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銀行實行一級法人制度已經有很多年了,並且全國總行第一任一級法人已經被國家和人民抓起來了。
渤海行的汪行長也是渤海行的一級法人,汪行長對總行的其他政策未必落實的好,但是對於這樣的一級法人制度從來就是不加任何修改的堅決貫徹執行。
汪行長準備搞一次大型的文藝會演,所有的渤海地區的華夏銀行都必須停業前來參加。文藝會演的主題沒有明顯限制,因為現在提倡的是暢所欲言各盡所能比較寬鬆的企業文化。渤海地區專門為此次會演開了動員大會,把汪行長的精神詳細傳達了下去。
汪行長在渤海地區已經干了好幾年了,汪行長講的話都絕對是有深刻含義的,如果不是像符銳這樣愚昧無知死不開竅的玩意兒,誰都會從那次會議中領會領導的意思,領導的意思是要大家通過大型文藝會演,來歌頌渤海行一級法人汪行長在渤海地區取得的巨大政績,並且要把這些政績好好的宣傳出去。到時候電視台還要來採訪錄像,還要拿到電視節目裡去播放,好讓更多的人們知道這回事。
渤海行本部當然是此次盛事的橋頭堡,渤海行從市文化局請來了最權威的節目策劃,把此次會演的主題跟他明確說了,別人一聽就微笑起來,這個東西我明白,不就是過去文化大革命時期的忠字舞嘛!說話間,策劃的眼神就穿過牆體投向遠方,腦海裡就一幕一幕的像過電影一樣出現了若干年前豪邁而癡迷的劇照。最後他定格了最高潮的畫面四個身強力壯的員工高舉汪行長做飛天狀,所有人的眼光同時看著上前方的某個地方,地下有數名漂亮的女員工像犀牛望月那樣癱作一團,崇拜的眼神注視著那個被高高舉起的人。這個鏡頭一定要保持5秒種一動都不能動,就像每個人都是泥塑的一樣想動也動不了,但是臉上一定要保持一種亢奮的、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太棒了!太棒了!如果這麼氣勢澎湃的場面還不能讓台下的員工高潮,那麼這個員工真是太遲鈍了,這麼遲鈍的員工如果留在華夏銀行將極大的阻礙華夏銀行的改革和跟國際接軌,無論你是誰,必定叫你下崗,一級法人說了還能不算!
現在就需要找一個能代表汪行長的員工了,找誰呢?如果找一個長得像汪行長的員工,可是太難了,因為像汪行長這樣有官相的人哪有啊!那麼就找一個年輕英俊的吧。渤海行這些年總共也沒有幾個新人,並且現在30歲左右的男人全部挺著圓滾滾的啤酒肚,也不知道是真的生活水平提高到這個程度還是生活方式哪兒不對勁兒還是哪個超級大國給下了什麼基因病毒,總之,除了符銳,所有人的肚子都鼓起來了。那麼,要說年輕英俊就非符銳莫屬了,辦公室主任立即就把符銳給找去了。
符銳以為領導要找他修電腦,拿了工具包和一堆光盤就去了辦公室。進門領導就讓符銳坐,坐下以後就微笑著看著符銳。符銳一看這場面,就知道不是修電腦而是要談話了。領導找人談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好事,一種是壞事,符銳從來攤不上前面那一種,那麼就是後面那一種了。
符銳想,我從來就是只顧埋頭拉車,不顧抬頭看路的,跟我這樣的人談話大不了就是鼓勵我下崗唄,你們會說我去哪也餓不死,去哪也比在華夏銀行強,不用你們玩嘴皮子耍我,你們的水平我還看不上。你只需直說不要繞彎子,我早有心裡準備了,我轉身走人就是。符銳想,這一天總算來臨了。
當領導把用意說完,符銳愣了一會。符銳立即就拒絕了,符銳想你們說的那種光輝形象我看是醜惡甚至是罪惡,誰心裡不明白啊,你睜眼說瞎話哄鬼呢?我敢說某一天汪行長下台了,下面的罵聲都能把他給淹死。即使大家要等他徹底退休才開始罵,我也不演,因為我從現在就開始罵。
符銳說「主任,我實在是不能演,一方面我從來也不會演,到時候肯定會演壞,另一方面我心裡真的不願意演,我覺得我在華夏銀行已經工作快十年了,我已經給大家留下了一個自己的形象,如果我演了這個角色,那麼別人都會說我不是我了,我不想聽那樣的話,我不想要這樣的結果。再說,想演這個角色的大有人在,你別為難我了,你去找別人吧。」
辦公室主任聽完符銳的話,愣了半天,一時弄不懂符銳說了什麼,最後想了半天總算搞清楚符銳的意思。去、去、去,該幹啥幹啥去,你這小子思想上有問題,人的行為是受思想控制的,思想有問題必然導致工作上有問題,雖然你是業務尖子,年年先進,還奪標兵,那些都是表面的虛偽的東西,你不腳踏實地的做實事,光會玩你的鍵盤玩你的掐線鉗,我送你4個字早晚玩完。
玩完就玩完,你不要我我還不要你呢,誰怕誰,符銳心裡想。但是符銳嘴裡卻說真不好意思,我也想,可是我真的辦不到。
辦公室主任厭惡的看著符銳,跟他擺擺手,把他給轟走了。
符銳回去以後,覺得這下這件事就跟自己無關了。
現在的人們誰也不會像文化大革命時候那麼傻,誰都知道這件事的荒唐和可笑,不願意去扮演那樣滑稽的角色,但是還有一小部分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像這樣的人都是忍辱負重用心叵測的,或者也沒有忍辱負重僅僅就是用心叵測,雖然大部分人都會噁心這樣的人,但是行長不噁心,行長喜歡,行長喜歡就行了唄,行長嘴大,嘴大說了算,你們嘴多,嘴多不好使,嘴大才好使。
行長的角色很快就敲定,然後就是下面那4個舉人的,舉人的也得俊俏,你找幾個歪瓜裂棗上去舉汪行長,你埋汰汪行長手下無人呢?這下符銳想賴也賴不掉了,他們科長通知他下午就排練舉人。符銳還想狡辯「我體質差,身體虛,血糖低,經常冒虛汗,一冒虛汗就渾身發軟,啥也幹不了,我平時在地上蹲久了,一站起來兩眼一片金星,什麼也不知道了。」科長說「你少廢話,我蹲久了起來也暈。」符銳說「咱倆暈的程度不一樣,我一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我怕到時候犯病把領導給摔著。」科長說「沒事,摔著算我的。」
符銳心裡想好,這是你說的。
下午,科長讓符銳提前個小時去幼兒園接茜茜,並且以後一直這樣直到文藝會演結束。符銳到幼兒園就看到那個彷彿在坐大牢的茜茜雙手扶著窗框看著外面的世界。符銳已經習慣茜茜的可憐相了,也沒有多留意這些,跟阿姨打聲招呼後就領著茜茜匆匆忙忙的去練舞蹈了。
茜茜還問呢?問爸爸要去哪裡,符銳說要去行裡,茜茜問為什麼不回家,符銳說要去練跳舞。茜茜高興的不得了,蹦著腳說要看爸爸跳舞。符銳領著茜茜來到大會議室,會議室的桌椅都被移到了一邊,騰出好大一片空地,足夠做舞台了。演員們都來了,5個男的5個女的,男的普遍都看得過去,沒有那樣圓滾滾的大肚子,但都很拘束很害羞。女的倒很大方,都是行裡最漂亮的女員工,當然這個漂亮是相對的,如果跟千百度的姑娘們比就只能算是正常人了。
導演首先給大家講了這個舞蹈要表達的含義和要取得的目標。含義當然大家都知道,也就不用說了,目標是有些大了,說是要拿文藝會演的第一名。最後導演問大家有沒有信心。大家都嘻嘻哈哈的笑,回答得很不一致。當然了,這個舞蹈的含義那樣好笑,它要取得了第一那不笑掉大牙嗎?但是導演又提高了嗓音問了一次有沒有信心?大家這下都不好意思了,一口同聲的說有。把茜茜樂得嘿嘿的笑。
然後這個尷尬的舞蹈學習就開始了,一個是大家對這樣的事情本來就無法嚴肅起來,另一個是年齡大了,不好意思把動作做的幅度太大,再說這些年來員工的心態從來都沒有平衡過沒有輕鬆過,你叫他怎麼能用肢體語言表達出亢奮的、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又沒有得精神病。
茜茜看了一會舞蹈,問他爸爸,你們的舞蹈怎麼還沒有開始呢?符銳說這就是舞蹈呀。茜茜說你們的舞蹈怎麼這麼難看呢,符銳趕緊摀住茜茜的嘴,生怕茜茜的話被別人聽見,他告訴茜茜說現在是剛學,等學會了以後就好看了。讓茜茜也在後面跟著學。茜茜不敢在人面前活動手腳,只敢遠遠的看,看到沒有人看她時,才稍稍學一點。茜茜學了不多久,就要哭了,好在茜茜是這樣一個孩子,她無論怎麼要哭都可以只哭在心裡,不會掉淚也不會出聲,這是她爸爸符銳教的,不會影響符銳他們繼續舞蹈。
符銳他們學了好長時間,等結束時都過了飯點,過了飯點也沒有學會什麼。這時候汪行長來了,他態度慈祥的看著大家舞蹈,微笑的露出潔白的牙齒,因為他的牙齒確實很白,所以他笑不笑都愛把牙齒露在外面,還能看到臉蛋上兩個深深的酒窩。汪行長微笑著看著大家,他的眼神沒有盯著某一個人微笑,而是發散的,所以每個人都以為他看著自己,也可能汪行長正視著5人中最漂亮的女員工而斜視著剩下的4名女員工最後用餘光看著5個男員工和其他人。別人都說汪行長從來都是這樣處理問題的,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都一致,這也可以從近幾年裡提拔的幹部身上看出來。
汪行長說大家都辛苦了,這次文藝會演要引起足夠的重視,其意義是廣泛而深遠的,其他行也都在積極籌劃,大家都在暗地裡比拚,你追我趕,互相較勁,競爭是相當激烈的,如果我們不多吃苦多流汗,我們就要被別人攆上來,甚至是超過去。剛才看了大家的表現,總的來說是好的,但也暴露出一些不好的地方,希望大家把好的繼續發揚,把不好的堅決拋棄。導演辛苦了,演員也辛苦了,你們幾個女演員尤其辛苦,克服了心裡上生理上的重重困難,拋下了老公和孩子在一起團聚的機會,在下班時間繼續工作,你們的奉獻精神我會全部記在心裡的。等一會練習結束了,大家到指定的飯店就餐,酒可以喝一點,但不要影響工作。
汪行長的這一番話到底是有水平還是沒有水平很難說。反正這樣的話非常耳熟,不是裡面的某一句就是某幾句都聽過800遍了,不過這樣的說辭到任何地方都可以恰如其氛,即使到精神病院對著精神病人也可以這樣說,也不會刺激別人情緒波動造成犯病的不良後果。
每次汪行長幹了什麼讓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只要他在你跟前這樣一番話,你就不會恨他了,你都不知道你該恨誰了,最後你只好恨你自己,你恨你自己也說不清恨自己哪裡,但你千萬要有個底線,就是千萬不要想不開尋短見。所以你如果想當官想跟他們混,你必須有極其超人的心理素質,否則你還沒有當上官,就先當上精神病了。
符銳這時候也不恨汪行長了,誰也不恨了,大家都去吃飯,喝點酒吧,說不清楚為什麼喝,喝多了就回去睡覺,睡著了就啥也不知道了,明天一早還要提前一個小時來行裡,繼續練習舉人。
提前一個小時上班對符銳這個自由散漫慣了的年輕人來說是一個夢魘。
送完茜茜,符銳跑到行裡的舞台上,剛喘一口氣,就要打起精神練習舉人。
能和渤海行競爭的正如汪行長本人所說,確實太多了,其中最具競爭力的有兩個支行的節目。一個是快板一男一女兩個英俊漂亮的員工站在前排,四個英俊漂亮的男女員工站在後排,大家都打著鏗鏘有力節奏鮮明的快板,嘴裡高喊汪行長的名字,把字典裡各種讚美之辭不論男女也不論老少也不論人妖也不論人獸也不論人物都一股腦的安在汪行長的頭上,形成一個英明偉大、高瞻遠矚、溫柔細膩、婀娜多姿、威猛強悍、萬獸之王的多面手,當然如果是在電視上放出來大多不知內情的人們都會以為他們在罵人呢!
還有一個更具競爭的節目大體是這樣的八個身材健美的女員工穿著筆挺穩重的行服,手裡拿著銀行日常工作中的道具,把窗口服務的各種行為用鮮明的舞蹈表現出來。她們或者打算盤、或者打鍵盤、或者站立服務、或者主動問候,把一個和諧美滿的窗口服務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果這樣的節目在電視台上播放,那麼華夏銀行的企業形象將得到極大的改觀,老百姓不選擇這樣的銀行選擇什麼樣的呢,可是到節目的結尾也就是說最後的高潮時,八個俊俏的女員工跑到台中央,中間的兩個變戲法似的從腰間拿出兩個紙卷卷,用手一抖,像古時候太監拿出聖旨的手法,面前立即就出現一副對聯,上聯是華夏銀行如何如何好將來如何如何更好,下聯是汪行長如何如何妙將來如何如何更妙等等。於是八個女員工就以對聯為中心,拿的拿,看的看,擺個造型就向台下的觀眾要掌聲了。呸、呸、呸,拿爛菜葉子、臭雞蛋打她們,打她個抬不起頭,打她個嫁不出去,魯迅說孔雀開屏實在好看,只是露出了屁眼兒,就是指這幾個丫頭片子。
所以說華夏銀行有能人,也不知道腦瓜是怎麼長的,竟然能想出這樣的節目來,思想上如果能搞到這種高度,還愁工作搞不上去。
苦就苦了符銳他們了,本來是要在節目的結尾把汪行長舉一下就行了,可是由於其他行咄咄逼人,僅僅舉一下實在是太打臉了,所以正如汪行長說的大家都在暗地裡比拚,你追我趕,互相較勁。這話說得很樸實,一點也不華麗,好像以前生產隊集體勞動時的氣氛。但是這話非常有勁,尤其是互相較勁,好比兩個人在掰腕子,不壓倒另一個是絕不會罷休的。符銳他們立即就被決定了,不是舉一下,而是舉一圈!後來又被增加到二圈!4個男員工舉起汪行長圍著舞台跑二圈,5個漂亮的女員工在下面追逐著像掃帚星拖出的小尾巴,最後跑到舞台正中央立定,汪行長在正中央的正中央向天空作騰飛狀,符銳他們像4個柱子一樣穩穩的支撐著,5個女員工由於慣性一一跌倒,身體像稀泥一樣癱在地上,回首仰望著她們的心中偶像。
不知道總行的一級法人制度是指什麼,反正渤海行對一級法人制度就是這樣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