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崑崙像是醉了!其實似醉非醉。
過去從來也沒有過的經歷,竟然與三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把臂言歡,那麼放蕩不羈,語涉風流的飛觴豪飲,更何況佳人在抱,紅袖添香……簡直是放浪形骸……
這番滋味,不啻是人生第一遭,快意極了。
多日的沉鬱、悶結,像是一下子得到了解脫。飄飄乎羽化而登仙,人生難得幾回醉……簡崑崙心裡已有了準備,寧願今夜真的醉倒……
只是,一個具有他如此武功境界的人,豈能真的便輕言醉了?
簡崑崙便是在那種一廂情願的情況下,一杯杯向喉嚨裡灌著苦酒。他甚而偏身向身邊那個高髻姑娘的一雙玉膝臥倒,下意識裡,當她是潛在心田的朱蕾,一霎間,高髻姑娘的那張臉蛋兒,在朦朧裡便真個與朱蕾酷似了。
心兒恍惚,夢境迷離……
難得一刻的旖旎繾綣,卻為莫名其妙的一陣馬蹄聲驚破。像是大隊人馬的忽然聚集,靜夜裡聽來尤其有驚人之勢。
簡崑崙猶在豎耳傾聽。
驀地,那個疑為朱蕾的高髻佳人臉旁,多出了另一張臉來。
錦衣老人含笑的臉……
時候差不多了,該走了。
簡崑崙一驚而起。才自發覺到面前三人,俱已站起,分明是待將離開。
姓宮的白面胖子哈哈笑道:「風流是好事,因風流而喪失了性命,可就焚琴煮鶴,有煞風景。」
一面說,連連拍了幾聲巴掌:「姑娘們快走吧,遲了可就沒命啦!」
幾個妞兒聆聽之下,為之一愕,卻聽得樓梯咚咚直響,這才覺出不妙,一時花容失色,驚叫聲中,紛紛奪門而去。
簡崑崙一驚之下,卻又好整以暇地緩緩坐了下來。
彼此相視一笑。
姓秦的錦衣老人點頭笑道:「這就對了,一動不如一靜,在這裡等著也是一樣。」
說時各自落座,相繼舉起了酒杯。
姓宮的白臉胖子笑了一笑:「這個機會甚是難得,小兄弟,你多日以來的一口悶氣,今天總可以出了。」
說話時,三個人臉上都出現了神秘的微笑——那意思分明是早已算定了有此一劫,卻又欣然樂於介入。
這就不免使得簡崑崙大為奇怪:「你們原來……」
「不錯!」錦衣老人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我們早已恭候,希望這一次不致落空,讓那隻老狐狸跑了。」
話聲方落,門簾子刷拉一聲倒捲開來,一個賣相英俊挺斯文的漢子,已自當門而立。
一襲雨過天晴的宮紗長衫,腰上紮著根杏黃色的絲絛,卻墜著塊巴掌大小的玉珮。更醒目的卻是來人那一根黑光珵亮的油松大辮子,長蟲似的甩過左面肩頭。
來人有著濃黑的一雙炭眉,猿背蜂腰,極是魁梧矯健。
雙方目光一經交接,簡崑崙頓時心中一驚,這張臉對他來說絕不陌生。
如果他沒有認錯,正是此前於吳三桂五華山宮,有過一面之緣,並曾交手的那位寶二爺。
他也是吳三桂身邊第一能人,姓寶名柱,只瞧他這一身穿著打扮,也可猜知他出身滿族,是一位來自關外的武林奇人。
簡崑崙那一夜與他曾作生死之搏,雖然險勝,卻知其實力大有可觀。這時乍然相見,自不免暗暗吃了一驚。
「姓簡的,這一次你可是跑不了啦,自己出來吧!」
簡崑崙正待站起,心裡一動,頗似有些意外。原來這位寶二爺嘴裡稱呼自己的名字,一雙眸子卻向著姓方的那個偉岸漢子瞪著。
這個微妙的發現,使得簡崑崙一時心存費解,緊接著他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五華山夜戰之時,自己戴著遮面虎,除一雙眼睛之外,別無所見。
當時既是黑夜,又當刀劍來往的激戰,自然他無能認清,眼前這位姓方的朋友,身材與自己極其彷彿,穿著如此考究,與那夜自己所著,頗有幾分相似,莫怪寶二爺一瞥之下,即率先認定是他了。
心裡正自好笑,卻發覺到對面姓秦的老人,正向自己微微一笑。
顯然他也瞧出來了。
姓宮的胖子也在笑,若無其事地緩緩舉杯自飲。
寶二爺往前跨了一步,怒叱一聲:「你……裝什麼糊塗?」
炯炯眼神,仍然直逼著姓方的。
這就使得被稱為來自秦嶺的這個馬販子為之好笑了,卻為此正中下懷。
原來他們三個人的突然現身,誠然老謀深算,正如姓秦的錦衣老人所說,志在那一隻狡猾的老狐狸,解救簡崑崙這位少年奇俠的一時之難,未必不在設計之中。
這其中容或另有一番關聯,卻不是簡崑崙一時之間所能臆測。
眼前姓方的這個偉岸漢子,被對方這麼咄咄一逼,便自緩緩抬起頭來。
「你是在叫我?」
寶二爺冷冷一笑:「你的案發了,少給二爺來這一套……」話聲一頓,霍地後退一步,叱了聲:「拿!」
一條人影,陡地閃身而前。
由於來人的身材過於高大,猝然而現,簡直似門神一般,倏忽而至,自不免使在座眾人,俱為之吃了一驚。
哪來的這麼個大個子?
八尺以上的壯大高軀——頭如笆斗、眼似銅鈴、眉赤如火,卻生著一臉的落腮鬍子,身上肌肉,盤龍虯結,卻穿著件顏色極是鮮艷的大紅坎肩。
這麼高大的一個人,如此氣勢,乍然入目,真把人嚇上一跳。
寶二爺特地把此人帶在身邊,自有其特殊意義。
隨著這個人半截鐵塔也似的忽然現身,手上一道鋼索嘩啦一聲,脫手而出,竟自向座上姓方的頭上套來。
姓方的,乍睹來人這般氣勢,不免吃了一驚,卻也極不含糊,手勢輕起,錚然作響聲中,已把這截飛來的鎖鏈,緊緊操在手裡。
紅衣巨人嘿地一聲,向後面用力一帶,嘩啦一響,把一根核桃粗細的鎖鏈子扯了個筆直。
憑著他天生神力,哪怕是個石頭墩子,猝加之下,也能給掄飛了,卻不知姓方的這個漢子,一身精練功夫,亦以神力見長。
兩相力較之下,但聽得喀喀一陣聲響,姓方的座下那個木頭凳子,竟似吃受不往,連連晃動起來。
緊接著,卻又為之安靜了下來。
那巨人這般架式,單臂力挽之下,怕有千斤之力,可是,今天卻是碰見厲害的對手,對方那個姓方的漢子,雖然只是坐著,卻與他站著相互頡頏,毫不遜色。
隨著那巨人的一聲厲哼,單臂力挽,整個酒樓都似戰抖起來。
這人名叫段天雷,出身遼東,早年即隨吳三桂從軍,論及身高力大,萬軍之中無人出其右,其人生具異稟,力大無窮,施一口九耳八齒砍山刀,兩軍對陣相交,大刀揮處,殺人如同砍柴,刀身落處血肉橫飛,亦能生裂猛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只可惜智力不及,目不識丁,否則論功行賞,少不得今天已有一份顯赫功名。
吳三桂愛其神威,便把他留在身邊,這兩年所憑寶柱調教,教以手、眼、身、步,捨卻長槍大刀,而兼及徒手技擊,一時見效甚速,因此博得霹靂神雷這個綽號。
姓方的又豈是易與之輩?長白習藝,大漠成名,騰雨嘯風,縱橫來去,原已是風塵俠隱一類人物,可是身在草野,心念社稷,與同行三人,惺惺相惜,各懷不世之技,結義天涯,遂稱莫逆。便是飄忽來去慣了,認識他的人,乃自送了他一個黃風客的綽號。
他真實的名字方天星,卻是罕有人知,大漠一帶,若提起黃風客,頗被人敬為神明。不期然這個人現身紅塵,卻來到這裡。
巨人段天雷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個比自己少說短上一頭的漢子,竟然有此神力,一時間真嚇傻了。黃風客方天星也不禁有些兒暗暗驚心。若非他巧施真力,運氣三轉,以段天雷這般巨無霸的蠻力,怎能當得?
一旁目注的寶二爺,一時間亦為之霍然變色。那天交手,他領受了簡崑崙的神乎其技,劍術尤其高超,卻不知對方竟然有如此神力,誠然是不可思議,驚人已極。
兩般力扯之下,那一根核桃般粗細的鋼索,無異扯繃得筆直,砰地一聲,斷成兩截。力道之大,簡直駭人。
便在這一霎,巨人段天雷,嘴裡發出了凌厲的一聲怒吼,竟自把手裡的半截斷鏈,摟頭蓋頂,刷拉拉,直向著方天星身上猛抽下來。
一抽之力,何止千斤?不要說抽著人身,非死不可,便是沾著一些邊兒,也不是玩的。
方天星長眉乍挑,待將以手上另外半截鋼鏈迎上——那麼一來,勢當驚人。
便在此一霎,一片衣影,自姓宮的那個白臉胖子手上飛起。宛若出穴之蛇,只一下纏住了段天雷猛力落下的半截鋼索。
這番舉止,大出眾人意外,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段天雷那般力道,竟似不逞。
看看對方那個姓宮的,手裡不過是一襲緞質長衣,卻能接住了段天雷千斤力道,與方天星各佔勝場。
一旁觀戰的寶二爺,不啻又自吃了一驚,一句話,對方桌面兒上的這四個人,看來都不是好相與,一個也不好應付。
他既然錯把方天星當成了簡崑崙,已然動了手,自不甘就此而縱。
眼前段天雷既為白面胖子出手所阻,寶二爺自忖手下能人雖多,卻都分佈樓下四周,如不欲簡崑崙自此脫逃,便只有自己親自出手。
那夜他雖然在簡崑崙手裡吃了大虧,卻是並不甘心,還有幾手絕活兒未曾施展。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念之興,再也不加深思,冷叱一聲:「全給我拿下來,一個也不許放跑了。」話聲出口,已率先發難。身勢一長,疾風一陣已自飄向方天星身邊。
「姓簡的,你跑不了啦!」
話聲出口,一隻毿毿巨掌,直向著方天星肩上落了下來。
方天星呵了一聲,左掌倏起。
噗!雙掌迎在一塊。
卻是一觸而分,連帶著雙方的身子刷地兩下分開。
這一瞬,好不熱鬧!
寶二爺撲身方天星的同時,現場已是大亂,隨著他的一聲喝叱,身後一干王府侍衛,早已一擁而上,奔向座上眾人。
簡崑崙原本欲保持沉默,只是默察眼前情勢。同座三人,分明各懷絕技,實力絕不在自己之下。言行舉止更似有代自己掩飾之意,貿然吐實道破,反而不好,心裡領會,也就聽其自然。
這一霎,情勢既然演變如此,想不出手,也是不行的了,思念的當兒,一名兇惡漢子,已躍近身邊,手上一口魚鱗刀,不容分說,劈頭直砍而下。卻是——刀身才掄及一半,卻由斜面飛來一樣物什,取勢極準,不偏不倚,正正擊中在他那一隻拿刀的手上,正當關尺脈門,是以那口鋼刀無論如何萬難為繼,叮噹一聲,為之墜落地上。
暗器是一隻細瓷酒杯,緊接著墜落地上,跌為碎片。
出手的人——那個姓秦的錦衣老人,早在出手的同時,巧翻玉手,只一下,點中了另一個來人前胸穴道。這人身勢方進,未及施展,便自石頭人兒一般地定在了當場。
再看奔向簡崑崙的那個施刀漢子,非但鋼刀落地,人也定在當場,動彈不得。
錦衣老人以飛杯打穴兼施,一霎間使得兩個人定在現場,身勢更不稍緩,眼望著簡崑崙哈哈一笑:「咱們下面涼快去!」
話聲出口,身子霍地騰起,隨著他推出的雙掌,發出了極具力道的劈空掌力。
但聽得喀嚓一聲爆響,正面順窗,頓為之片碎紛飛。木屑四濺裡,錦衣老人怒鷹也似的已自越窗而出,直向著樓下墜身直去。
簡崑崙幾次待將出手,皆為對方代勞,眼前錦衣老人既已出聲招呼,自不能再坐著不動,應了一聲,便自騰身而起,緊循其後,縱身長窗之外,直落下去。
外面比裡面更熱鬧。
簡崑崙才一墜落,立時便有人怒撲面上。一口鬼頭刀摟頭蓋頂直砍下來,簡崑崙早有防備,左手輕攀,一式分花拂柳,反手叼住了對方落下來的刀勢。
這人膀大腰圓,滿臉虯髯,圓睜著一雙牛眼,乍看起來,真像畫上的鍾馗,想是震驚於簡崑崙的神乎其技,有點嚇傻了。簡崑崙已是容他不得,右手輕翻,掌勢橫切,施了一式切手,噗地擊中對方頸項,虯髯漢子喉中喀地一聲,牛眼一翻,便自直直地倒了下來。
不知何時,這裡已有了嚴密部署。
一片燈光璀璨,到處都是幢幢人影。於此同時,錦衣老人也自施展身手,連繼點了多人穴道。這老頭兒出手極快,似乎對於點穴一道,獨擅妙手,遠近兼施,從無失手,被點中各人,自然一個個動彈不得,俱已像泥菩薩似的愣在了當場。
兩個人這麼一陣大鬧,現場頓時為之大亂。
人聲鼎沸裡,無數道燈光,自不同角落裡直射過來。
簡崑崙既已認定,對方這些人是來自吳三桂的陣營,基於仇恨,也就不必手下留情。如此一來,和錦衣老人形成了一幕奇妙搭配。
原來簡崑崙昔日在飄香樓從二先生所習的一套空門八式身法,雖說當日時間甚短,卻因他具巧慧,自有非常領悟。這套身法,很有可能得自二先生的靈心獨創,前無古人,一經施展,大脫習見常規。簡崑崙一直還不曾有機會盡興施展,眼前這個機會,倒是大可拿來試試身手。
果然奇妙之至。
當初二先生始創這套身法,其微妙處在於氣機的隨心所欲,即所謂意到力到,其難處也在這裡,施展之人本身若沒有極精湛內功為根基,簡直無能著手,反之自有非常效果。
眼前簡崑崙一經施展,頓時形成一種非常氣勢,乍看之下,有似一隻翩翩蝴蝶,飛舞於花叢之間,所過之處,那些近身之人,無不被球也似飛擲而起,即使為衣襟所帶,沾著了一些邊兒,也都似重心突失地跌倒一邊。
簡崑崙自己也沒有料到這套空八式如此神效,妙在八式之間,似有一股自然氣勢,前後貫通,相生相衍,只要順其氣勢施展,無不得心應手。
這麼一來,現場大是熱鬧,像是陳現出一出大摔活人的鬧劇,燈光炫耀之下,看得人眼花繚亂,簡直不知是玩的什麼把戲。
一旁的錦衣老人,正在運施點穴手法,瞧見這般光景,先是怔了一怔,繼而大笑道,「妙呀!好小子,這是誰教給你的?」說話之間,雙手運施如飛,又為他點倒了數人,起落之際,向著簡崑崙身邊接近過來。
現場官兵,少說也在千人之譜,並在酒樓附近方圓里許,設下了重重埋伏。
燈光火炬,簇擁聚散,聲勢極見凌厲,卻是忙而不亂,顯然是一支經過特別訓練,慣於徒手交戰的部隊。妙在負責指揮發號的十幾個官長,俱都藏身暗處,並不親自現身交手,只是透過燈光旗號,發下命令,即能如臂施腕,將此一個十面攻殺陣式,運展自如。簡崑崙與錦衣老人,雖說身手矯健,傷人無數,只是敵人大多,前仆後繼,源源不絕,一時想要脫身重圍,大非易事。
人群裡再一次爆發出叫囂之聲。顯然是又有人自空中墜落。
不用說,也可以猜知,當是姓宮的白面胖子和那個叫方天星的魁梧漢子,雙雙加入戰局。
他二人身子方自空中飄落,立刻陷身於似海的人潮之間。四人身手,各有千秋。拿來對付眼前這些官兵,簡直是大材小用,勝之不武。只是,敵人卻也不是傻瓜。
燈號、旗令之下,更有源源強兵為繼,分由四面八方補繼而來。
這場仗看來方興未艾,還有得打呢!
簡崑崙連續施展習自二先生的空門八式,越見得心應手,來犯眾人,照例是一經近身,便自跌倒,或飛彈而出,時間越長,越為他悟出了許多妙諦,許多把式之神奇變化,由於自己的活學活用,更見微妙,即使是間插些自己本來身手,更見莫測高深。
想不到這場徒手搏鬥,竟然給了他一個實習活用的機會,真正始料未及大快人心。他這裡不慌不忙,從容施展,心中未始沒有想到,此乃敵人的詭計。
便在這時,耳邊傳過來一絲聲響,乍聽之下,宛若蚊訥。
「小伙子,好身手,有本事你就摔吧,反正有的是人,今天讓你摔個夠,好不好?」
聲音極是耳熟,縱使在他出手轉動之間,亦能徐徐傳送耳鼓,即以傳音入秘功力而論,亦屬個中翹楚,一等一的高手無疑。
簡崑崙立刻聽出來,傳音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把自己害得好慘的七老太爺——九翅金鷹貝錫。
他原來也在場。
一個寶二爺已是可觀,再加上這個老狐狸,沆瀣一氣,聯手調度之下,難怪有如此排場氣勢。
當下一面動手應敵,一面運目四下逡巡,卻不能判定這個狡猾的老人藏在哪裡?
七老太爺顯然對於眼前戰局,觀察入微。簡崑崙的每一舉動,都逃不開他的眼睛。隨即傳聲冷冷笑道:「你這一套身手,確實高明已極,只可惜殺雞用了牛刀,哼哼,我一直以為你是獨來獨往,卻是沒有想到,原來你與他們三個可惡的東西,竟是一路的,今天晚上正好一併把你們都打發了,卻也乾脆。」
話聲出口,即聽得鑼聲三響。
原來大舉而進的場面,忽然收住了陣式。鑼聲再響,現場官兵,驀地向後急撤退開。
這番動作,顯然大異尋常,便是不明事故的人,也應知道有所突變了。
便在鑼聲初響的一霎,簡崑崙已自覺有異,似乎在四周黑暗的樹叢裡,有著火光的晃動——卻不是燈光火把,而是點點的星星之火。
這番發現,由不住使得他為之大吃一驚,值此同時,其它三人也都有了警覺。
隨即在姓秦的錦衣老人一聲吆喝之下:「那話兒來了,散伙!」
像是早已約好的暗語一般,隨著他的一聲吆喝之下,眾人已騰身躍起。
三個人,三個方向,有如沖天燕子,一起而分,電閃星馳地已掩身黑暗之中。
簡崑崙早在火光甫現的一霎,意識到是什麼玩意兒了。一驚之下,身形猝轉,閃身於眼前一棵巨松之後。
若非是這個動作夠快、夠疾,要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隨著他身形的一式猝轉,火光乍閃,轟然一聲大響,鐵砂子兒刷拉拉豆子似的直噴過來,緊接著震天價響的連珠串響,天搖地動,耳鼓雷鳴。鐵砂子兒漫天橫飛,激盪起一天的枝葉,泥屑紛飛,聲勢好不驚人。
原來在七老太爺與寶二爺的聯手策應之下,竟然連吳三桂的親軍侍衛,其中最具實力的火器營也為之大舉出動。
眼前這個陣仗,出動了火藥抬槍十二桿,稱火槍哨,由一個姓呂的哨長,事先精心部署,十二桿抬槍,分別掩飾於不同角落要隘,目的在於將簡崑崙一舉成殲。
此番部署早在簡崑崙進入酒樓之始,便已暗中展開,只等他一離開,便可迫使就範,立即成擒,卻是沒有料到,這番舉止,竟然落在了三位風塵俠隱耳目之中,一番巧施安排,乃至有了現在一番局面。
簡崑崙目睹這番陣仗,自是吃驚不小。
猛可裡,眼前人影一閃,一人欺身而近。
簡崑崙右手乍翻,掣出了長劍,待將出手的當兒,忽然認出了來人的一張胖胖白臉,正是那個姓宮的白面胖子——後者已倏地轉身而揚,一聲低叱道:「跟我來。」
動作極快,轉側間,已飄身兩丈開外。
簡崑崙應了一聲,點身而進,施展出輕功極上境界的六隨身法,倒也不離前行宮胖子左右。
他身子方自轉移,耳聽得火槍聲轟然做響,先時立身之處,一片枝葉飛墜,木屑四濺。若非是宮胖子的及時接引,眼前怕已身遭不測。
一念之興,簡崑崙由不得嚇出了一身冷汗。先時的輕敵之心,頃刻間打消了個乾淨。宮胖子身勢好不巧妙,只見他左舞右閃,忽長又縮,大袖翻動之間,幻化幢幢迷離身影,似實而虛,倏忽來去,微胖的身子,絲毫不見拖累,更似無比輕靈,轉動間勢若飄風,身法之運轉自如,幾至歎為觀止。
卻不是存心賣弄,自有其深刻用意。
簡崑崙若非是新近精通的一套空門八式身法,眼前還不易與他取得一致。
兩個人一經施展之下,現場滿是晃動人影,撲朔迷離,飄忽不定,一經注目,直看得人眼花繚亂,難定取捨。
現場的幾桿火器抬槍,由於一發之後的再次添裝,頗費周章,非到目標確定後,誰也不願貿然發射,偏偏簡崑崙、宮胖子兩個人身法如此巧妙,飄忽不定,似幻又虛,弄得幾個抬槍手,直翻著白眼兒。
其中這個姓呂的哨長,自個兒端著桿白木長槍,卻由兩名哨兵,各執著一盞孔明燈,滿場的追逐照耀,另一人亮著火種,以供隨時點燃火繩,便可發射。卻是感於簡、宮二人的飄忽不定,難定取捨,早已按捺不住,一張長臉,在火光映照之下,竟似無比陰森。
轟!轟!有人忍不住開了兩槍,大片硫磺煙霧,散置空中,就像是過年時節,燃放花炮的那種氣味。
顯然是打空了。
像是幽靈般的,那兩個人—一簡崑崙、宮胖子,隨著槍聲而後,乍然復現,又自滿場翩翩飛舞。妙在槍聲轟響的一瞬,俱似中彈而僕,槍聲之後,竟自又雙雙起死回生,簡直形若鬼魁,莫測其虛實高深。
姓呂的哨長,怒嘯一聲,由身邊那個哨兵手裡,搶過來火把,獨自操著桿火槍,霍地向外就縱。
此人姓呂名方,人稱飛天老虎,從軍之先,在遼東地方,原來是一個有名氣的黑道人物,兩膀孔武有力,頗精技擊,腳下飛快,有高來高去之能,因以博得了飛天老虎這個綽號。
眼下情急,呂方操槍而上。
卻不意身方縱出,一條人影,自上方樹梢飛猿也似的墜落直下,現出了姓秦的錦衣老人瘦削身影。
呂方嘿了一聲,火槍太長太重,掄動不便,就把手裡的一截火把,直向著錦衣老人頭上猛掄下來。
錦衣老人豈能把他看在眼裡?就手一掠,已把呂方手裡火把抓住。火焰哧哧盡自在他手上燃燒,卻似不能傷其寸膚。
只是這一手避火真氣功力,便自將呂方嚇了個目瞪口呆。
自然這只是極快的一霎,簡直不容呂方轉過念來,錦衣老人已施展出厲害的殺手,右手揮處,一片袖影,扇面兒似的,已襲向呂方面門。
彷彿著了一刀那般的淒慘,大片血光噴處,呂方啊呀一聲,便自直直地倒了下去。
錦衣老人施展了一手武林中極罕見的掄衣為刃功力,當場將呂方劈殺就地。卻是眼明手快,左手一抄,已把對方手裡的火藥抬槍掄了過來。身勢猝轉,燕子也似的飛縱了出去。
值此同時,那個叫方天星的偉岸漢子,卻也在敵人陣營的另一面發動了攻勢。
直若神兵天降,帶著大股疾風,方天星霍地自空而降,隨著他落下的身子,雙手齊出,發出了大股勁道,身前二人首當其衝,立即仰倒斃命。
原來十二桿火藥抬槍,分設眼前不同角落,每一桿抬槍,皆由四名火槍哨手負責操作。
方天星與姓秦的錦衣老人,早已在暗中窺伺清楚,這一霎的忽然現身,正是欲有所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身法,驀然自空而降,方天星的出手,較諸姓秦的錦衣老人,更不少讓,雙掌力劈之下喀嚓一聲,碗口粗細的火槍槍身,竟為之齊腰而折。
方天星、錦衣老人的聯手出襲,雖然現身於不同地方,卻是早有默契。身法行動,更似一致,一經得手,立時隱身於黑暗角落之中。妙在簡崑崙與宮胖子的翩翩身影,並不稍形掩飾,仍然若隱若現出沒現場。
轟!轟!
火光迸現,鐵砂子漫天而飛,又有人開了兩槍。
不用說,在簡、宮二人形同虛幻的曼妙身法裡,這兩槍依然打了個空。
卻是為此,再一次暴露了隱藏在暗中的火槍位置,緊接著錦衣老人、方天星這一雙要命煞星的忽然出現。槍毀人亡,一如前轍。
這番配合,極其微妙。
顯然是以簡崑崙、宮胖子夢幻飄忽的身影為餌,誘使暗中藏匿的火槍發射,如此一來,敵方便不自覺地暴露了火槍的位置,暗中的錦衣老人與方天星,便為之即時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手法,在對方來不及換裝火藥的一霎,將火槍手連同火槍一併消滅,由於配合得當,效果卓著。
敵人陣營裡自然不乏智者。
七老太爺與寶二爺俱是聰明絕頂的人物,可是事情發展得太快,由於十二桿抬槍的佈置,面積既廣,兼顧不易,這當口全靠居間傳遞聯繫,呂方的猝然身死,聯繫中斷,容得發覺不妙時,十二桿火藥抬槍,已幾乎毀滅盡淨,余不及二三之數。
於是,在一陣緊迫的鑼聲裡,十餘火槍頓為之銷聲匿跡,再不敢妄發一彈。
首度交鋒,簡崑崙一面大獲全勝,七老太爺這面卻損失慘重,火槍哨幾為之全軍覆沒,若是連同被擊斃擊傷的其它親軍侍衛,數目可就大大地驚人了。
簡崑崙運施空門八式身法,身子一連晃了兩晃,隱身於一堵太湖石後。
這座醒春居酒樓,佔地極大,四處又有高牆與外隔絕,院內亭台閣榭,一切部署,足可與公侯府第媲美。
寶二爺等一行大舉前來,酒樓事先早已知會,一干酒客,均已先行遣散,來不及離開的客人、妓女,連同酒樓雜役人員,悉數藏身樓內,不敢擅出一步。
七老太爺與寶柱此一行為求全勝,確實用了一番心機,除了調動了平西王的大隊親軍,出動了火槍哨之外,便是深精技擊,擅運輕功的公門捕快,也出動了不少。醒春居酒樓院牆內毋庸多說,便是院牆外。各個交通隘口,懼有專人把守,務期將簡崑崙手到擒來。
卻是,吉人自有天相,鬼使神差地來了錦衣老人一行三人。便是這三個人,粉碎了他們的一切計劃,眼看著死傷慘重,白費心機,自是始料未及,痛悔莫名。
簡崑崙與錦衣老人一行三人,雖說相知不深,卻也大概知道他們的居心來意,難得同仇敵愾,正可聯手除惡。只此一端便已足夠,其它無庸多疑。
這一霎,他倚石佇立,一面轉動目光,向院內悄悄打量,才知道敵人陣營,在一連串的慘敗之後,已有了很大的轉變。
先時的大隊人馬,俱已撤離院外,便是燈籠火把,也不復再見,片刻間呈現出偃鼓收兵之勢。
冷月下,廣大的院落裡,固不見先時的亂囂紛爭,便是那些被點了穴道,死傷的人,也都全數撤離。
若是因為這樣,便以為對方全然撤離,可就未免過於天真。事實上,第二度的交手,即將在眼前展開。
由於對七老太爺的以往經驗,使得簡崑崙絕對相信這個老頭的詭詐深沉,端的是不易對付。
以先前的混亂,比之眼前的冷清,卻是強烈的對比。
這一刻夜風習習,洗卻了日間的污辱,只是趕不散混雜在空氣裡的陣陣硝煙以及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
先時一度現身參戰,神出鬼沒的三個人,這時卻不見了蹤影……
甚而七老太爺、寶二爺也都不復再現,杳如黃鶴。
簡崑崙當然知道,這些人絕不是真的離開,而是匿居在現場各處,伺機而現。
這個悶葫蘆將要自己來打開了。
依照先時的接觸,他已與暗中的錦衣老人等三人,有了心靈上一定的默契,這一霎尤其有一種感觸,覺得自己的現身,有助於眼前戰局的突破。有了這個認識,他便不再猶疑,決計以身相試,引蛇出洞。
簡崑崙驀地現身而出,有如一片飛雲,躍身當前甬道。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立刻引來了兩道刺目燈光。
緊接著弓弦響處,射來了一排箭矢。
可見得這裡埋伏,仍有可觀。
簡崑崙施展了一個半回身的勢子,揮動手裡長劍,只一劍,即將來犯箭矢,全數劈落地上。
敵人陣營由於先時的傷亡,已經學了乖,大大改變了戰略方式。燈光一明即滅,卻由道側飛身縱出了兩條疾勁的身影,一前一後,猛地向簡崑崙直襲過來。
當前這人,手裡施展的是一桿丈八長槍,身後那一個卻是一口多耳八齒砍山刀。
兩個人一經躍身而出,身法極快。前面那人暴喝一聲,叭地抖起了一朵槍花,直認簡崑崙前心就扎,後面的那人,身法更快,隨著一個虎撲之式,掌中刀猛力直認著簡崑崙背後掄去。
兩股勢道俱是極快,聞風即至。
簡崑崙身勢微偏,閃開了迎面穿心而來的槍尖,長劍取勢前揮,喀嚓一聲劈斷了對方長槍,卻在一個回式裡,擋開了身後的大刀。
這一劍,他施展得甚為巧妙,出劍極快,舉手之間消弭了兩方雷霆之勢。
兩個人由於重心的頓失,一時收不住勢,俱都向前栽倒下來……這當口兒,簡崑崙滑溜的身子,已向左面旋風也似的轉了出去。
他原可就勢結果對方二人,總是心存仁厚,有些居心不忍。掌中劍若是非要殺人不可,卻也要尋覓元兇大惡,以及勢均力敵的對手,只斬殺這類妖魔小丑,卻是勝之不武。
卻是沒有料到,他的一念仁厚,卻險些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劫。
原來這兩個人,看似不足為奇,卻也有些鬼怪伎倆,持槍的漢子叫高勇,持刀的那個叫徐達雲。兩人武功雖然稱不上高明,看似平平,卻是兩名極傑出的火藥工匠,一直在吳三桂帳下火器營效力,擅於製造各類精巧火器炸物,舉凡沖天炮、二踢腳等年節應景花炮,無不設計精巧。
寶二爺特意把他們兩個帶來身邊,自有非常用意,卻是簡崑崙始料未及。
眼看著兩個人重心猝失地撞在了一塊,不經意的當兒,卻由那個持刀漢子袖子裡滾出了一個黑球兒,黑夜裡,萬難辨認。地面上忽地散起了一片黃煙,隨著這枚小小黑球的滾動,更似有火星的迸射,突然間,滑落於簡崑崙身邊咫尺之間。
簡崑崙心裡一驚,雖不知是個什麼玩藝兒,卻也猜知不妙。
便在這緊急的一霎,暗中咻地一聲悶響,飛來了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擊中在地面那個黑球之上。
石子雖小,力道卻大。若非是如此力道,硬生生把地上黑球擊得滾出丈許以外,滾動之間,火花益著。
簡崑崙忽有所悟,驀地一個搶撲,滾身丈外。
便在這一霎,地面那個小小黑球,已自爆炸開來,霹靂一聲,震耳欲聾。
也不知如何設計裝置,其間的鐵砂子兒,間雜著硫磺松香,隨著眼前一炸之勢。萬點飛蝗般的四濺開來。又似流螢漫天,一經沾著,直如附骨之蛆,哪怕是石頭也要燒它一陣。
聲勢好不驚人。
若非是暗中飛來的那一枚石子,若非是簡崑崙一霎間的滾地應變,兩者偏失其一,後果皆不堪設想。饒是如此,在他旋身滾地的一霎,身上外衣,亦吃著似流螢的細小火星沾上了幾點,頓時嗤嗤連聲作響地燃燒起來。
簡崑崙一面快速脫衣,心裡卻是恨極了暗中施壞的對方二人,冷笑一聲,飛身縱起,直循著對方二人掩身的樓角,撲了過去。
高勇、徐達雲眼見著出手的炸彈,未能奏功,對方簡崑崙卻凶神惡煞般地再次襲來,由不住神色大變。叫高勇的那個,身子霍地向前一俯,嗖地自背後打出一物。
一溜子火光閃動,發出了一枚燃燒的火彈。像是傳說黑道武林中所施用的五雲噴火筒,卻是看來火勢勁道,更較強烈。
有了剛才經驗,簡崑崙自是特別小心,萬萬不敢讓它沾著了身上。心念一轉,隨即揮動右手長衣,發出了大股勁道,迎著空中火彈一兜一掄,飛出去數丈開外,落地有聲,轟然爆炸而開,燃射出丈許方圓的一堆熊熊烈火,較之前番那枚滾地黑球,其勢另有不同,卻是一般地驚心動魄,具有凌厲的殺傷功力。
把握著眼前之勢,簡崑崙身子猝然掠起,飛雲一片的已切近眼前。
姓高的一招失手,再想轉身,卻已不及。
隨著簡崑崙的疾快進身之勢,掌中長劍月下秋露銀蛇般的顫出了一道奇光——劍刺中高勇右面肩窩,噗!力道之強,竟刺了個透明窟窿。
「哎呀!」隨著一聲驚叫,高勇的身子直直地向後倒了下來。
卻在這一霎,一條人影,燕子般的自對面亭台掠身過來,施展的也正是輕功中海燕掠波的絕招。隨著他飛燕般的落身之勢,掌中一條軟兵刃——十二節亮銀鞭,嘩啦一聲抖手而出,其勢絕快,直向簡崑崙身後脊樑上飛點過來。
嘩啦又是一響。
簡崑崙倒掄的長劍,迎著了來人的軟鞭,卻在他一個飛快的旋轉勢子裡,長劍直刺而出,硬生生把來人才將落下的身子,再一次逼得倒躥而起。卻在臉對臉,匆匆照面的一霎,看清了來人那一張消瘦的面容,卻是似曾相識,彼此原來就見過,也曾在簡崑崙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的血手無常黃元甲。
與那個假瞎子公冶平一樣,這個人亦屬於吳三桂身邊,罪惡昭彰的七太歲之一。
自然,使簡崑崙對他苦苦不能忘懷的,卻是那日船上此人與公冶平、謝威,以及七老太爺等四人,對自己聯手迫害的一幕。那一幕墜江之恨,無異被簡崑崙認為是生平的奇恥大辱,參與其事的四個人,他決計不能放過,公冶平已在自己手裡遭了報應,眼前鬼使神差,卻來了這個姓黃的。
血手無常黃元甲那一桿亮銀軟鞭,由於鞭首的一端,形若蛇頭,甚是尖銳,正可拿來當軟槍使喚,卻是一刺不中,復為對方強大的劍上力道,直逼得飛身而退——一騰三丈,飛落於黑暗之中。
簡崑崙冷笑一聲,待將襲身而近,面前人影穿梭,嗖嗖嗖!一連縱出了三條人影。落地生根,一動也不動地佇立當前。
三個人的忽然現身,正所謂有備而來。一經站定,頓時現出無比氣勢,竟然擺出了一個居中掛二的太乙當頭如意陣式。
這才是敵人的主力所在。
眼前這三人陣腳,不用說早經操練,專門是用來對付簡崑崙的。
隨著三人的現身,四下裡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十幾個疾裝勁服漢子,配合著一致的動作,驀地同時出現,頗似一個外圍陣腳,無形中為此三人陣式,增添了無比威力。
再看佇立當前的那個太乙當頭三人陣式,卻是一老二少三人組成。
兩個年輕的,各人穿著一襲緊身紅衣,人手一口太極長劍,看來精明幹練,甚是矯健。真是,吸引簡崑崙注意的,卻是正中後方的那個矮胖老人。
這個人便是燒成了灰,他也認得。
七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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