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銳家買了一台彩電,買了一台冰箱。彩電是為了讓典典和典典媽的日子能夠開心一點,冰箱是因為天氣太熱了,那些吃剩的飯菜必須冷藏後才能夠繼續食用。
這兩樣東西使家裡的氣氛輕鬆了許多。典典媽會用冰箱做冰棍給大家吃,有的時候一家人邊看電視邊吃典典媽做的冰棍,看起來日子似乎也是其樂融融。雖然符銳有時還是能夠從典典和典典媽的眼神裡看到失去親人的悲傷,但是能做到的也許只能是這麼多了。
結婚兩年了,符銳家終於才有了這一點家電,符銳曾經想讓自己的家和小時候那個寒酸的家完全不同,但是符銳自己並沒有做的更好。
符銳的家裡出了怪現象,一方面,典典和典典媽輪流抱著茜茜整天親熱的談天說地,日子紅火的沒法形容;另一方面,符銳家的存款日益減少,每個人的心裡都暗藏危機。但即使是這樣也比典典做月子時要好千倍萬倍,那一段日子對符銳來說是刻骨銘心的,簡直就是一場惡夢,如果典典還能生一個男孩,並且典典媽還要幫忙,符銳個人覺得乾脆還是不要算了。
茜茜是個經不住誇的孩子,她剛給大家喜悅了沒多久,就又開始了新的麻煩。
茜茜生病了。茜茜在5月這個北方還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裡接二連三的生病了。茜茜的病就是簡單的感冒、發燒、流鼻涕。這樣的病如果攤在符銳的身上甚至都不用吃藥,扛過去就是了,但是放在茜茜這個嫩嫩的女娃娃身上,情況就大不樣了。
快滿週歲的茜茜是個典型的小病號。茜茜總是一個病還沒好利索,另一個病就開始了,在這樣的日子裡,那夢魘般的月子生活幾乎就在重演了。
茜茜有了病,又不會說,只有哭一種表達方法。給她餵藥時,她嘗一嘗,如果是苦的,剛進嘴的藥,撇撇嘴,藥水就順嘴角流出來了,她自己還得意的笑呢。有時候她對苦感興趣了,甜的藥又不吃了。跟她講也沒有一點用,講狠了,哇的一聲就嚎啕大哭,這孩子什麼都聽不懂,就能聽懂罵她的話。
這個時候的茜茜在折磨別人的同時也在折磨著自己。茜茜一方面不吃飯、不吃藥,餓得皮包骨頭,只剩下兩個圓溜溜的大眼睛,讓人看了心痛;另一方面極端的不聽大人的話,跟大人對著幹,你給她餵藥,她看到藥勺來了,就緊緊的咬著牙關,握緊了拳頭,兩腳亂蹬,一不小心就連勺帶碗全部打翻。符銳在氣瘋了的時候有過掐死她的衝動,但立即又給自己一個巴掌讓自己清醒下來。
起初典典媽都聽典典和符銳的,沒有提出過多的建議,後來符銳和典典實在是不能擺平茜茜,典典媽終於在茜茜持續發燒的情況下出手了。
那是一個氣溫還比較冷的夜晚,茜茜持續發燒38-,始終不退。符銳給茜茜餵藥茜茜就橫下一條心打死也不吃。符銳也是個橫的人,符銳叫典典來幫他,讓典典和他一起把茜茜控制起來,用手把茜茜的嘴掰開,拿勺一勺一勺的給茜茜往嘴裡灌,就像以前反動派給地下黨灌辣椒水那樣。茜茜是個多麼剛烈的孩子,她根本就不會下嚥一口,並找機會狠狠的咬了符銳一口,符銳疼得把手使勁的摔,氣得他舉起拳頭做了一個要打的動作。這個動作是假動作,如果是真動作就完了。在過去看抗日片或解放戰爭片,經常可以看到壞人逼好人說出來,當壞人把耳朵湊到好人面前時,好人不但不說,還吐了他一口吐沫或咬了一口他的耳朵,這惱羞成怒的壞人就死拉死拉的一刀或一槍結果了那個頑強的好人。符銳如果真的打了他剛烈的女兒一下,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了。
符銳沒有打茜茜,茜茜自己就把自己弄得一塌糊塗,茜茜把藥吐了出來,卻不小心嗆住了,拚命的咳嗽,嗓子眼裡有痰,茜茜又不會吐出來,痰在嗓子眼裡堵得她無法呼吸了,符銳和典典趕緊拚命拍茜茜的後背,拍得茜茜鼻涕眼淚流得滿世界都是。要命的是茜茜還不會擤鼻涕,鼻涕也和痰一樣擤出來又吸進去,簡直要把茜茜折騰出小命了。
符銳和典典幾乎要把性命都搭上了,也弄不好茜茜。這時候,典典媽就出場了。典典媽說「其實茜茜不用吃藥,茜茜的燒有一種辦法能退,百試百靈。」符銳雖然對他老丈母娘的偏方有恐懼症,但典典還是要聽一聽的。典典說「有什麼好辦法快說呀,都急死人了。」典典媽說「用白酒搽後背就可以退燒。」符銳好像也聽人說過這個方法,這個方法想一想也有些道理,酒精是易揮發性液體,揮發時要帶走熱量,帶走熱量了,自然就不發燒了。
符銳也就沒有反對,典典媽就立即吩咐符銳出去買酒,買高度的白酒。符銳跑到樓下小買部買了一瓶白酒,拿回來給典典媽。典典媽把白酒倒在手掌上,對著茜茜的背就抹啊搓啊,搞得茜茜吱哇亂叫,又對著額頭一通抹,茜茜更是嚎啕大哭。折騰完了,用體溫計一量還是38。典典媽說再捂一會被就好了,捂了大約20分鐘,用體溫計一量,39度了。符銳和典典都嚇壞了。典典媽說「買的酒度數不夠,要買那種能點著的火的高度酒。」
符銳趕緊跑到樓下小買部,問他們有沒有能點著火的白酒,要命的是那買貨的老太太一聽就知道是要給小孩退燒用的,立即就拿出一種塑料袋裝的散酒。這種酒一元錢一袋,也不知道是哪兒生產的,可能直接就是一勺酒精一勺水兌出來的吧。買貨的老太太還說這種酒最好使。
符銳也顧不了細問,買了一袋趕緊跑回家。典典媽把散酒倒在小碗裡,用火柴一點,就看見一團淡淡的火焰搖曳著漂浮在碗口。對,就是這種,看來還是小買部的老年人懂事理啊。典典媽邊說邊操作。
典典媽把手伸到碗中撈了一把冒著火焰的酒,兩手拍了拍就趁熱往茜茜的身上一通抹。典典媽的手光滑的地方特別光滑,不光滑的地方就像銼刀一樣鋒利,典典媽就這樣焦急的給茜茜渾身上下搓了個遍。
搓完了,典典媽讓把茜茜裹在被窩裡捂,茜茜此時已經被折騰的有氣無力,紅紅的臉、疲憊的眼。
等了0分鐘的樣子,給茜茜一量體溫,天哪!4度。符銳和典典還有典典媽全都嚇懵了。大家都同時說趕緊送醫院。這時候誰的意見都一致了。
符銳抱著茜茜,典典和典典媽在後面跟著,跑著到了大街上。符銳叫了輛出租車,飛速的跑到了醫院。
到了兒科,符銳小心的跑到大夫值班室去敲門,門開了,走出一位瘦瘦小小的女大夫,符銳和她雙目一對,兩人都愣住了。天哪,薛惠!兩年前幾乎就要和符銳結婚的薛惠!符銳呆了一下,符銳先是感到尷尬,進而一種強烈的自卑襲上心頭。符銳當初的選擇如今叫人看起來如此糟糕,這個靠自己打拼自己拿主意的符銳,終於讓最不該看見的人看見了這種糟糕。
每一個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符銳尤其是這樣,但是這種時刻,自尊還有什麼意義呢。
符銳猶豫了一下,就很尷尬很失意的說「大夫,我女兒發燒了。」當符銳說到茜茜發燒時,立即就著急起來。符銳著急的說「我女兒發高燒了,4度,你幫我看看吧。」
看得出薛惠也是很尷尬,但薛惠也懂得這樣的時刻是不允許說別的。薛惠冷靜的說「快去看看吧。」
符銳和薛惠一前一後走到醫務室,符銳看到薛惠那一身單調而又壓抑的白大褂,感到這個曾經熟悉的身影確實離自己很遙遠。
到了醫務室,薛惠看了典典一下,讓典典把茜茜的被子打開看看。典典焦急的把茜茜的小被子打開,茜茜像剛開蓋的二鍋頭,呼呼冒著酒氣。薛惠聞到衝鼻的酒味,往後躲了一下,問「怎麼這麼大的酒味呢?」符銳剛想解釋,忽然覺得如果說出來會非常丟人。倒是典典媽是爽快人,典典媽一點不覺得丟人的說「俺拿酒精給她搽了身子,不知咋的的沒有好使,咱也不明白呀,可能是假酒吧,假酒坑死人啊!」
薛惠撲哧笑了一聲,沒有理會典典媽,卻轉過身看了符銳一眼。符銳冷笑著不停的點著頭。符銳想看什麼看,典典媽說出這麼土得離譜的話,我就願意聽,我就是素質低,怎麼樣,我找她一家我願意,我就不找你。活該。
薛惠對茜茜的病情顯得並不著急,她摸了摸茜茜的額頭說「沒有4度,現在退了些,不要緊,這段時間小孩感冒發燒的特別多,一發就是高燒,但小孩不像大人,小孩發高燒沒有大人發高燒那麼危險。持續高燒才危險,像這種瞬間高燒不要緊,你們不用緊張。」
薛惠給符銳開了張處方,讓他到門診處去開藥。符銳接過薛惠的處方,上面寫著龍飛鳳舞的中國字和一些英文,一個也沒看懂。符銳想你裝個屁,你會點啥呀,你們大夫就會寫這些天書蒙病人。
符銳到門診處把處方給了藥局的醫務人員,裡邊的人也不是一下就看懂了的,也是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才確認的。看來薛大夫寫字確實是裝,有的時候裝大了,連自己也看不懂。
符銳把藥和點滴瓶拿到兒科,發覺薛惠正在有意無意的和典典媽嘮嗑,符銳感到很惱火,典典媽當然會說出許多讓薛惠嘲笑的話來,薛惠這麼做不是有意取笑符銳嗎。
符銳直直的朝薛惠走過去,把藥和點滴瓶放在桌子上,冷淡的說「藥都在這裡了,打吧。」
薛惠把藥瓶拿起來看了看,往其中一個藥瓶裡注射了一些液體,然後遞給符銳叫他搖勻。符銳心裡想你是不是逗我玩呀,你是醫生你不搖叫我搖,我怎麼知道怎樣搖,你是不是就想使喚我才過癮啊。再說,那藥到底需不需要搖,是不是直接倒到點滴瓶裡就行了呀。
符銳又想你逗我玩,我還逗你玩呢,只要你把茜茜的病治好就行,你逗我說明你稀罕我,說明你後悔了,活該,誰叫你剛開始愛得那麼好,一提到結婚馬上又要房子又要家電的,把人逼得要上吊。我一說我暫時沒有錢,你就翻臉不認人,誰知道你以前是真愛還是假愛,這一輩子你就算活該。
但是薛惠彷彿並不是那樣想的,反而像是有些同情符銳,彷彿同情這個隻身在外、自作主張,明明有個很好的個人條件卻找一個農村出來闖的姑娘,把日子過成這個模樣。
薛惠叫來護士,讓她把點滴給茜茜掛上了。倒是護士很體貼,把針小心的紮在茜茜的手背上,用一個紙盒托在茜茜手掌上,用膠布輕輕的纏上了。茜茜倒沒有怎麼哭,護士很溫柔的哄著茜茜,茜茜聽她的話可比聽她父母的話。
等護士紮好針,薛惠跟符銳說「有事到值班室去叫我。一會兒打完了去叫護士拔針。先別走,觀察一個小時,如果沒有反覆才可以走。以後有病了上醫院來看,千萬不要用什麼民間的土辦法,耽誤了病情將來後悔一輩子。」
符銳眨眨眼睛,看著薛惠離開了。符銳今天除了覺得無比丟人以外,覺得薛惠還是挺有本事的,尤其她說的以後有什麼病上醫院來看,不要用什麼民間的土辦法,耽誤了病情將來後悔一輩子。
薛惠講的最後一句話,符銳覺得太過癮了,符銳真希望薛惠能給典典媽再措辭狠一點,好好給典典媽上一堂課,好好教育教育典典媽,因為典典媽曾經幾乎把符銳害死。如果典典有薛惠這樣的覺悟就好了。
薛惠走了以後,符銳有些茫然若失,薛惠那種宛如夜間曠野上游絲般的聲音喚醒了符銳的許多回憶。符銳用手托著下巴望著點滴瓶發呆。那管中的藥水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既不快也不慢,彷彿一個人靜靜的走著自己不變的步伐。或許外界可以調節他的節奏,能使他慢下來或快起來,但這樣強加的調節對他來說卻是不合理的。
符銳又開始想當時我為什麼在薛惠和典典之間選擇了典典呢?薛惠受過高等教育,有一個體面的工作,有一個良好的家庭背景,有一個穩定的收入,有一個合適的社會地位,薛惠的這一切都恰恰是典典所沒有的。如果和薛惠走到一起,現在一定有一個殷實而踏實的生活,或許整天的生活就是一種悠閒的享受,才不會有現在的拮据和困窘。即使是在單位減員下崗的巨大壓力下,薛惠的父母有相當的勢力加上符銳無可挑剔的業務水平,無論如何下崗也威脅不到符銳。那麼符銳這一生的生活是會另有一番模樣的。那麼怎麼看待薛惠結婚前對符銳提出的各種無理要求呢?符銳如果是一個深謀遠慮的人,符銳如果是一個能伸能屈的人,那麼他一定會找到一個聰明的方法來協調薛惠這一時的糊塗。符銳現在親身體會了他自己的選擇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如果能把時光倒流,回到兩年前,也許符銳真的會做出其他的選擇,因為這兩年符銳無論在家中還是單位還是社會,都看到和體會到了讓他刻骨銘心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東西,如果真的讓時光回到兩年前,符銳真的會選薛惠而不是苦命的典典。
但是,如果符銳當年能深謀遠慮、會能伸能屈,那麼他現在照樣可以深謀遠慮、能伸能屈,他照樣可以在單位混出一番模樣來,可為什麼符銳現在依然不會呢?符銳依然在單位除了工作出類拔萃之外,時時刻刻活在下崗的邊緣呢?符銳為什麼不會去對領導阿諛奉承、謊話連篇呢?即使符銳在婚姻上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那麼在自己的工作上他完全可以亡羊補牢,把過去丟失的東西再尋找回來。可是符銳沒有,符銳也想,可是符銳不會,這確實是一個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符銳想當一個現實生活中的市儈,可是符銳真的不會,他想學也學不會。
那麼,把符銳回到兩年前,回到那個可以在薛惠和典典之間做出選擇的時刻,符銳會改變自己的一切,違心的選擇薛惠嗎?不會的,肯定不會的,符銳改變不了自己,符銳就是符銳,薛惠就是薛惠,典典就是典典,這一切都是無法改變的,符銳和典典的結合是命中注定的,跟時間空間都是沒有關係的。
另一方面,拋棄其他所有的條件,單把薛惠和典典兩個赤裸裸的女人放到一起來選擇,也就是僅僅比較她們的人性和心靈,就像人們傳說真正的愛情那樣,那麼符銳會選誰呢?符銳毫不猶豫的會選擇典典。這麼說來,符銳現在得到的是真正的愛情了。如果一個人不能改變這個社會上的其他東西,在各個方面都會順從於外界的壓力而改變自己的方式、背叛自己的良心,那麼對於愛情呢?你已經把整個自己都交給別人了,你總該留一點什麼給自己吧,把愛情留給自己吧,不要再把這最神聖最珍貴的東西給丟掉了,如果你把這最後一點東西也出賣給了別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虛假的人,那麼你即使能活千歲萬歲,你也永遠是一位美麗的伴娘,你覺得那樣有意義嗎?
那一滴一滴的液體終於用它自己的節奏走完了自己的路,三個大人和一個孩子都已經睏倦了。茜茜的燒還沒有全退,體溫依然達到39度。
薛惠不請自來。薛惠用手摸了摸茜茜的額頭,似乎不能完全確定,又用嘴唇貼了茜茜的額頭,薛惠說「好多了,溫度已經下來了,不用太擔心了。」薛惠閃著亮亮的眼睛看一會茜茜,說「這小女孩真漂亮啊,她像誰呢?」薛惠看一會典典又看一會符銳,對符銳笑著說「還是像爸爸。」符銳就無奈的抬起頭給薛惠尷尬的笑一笑。有的時候女人的膽量比男人大,男人和男人在這種時刻弄不好要動武,而女人在這種時刻卻可以動文,不會弄出危險。
薛惠也許是個好心人,她看到符銳一家疲憊不堪的樣子,就說「現在已經太晚了,孩子還沒有完全退燒,還需要觀察一會,我那兒有一個空病房,你們一家將就著呆一會吧,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典典媽感動的一個勁的說「多好的閨女,多好的閨女。」典典也不停的說謝謝。符銳則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符銳也不知道薛惠真的是個好心人,對誰都是這樣的熱心,還是薛惠別有用心,只對他符銳是這個樣子。
薛惠把符銳一家安排在一個空病房。房子裡有四張床,兩張鋪著被褥,另兩張只有床板。符銳讓典典媽躺在一張床上,讓典典和茜茜躺在另一張床上,符銳則坐在另一張空床板上,用手托著下巴打盹。
不一會薛惠又來了,抱了一床被褥,她看到典典和典典媽都睡在被褥上,而符銳卻坐在空床板上打盹,薛惠笑著說「你挺有風度呀,你鋪這兒睡吧。」符銳疲倦的抬起眼皮,痛苦的看著薛惠。符銳感到太不自然了,符銳實在是不想領薛惠的這份好心,符銳也不知道薛惠這樣慇勤是想幹什麼,但無論想幹什麼都是錯誤的。
典典夜間不時的摸摸茜茜的額頭,如果拿不準就用嘴唇去貼茜茜的額頭,學薛惠量體溫的那個樣子。真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典典是精還是傻。
薛惠走了以後,符銳並沒有去咂摸薛惠那些舉動的深一層含意,符銳早就疲倦得無法自制,符銳沒有多久就打起了呼嚕。
黎明靜悄悄的到來了,首先發覺黎明的到來的不是人們,是醫院後面那些樹上的鳥兒,你首先聽到的是孤單的叫聲,那是最早起來的鳥兒在自言自語,接著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對白,最後便是集體大合唱了,整個後院就歡唱起來。然後,才是人類的聲音了。
典典媽是符銳一家最早起來的,典典媽起來之後,首先對符銳的呼嚕聲很不滿,符銳覺得典典媽說出土掉渣的話給他丟人,典典媽覺得符銳在靜靜的清晨打出粗魯的呼嚕聲也給她丟人。其實,這兩件事情每一件都是夠丟人的了。
而典典不覺得,典典摟著熟睡的茜茜熟睡著,她倆臉對臉,都是一樣的安全和滿足。雖然符銳說過,臉對臉睡覺會吸入對方呼出的二氧化碳,對健康不好,但是典典和茜茜就是不聽。
典典媽推了符銳的腳好幾下,符銳才從無夢的昏睡中醒來。符銳醒來後還沒有徹底清醒時就假裝清醒的說「好,我準備好了,走吧,走吧。」起來就要往外走,典典媽早就知道符銳這一套,根本就不去理會他。典典媽看透了符銳就和符銳看透了典典媽是一樣的。
典典媽去推典典,典典懶懶的睜開眼,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立即就清醒了。典典用手摸了摸茜茜的額頭,沒有把握,又用嘴貼貼茜茜的額頭,才放心的把茜茜抱起來。
為什麼又是這個樣子的呢?明明知道手摸不準,還要用手摸一遍,等到沒有把握時,再用嘴貼一下,乾脆直接用嘴唇貼一下不就完了嘛。薛惠也許是因為職業習慣才這樣做,典典是為什麼呢?典典難道是個跟屁蟲嗎?
符銳半夢半醒的到了門口,發覺沒有一個人往外走,這才徹底清醒了,同時對典典媽對自己的不屑一顧感到懊惱。這些懊惱都是有記錄的,符銳這個睚眥必報的小人,對領導對他的冒犯也都是有本賬,只不過這輩子報復的可能性極小。
符銳回到自己的床邊,把自己的被子疊了。典典媽也把自己的被子疊了。典典也把自己的被子疊了。
典典跟符銳說「符銳,你出去買點水果,送給昨晚那個大夫,她給咱家幫了不少忙,你得謝謝人家。」
符銳說「不用,咱們悄悄的跑了就是了。」典典睜大眼睛的說「符銳,你說什麼呢?你怎麼一點道理都不懂呢?知恩圖報你懂嗎?你快去買。」
符銳說「典典,我不好意思去給她送東西,我難為情。」典典撲哧笑了一下,說「你有什麼難為情的,你廢話少說,快點去,快滾快回。」
符銳無奈的說是,就出去了。符銳買了幾斤香蕉,猶豫的去敲薛惠的門。薛惠早就醒了。符銳推門進去說「我女兒病好了,大夫,謝謝你,你挺厲害的。」薛惠抿著嘴把頭一點一點的笑「什麼大夫大夫的,你得健忘症了,叫我薛惠。」
符銳說「謝謝你薛惠,給你買了一點水果,沒事時吃吧。」說著符銳把水果放到桌子上,薛惠趕緊走過來推讓,薛惠說「我拿一個就行了,其它的拿回去給孩子吃吧。」符銳怎能同意,兩個人就相互推起來,薛惠的手就抓住符銳的手了,在薛惠的手抓住符銳的手的一瞬間,符銳像觸電一樣渾身麻了一下。但是符銳沒有躲。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態。
薛惠從那一大串香蕉種折下來一個,其餘的都推給符銳了。符銳臨走的時候說謝謝你薛惠。後來又問了一句題外話「你結婚了嗎?」薛惠撲哧笑了一下說「結了」
符銳就感到心裡有許多踏實和一點點失望。
符銳說「看來你過的挺好。」
薛惠撲哧又笑了一下說「不好。」
符銳心裡咯登一下,感到情況有點不妙,但符銳立即克制住自己的關心。
符銳說再見就走了,薛惠也在他背後說再見。其實再見這兩個字說出來純粹是多餘,除了給兩個人留下莫名其妙的回味一點意義都沒有。
符銳很快回到典典身邊,典典說「這麼快就回來了。」符銳說「那當然,不這麼快,還幹什麼呀。」典典把頭一點一點的壞笑著說「再待一會兒唄,誰也不會打擾你」符銳迷惑的看著典典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典典斜著眼看著符銳說「什麼意思?回去再跟你算帳。」符銳當時就一頭霧水。
典典媽上早市買點便宜的蔬菜,符銳和典典先回到了家。典典把茜茜剛放到床上就轉過頭半笑不笑的盯著符銳說「符銳,你老實交待,那個女大夫到底是誰?」
符銳心咚咚的跳,其實符銳也沒有做任何虧心事,心跳幹什麼,簡直是個荒唐的男人。
符銳居然還撒謊,符銳說「我和你一樣,是第一次和她見面呀,我怎麼能認識她呢。」
典典把眼睛一瞪說「符銳,你到底說還是不說。」符銳一下就怕了,符銳說「老婆,我說,我說,但是你讓我說什麼呀?我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呀,真的沒有什麼可以說的。」
典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腰都彎了。符銳仔細觀察典典的表情,看典典是不是學古人那樣長歌當哭,但看了好長時間,發覺典典是真的在笑,就也跟著嘿嘿傻笑起來。
典典笑到最後,才同情的看著符銳說「傻老公啊,傻老公,那女大夫胸前掛著牌呢!清清楚楚的寫著『薛惠』,你還想瞞我,你真是太幽默了,我怎麼攤上這麼個傻老公啊。」
符銳這才恍然大悟,確實啊,自己還在瞞什麼呢?薛惠胸前掛著牌呢!這麼整整一個晚上,自己怎麼就想不到呢。
符銳這下反倒鎮定了。符銳說「她就是薛惠,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典典乜斜著眼睛看著符銳有些生氣的說「符銳,你說什麼呢?」
符銳說「我沒說什麼」
典典說「你沒說什麼,那你說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符銳說「本來嘛,我和薛惠本來就是過去的事情,現在什麼也沒有。」
典典說「你在說什麼呢,我說你現在和薛惠有什麼了嗎?」
符銳說「你說的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嗎?」
典典說「符銳,我哪是這個意思,你太瞧不起人了吧。」
符銳說「是嗎,典典。是我理解錯了。那你是什麼意思。」
典典說「什麼『什麼意思』,你再這樣說,我生氣了。」
符銳說「對不起,典典。我真的想的太多了,我錯怪你了。可是我真的沒弄明白你想說什麼。」
典典說「你怎麼這麼笨呢,我不理你了。」說著,典典生氣的背過身去。
符銳一看到典典生氣,就條件反射似的,嬉皮笑臉的往典典跟前湊,湊到典典跟前腆著臉說「典典,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你一生氣我就心痛,真的。」說著,符銳就看著典典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樣子。
典典被符銳弄得沒有辦法,就撇了撇嘴,歎了口氣說「傻老公啊,你怎麼總不明白我的意思呢?你怎麼總冤枉我啊。」
符銳說「是不是我以為你吃醋了,其實沒有這回事呀?」
典典說「就是嘛。這還差不多。」
典典說「傻老公啊、傻老公,我們在醫院認識薛惠這個大夫,以後茜茜有什麼病,你只要一叫她就到,就像使喚自己家人一樣,多放心呀。你是男的,又不會吃什麼虧,怕什麼呀。」
符銳聽了典典的話都有點懵了,典典一口一個傻老公,到底是誰傻呀。
典典看著符銳發懵的樣子,得意的嘿嘿的笑,嘴裡還說「傻老公,你還沒有回過味呢,你真是傻透腔了。」
『傻透腔』是東北土話。『腔』大概是指胸腔或腦腔,如果指胸腔,那麼透腔大概是指胸腔空空如野沒有心眼,如果指腦腔,那麼大概是指腦腔空空如野沒有腦子。傻透腔了,就是指一個人傻到了這種程度。典典的心目中,符銳就是到了這種程度。
符銳抿著嘴看著典典,心裡偷偷的感到好笑。典典是多麼細緻的一個人呀,一下就看出了符銳的偷笑。於是,典典才稍微誇了符銳一句「這半天你才想明白呀,嘿,我真為你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