間的恩怨作一次清結,對嗎?貧道亦久存此心,今晚上一定讓張兄如願趁心就是。」
說著話,面帶微笑,緩步就席。
閔雕身後的三鳳,一個個款移蓮步,走到一字神劍前面,並肩兒盈盈拜倒。
公孫明點點頭,笑道:「起來啦!你們四位師兄呢?」
乾坤手起立躬身答道:「他們都有職司,我這就派人替換他們回來。」
說完話,吩咐身後兩個大漢幾句,倆人立時如飛而去,三鳳也拜完起身,一排站在師父身後。
一字神劍等人突然來到,使呂萱和閔雕安心不少,這無疑是天降救命。
那一字神劍公孫明,在武林中輩份極尊,金眼神佛雖然高傲,也不敢漠然對之,起身離坐,長揖拜見,他一施禮,凡是雪山派的弟子們,紛紛跟著躬身施禮。
公孫明合掌,笑道:「呂堂主這等多禮,貧道如何能當受得起?」
呂萱拜罷,笑道:「不知幾位老前輩駕到,呂萱未能迎接大駕,望勿怪罪。」
公孫明笑道:「呂堂主太自謙了。」
說此一頓,又回頭對張慧龍拱手道:「張道兄到此多時了嗎?」
說完話,一眼望見了悟玄子也在座中,不覺心頭一震,怔神一下,才又起身大笑道:
「東海大俠,竟也肯光臨愁雲崖來,這倒出貧道意料之外了,真是一場難得的盛會。」
悟玄子笑道:「道兄身掌一派門戶,受武林萬人敬仰,悟玄子閒雲野鶴,怎能和道兄相提並論。」
八臂哪吒冷笑一聲,接道:「既自稱閒雲野鶴,就該埋名深山才對,何以混跡江湖之中?
其實俗夫,又偏偏自鳴清高,不覺著有點齒冷嗎?」
悟玄子微微一笑,既不辯駁,也不發火,心平氣和地坐下去,連看也不看八臂哪吒一眼。
松溪道人見天色已到三更,不願再多拖時間,起身對一字神劍公松明道:「我等由千里外趕來此地,本就有討教之心,道兄又不早不晚地恰巧趕到,於、周兩兄也隨同來此,正好借此機會結算一下貴我兩派的嫌怨,真是再好也沒有,酒菜我們已經領受,寸陰寶貴,我們還是早些動手吧。」
公孫明拂袖而起,大笑道:「貴我兩派數十年恩怨,今天能作一了結,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說罷,當先走出大廳,閔雕、呂萱、周金鵬、於天豪等,魚貫相隨而出。
那邊張慧龍等十二人,也一一起身,到了廳外。
大廳左邊百丈遠處,有一片廣闊的草坪,這是愁雲崖平時練武的場子,今天卻作了武當、崆峒兩派數十年嫌怨的結算屠場。
此時明月在天,銀輝匝地,群雄在四盞氣死風燈引導之下,相繼進入廣場。
公孫明仰臉望望當空皓月,縱聲笑道:「今宵月光如晝,比劍絕峰,倒不失一件雅趣之事。」
張慧龍微微一笑道:「我輩江湖中人,如都能心比皓月,也不致於殺劫相連,血債永結,鬧得永無寧日了!」
尚乾露恐怕張慧龍再動了慈悲心腸,把事情化解開去,數千里跋涉,空勞往返不說,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再想重邀東海三俠助拳,集此實力,恐怕永無可能了。
當下一聲大笑,越眾而出,接道:「事情既已到了頭上,你牛鼻子還感歎的什麼?要是怕死,就不該到人家愁雲崖來。」
說此一頓,又一聲狂笑,望著閔雕道:「我老要飯的,最是不知死活,剛才閔兄在大廳時,就想和我比劃比劃,現在咱們倆先作第一陣決戰如何?」
乾坤手看他指名叫陣,不覺怒火暴起,冷笑一聲,一躍出陣,怒道:
「尚兄指名叫陣,難道我當真怕你不成?今天咱們不分出來生死,就不許罷手。」
尚乾露還未及答話,萬永滄已接口道:「二十年前,在黃河渡口,我中了閔兄小天星內家掌力一擊,養息數年,才算保得這條性命,今天借此機會,正好再領教一下閔兄絕學,此陣讓給我萬永滄吧。」
萬永滄月前在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前,獨拒閔雕、於天豪、八臂哪吒周金鵬等三人,數十回仍能支撐不敗,乾坤手已領教了厲害。
要他單獨和萬永滄過招,心中實在沒有制勝把握,因而他不想和神醫俠動手,當下一聲冷笑道:「萬兄欲報黃河渡口一掌之仇,我閔雕自當奉陪,不過尚兄已指名叫陣在先,我只有陪尚兄之後,再和萬兄結算舊債了。」
尚乾露回頭對萬、柳二人喝道:「人家要和我老要飯動手,你鬧什麼勁?」
說完,躍起一掌,劈向閔雕。
乾坤手早已蓄勢待敵,左掌一招「迎雲捧月」,架住江南神乞攻勢,右手一招「穿雲摘星」,直打前胸。
尚乾露長笑聲中,讓開攻勢,拳腳齊出,連攻三招。
閔雕只覺江南神乞每一劈掌飛腳,均帶著強勁的潛力,心中暗自驚道:「這老叫化子,果然是名不虛傳。」當下展開乾坤掌,全力迎擊。
倆人交手五六個照面後,已是難分敵我,但見拳影點點,四周生風。
萬永滄、柳夢台看尚乾露已和閔雕動上了手,只得緩步退回。
這當兒,四龍已得到消息趕來。
小乞俠一拉嚴燕兒衣袖,低聲問道:「這四人和公孫明身側站的三個少女,都是一字神劍公孫明的門下,號稱四龍三鳳,你想和他們比劃比劃嗎?」
嚴燕兒道:「我心裡早就忍不住了,小要飯哥哥,快些想個法子,讓那四龍三鳳出手,咱們好好地打它一架。」
諸坤笑道:「三鳳中最美的一位是你大師兄的情人,當真要打起來,你可不許對她真下辣手。」
嚴燕兒留神看去,果然見一字神劍公孫明最右側那玄裝少女,輕顰眉兒,大眼睛不停轉動,經常停在肖俊身上,嚴燕兒望了一陣,對諸坤道:
「小要飯哥哥,我好像看她很面熟呢?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諸坤低聲笑道:「你不只是見過她而且還談過話,不過你們談話時,她穿的是男裝罷了。」
這時尚乾露和乾坤手,已打入了生死關頭,雙方掌風愈打愈強,由拆招換式,逐漸變成了以內家真力相拼,那一拳一腳中都含蘊了無窮的勁道,只要擋受一擊,必然要受重傷。
因此,雙方觀戰的人,都看得十分緊張。
猛聞乾坤手斷喝一聲,左掌劈山一招「飛鈸撞鐘」,右手含蘊真力,橫裡掃打中盤,一攻之中,兩種力道,尚乾露右手疾翻,迎扣閔雕左腕脈門,左掌當胸蓄勢,準備應變。
閔雕陡然欺中宮踏前一步,後發右掌猛地加快打到,掌風颯颯,已近腰肋。
尚乾露冷笑一聲,右拳左掌,一揮迎去,但聽砰然一聲,倆人掌勢接實,這一擊中,雙方都用了八成以上真力。
一招硬接,各退三步,尚乾露只感胸口一甜,血氣直湧咽喉,人也晃了幾晃。
乾坤手閔雕,卻被掌勢震得眼冒金星耳鳴血翻,雙方勢均力敵,半斤八兩。
那邊八臂哪吒周金鵬和三手真人於天豪雙雙搶出,挽住了乾坤手閔雕,這邊萬永滄和華元也躍出,攙住了江南神乞,萬永滄低聲問道:
「尚兄快運氣一試,看是不是受了內傷?」
尚乾露搖搖頭,笑道:「不要緊,老要飯的還撐得住,我們還沒有拼出生死,還得再打一陣呢!」
萬永滄笑道:「尚兄請先休息一下,第二陣讓小弟接吧!你們還沒有比過兵刃,等會兒再打不遲。」
江南神乞一生剛傲,如何肯聽,大聲叫道:「閔兄不要退下,咱們再鬥一陣兵刃如何?」
閔雕怒道:「當然捨命奉陪。」
說著話,一伸手,從背後撥出吳鈞劍,正待再戰,卻被一字神劍公孫明攔住。
八臂哪吒周金鵬拔出魁星筆,當先搶出,冷冷說道:
「老叫化發的什麼狂,比兵刃我奉陪幾招如何?」
萬永滄拔劍接道:「車輪戰豈是英雄行徑,我萬永滄領教閣下就是。」話剛落口,振腕一劍刺去。
周金鵬揮筆架開長劍,一招「鳳凰三點頭」,只見寒芒流動,疾刺萬永滄「玄機」、「將台」、「當門」三大要穴。
這一招是周金鵬由崆峒派鎮山劍術「玄門一字劍法」中演化而成七十二手追命打穴法中絕招,一交手就施展出來,萬永滄心頭一震,被迫退了四步。
八臂哪吒狂喝一聲,揮筆急進,展開七十二手追命打穴法,全力搶攻,萬永滄一著失機,全陷被動,長劍左封右架,拒擋周金鵬凌厲的攻勢,一時間,無法還手。
直鬥到十五回合,萬永滄看個空隙,疾下三著毒手,這三劍雖未傷了八臂哪吒,但已扳回主動,趁勢還擊。
神醫俠一和周金鵬動上手,心中就存了殺機,這一搶先回先機,立即展開快攻,劍化生平絕學「星河倒掛」,綿綿劍勢,化一片寒芒罩下。
這「星河倒掛」一招中共有五個變化,隨勢制敵,精奧異常,周金鵬眼看萬永滄長劍由上面劈下,哪知舉筆一封,萬永滄長劍突然由右側斜著攻入。
周金鵬一筆封空,趕快疾退三步,萬永滄大喝一聲趁勢追襲,長劍如影隨形,把八臂哪吒的魁星筆封住,只見劍光銀芒閃動,寒光耀目,點近前胸。
周金鵬兵刃已被封到門外,一時間無法接架,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身經百戰,臨危不亂。
一鬆手,先丟掉手中魁星筆,仰身臥倒,才讓過萬永滄一劍,就是他應變夠快,也被劍鋒刺破了胸前衣服。
萬永滄知周金鵬縱橫江湖,博得八臂哪吒的外號,原因是狠在他一身暗器上面,只要被他逃出劍下,必有一陣麻煩,當下一沉腕,長劍疾點下去。
八臂哪吒貼地一個急旋滾出八尺多遠,讓開了萬永滄下點劍勢,就借那一旋之勢,手中已扣了暗器,揚腕銀光電射,兩支喪門釘並排襲去。
萬永滄深知周金鵬的暗器,號稱江湖一絕。
當下一聲怒叱,長劍上撩,兩支喪門釘應聲而落,左掌遙空擊出,一陣勁風隨掌捲出。
這一記劈空掌,是他畢生功力的所聚,罡力如山崩海嘯,威勢實非小可。
果然周金鵬不敢硬擋銳鋒,仰身一翻,疾退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