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行裡改革的號角依然嘹亮,每月拿到手裡的錢依然寒酸,符銳的心裡卻有了許多底,就因為行裡發的那一萬元錢。如果就針對符銳自己,他是一個吃了上頓就不愁下頓的人,他上那還不能混一口飯吃。但是有典典和茜茜,符銳的生活就不得不按計劃來過,符銳喜歡為典典做各種計劃,即使這些計劃要影響符銳的理想和希望,符銳也原意這樣去做,也許理想對於一個男人的誘惑有時沒有一個女人更大吧。符銳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今天是週五,符銳在單位裡,心情非常好的工作著。同事們也大都有一個很好的心情,因為那一萬來塊錢的住房公積金對每一個人來說都不是一個小的數目。
符銳計劃著明天帶典典去商場買什麼樣的衣服,其實典典買什麼樣的衣服還不是符銳最在意的,符銳在意的是想讓典典染一頭金色的頭髮,符銳從見到典典的第一天就被她那一頭炫麗的金發給迷住了,這兩年典典沒有染髮,符銳也沒有心情去要求她,其實符銳看到街裡那些染著新流行彩發的女孩們,符銳早就想讓典典也試一試了,天生麗質的典典如果也像她們那樣打扮,典典絕對是一個傾城傾國的女郎。
符銳也想讓典典去買一副新流行的耳環,現在流行韓國那種張揚絢麗的耳環,符銳非常喜愛,現在的女孩們除了戴一副那樣的耳環,還要戴好幾個小小的耳釘或小耳環。典典很早就會這樣的打扮,只可惜現在都顧不過來了,亂七八糟的事情把典典弄得心力交瘁。其實典典才22歲,這樣的女孩子,正是美的季節,符銳決不能讓典典的青春在灰暗中度過。
符銳是一個喜歡美並且要付諸行動的人,符銳不像中國那些傳統的男人,分明喜歡愛美的女孩,口中卻要說喜歡那種樸實的女孩。符銳不會這樣子,符銳明天會要求典典臭美一次給他看的,典典當然也會欣然同意的。因為典典是符銳的,當然符銳也是典典的。
符銳在這樣的幻想的時候,突然他的手機響了,是典典來電話了,典典喜歡在符銳上班的時候給符銳打電話。典典經常想像符銳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邊打電話便用雙手辟里啪啦的擊打著鍵盤,典典覺得這是符銳的本事,簡直瀟灑得要命。
符銳接到電話時,沒有聽清楚典典說了什麼,符銳彷彿聽到一個陌生人含糊不清的在說什麼,符銳問了好幾遍,都不能確定對方說的是什麼,也不能判斷對方是不是典典。
符銳感到脊樑骨颼颼的涼,因為這個電話是從家裡打來的。打電話的肯定是典典。
符銳著急的對典典說「你是典典吧,你不要著急,慢慢說,我聽不清楚。」
講了好多句話以後,典典的聲音才清晰起來。典典用發顫和帶著哭調的聲音說「符銳你快點來,快回來,我爸爸出事了。」符銳一聽典典爸出事了,心裡騰的一下就緊張起來,符銳還想問出什麼事了。典典已經什麼也會不解釋了,典典只是哭著說「符銳你快來,快來,快來。」
符銳跳起來,跟科長請了個假,跑出了銀行,打出租回家了。
符銳一進家門,就看見典典渾身軟軟的癱坐在椅子上,典典抱著茜茜,疲憊而痛苦的看著符銳。
符銳跑到典典面前,扶著典典的肩,急急的問到底怎麼了。當符銳的手剛一碰到到典典的肩膀時,典典的身體一下就倒在符銳的懷裡了。
典典說,家裡來電話了,爸爸被火車撞了,具體的情況還不知道。
符銳一聽說典典爸被火車撞了,心裡咯登一下。如果一個人被火車撞了,那麼基本上只會有一種結果。
符銳沒有敢說出來,符銳說「走,我們現在就回家。」
典典家只有典典爸和典典媽兩個人,典典爸出了大事,典典媽一個女人怎麼擔當得起。
典典什麼主見都沒有了,到了這種情況,尤其是典典這樣的小女人,她全都聽符銳的了。
符銳說「把咱們家的錢全部帶上。」
符銳帶上家裡所有的錢,裝在一個信封裡,揣在西服兜裡。典典也趕緊收拾她和茜茜的東西,奶瓶、尿布、奶粉、衣褲,裝了一大袋子。
符銳背著大袋子,典典抱著茜茜,一家三口風風火火的踏上了遠去的火車。
在火車上,符銳始終拉著典典的手,符銳發覺典典的身體在顫抖,符銳把典典靠在自己身上,符銳看到典典淒美的臉色很灰暗,符銳說「典典,不要太緊張,也許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
符銳雖然嘴裡這麼說,但符銳心裡想像的是最壞的結果,符銳聽說過火車撞人的事情,沒有一個是倖免的。
符銳的腦袋裡亂哄哄的,符銳回想起和典典爸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在站台上他看到車窗裡典典爸張著嘴、無神的眼、凝固的臉,符銳當時為什麼沒有預感到什麼呢?符銳為什麼要讓他走呢?典典爸一輩子吃苦耐勞,沒有任何奢求,整天心情愉快,對典典媽這個並不讓人著迷的人著迷,怕她、聽她的話、她讓他去死他都不會猶豫……,符銳想到死這個字突然心顫了一下,像典典爸這樣沒有一點壞心眼的好人,老天怎麼會如此殘忍的對待他呢?這是絕對不會的。
火車上的茜茜好奇的用手指著窗外,讓典典抱她看外面,典典的臉色非常黯淡,典典的神情沮喪,但典典卻抱著茜茜,只要茜茜指一個方向,典典就不知疲倦的抱茜茜去看那個方向。
符銳要把茜茜接過來,茜茜還不讓,茜茜撒嬌的只讓她媽媽抱。符銳去看典典,典典對符銳笑了一下,慘然的一笑,符銳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他把典典抱在懷裡,符銳閉上眼睛,默默的去體嘗命運對人的捉弄。
茜茜很快睡著了,典典也疲憊不堪,符銳說「典典,你趴在我身上睡一會吧。」
典典的眼睛真的有些睜不開了,典典靠在符銳的身上,慢慢的似乎是睡著了。
符銳摟著典典和茜茜,感覺到她倆像是風雪中瑟瑟發抖的兩隻小麻雀,她們是那麼的弱小,稍微的一點打擊都會使她們毀滅,她們極度的需要溫暖和呵護,而唯一能夠給她們這些的就是符銳自己。
那麼符銳又是怎樣的處境呢?在單位裡,符銳除了他任勞任怨的工作和拔尖的業務素質,沒有一點依靠,符銳又是個不會阿諛奉承說假話的人,他自己都沒有任何安全感,他也像風雨中的樹葉那樣搖曳不定,弄不好哪一陣風就把他給吹落了。
但是家中必須要有一個頂樑柱,這種時候,符銳要是不給家裡撐起來,那麼這個家靠什麼撐起來呢?
符銳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自己來承擔,他是典典的丈夫,他是茜茜的父親,保護這兩個弱小的女性是符銳的使命,甚至,也許將來還有典典的媽媽。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終於到達了典典家的那個縣城,然後再搭出租車,去那個叫作平安鄉的老家。平安鄉是一個鐵路沿線的鄉鎮,之所以叫平安,倒不是因為它從來都不出事,而是因為它年年都要出許多許多交通事故,從火車撞雞、撞狗、撞牛、撞人到撞拖拉機,這個叫作平安的地方就從來也沒有平安過。
出租車下了公路,在顛簸的鄉間土路上蜿蜒前行,前方的雜樹和草木密密的長著,人的視線只能看到前方的路,根本看不到路兩邊的情況,如果路稍微拐彎,那麼前方的東西就也什麼都看不到了。
出租車拐過一個彎,前方是一條火車道,鄉間土路就穿過這條讓人不寒而慄的鐵軌,前方的坡路上站著幾個村民,遠離火車道二、三十米的地方有一輛扭曲變形的摩托車。
出租車停在了那幾個村民的面前,在他們身後的土坡上,躺著一個熟悉的面孔,他永遠的表情凝固、張大著嘴,可以猜想他在和火車碰撞的瞬間曾發出過巨大的吶喊,但他的聲音最終被火車的轟鳴聲湮滅了
典典下了車,符銳聽到典典小聲的叫了聲爸爸。
這一聲只有符銳和茜茜能夠聽到,它像林間的游絲那樣細小。典典小聲的叫了聲爸爸,典典就暈倒了。
村民們說典典爸騎摩托車時,由於兩旁的灌木擋住了視線,到了路口才看見右邊的火車頭,當時已經來不及停車,就橫下一條心想衝過去,人是過去了,車尾卻被火車刮了一下,整個人就被火車拋到了空中,後來腦袋被火車的側面撞了一下,面部和四肢幾乎都看不出有什麼傷痕,後腦勺卻塌下去一塊,人是立即就去了,也沒有遭多大的罪。也許好人這樣的走法,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有幾位大爺認出了昏迷的典典,他們說這可憐的孩子從小就跑出去闖,等到出息了以後回來,爸爸卻沒有看到。對於典典爸也是同樣,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等孩子有了出息,該享孩子的福了,自己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典典媽呢?典典媽還在家中的炕上躺著。暫時由村民們看守著,等鄉政府通知最後的處理結果。
典典醒來以後,還要去看爸爸最後一眼,人們拉著典典讓她遠遠的看了一會兒,就把她扶走了。符銳轉過身抱著茜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這位單純善良的老丈人,也默默的走了。
典典家是一棟灰暗的磚瓦房,有一個綠漆門,兩扇綠漆窗,都斑駁的能看到木質。很難讓人相信典典這個白白嫩嫩的女孩子出生在這裡面。
屋外收拾得很乾淨,可以看出典典父母都是勤勞的人。
符銳推門進去,外屋是廚房,燒火的灶台和碗櫥佔據了大半個空間。進了裡屋,是一鋪大通炕,整個裡屋只剩下狹窄的過道,在過道上擺著電視櫃和電視,炕上可以躺七八個人同時看電視。
典典的媽就躺在炕上,用被子捂著身體,好幾個女人在她周圍,典典媽已經哭得雙眼紅腫,看到典典一家來了,立即就要坐起來,被幾個女人勸著躺下了。典典媽嗓子沙啞,已經不能講話,人中那兒有幾處紫紅的指甲印,周圍的女人們說典典媽已經昏死過好幾次了。
典典跪在炕邊拉著媽媽的手,把頭伏在媽媽的懷裡,嗚嗚的哭著。這種熟悉的嗚嗚聲是刻骨銘心的,符銳長年在外,每當他孤單的時候,他都能聽到頭頂那盞日光燈嗚嗚的哭聲,這樣的嗚嗚聲是淒涼也是慰藉,只有這樣的嗚嗚聲可以永遠的活在這個世上,永遠可以陪伴那些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人們,陪伴他們從故鄉到他鄉,從少年到暮年,一輩又一輩,一輪又一輪。
典典爸騎摩托出門時是有預兆的。典典爸從來都戴手錶,出門時卻毫無理由的放在枕頭下,典典爸的錢包也不可思議的忘在了家中,典典爸就騎著那輛早就掙回了本錢,如今騎起來比拖拉機還要響的摩托車出的門。也許典典爸早就該換一輛新摩托車了,也許換上新摩托車那一衝也就衝過去了。這個整天大大咧咧、從來都無憂無慮、從來都捨不得買一件像樣衣服的善良男人,就這麼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走了。
典典爸就這樣走了,留下了那個整天和他磨嘴皮,磨急了就把他一頓臭罵,罵他時他還笑,甚至心裡還美滋滋的,騙他去死他都會去死的媳婦兒,一個人走了。但願這樣的人能有來世,但願他的來世依然有那樣一個讓他入迷的媳婦,但願他們能這樣永遠的磨嘴皮子,一同老去。
傍晚,鄉政府來人說,典典爸耽誤火車運行0分鐘,按規定每耽誤一分鐘鐵路局要罰款萬元,考慮到人已經沒有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現在就把人趕緊拉走。
符銳一聽,肺都要氣炸了「放你媽的屁,你火車道口沒有欄杆,道兩旁雜樹不清理,擋住人的視線,把我們人都撞死了,你還跟我說算了,你嚇唬誰呀,現在是法制社會,我管你是政府還是鐵道部,我不告倒你我都不是人。人是不會拉走的,你不給我一個說法我跟你幹到底。」
典典媽和典典也沒了主意,她們覺得符銳說的還是有理,汽車在公路上違反交通規則撞了人是要負責任的,火車在鐵路上沒有欄杆擋住視線撞了人也同樣要負責任。
其實在平安鄉的鐵路沿線,像這樣沒有欄杆沒有開闊視野的鐵道口非常多,沒有一年不會因此而出事,只不過沒有一個人去告鐵路局。現在的中國又不是『民不和官斗』的過去,國家法律一定會這些受害者的。
符銳在單位也不怕那些領導,只不過沒和他們刀槍相見罷了,今天典典的爸爸都沒有了,你們還這麼欺負人,我一定要把你們告上法庭去。
符銳有時是個絕對亡命的人,符銳雇了3個大小伙子,每人給他們50元錢,請他們在鐵路旁守著,又去買了好酒好菜讓他們喝酒壯膽。這3個人拿了把斧子在鐵道旁砍了些樹枝很快就搭起一個棚子,然後蹲在外邊點起火喝起酒來。
不知道鐵路上的旅客們看到窗外的情景是怎麼想的。
鄉政府對於符銳的上告,沒有任何理會,也許這件事他們覺得本來也和他們無關。
符銳立刻動身就去了縣城,符銳首先要去找律師。符銳四處打聽律師事務所,這個小縣城的人們幾乎沒有一個知道律師事務所在哪。符銳不想直接去法院,因為符銳沒有那麼多時間在這兒等法院的程序,符銳首先想到律師那兒咨詢這場官司的大致情況。
2002年的中國偏遠縣城絕對是法制淡薄的,符銳在這個小縣城打聽了半天,居然沒有一個人能提供一點信息。中午,符銳在縣政府對面的一家小吃部吃飯時,符銳向老闆打聽,老闆家剛好有人打過官司,老闆說律師事務所在縣政府對面,在一個機關辦公樓裡面。律師事務所是私人機構怎麼能在局機關的大樓裡呢?然而事實就是這樣的,符銳吃完飯就直接去那家律師事務所。果真是這樣的,一樓辦著國家公務,二樓佔用了兩間屋子租給律師們打官司。有一個屋子門上寫著『法律援助』什麼的,這樣的字眼以前在電視裡聽到過,好像司法局什麼部門無償為人民提供的一類服務。符銳正是要找這個地方。
下午30了,門口除了符銳還有兩個人也在等,符銳問他們律師什麼時候上班,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於是符銳又等,等到200還是沒有人,符銳去問隔壁的辦公人員,他們都不知道正在忙什麼,敷衍似的說不知道。
符銳心急如焚,可是律師事務所的人員就是不出現,整個縣城除了這一家又沒有別的選擇。最後等到230,來了一個穿著隨便的人,懶洋洋的開了法律援助的那間屋子。符銳像見了救命稻草似的跟進去,說想找律師咨詢一些事情,那人打量了符銳半天,看到符銳穿著整齊的行服,比他穿得體面多了,不像一個隨便就能糊弄的人,就吞吞吐吐的說律師在隔壁屋,符銳說「隔壁屋什麼時候開門呢?」那人還是吞吞吐吐的說不知道。好像他們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符銳說「你們這寫著法律援助,我能問一點事情嗎?」那人支支吾吾的也不拒絕也不回答。這時候那人來了個電話,那人哼哈了半天,就出去了,符銳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兒,怎麼能讓他隨便跑了呢,符銳也跟著他出去,他出去後居然把隔壁屋給打開了,符銳衝上去說「你就是率律師吧。」那人最後被逼無奈就說「我也算是律師。」什麼叫『也算是律師』!是不是那種沒有執業資格的律師呀,不要緊,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懂法律就行。符銳說我給你說一個官司,看有沒有相關的法律。於是符銳就把火車撞人的事情說了一遍。那人一聽就說已經聽說過這件事了,他說這個官司他們打不了,前兩年有一輛農用車被火車撞了,一家三口全部死亡,官司打到現在還沒有結果。
符銳沒有灰心,符銳繼續問國家對這方面的法律有什麼明文規定。那個律師說他也不太懂這方面的法律條款,他先去翻翻書,於是轉過身拿了一本厚厚的已經翻得很舊的書,翻了一會說「這本書裡沒有,等律師回來了,他的書全,我沒有他的鑰匙,拿不出來。」
符銳幾乎被這個人活活氣死,符銳以前剛到渤海城曾經辦過糧食關係和戶口的事情,一般需要一個月或幾年的時間,這推那那推這,還不如弄個黑戶口方便。這個人也弄不清楚是政府官員還是私人律師,還是半公半私,反正來路肯定有問題。找這樣的人咨詢或者打官司肯定是要誤事的,還不如不要的好。符銳還是抱著希望等真律師,等了大約一個多小時,那人看了看表,快到4點了,就說他們要下班了,符銳說你們不是5點下班嗎,那人說「局裡5點下班,我們是4點下班。」符銳問明天律師會來嗎,那人說可能不會來了,具體的他也說不清。
符銳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把這個律師事務所也一同告上法庭去。
符銳出了那家局機關,在大街上徘徊。天已經快黑了,符銳實在是無處可去,再說典典家裡的情況也放心不下。符銳最後無可奈何的打車回了平安鄉。
符銳一到家,就看到典典滿懷希望的眼神。符銳又氣又愁的把情況告訴了她,典典也氣得無話可說。典典媽也唉聲歎氣說就這麼認命了吧。
一家人團團坐在炕上,共同商量著下一步該怎麼辦。符銳的意思是繼續找律師,非要討個說法才算完。典典媽卻說事情不能再拖了,典典爸不能就長時間的那樣擱著,再說這個官司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打贏的,以前那麼多車禍也沒見誰打贏過。典典這時候倒是理智的,典典說咱們先用照相機把火車道口的環境照下來,等後事處理完了再找個好的律師跟他們打官司。符銳和典典媽都覺得典典說的有理,就依她的主意了。
根據風俗,典典爸應該在院子裡停一夜,第二天拉到火葬場,三天後要到出事地點去燒紙。
第二天在幾個遠房親戚和鄉親們的幫助下,典典爸的後事就簡簡單單的處理完了。
第二天的晚上,一家人都擠在炕上,典典媽始終是哆哆嗦嗦神智恍惚。她不時側著耳朵聽一會兒,然後跟符銳說「典典爸就在外屋燒炕,冷不丁還小聲的咳嗽一下,你聽到了沒?」人不都已經火化了嗎,怎麼還能這樣,符銳聽得後脊樑直冒冷汗。典典媽又說「我想過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但又不敢過去,我的腳不好使了,邁不動步子,符銳你去看一看吧」。符銳試了一下自己的腳,也是有些不大聽使喚了。這時候黑咕隆咚的外屋燈在沒有人的情況下突然亮了,符銳感到頭皮轟的一下就炸開了,典典媽顫巍巍又急促的說「符銳,符銳,你去看,你快去看,你爸回來了,你快去迎一迎啊。」符銳心頭熱血一湧,從窗台上拿起一塊石頭就迎了出去。外屋除了黃燦燦的燈光什麼也沒有,整個屋子包括屋頂的四個角落都是靜靜的一動也不動。符銳去看牆壁上的開關,一定是它,一定是它裡面的某個彈簧神使鬼差的突然失靈了。符銳從灶坑邊上拿起一把斧子,緊緊的握在手裡,這樣心裡就踏實了許多。符銳拎著斧子回到炕上,典典媽問符銳看到他爸沒有,符銳說不是你說的那個,是牆上的開關壞了,今天就讓燈亮一宿吧。
典典媽還在絮絮叨叨的訴說,她說在典典爸出事的當天夜裡2點,典典爸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回訪』了,當時她清清楚楚的聽見頭頂『咚』的一聲響,抬頭一看牆上的石英鐘就停了。符銳睜大眼睛去看牆上的石英鐘,果真不多不少剛好停在2點,也不知道是真的停了還是以前早就停了,反正符銳也毛骨悚然的不敢一個人在這個屋子裡呆了。四個人就這樣開著燈,說一會兒話,打一會兒瞌睡,一直等到天亮。
符銳覺得典典媽應該到渤海城去分散分散注意力,等心情平靜下來再說。總之,這兩間屋子是不能再讓她呆下去了。
早晨,符銳剛一開機,科長就打來電話,科長說現在總行大力宣傳家園文化,行裡也要弄出有自己特色的活動。現在行裡重點抓早操這件事,凡是早操請假的必須跟一把手行長親自請假。今天符銳就被點了名,雖然科長說了符銳的情況,行長還是說要符銳親自去跟他解釋。另外,總行還提出以人為本和科技興行的思路,行裡在減員增效的巨大壓力下,又給他們科技部分配來了四個大學生,兩男兩女,一是體現科技興行,二是為家園文化埋下伏筆。然後就是叫符銳趕緊回去,因為既然是科技興行,科技部就應該人人都為銀行事業工作著,就不應該有休假的人等等。
符銳想你們這幫阿諛奉承的東西,總行說個政策你們也不看看實際情況,就跟著拍馬屁,科技部人本來就多,你還要再增加4個,現在是可以向上級行交個好差,我敢斷言,等科技興行的口號一過,最大的減員壓力就是科技部了。當然,有如此先見之明的決非符銳一個人,所有的銀行員工包括一把手行長都清清楚楚它的現在和將來。
吃完早飯,典典媽在前面領路,符銳拿著紙錢香火,典典抱著茜茜,一起來到火車道口,火車道兩旁的雜樹已經連根拔掉了,很遠就能看到行駛的火車,鄉政府聽說符銳去告他們了,趕緊把這些表面上實在看不過去的東西給清理了。
符銳和典典把香火插在火車道旁,長長的兩行,點燃了紙錢,典典媽就跪在那兒傷心的哭訴起來。
有幾趟列車從這兒經過,車窗裡的旅客或許要去遠方或許從遠方歸來,他們注視著路口這悲慘的一家四口,沒有人知道他們剛剛失去了一位善良的丈夫、一位善良的父親、一位善良的姥爺。
人的一生就像是走在一條長長的路上,路口對於任何一個行人都是一晃而過,只有那些迷失的靈魂在路口永遠的徘徊。
所有的香火都燒完了,一家四口才起身離去。符銳他們回到典典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踏上了去渤海城的行程。
典典媽始終是望著窗外發呆。以前她去渤海城的旅途中總有一個既能保護她又能聽她話的好丈夫陪伴著她,或者以前的人生旅途中總有一個既能保護她又能聽她話的好丈夫陪伴著她,如今這個人突然間就沒有了,也沒有跟她商量一下,也沒有得到她的允許,突然間就這樣沒有了。
或者說老天爺厚待典典媽給她安排了一個來照顧她一身一世的愛人沒有了,也許典典爸從來也沒有跟典典媽說過愛這個字,也許典典媽和典典爸戀愛時根本就不會像典典和符銳那樣海誓山盟,但無論如何典典爸是在不知不覺中這樣做了,只不過他雖然做的很優秀,卻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做到底,一次意外,讓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