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雁翎忽然發覺到自己這句話問得多餘、幼稚,因為鬍子玉那時已是個瞎子,當然看不見對方。
「這人年歲不大,」這是鬍子玉僅僅能夠由聲音裡分辨出來的,「是南方人口音!」
譚雁翎頓時一怔道:「這就對了!」
「怎麼回事?」鬍子玉訥訥道:「東翁你認識這個人?」
譚雁翎緩緩坐下來道:「我是想這兩個人可能是同一個人——」
「哪兩個人?」
「你莫非忘了……那天我遇見的那個蒙面人?」
譚雁翎愈想愈對,愈想也愈害怕,一雙長眉緊緊蹩著,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
鬍子玉道:「我也是不明白,如果他是仇人一夥的,又何必救我……如果不是仇人……說話之間,卻是語語帶針!」
譚雁翎道:「這一點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他為什麼這麼關心梁家的那件舊事?為什麼?」
忽然,鬍子玉愣了一下,道:「別……是他本人就是姓梁的兒子吧!」
譚雁翎呆了一下。
鬍子玉卻又搖搖頭道:「不對……如果他是梁仲舉後人,又為什麼要救我?」
譚雁翎道:「這人既然來了,早晚我們會見面,倒是眼前的司徒火恐怕……」
說到這裡長歎一聲,苦笑道:「他也未免太手狠心辣了,我真恨不能他能馬上來,一刀一槍見個高下,這麼悶著頭干算什麼玩意兒?」
鬍子玉想到了失去的一雙眸子,一時黯然無聲,仇恨、悲憤、遺憾、傷心……這麼多的感觸,一股腦地岔集在心裡,只覺得那雙新創的瞎眼睛陣陣地抽縮著,眼淚又汩汩地淌了出來。
「東翁……」鬍子玉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訥訥地道:「……眼前的情勢,對我們太不利了……我們在明處,他們卻在暗中,他們人多,我們……」
譚雁翎苦笑了一下,把全身倒坐有椅子上——他想到了面臨倒閉的十幾家皮貨行,想到了產業的喪失,想到了眼前的安危,以後更多更多不堪設想,尚未來到的可怕威脅,一時神色為之黯然。
「如今我們什麼也沒有了……」他語辭枯澀地道:「錢光了,地也沒有了,買賣不能做……最糟糕的是子玉你又落成了殘廢……」
鬍子玉痛聲道:「東翁多年的心血,只因我一時大意……唉!我負你太深了,我已無意再眷戀人世,就讓我去吧!」
說罷,倏地舉手一掌自向著頂門天靈蓋骨上擊去。他的動作快,譚雁翎更快!
只見他身子微閃,快若飄風地已到了鬍子玉身前,只一伸手已抓住了鬍子玉揚起的胳膊。
「你這是幹什麼?」譚雁翎瞪著眼睛道:「死能解決事麼?」
鬍子玉一時垂下了頭,忍不住痛泣出聲:「二哥……你叫我活,我怎麼活?我怎麼……活得下去?」
「天底下,真會有報應嗎……」鬍子玉慚愧地又道:「這是報應……這是報應呀……」
邊說,邊自痛哭了起來。
譚雁翎怒聲叱道:「住口,不許你這麼說!」
鬍子玉張著大嘴忽然止住哭聲,過了半晌,他慢慢地又站了起來——
「報應?報應——」說著仰天又大笑了起來!
譚雁翎怒聲道:「子玉!你瘋了?」
鬍子玉確像是瘋了,聆聽之下,非但不收斂,卻反倒更大聲地狂笑起來,一時間聲震四座,整個大廳裡迴旋著他宏亮的笑聲。
譚雁翎一連串地喝叱著,仍然不能制止他的這番衝動,不得已,他長歎一聲,一伸手點中鬍子玉背後「氣海穴」上,鬍子玉正縱聲狂笑之際,一口氣接不上來,當場昏倒在地。
大廳內頓時又恢復了安靜。
譚雁翎目光裡含蓄著無比的憂鬱,又似乎隱藏著某種凌厲的顏色。
人類的弱點,最甚者莫過於自私。
譚、胡之結合,純係現實與利用,胡賴譚以安全庇護,譚倚胡以供籌劃奔走,而這一切,已因鬍子玉的雙目失明而喪失無存。
如果鬍子玉僅僅只瞎了雙眼,還可以貢獻出他的智慧,可是如果他是個瘋子,可就一無可取了。
譚雁翎豈容許這樣的一個人在自己身側?他可能是個不定時的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因為言語不慎,就會為自己種下禍因。
二十年相聚,彼此間不能說沒有感情,也曾是生死與共的戰鬥夥伴,也曾共過患難,共過富貴……
可是,其中一人一旦成為某一方面的累贅,或構成其生命的威脅時,則彼此相偎倚的情形可就大大改變,甚至於會促成一方面的凌厲殺機,必欲置一方於死地而後心安。
譚雁翎這一時間的思維正是如此。
目睹這位曾經生死與共的夥伴、兄弟、屬下,他內心浮現出了可怕的意念。
「子玉呀,子玉!」他輕輕喚著對方的名字,目光裡泛著凌惡的殺機——
「非是為兄我手狠心辣,實在是不得不成全你——」
話聲一落,倏地手掌揚起,正待向鬍子玉前心穿去。
驀地窗扇外一人冷笑道:「兔死狗烹,姓譚的你原來也算不上什麼人物!」
譚雁翎陡地一驚,足下用力一點,已施展海燕穿雲的輕功,「砰」一聲,譚雁翎藉著窗扇一開之勢,兩隻沉實而有力的手掌,夾著「小天星」的內家掌力猛地撲出去。
院子裡那個人,似是有意要接他的這一掌似的,兩隻手掌乍然交接之下,譚雁翎頓時感覺出對方手掌之間內力極其充沛,逼使得他不得不藉著對方的掌上衝力,整個身子向上拔起來。
他根本就沒機會看清對方是個什麼長相,雙方掌力一經交接之下,那個人卻施展出鐵板橋的功夫,身子向後一倒,像風車似的一個快轉,「嗖」一聲,穿出了三丈五六。
月色之下,譚雁翎惟一看清楚的只是那人穿著一襲長衣,迤邐的衣角,在空氣裡發出「噗嚕」一聲,這人的身軀,像是鬼影子一般落在了一角的紫籐花架之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只憑著他這一手傑出的輕功,足足可使得譚雁翎刮目相看,而且他甚至於看出了對方這個人,正是那日攔道相戲,掌傷自己的那個蒙面客——
那麼,譚雁翎就決心要與他再分個勝負了——
他平生最拿手的暗器——「鐵指飛環」,武林中至今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一種厲害暗器,知者極少,就拿與他最親近的鬍子玉來說,二十年來也只不過看他施展過一次——
那一次是譚老頭對付那個叫「黑風客」的馬賊頭子,雙方距離是在十數丈以外,「黑風客」人是在馬鞍子上,譚雁翎的暗器是先出聲後出手,而且是正面出手,距離那樣的遠,可是那個強悍的馬賊頭子,卻仍然逃不開這一步霉運,為譚的暗器打了個正著。
小小的一枚純鋼***,在十數丈以外發出,竟然深深陷入「黑風客」的腦髓之內。
那一仗取勝的關鍵,其實正在於此。鬍子玉事後對譚老爺子這一手「鐵指飛環」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是多年以前的一件舊事了,譚老爺子這一手看家本領堪稱為他的生平一絕,絕不輕用,這一次他是安心要對方嘗嘗自己的厲害,加以他知道對方武功高強,所以暗器出手亦不發聲警告。
他看見那個人正自施展出「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自花架上陡然拔起來,黑夜裡真像是一隻衝霄大雁!
譚雁翎把握著此一刻良機,他上半身向前微微一俯,右手向外一拂,用聯環打法,已發出三枚鋼圈。
這種用以作為暗器的鋼圈,每一枚大小僅如指環,沿留處打磨得鋒利無比,一經出手,空中頓現三點流星,一閃而至。
夜行客果然疏忽了這種暗器的厲害。這該歸罪於他生平從未也不曾有過對付這類特殊暗器的經驗。
三枚鋼圈一閃而至,這人身子半側,右掌向外一吐,「呼」的一聲發出了一股掌力。
照常情而論,掌力無堅不摧,三枚小小的鋼圈勢必迎勢而墜,可是事實上卻大非如此。
夜行客的掌力儘管是其勢如牆,可是鋼圈中空,透空而過,其勢亦急。在那人身子尚未完全拔脫之前,三圈在一片極細的尖嘯聲中一湧而到。
那人陡然發覺到其勢不妙,已是晚了一步!
總算這個人一身內外武功,均已臻至極高之境,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他騰在空中的身子,施展了一式「雲中卷」。
所謂「雲中卷」者,乃是一種內功輕功兼具的絕妙招式——
但只見他美妙的身材,在空中一個倒捲,有如空中舒捲那般的輕巧!
身子方一捲過來,兩腳猝分,一雙足尖用「點金燈」的絕招,已把最下方的一對鋼***踢落在地,可是當中的那一枚鋼圈,卻是來得太神速了——
其實譚雁翎的手法之微妙,也在於當中這一枚鋼圈。
就在這人一雙足下方自分開尚未收攏的一剎那間,當中那枚鋼圈霍地彈跳而起,只聽得「哧」的一聲,已透過了這人身上的衣服!
表面上看好像僅僅是穿過他的衣服而已,事實上只有受者本人心裡有數,無論如何,眼前這個人已難以掩飾他的狼狽,保持他意態翩翩的從容身法了。
在空中一個倒折之後,這人身子像是一片飄空的枯葉,落在了丈許以外——
譚雁翎一招得勢,焉能就此住手?只聽他嘴裡厲叱一聲,雙掌一搓,用「龍形二式進身掌」,身子有如一道破空匹練,「嗖」的一股疾風而襲到了對方身前,雙掌一上一下用「雙撞手」手法,向著這個人腹肋之間猛撞下去!
這個人似乎未曾料想到竟會受傷,一時間卻也有點驚慌失措——
再者,他似乎又有點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雖是負傷緊迫之間,仍然是深深地垂著頭。
譚雁翎的雙掌推到,他兩隻手不得已向前遞出,緊緊抓住了譚雁翎的一雙手腕子。
譚雁翎頓時全身一震,發覺到對方驚人的內力,正自透向自己一雙手腕的「曲尺穴」。
眼前已是勢成騎虎,欲罷不能,譚雁翎要想掙脫對方的雙手,就非得要先掙開對方透入自己雙腕的那股子內力不可!
這般情形之下,兩個人可就一時糾纏不開了。
在如此過程裡,譚雁翎也曾想到要看清一下對方的臉,看看他究系何人,可是對方這人頭垂得很低,像是有意躲避著自己,再者他雙手之間所連施而出的力道,確實驚人已極,不容得他不全力以拒。
霍地雙方身子同時大震了一下,譚雁翎足下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只覺得胸前一陣發熱,頓知不妙,總算多年內功,尚能制止住這口鮮血不噴出來。
這當口,對方那個人早已如沖天大雁般地拔空而起,飄飄乎墜落於院牆之外。
只由其騰身而起的一剎那,譚雁翎彷彿看了一下他的側面,那也只是驚鴻一瞥罷了。
譚雁翎忙氣貫丹田,強制著胸內翻騰欲出的一口鮮血,怒叱一聲,騰身而起,當他飛撲上院牆的一瞬,對方早已逃之夭夭了!
桑南圃像是燕子般輕靈快捷來到了「迎春坊」自己的房前——
他的臉色略嫌蒼白,有一點出息沉濁——是因為他受傷的緣故。
彷彿記得來時燈是點著的,何以這時看上去裡面一片漆黑?
大概是自己記錯了吧?
略一思索,他遂即推門縱入。在暗中摸出了千里火,迎空一晃,頓時火光大盛!
他點上了燈,熄了千里火,一雙光華內蘊的眸子由入門處以至自己的睡榻,細細打量過去。
——他確信這房子裡曾經有人來過。
並且這個人還曾翻察過自己的東西,當然他可以斷定對方翻察的結果,定必是一無所獲。
「這個人已經走了」——他心裡這麼想著,就走過去關上了窗戶。
在關窗戶的時候,他特別注意到窗榻上有一點小小的灰土痕跡,看上去不過像指尖那麼一點點大小。
可是桑南圃審視再三,心中有了見地,斷定來人是由這窗戶進來的,這一點小小痕跡,正是來人足尖點踏之處,那麼以此推想,來人輕功相當可觀了。
桑南圃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冷笑。
這人輕功不錯,可是還未能達到與自己頡頏的地步。
這一點他大可不慮。
只是這個人為什麼要來?他是來找些什麼?
「莫非自己行藏敗露,引起了什麼人的猜測?」
想到了這些,可就不能不使得桑南圃內心生出了一些警惕之心!
仁立在燈案前他神馳了一刻,只覺得衣層間一片冰涼,低頭一看,敢情側肋間那襲長衣,已為鮮血染紅了。
他心中微微一驚,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
自從青城技成,涉足江湖以來,他還不曾打過敗仗,更不曾想過自己還會在別人手上負傷——雖然對方是施展卑劣的暗器,而且並不曾依照武林的規矩事先示警,然而無論如何自己是敗在他這種暗器手法之下了,而且還負了傷!那是一種什麼暗器桑南圃到現在還想不通,在他來說,不能不算是一件慚愧之事——
衣服脫開來才發覺到整個的一件中衣全部讓血染紅了,成了名符其實的一件血衣!
傷處不過是一道小小的血槽,約莫有兩分深淺,只是破口之處,裡面的肉全部自翻出來,鮮紅的血,兀自汩汩地外流不已!
桑南圃一連在傷處附近點了幾下,流血頓止。
他手頭上有上好的刀傷藥,當下就找出些來,正待向傷處灑下去———
驀地一人冷笑道:「別胡來——」
說話聲儼然女子口音!
桑南圃大吃一驚,以他聽視之覺,竟然未能事先發覺到室內藏有一人,只這一點可就過於失之大意了。
話聲一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翩然由室角步出——那裡原來放立著衣櫃與一些箱籠,她就匿身那裡,竟然不曾為桑南圃發覺。
一襲雪白的披風,大紅緞子的騎馬緊身褲,足下是一雙薄底的鹿皮快靴,這些烘托著她修長婀娜的身材,確是令人擊節讚賞。
這些固然很美了,可是她的臉更美。
桑南圃只看了一眼,禁不住微微一怔道:「你——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
含著淺淺的一層笑意,輕輕邁著腳步,她姍姍來到了近前。
桑南圃由於衣衫不整,袒胸露懷的有點不好意思,他匆匆後退了一步,趕快把衣服拉攏上。
來人——譚貴芝,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在乎這些,我先瞧瞧你的傷再說!」
說時不容桑南圃解說,逕自伸手拉開了對方的長衣。
桑南圃又是一怔,一時真不知何以見拒,恰好身後是一張木靠椅,他就坐了下來。
「不過是一點小傷,不礙事——姑娘借後一步,才好說話!」
他冷著臉說了這幾句話,滿打算對方女孩子家臉上定然掛不住,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麼回事。
那位譚家的大小姐,像是沒聽見似的,只把一雙剪水瞳子翻起來,似嗔又笑地看了他那麼一眼,又已把目光回到對方身上傷處。
伸出兩根春蔥般白皙細長的手指,在他傷處附近輕輕按了一下——
「疼不疼?」她翻著眼睛道:「可得說實話。」
桑南圃身子一抽,眉頭皺了一下。
「有一點。」
譚貴芝瞧著他,哼了一聲,道:「有一點點?哼!我看還疼得很呢!」
「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她的手指又按在了距離傷處頗遠的另一個地方——也就是桑南圃右乳下三四分處——
「這裡呢?」
說這句話時,她的臉可就有點不自在地紅了——
手指頭只輕輕按了一下,趕快就收了回來。
被她手指按處,頓時引起了抽筋似的一陣奇痛感覺。
桑南圃忍不住身子縮了一下,卻沒有出聲音。
「很疼是不是?」
桑南圃拉上衣服,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先迴避一下,容在下略事包紮才好說話!」
譚貴芝一雙妙目,含蓄著神秘的感觸情意,在他面上一轉,鼻子裡嬌哼了一聲,冷冷地道:「這是什麼節骨眼了,你還談這些?」
妙目一轉,輕輕一歎,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道:「上一次你在半路救我的時候,可曾想到了男女授受不親?」
桑南圃道:「性命相關,自不能拘於細節。」
「這就對了,」譚貴芝瞟目看他,似嗔又笑地道:「還不是一樣的!」
桑南圃不禁大吃一驚,說道:「姑娘之意是?」
「桑兄,你真不知道?」譚貴芝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中的是什麼暗器,你不知道?」
桑南圃搖搖頭,微哂道:「不過是皮肉之傷罷了!」
譚貴芝道:「皮肉之傷倒是不錯,可是因為暗器之上有劇毒,桑兄你不可不防!」
桑南同頓時一驚道:「真的?」
也就在一剎那,他忽然感覺到傷處四周有一種麻麻的疼痛感覺,心裡也就相信了三分。
譚貴芝一笑,說道:「你自己可覺得了?」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姑娘,如此說,一定知道在下中的是什麼毒藥暗器了,尚請賜告,不勝感激之至!」
「我當然知道!」
一面說,一面坐下來,一雙眸子觀察著對方的臉,緩緩地道:「我不但知道,而且尚能解救,不是我誇大口,武林中除了擅打此暗器者之外,能夠解除這種毒藥的人,大概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桑南圃道:「那麼擅於施展這種暗器的人又有多少?」
「也只有一人!」
「是誰?」
「我爹!」——說到這裡,她那張原本含有甜蜜笑容的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寒冷。
冷冷一笑,她接下去道:「桑兄,這正是我要請教你的,請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桑南圃微微一怔,冷笑道:「姑娘好精明的眸子!但請放心,在下眼前並無意要取令尊性命!」
譚貴芝頓時神色一變,冷冷地道:「果然不錯,自從你一來,我就看出了你這個人有些不對——你跟我爹爹有仇?」
桑南圃冷冷一笑,目**光道:「姑娘問得太直了,恕在下不知所答!」
譚貴芝睇視他,微微搖了一下頭,喃喃道:「不像……如果你跟我爹真有仇的話,你又何必救我?」
桑南圃苦笑了一下,暫不作答。
譚貴芝妙目一轉,道:「那天我見識過你的武功,我爹絕不是你的對手,你要真想殺他,也不是一件難事,為什麼你遲遲不肯出手?」
桑南圃又笑了一下,仍然不發一言!
譚貴芝費解地又說道:「你怎麼不說話?」
「無可奉告!」
譚貴芝忽然道:「你真的姓桑?」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姑娘有什麼可疑之處麼?」
「是有一點。」
說到這裡,她身子微微向著案頭一倚,一隻白酥酥的粉腕支向腮旁——
她微微瞇著雙眼,疑惑地道:「你——可認識一家姓梁的人?」
此言一出,對面的桑南圃陡地吃了一驚——只是外表上卻不露絲毫痕跡。
「姑娘怎會有此一問?」
他在問這句話時,眸子裡閃爍著深沉的光芒,緊緊逼視著對方。
譚貴芝微微一笑,道:「這些話咱們等會兒再談,現在先為你治傷要緊!」
說著側身由豹皮革囊內取出了一個青綢子緞包兒。
打開了那個緞子小包,裡面是一個青瓷的小長瓶,另外,有一根細長的青竹筒兒。
她信手捏開了竹筒一端,即由竹筒內倒出了一束長有七寸許的鋼針。
桑南圃自從得悉暗器上猝有劇毒之後,即以「鎖陽神功」提鎖著全身的精氣內神,不使分散外溢。
譚貴芝這時手拈著一根長長鋼針,目注向桑南圃,道:「我雖然不知道你與我爹爹當場動手的情形,但是我確知我爹爹這種『鐵指飛環』的絕技二十年來只不過用過一次——」
她目光蘊含著智慧,一片茫然地又道:「我真不瞭解,他為什麼會對你下此毒手?」
「很簡單!」桑南圃冷冷道;「因為他技不如我!」
「你跟我爹爹到底有什麼仇?」
「我沒有說有仇!」
「那你們為什麼動手?」
「說來也許姑娘不信!」桑南圃諱莫如深地道:「我只是追躡著一個夜行人而誤入尊府!」
「後來呢?」
「後來就與令尊闖見,他把我當成了仇家或是歹人,才動的手。」
「他可曾看見你?」
「我想大概還沒有。」桑南圃微微一頓,又道:「如果姑娘不說出是我,我想他一直不會知道!」
「那麼你是不希望我說出是你嘍?」
「為了不增加令尊眼前的困擾,我想你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不過,」桑南圃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你們到底是父女,你還是會告訴他的!」
「唉——」譚貴芝輕輕歎息了一聲。
她一向善解人意,智力過人,可是對於眼前桑南圃來說,卻每每失靈——
也許是她一上來對於桑的印象太好了,形成主觀上「先入為主」的約束,是以後來的猜測難以打入!
直到現在,她還是深深地相信桑南同是一個足可托付信賴的人——雖然有很多地方使她疑惑,可是她卻不曾向分析別人那般專心貫注地去分析他,這當然是因為太主觀的緣故!
「好吧!」她看看他訥訥地道:「我不告訴他老人家就是了!」
桑南圃並不曾現出一些感激形態,只微微點了一下頭,冷冷道:「這樣我們下一次見面不至於太窘!」
「你不恨我爹?」
「不會的!」桑南圃莞爾一笑,露出了編排如貝的一口牙齒——
他眼睛含有某種神秘意識地注視著譚貴芝,緩緩地接下去道:「如果有人殺了我的父親,毀了我的全家,或是使我飽嘗顛沛流離之苦,這些才能成為我懷恨的原因,除此以外,我是不輕易對某人懷恨在心的!」
他不過是隨便舉個例子譬如而已,譚貴芝不知怎麼,卻心裡起了一陣寒意,尤其是對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含蓄的隱隱殺機,令人不寒而慄!
「還好——我爹爹總不會是他的殺父仇人吧,要不然該有多怕人?」
她心裡暗暗這麼想著,一雙妙目瞟向對方。
正巧桑南圃的眼睛也在看她。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我一直以為令尊是不欺騙暗室的君子,想不到他卻慣以暗器傷人。」
譚貴芝一笑反問道:「莫非你一輩子不曾施用過暗器?」
「可是我從來不曾背後下手。」
「那是因為你武功太高的緣故。」譚貴芝笑了笑說道:「誰叫你自己亂往我家裡跑呢,我爹一定是把你當成上門的仇人啦!」
「可能是這樣吧!」桑南圃苦澀地笑了笑。
譚貴芝站起來道:「好了,你也別生氣,我爹不小心傷了你,我是他女兒代他老人家向你賠個不是也就好了!」
說完遂以手上長長的鋼針刺入桑南圃胸側「三星穴」上。
「疼不疼?」她仔細地運捻著手指,道:「要是不舒服,就快說話!」
桑南圃內心已有準備——
面對著自己平生不共戴天大仇人的女兒,他不能不有所戒備。
雖然也確信譚貴芝對自己並無惡意,而且多少還有若干的情意,可是這種感情他卻是不敢接受的!
對方又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孩子,面對著這樣的一個人,他不可不防!
心裡有了這番見解,暗中可就越加的小心戒備。
他緩緩地由丹田內提吸起一股內走元陽之力,貫注在右掌之內。
如果說譚貴芝膽敢心存不軌,在她方露跡象的一剎那間,桑南圃確信在舉手之間就能致對方於死地!
他一聲不哼注視著譚貴芝。
貴芝似乎毫無心機,她巧笑倩兮地續把兩根鋼針在桑南圃「足三里」「沒志堂」兩處穴道上下了針。
當第三支鋼針貫注穴道之後,桑南圃只覺得身上一麻,頓時動彈不得。
他心裡一陣大急,一時間,只覺得體內燃燒起一股暖流,像是澎湃的海水在他體魄裡翻攪著,先時提貫在右腕的內勁,休想再能提起絲毫。
譚貴芝秀眉微展,一片和顏悅色地道:「你不必對我提防,我如果有殺害你的意思,現在你焉能還有活命之機?」
說完微微一笑,道:「你所中的暗器鐵指飛環上,淬有我父親自己提煉的『金線蟲毒』,一經沾上,任何人都難逃過兩個時辰之內。你內功雖高,至多也不過多延個把時辰而已!」
說到這裡話聲頓住,卻把三根鋼針再次轉動了一下。
桑南圃頓時就感覺出體內奇熱如焚,彷彿整個五腹內臟都為之燃燒起來。
「你別怕——」她聲音裡充滿了溫柔與關注,輕輕安慰著他道:「這樣才能使毒氣不能攻心——」
她輕輕揭開桑南圃的衣服,目注其傷處努了一下嘴道:「噓!你看!」
桑南圃垂目下視,果見傷口之內汩汩淌出了一些深紫色的濃血!
如非親自目睹,他真有點難以置信,想不到小小一枚暗器之上,竟然會淬有如此厲害之劇毒!
他心裡先是一驚,接著不禁對於面前的譚貴芝滋生出一片感激之情!
譚貴芝這時全神貫注在桑南圃受傷之處,二人距離本近,貴芝再一貼近,一張臉幾乎都快挨到了對方胸上。
桑南圃儘管是在傷痛之中,卻也感覺到大不自然。他赤裸著的前胸被對方散開的幾縷髮絲接觸得癢癢的……
她那張白中透紅的臉,含蓄著少女獨具的天真明媚;那眉兒濃淡適宜,點綴在寬敞的額前,配合那雙海一樣深的眸子,益加的顯現出一派秀致舒展……
頸項如玉,在她垂下頭的時候,可以清楚地看見髮根間的一層毫毛,那裡潤合著處子的芳香,使你忽然感覺到她的俏皮任性……
——這些都不是桑南圃存心想看,而偏偏他卻看到了。
她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一個初涉人事的大姑娘,忽然發覺到她所喜歡的人,嘗試到一點點異性間感情的滋味,她不禁努力地去追尋著,毫無忌憚地去追求著……
那是一種多麼美好的情操,一種自慰而從來未曾想到傷害他人的純潔情操!
桑南圃微微閉上眸子,臉上浮現出一種難耐的痛苦!
與其說他傷處疼痛,毋寧說他是感情使然。
也許他心如鐵石,感情不至於脆弱至此,可是這個天真任性、毫不設防的大姑娘,卻在無意間傷了他,使他此一刻心神交戰,而困陷於矛盾之中。
「作孽!作孽!」——他心裡反覆念著這兩個字。那張英俊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激動。
譚貴芝渾然不覺。
她用一塊潔白的絲絹,小心地拭著桑南圃傷口下的血。
黑紫的血,把她那方白絲巾整個都染透了。
慢慢流出的血越來越紅,漸漸的,桑南圃也感覺到傷處那種麻木的感覺消失了,代之是陣陣疼痛感覺。
譚貴芝看到這裡,忽然笑道:「好了,沒事了!」
說著她扭開了那個青色的小瓷瓶,由裡面倒出了兩粒綠色的藥丸,一粒捏碎成粉,輕輕灑在桑南圃傷處,桑南圃頓時就感覺出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
譚貴芝遂即把三根鋼針拔起,桑南圃身上一輕,方待站起。
譚貴芝輕輕按著他道:「慢——你暫時還是不動的好!」
說完起身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然後把手中另一粒藥丸塞入桑南圃嘴裡,桑南圃就口吞下去。
「想不到你內功這麼高!」她坐下來說:「聽我爹說,一般人如果中了他這種暗器,即使是他親手解救,最起碼也得三天後才能行動自如,身上餘毒也不是一下子可以除得了的。想不到你竟復原得這麼快!」
桑南圃冷冷地道:「這還要拜謝令尊手下留情,更要拜謝姑娘你妙手回春!」
譚貴芝微微一愣,翻著一雙大眼睛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爹的氣,如果剛才你說的是實話,那只能怪你自己,誰叫你半夜三更私入人宅!我爹既然不知道是誰,當然難免誤傷了你。」
桑南圃這時用一條布帶,把傷處緊緊紮住,然後穿好衣服。
譚貴芝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桑南圃穿好了衣服,深深地向著譚貴芝一拜,道:「多謝姑娘救命大恩!」
譚貴芝上前忙伸雙手,托住了他的身子,她面色微紅地笑道:「是我父親誤傷了你,應該由我來向你道歉,怎麼反勞你大禮拜謝,這可太不敢當!」
桑南圃說道:「你是你,令尊是令尊,兩者不可混為一談!」
可笑譚貴芝聰明一世,此刻竟然未能明白此語之明顯含意,否則她必將大吃一驚。
她看著他笑了笑,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桑南圃道:「姑娘不是隨令堂在青草湖馬場麼?怎麼……」
譚貴芝退後一步,坐下來道:「老實說,我是專誠來拜訪你的!」
「為什麼?」
「是——」譚貴芝微笑著道:「也許是我娘猜錯了。」
「姑娘請明說無妨!」
「好吧!」譚貴芝面現笑容地道:「雖然我娘叫我不要告訴你,可是我倒認為說出來也沒什麼!」
她頓了一下,目光中含蓄神秘注視著桑南圃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娘認為你不姓桑而是姓梁。」
桑南圃微微一笑,默默無語。
譚貴芝道:「我母親說很像是姓梁的後人……」
「梁什麼?」
「我娘沒說。」
桑南圃幾乎冷笑出聲,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不禁把荷姑與今日的譚夫人兩個身份不同而實在卻是一人的女人揉在一起,想了想可就禁不住激起了一腔怒火!
「我娘說看見了你,就使得她想起了那個姓梁的。」
「那個姓梁的是令堂什麼人?」
譚貴芝微微搖了一下頭,道:「也許是她娘家的一個親人吧……」
「令堂對於那個姓梁的親人說了些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譚貴芝微微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我問她她只是搖頭,到後來她竟然哭了。」
桑南圃怔了一下,微微苦笑一下,道:「這也許是令堂當年一件傷心事吧!只是她把我與那位姓梁的扯在一塊兒,卻是令人不解。」
「也許你們長得很像——」
說到這裡,譚貴芝似乎很迷惑的樣子,她苦笑了一下,道:「你不瞭解我娘這個人,她生平很少會落淚的,可是當她想到了過去的那件事,她傷心得不得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哭……」
「是你母親要你來的?」
「不錯!」譚貴芝道:「她要我暗中察一察,看看你是不是姓梁。」
「所以你就偷偷潛入我房子裡,翻我的東西?」
「可是我仍是一無所獲。」譚貴芝面上訕訕地笑了笑。
桑南圃一笑,道:「令堂不愧是仔細之人,只可惜她找錯了對象!」
譚貴芝道:「我想她是認錯人了!」
桑南圃道:「令堂可曾關照你,要你暗中下手殺我?」
譚貴芝一驚,道:「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桑南圃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實在不能再裝成一片坦然的樣子,當時站起來踱向窗口。
推開了窗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譚貴芝姍姍跟過去,道:「怎麼了?」
桑南圃流目於恆河沙數的一天繁星,興起了一聲長歎。
「你母親僅僅告訴你這些麼?」
「不!」譚貴芝想了一下,才道:「她還告訴了我一些話。」
「她可曾要你不要把這些話告訴你父親?」
譚貴芝頓時一呆。
桑南圃回過臉來,一雙灼灼的眸子,像一對利刃般逼視著她。
譚貴芝在他這般目光的監視之下,自信不能撒謊。
猶豫了一下,她終於點了點頭。
「我母親確實這樣關照我了!」
「為什麼?」
「我娘沒有說——」說到這裡,她忽然抓住了桑南圃一隻膀子。桑南圃長眉一挑道:「幹什麼?」
他輕輕一擺,略加力道,已把譚貴芝的雙手分開。
「你一定知道是為什麼?你告訴我吧!」譚貴芝像是忽然看穿了一切似的,她大聲地道:「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什麼?」
桑南圃冷著臉,十分激動地道:「你為什麼不去問你母親?」
「她不告訴我——」
淚水奪眶而出,她臉上蕩漾著一片真情——絕非是做作出來的表情。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又期望我能告訴你什麼?」
「你一定知道這些隱情!」
「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騙人——」譚貴芝忍不住又撲過來,用力抓住了他一隻手,可是後者重施故技,仍然是輕輕地一推,譚貴芝的兩隻手又輕輕地滑落。
譚貴芝當然知道對方精深的武技,如果自己真的傻到要在這一方面與他一爭長短,那可就太蠢了。
她茫然地後退了幾步,嘴裡喃喃地道:「我娘沒有騙我,你一定是那個姓梁的後人—一你一定不姓桑,姓梁!」
桑南圃冷冷道:「我無可奉告!」
「你……為什麼要騙我?」
譚貴芝睜大了眼睛,喃喃地道:「你來到冰河鎮集,到底存著什麼心……你想幹什麼?」
桑南圃深深垂下了頭,黑漆雙瞳裡,竟自彌滿了淚水!
他用著冷酷的聲音,顫抖地道:「我實在是無可奉告!」
「你為什麼不說?莫非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你為什麼不去問你母親?」桑南圃不禁帶出了一片冷笑:「我想她是不會告訴你的。」
「好吧!」譚貴芝歎息了一聲,站起來道:「既然你們都三緘其口,我就去問我父親去。」
「你不會這麼做的!」
「為什麼?」譚貴芝冷冷地道:「你以為我父親不會告訴我?」
「那倒不是。」
桑南圃歎息了一聲,那副英俊的臉上,含蓄著可怕的笑容,道:「你父親會告訴你的,但是你卻會對你母親失信!」
譚貴芝垂下了頭,心裡忖道:「這個人果然心細如髮,什麼都知道。」
看來想詐出他的實話,是千難萬難了。
她試著問道:「如果我甘願失信母親,去問我父親,又會如何?」
那個桑南圃冷冷一笑,道:「那麼你父親就會問你,甚至於他會猜到是你母親告訴你的。」
「那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大了!」桑南圃冷冷地道:「這是你父親生平一件奇恥大辱的事情,他絕不願意要你知道,如果你一定要問,可能受害的是你母親。」
「你是說我爹會殺我娘?」
「以你父親昔日為人,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譚貴芝冷冷一笑,道:「好吧,那我就說你透露的。」
「你不會這麼說!」
「為什麼?」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那麼一來,受害的可能是你自己了!」
譚貴芝神色一變,道:「你胡說,我爹怎麼會是這種人?」
桑南圃冷笑一聲,道:「就算令尊不是這種人,但是這麼做的結果,也只有逼使我與令尊一拼生死了!」
譚貴芝輕歎一聲,打量著他道:「算你厲害,我不問也就是了。」
她慢慢垂下頭,神態間一片黯然。
「這個疑團,早晚我一定要解開——」抬起頭,她癡癡地看著桑南圃道:「求求你告訴我吧!」
「我無可奉告!」
語音和先前一般地冷,一般地無情!
譚貴芝苦笑了一下,道:「那麼你這次來……是來復仇的吧?」
桑南圃淒慘地笑了幾聲,踱向窗前,仍是不發一言。
譚貴芝蒼白的臉上,起了一片痙攣,忽地跟了過去,說道:「是我父親母親得罪了你?」
「得罪?」桑南圃眺著遠天的夜色,淒涼地笑道:「你說得太重了,我可不敢承認!」
這一時間,他的臉色異常的冷酷、凌惡,彷彿變了個人似的……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譚貴芝滿臉迷惘惆悵的表情。
「譚小姐,」桑南圃回過頭來冷冷道,「我惟一可以告訴你的是我不姓桑,姓梁,除此以外就請當面問令堂去吧!」
譚貴芝愣了一下,漠漠地點了一下頭,道:「總算你承認了你姓梁!」
她緩緩地後退了幾步,一時也垂下臉來——
「梁大哥,雖然你們都瞞著我,可是我卻猜出來這其中滿含著仇恨險惡。我愛我的母親,也愛我父親,如果你要是存心不良,我絕不與你甘休!」
「我聽見了——」
桑南圃說出了這幾個比冰更冷的字,遂即遊目於當空的繁星,再也不回過頭來。
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
譚貴芝面色通紅,微帶著汗漬走進來,這番形象,使得靜坐一隅的陶氏陡吃了一驚!
她站起身子來,異常喜悅地道:「你回來了?」
譚貴芝丟下了手上的馬鞭,脫下了身上的披風,一言不發地在床上坐下來。
一日夜的快馬飛馳,譚貴芝看上去顯得很疲憊,又有點像是跟誰賭氣似的。
母親緊緊握著她的一隻手,眼睛裡散發出慈愛與關懷——
「你餓了吧?我叫人去給你準備吃的去!」
「不——」譚貴芝抓住母親道:「我不餓。娘,我見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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