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手局外人無從體會,當事人卻是自己心裡有數。
雖說是並沒有傷著了皮肉,可是以瘦老人今日這樣的身份,卻已大大地覺得臉上無光,嘴裡嘿嘿連聲笑了起來。
「宮老當家的!你這是存心要找我老頭子出醜!我看,今天這個架不打也不行了。」
說著,這個老頭兒把那件半長不短的長衫往上拉了拉,向腰帶裡一掖。
「宮老當家的,你就高抬貴手吧!」
說話之間,他身子已緩緩向下蹲了下來,一雙綠豆大小的眸子,一霎間蘊蓄著閃閃精光。
看到這裡,場子裡起了一陣子騷動。即使是不擅武功的人,這時也都看出來了,敢情這個外貌不濟,語不驚人的小老頭兒,原來竟然也是個練家子。
宮一刀看到這裡,由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黑眉微微向上揚起,同時右腳後蹬,已把身後那張坐椅踢開一邊,就勢向前面跨進了一步。
瘦老人倏地一聲長笑,聲音似九幽鶴鳴。
「宮老當家的,你看招吧!」
聲出人起,也許是本來就瘦小的關係,這一縱身起來,看來更輕飄,隨著他張開的兩臂,那樣子簡直就像一隻大鳥。「呼!」一聲,已臨向宮一刀當頭。
好快的來勢!看來似乎與方纔的那個黃發鬼范江身手有幾分近似,只是卻遠比他更快捷得多了。
像是疾風裡的一片雲,「呼!」一聲襲近,驀地就空一頓,帶起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在大片的衣衫影裡,瘦老人的一隻手掌倏地探出,直向著宮一刀當頭拍了下去。
宮一刀身子向下一縮,右腳伸處,施展了一式漂亮的「犀牛望月」,那只獨掌豎直了,猛地向上穿去,兩隻手掌並沒有真的迎在了一塊。
空中的瘦老人,霍地一收小腹,施展了一手極為漂亮的「細胸巧翻雲」,整個身子霍地向後一收,隨著他落下的奇快疾猛勢子,已來到了宮一刀身後。
甫行落地的瘦老人,真是快到了極點。身子絕不少緩須臾,落地進身獨掌平伸直穿,其勢有如奔雷疾電,駢掌如刀地直向宮一刀背上劈來。
宮一刀容得他指尖幾乎已經粘住了背上的俄頃之間,才倏地一個快速轉身。
看起來,兩個人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式子,兩隻手在幾乎已經接觸的瞬息之間,竟然雙雙擦身而過。
局外人所能看到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透過海無顏目光所見,情形顯然就並非這般。
在他們雙方互迎的一霎間,兩個人幾乎都在變幻著姿態,短短的一霎,雙方最少各挪變了五種以上的身法,而在最後看來非要接觸不可的情況之下,卻竟然錯開了。
雙方的勢子是那般的疾!
宮一刀墊步擰身,「唰」地擰過了身子。
這一霎,他怒由心起,已然是動了殺機,獨掌之上聚集著無比的勁道,決計要在緊接著另一次交手裡,奪取對方性命。
然而另一方的瘦老人,雖然卻沒有戀戰之心,兩者互擦之間,疾若星丸跳擲般地,已飛出數丈之外。帶著一串玩世不恭的笑聲,只見他身子倏起倏落,一徑地消逝於視線之外。
宮一刀臉上顯現出一絲陰森森的冷笑,雙方雖然兩度交手,卻並沒有分出勝負,彼此心裡有數,留一點下次再見的餘地,也是好的。
主人烏蘇直到現在,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是傻呼呼地向宮一刀盯著。
宮一刀冷笑一聲道:「這個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烏蘇搖搖頭,轉看向一旁的梁威道:「你見過他麼?」
梁威搖搖頭苦笑道:「這……這……沒有!」
宮一刀臉上顯現出一絲輕視的笑,雖然對方那個瘦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構成一個「強敵」的威脅,他卻故意地不加以重視。
也許是一連兩次當眾逞能,都未能盡興,尤其是陳現在現場各人面前的威風還不夠,宮一刀決計要再次繼續施展他的武功,用以服眾。他慢吞吞地又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坐下來,眼睛看向烏蘇道:「還有人要來麼,請不必客氣!」
烏蘇顯然已對宮一刀心存折服,為了更進一步證實他的信心,樂得再繼續觀望下去。當下他隨即向梁威點點頭,示意他繼續比武。
梁威當下用藏語、漢語分別宣佈了一遍,話聲方落,即聽見有人喝叱一聲,現場人影一連閃了兩下,分別縱出了兩個人來。
兩個人一式的蒙古裝束,即使容貌也十分相似,身材看上去也似乎相當,矮胖矮胖的,大冷的天兩個人每人只穿著一襲單薄的衣服,捋著袖子,各人都露出黑乎乎的大片胸毛。
右面那個身材略為高一點的,手裡舞著一對流星錘,兩團錘影滿空亂舞,嗖嗖之聲實是驚人!
左面那個矮一點的,兩隻手上抓著一對畸形兵器,左手是一柄牛耳短刀,右手卻是一根滿牛劍刺的「狼牙棒」,兩個人看上去是一般的狠。
兩個人一經現身,立刻贏得了在場一個滿堂彩!
他們似乎也都認識這對被稱為「虎豹雙雄」的蒙古兄弟,兄弟二人哥哥叫。『鐵山本」,弟弟叫「達木兒」,自從投奔烏蘇以來,一直為烏蘇待若上賓,烏蘇為籠絡二人為自己效力,除了為每人置有一份產業之外,還為兄弟二人各自討了一房媳婦。這麼一來,兄弟二人便老實心安地為他效力不再思遷了。
這時烏蘇眼看著他們兄弟現身而出,心理不禁愣了愣,蓋因為他知道這兄弟二人下手極猛,一經上陣,向來是聯合出手,從來不知道顧慮出手之輕重,以眼前情形而論,對方宮一刀雖說是名重一時的武術大家,雖然俱知其武術精湛,但是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卻是尚未可知。兄弟二人這麼冒失聯手,各出兵刃,就難免與不樂幫結下了樑子,豈非不智?
這麼一想,烏蘇便立刻大聲喝止道:「你我兄弟還不快快收起兵刃,只可徒手向宮老師請教!」
話聲方出,即聽宮一刀突地發出了狂笑之聲。
「老當家的不用擔心,這樣才能一盡他兄弟所長,叫他們隨意施展吧!」
烏蘇愣了一下道:「這……這不太好吧!」
宮一刀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分別在對方兄弟二人身上一掃,再次落向烏蘇臉上,微微冷笑道:「老當家的今天安排在下在此獻醜,要是不拿出一點真正的能耐來,何以服眾?叫他們不必顧慮,只管下毒手就是!」
烏蘇還沒來得及出口,即見兄弟二人中,那個手舞流星錘的鐵山本,忽然大喝一聲,一隻亮光閃爍,足有碗口般大小的流星錘,已經脫手而出,忽悠悠直向宮一刀面前上掄來。
兵刃無限,驚得烏蘇梁威二人慌不迭躍身場外,眼看著流星錘過處,劃出了一道經天銀虹,挾帶著一股尖銳的疾風,直向著宮一刀當頭猛飛過來。
那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眼看著銀光一點即將要接觸到宮一刀的腦袋上,那顆頭卻在最後千鉤一發之際,忽然轉動了一下,看起來簡直不可思議。鐵木山的流星錘簡直就是貼在宮一刀的腦袋上,一個頭一個錘,緊緊地相貼著那麼轉了一轉。
這番驚險狀況,直把現場各人都看直了眼,一時由不住爆雷也似叫起了好來。
叫好聲還沒有完全消失的一霎,卻只見宮一刀那顆頭忽地向外一甩,鐵山本的流星錘驀地反彈了起來,其勁道較諸鐵山本所發出來的猶要大得多,忽悠悠,劃出一道銀光,反向著鐵山本頭上打來。
這一手更出乎在場各人意料之中,由不住又自爆雷般地喝了個彩。
鐵山本一驚之下,嘴裡喝叱一聲,腳上一墊步一騰身而起,右手向上一托,使了一個巧勁兒,居然硬生生地把這枚栲栳大小的錘頭接到了手上。身子一擰,飄出了兩丈以外。
四下裡又是一聲叫好,這場比武似乎發揮到了最高潮,鐵山本身子雖然飄落出去,無奈加上他身上的力道,竟使他難以平衡,腳下一連蹌了兩蹌,才自拿樁站住。
就在這一霎,另一方面的達木兒怒叱一聲,身子一連兩個快速起落,撲到了眼前。
這個達木兒看過去似乎較諸他哥哥更要兇猛十分,身子向前一欺,右手的狼牙棒,一式「橫掃千軍」,直向著宮一刀坐著的身子力掃了過來。
宮一刀鼻子裡哼了一聲,只見他坐著的身子驀地向後一吸,變成了一個弓的形狀。
這一當口,達木兒的狼牙棒,夾著大片疾呼之聲,幾乎擦著了他的胸衣,「呼!」一聲掃了個空。
達木兒腳下一個快步,另一隻手上的牛耳矮刀,驀地向回裡一帶,雪亮的刀身,反挑著直向宮一刀心窩上挑扎過來。
宮一刀冷笑道:「好招!」
話聲出口,那只獨手霍地掄起,只見他五指箕開,驀地向外一推,已把達木兒的刀鋒緊緊夾於指縫之間,達木兒一驚之下,用力地向後抽刀。
宮一刀竟然借助他抽刀之勢,整個身子平穿而起,呼嚕嚕一陣衣袂飄風之聲,身形已飄出丈許以外。
原來有「虎豹雙雄」之稱的這對蒙古兄弟,一向極其自負,兄弟二人各有絕功,如非烏蘇一力籠絡,平日待若上賓,用了不少手腕,否則實難將他們留住。
兄弟二人心知烏蘇將要建立起一份實力,以與布達拉宮的扎克汗巴分庭抗禮。便有意要爭得領導之權,決計要使眼前的宮一刀知難而退。卻是沒有想到這個斷了一隻手,貌不驚人的老漢人,敢情竟是如此難以應付,兄弟二人聯合出手之下,簡直連對方的身邊也摸不著,一時氣急敗壞,其勢更難自己。
鐵山本怒聲用蒙古話向其弟打了個招呼,嘴裡「哈赤!」叫了一聲。
一雙流星錘驀地由左右兩方,同時快速包抄起來,在流星錘運施方面來說,這一手叫「雙飛燕剪翅」,兩道銀光,夾著兩團栲栳大小的銀團,直向宮一刀身上兩側襲來。
另一方面,達木兒配合著兄長的勢子,腳下一連兩個快速前進,又撲向了宮一刀後方。
兄弟二人由於多年聯手合作,早已「心有靈犀」。鐵山本流星錘出手,亦正是達木兒進招之時,狼牙棒施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著宮一刀兜頭蓋頂地猛力直揮下來。
哥兒倆個大概已經嘗到了對方的厲害,下手也就越加毫不留情,這一式聯子前後夾擊,確實厲害得緊!
宮一刀岸然站立的身子,看過去並無異動。然而,正當流星錘與狼牙棒,眼看著已將雙雙招呼到他身上的剎那之間,猛可裡宮一刀那只斷了膀臂的袖子,倏地向上飛捲而起,於是同時之間,他的另一隻手,已飛快執出了背後長刀。
這一霎真是快了,隨著他出刀的勢子,一片銀光,有如戲鳳之龍,刀光過處,耳聽得一片叮噹聲響。
「虎豹」兄弟上來得快,退身得更快,看起來有如風中枯葉,乍聚又散,雙雙一沾即退,饒是這樣,卻也吃了大虧。
敢情宮一刀這種「氣波力功」蓋世無雙,由於手法詭異常規,就連現場旁觀的能者如海無顏者,亦自信為其所欺。
隨著對方兄弟二人的踉蹌退勢,可以肯定的他們兩人都受了傷了。
一個傷在右肩,一個傷在右側肋,出刀者分明手下留情,沒有像以前那樣施展他「斷臂刀法」,確是難能之至!
鐵山本一邊的鏈子錘,唰啦啦纏住在了脖子上,空出的一隻手,用力地按向右邊肩窩,大股的血水由他按著的指縫裡滲出來。
達木兒卻似傷得比他更重,右側肋下巴掌大小的一片皮肉被刀給片了下來,痛得他直往裡面喝氣,全身一個勁兒地打著哆嗦。
烏蘇看到這裡急忙出來,招呼著梁威等人,匆匆把這對蒙古兄弟給攙了下去。
經此一來,烏蘇才算真正認識了宮一刀的真實功夫,又驚又喜,直把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全場各人自目睹此一場決戰之後,俱都暗自折服於宮一刀神威之下,再也沒有一個人膽敢輕舉妄動,出面與其較量了。
任三陽低罵了一聲,看向身邊的海無顏道:「鵝知道你是深藏不露,不輕易出手的人,鵝可他娘的真忍不住了,好歹也得跟他會一會,要是真不行,臨場洩了氣,兄弟你還得給我接著。」
說著就要站起來,身子才動,即被海無顏一隻手按在了背上,任三陽倒是老實得不能動了。
「怎麼回事?」任三陽不服氣地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老小子神氣活現的?」
海無顏微微一笑道:「那又有什麼不好?總之,現在還沒到我跟他見面的時候。這場熱鬧還沒有完,好戲還在後面呢!」
任三陽道:「你是說?……」
海無顏微微一笑,卻沒有說出來。
是時烏蘇已在現場交待了一番體面話,十分尊敬地陪著宮一刀進入內宅,現場即由梁威招呼著解散離開,海任二人也隨眾退出。
任三陽見海無顏一副安詳淡然表情,不免好奇地問道:「兄弟,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也說出來聽聽,還有這個宮一刀他到底又是怎麼一個打算?」
海無顏一笑道:「虧你還是老江湖了,居然連這點道理都看不出來,他們這是互相利用,對我們卻也沒有什麼壞處,往下再看吧!」
任三陽怔了一怔,道:「哦!鵝明白了,烏蘇是想用宮一刀來對付扎克汗巴?他還想恢復他過去的聲望權勢可是?」
海無顏點點頭道:「當然,這一點實在已很明顯!」
任三陽仍然不大明白地道:「可是宮一刀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海無顏冷笑道:「這一點也正是我要進一步探知的,不樂幫向來行事獨來獨往,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與人攀結,這裡面必然大有文章。」
任三陽「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有道理,那麼鵝們眼前該怎麼辦呢?」
海無顏忽然警覺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快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帳篷,邁步進入。
任三陽跟進去,想到他必然發現了什麼。
可是當他進去之後,卻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怎麼回事?」任三陽四下看了一眼,奇怪地道:「有什麼不對麼?」
海無顏道:「有人來過了!」
「誰?」任三陽左右看了一眼,依然看不出有什麼異態,海無顏不說話,緩緩走向一邊觀察那扇掩實的窗戶,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一下,指上沾了一些泥沙。
「哼!這人輕功很不賴,但他還是留下了痕跡!」
說時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另一處幕壁上摸了一下,指尖上又現了幾顆沙粒。
任三陽四下打量了一眼道:「他是由正門出去的?」
海無顏搖搖頭,眼睛往篷頂上看了一眼,身子霍地騰起來,一隻手托向篷頂那一扇小小天窗,隨即飄身而下,冷笑道:「就是由這裡出去的!」
任三陽愕了一下,緩緩點點頭道:「這麼說這個人顯然會施展縮骨之術了?」
「不錯!」海無顏道:「他原是想由前面出來的,正好碰到我們回來,我遠遠看見帳篷顫動,就想到有人出入,來看看有什麼東西遺失了沒有?」
二人隨即各自檢查了一下行李。
任三陽一面翻,一面大罵道:「王八羔子,果然被人動過了。」
一面說他拿起了一個皮銀袋,上下抖了一下道:「哼,你看給翻得亂七八糟,倒要看看裡面的錢丟了沒有?」
海無顏道:「他是不會要你錢的!」
說著,他即繫上了自己的行囊。
任三陽道:「你丟了什麼沒有?」
海無顏搖搖頭道:「什麼都沒丟。」
任三陽也檢查過了他的錢包道:「錢一點也沒有少!奇怪,這傢伙是打著什麼主意?」
海無顏冷冷一笑,心裡有數。
「這個人又會是誰呢?」任三陽道:「這可真是怪事?難道是扎克汗巴派來的人?」
「這個可能不大!」
「那會是誰?」
海無顏微笑了一下道:「你可覺得剛才在比武時,那個干老頭兒走得有點太快了麼?」
「啊!」任三陽恍然悟道:「會是他麼?」
「錯不了,就是他,」海無顏道:「由他剛才跟宮一刀動手的招式上判來,我更可斷定他就是『紅羊門』當今唯一漏網的那個婁全真!」
任三陽道:「這個老小子可真透著玄,他老盯著鵝們幹什麼?」
海無顏道:「其實他早就發現了我們,剛才在場子裡他有意離開,其實根本就沒有遠去,依我的判斷,宮一刀住處才是他主要去的地方,我們這裡不過是順便看看而已!」
「好個老小子!」任三陽罵了一聲道:「他到底想在鵝們身上找到什麼?」
「當然是那張寶圖了!」海無顏道:「他是在作夢,哼!這麼看起來,西藏寶藏這件事,確是已滿城風雨,鬧得外界盡知了!」
任三陽說道:「現在鵝們到底該怎麼辦?」
海無顏道:「使我想不透的是宮一刀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和白鶴高立會合,莫非這當中有什麼虛玄不成?」
任三陽怔怔說道:「以你個人的看法呢?」
海無顏冷笑道:「不樂島凡行一事,無不精打細算,而且他們行蹤一向是神出鬼沒,掩蔽猶怕不及,宮一刀今日的動作不免令人生疑!」
任三陽點頭道:「這其中還會有什麼虛詐麼?」
海無顏道:「以我的判斷,白鶴高立所以要他師弟出面拉攏烏蘇,這其中是有深意的。」
微微頓了一下,他再接下去說道:「第一,可以增強實力,來牽制布達拉宮方面,第二,這其中難免有聲東擊西的詭計。」
任三陽「噢」了一聲:「這麼說,白鶴高立他的人已到藏寶的地方去了?」
「只怕是這樣!」
海無顏腦子裡不禁想到了昔日邵一子所說之言,白鶴高立雖然殺死了邵一子,由他身上搶得了那張寶圖,但是那上面專屬富庭王族的深奧藏文,卻是極不易譯解得開的,所以高立如不能找到一個像已死的「左瞎子」那類人物,他得到寶藏的企圖只是妄想。然而自己雖然有了邵一子所賜的全部譯文,卻又苦無那張寶圖的地形指引,亦是難達目的。如今第一要務,當是如何設法由白鶴高立手中得回那張寶圖,這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這麼想起來,白鶴高立刻下的行蹤,就更令人費解了。
※※※
冷月如霜。
布達拉宮這所巨大的建築物,在夜的掩飾之下,顯得更神秘了。月色的映照之下,一片片的琉璃瓦,像是星星一樣地閃燦著寒光,那些圍繞在宮宇四周生長的巨松,微微地搖曳著,不時發出一陣陣和諧松濤聲。如果你再仔細地聆聽下去,當會發覺到隱藏在這陣松濤聲之後還有另一種聲音,喇嘛們低沉的誦經聲音。
「西達雲寺」,布達拉宮所屬的一所別院,有十六位年老的喇嘛住在這裡。對於整個的布達拉宮來說,這裡是最冷清的一處住所了。自從前王圓寂之後,十五王登基,到如今的大權旁落;這一連串的驚天動地事故,都似乎與「西達雲寺」毫不相干,這裡所居住的十六個老喇嘛,早已為人們所淡忘了。
這麼說,並不意會著這裡所居住的十六個人全是無用的廢物,也許今天他們真已是廢物,但提起當年,嘿嘿,想當年十二王在位時,這十六個人可俱是當時宮內炙手可熱的人物。
也許正因為他們那個時候的權力太過大了,才促成了一旦失勢之後今日的過於渺小。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十六個老喇嘛倒也很能明白其中盛衰的道理,逆來順受,多少年了,倒也相安無事地住在這裡。
想當年,他們這一批失勢的前朝臣子二十七人,如今物故人非,卻只剩下了十六人。
現世人情常是這樣的。
年近八旬的蘇拉老喇嘛,是這裡面年紀最長的一個,他是前朝十二王時,職掌武術營鐵衣隊的首領,一身武功頗是了得,由於他心念故王,又看不慣當今王叔扎克汗巴的囂張,不甘為其所用,情願住在像是養老院的西達雲寺裡,過著年復一年,月復一月的無聊歲月。
今夜,蘇拉老喇嘛的興致似乎特別高。對著窗外的月色,他先彈了一段日常喜愛的「哈克裡八」。那是他們西藏最古老的一首曲子,內容是敘說來自喜馬拉雅山的雪水,灌溉著西藏土地的快樂調子,後人另外為它配上歌詞,用傳統的長管西藏三絃琴來奏,和著低音唱出來才夠味道。就像現在蘇拉老喇嘛所唱的這個調子,才最夠音味,只是對於不明所以的外族人士,像是漢人吧,聽起來就有點怪裡怪氣的感覺,不知道他是在唱些什麼。
老喇嘛挽著一雙棉襖袖子,露出他七上八下,早已發黑的牙齒,配合著冷澀的琴弦,只聽他嘴裡唱著:「西——咦——唔——哂——」
低沉嘶啞的嗓音,配合著冰澀的弦律,只有悲涼的韻味,卻是絲毫感覺不出來快樂的意境在哪裡,然而它卻是流傳西藏最久,至今仍為人們所喜愛的音樂之一。
月色依舊,寒夜無聲。此時此刻,即使連慣以夜嗚的蟋蟀都寂靜無聲,整個的空間,卻只被蘇拉老喇嘛的琴韻歌聲所充斥佔滿了。
一堆乾枯的松枝,在冷徹肌骨的西風裡,滴滴溜溜直打著轉兒,不時地散開來,又合攏,再散開,再合攏……風力是由高處投下來,撞向地面才散開來,待到衝向四牆才又被迫合攏,因為這樣,所顯現的現場情形才會是如此滑稽。
老喇嘛蘇拉的歌聲未歇,月影似乎已經偏西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布達拉宮正殿屋簷上拔起,接連著三起三伏,輕若炊煙一縷,向著西達雲寺這片院落裡飄落下來。
歌聲依舊,風力如常。
這個人輕飄飄,似乎片塵不沾地已經落在了院子裡。
一襲月白顏色的長衫褂,瘦高瘦高的身材,幾乎禿了頂的頭上,卻聳生著一絡禽鳥也似的「角毛」,長眉凹目,雙顴極高,尤其是深眶陷進去的那雙眼晴,開合之間神光畢現。
這人身形甫現,一雙眼晴頻頻向四下轉動,立刻就投向那個角落,那個琴韻歌聲的角落。
緊接著,他的身形再閃,疾若飄風般地已襲到了近前,一隻手輕輕抬起,向著糊有桑皮紙的窗上輕叩了一下。
這雖是一個輕微毫不起眼的動作,但是室內的人顯然已有了警覺。
頓時,傳自室內的琴歌聲忽然停止。
緊接著,那兩扇關閉的窗戶倏地敞開來。
院中人身形略閃,有如炊煙一縷,就在對方窗扇倏開的一剎那,已然飄身而入。
緊接著,那敞開的兩扇窗戶又為之關上。
※※※
老喇嘛蘇拉,以無比驚異的神態,打量著進來的這個人。他的臉顯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頻頻眨動著那雙似乎已現昏花的眼晴。
「老喇嘛,我們久違了,」進來的鶴髮老人道:「別來可好?」
蘇拉,這個看來異常瘦小,白髮蒼蒼的老喇嘛,似乎為眼前的這個突來的人,突來的話,弄得簡直糊塗了。他的那雙眼睛雖然小得只剩下兩道縫,但是這一霎卻睜大了。
「你是誰?我們以前見過面麼?」
也許很久很久沒有說過漢語了,說起來似乎有些生硬,但是他的確會說,這一點是無可置疑。老喇嘛在說這些時,兩手扶案,矮小的身軀已緩緩地站了起來,看來他大概只有五尺高,一身肥大衣服穿在他瘦小的身軀,確是顯得有點不稱。
鶴髮老者呵呵一笑道:「你大概老糊塗了,居然連老朋友都。不認識了。」
蘇拉哼了一聲道:「我沒有什麼朋友,在這西達雲寺裡,我已住了有三十年,我不認識你,你找我有什麼事?」
鶴髮老人一笑道:「四十年前,大概是一個秋天的晚上,我們就在這個布達拉宮見過。老喇嘛,那時你威風得很,不像現在這個樣子,嗯,看起來你可真是老得多了。」
「四十年前?一個秋天的晚上?……」蘇拉緩緩地搖了一下頭:「對不起……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鶴髮老人神色微微一沉道:「不要緊,我會讓你記起來的。」
一面說時,他腳下緩緩地向前邁進了一步。
「老朋友,四十年來你的西域神拳功夫,大概更有精進了吧!」
蘇拉聆聽之下,頓時吃了一驚,退後一步,長眉倏地一挑道:「你……怎麼會知道?」
話聲出口,老喇嘛身子已倏地縱身而起。
雙方彼此間隔著一道長案,老喇嘛身形一緩縱起,疾若飄風,「呼!」一聲,已來到了鶴髮老人面前。敢情這個瘦小的老喇嘛,身手果然不弱,身形向上一欺近,兩隻手倏地向外一探,直向著鶴髮老人兩處肩頭上抓來。
鶴髮老人哈哈一笑道:「好!」
四隻手掌猝然交接之下,兩個人的身軀驀地一轉,帶來一股勁風,直向一旁轉了出去。
緊接著,兩個人倏地分開,鶴髮老者一聲沉笑道:「這裡地方太窄了,展不開身子,來,我們到外邊玩玩去!」身形一縱,隨著他前探的身子,兩扇關著的窗戶,霍地敞開來,他整個人身,在一式虎撲的勢子裡,突地穿越了出去。
身後的老喇嘛蘇拉,自是放他不過,緊跟在他身後,倏地跟蹤撲出。
兩個人就像一雙戲簷的貓,忽地現身院中。
冷月下,兩個人極為快速地交換著身手。
蘇拉的確在施展他畢生最為得意的「西域神拳」,月色之下,只見他人影飄飄,袖風呼呼,所出拳式,的確中原少見,妙在左右雙拳變化巧妙,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右手出拳,左手必然出掌,以掌護拳,虛實莫辨。
然而,與他對手的那個鶴髮老人,看上去身法更見奇妙,尤其是對付老喇嘛這套西域神拳,更像是胸有成竹,極有把握。
事實上老喇嘛蘇拉的每出一拳,都像是早在他計算之中,是以常能未卜先知。如此數招過後,蘇拉儘管是招招凌厲,奈何卻連對方的身邊兒也招不著。
猛可裡,老喇嘛的雙手、雙拳同出,疾若電閃般地,直向著鶴髮老人兩肋擊去。
在動手的過程裡,這一式看起來猛厲極了,稱得上是一式殺著。
鶴髮老人像似早已期盼著這一招的來到,忽然一聲輕笑道:「好招!」
不知他怎麼一來,雙手下分,極具輕靈地已分開了對方的雙手,進步欺身,「噗」地一聲,已抓住了蘇拉的一雙肩頭。
蘇拉頓時向後一個踉蹌,嘴裡「哦」了一聲。
鶴髮老人加諸在雙手上的力道可能不輕,而且顯然施展的是一式極為特殊的拿穴手法,老喇嘛蘇拉頓時為之全身發麻,身子一蹌之後,便為之動彈不得。
對蘇拉來說,顯然是他平生少有的經驗,然而卻並非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一個念頭,閃電也似地掠向腦海,終於使他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原是他不該忘記的。
緊接著鶴髮老人,已鬆開了他的雙手,帶著一聲輕微的冷笑,他已倏地擰身,再次縱回老喇嘛禪房之內。蘇拉緊躡著他的身後追上去,他不甘就此服輸,雙掌交合著,用「開山神掌」的一式,倏地直向著前行的鶴發怪人背上擊去。
鶴髮老人一聲怪笑,倏地轉過了身子來。只憑著這一式轉身,為今武林之中就前所未見,原來他身形不動,雙足固立,僅僅只憑著上半身擰動之勢,就把身子轉了過來。同時他的一雙手及時拉起,看來異常綿軟地已接住了對方的雙手。
蘇拉老喇嘛只覺得兩隻腕子上一陣子發軟,全身上下彷彿一些兒也施不出力道來。
這只是極為短暫的片刻。蘇拉老喇嘛身子一麻之後,頃刻之間又恢復了原狀,再看對方的那個鶴髮老人已然飄身三尺開外。
「哈哈……」鶴髮老人笑道:「老喇嘛,你真的記不起來了?」
蘇拉在鶴髮老人上身擰轉的一瞬,忽然間記起了一個人來,事實上這個人的影子多年以來,始終困惑著他,並不曾淡忘,忽然憶及,由不住全身打了個寒顫。
「哦,你……你是老……白鶴……是你……是你……」
鶴髮老人又是一聲怪笑,向前踏進一步道:「你總算還有點記性,到底認出來了,不錯,我就是那個老白鶴,咱們總有四十年不見了。」
蘇拉嘴裡連聲地「哦」著,不時眨動著眼晴,一再地向對方臉上認著,似乎既感「難以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的樣子。
「你真的是老白鶴……不錯,不錯……你竟然還沒有死……四十年了,四十年了。」
鶴髮老人呵呵笑道:「大概你是巴不得我死了,閻王不點名,小鬼不來傳,你叫我怎麼死?哈,你叫我怎麼死?」
一面說著,只見他身形一縱,像是一陣風似的,已由蘇拉頭頂上掠了過去。他身形越加地看來像白鶴,雙手平張著,平平地由老喇嘛的頭頂上掠過去。
蘇拉倏地一個快轉,一副咬牙切齒的猙獰面貌,那副樣子像是準備拚命的表情。
「哼!」鶴髮老人站定之後,看著他冷哼一聲道:「放心吧,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了,我這次找你可不是來跟你算舊賬的。」
蘇拉聽到這裡,原來驚嚇忿怒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信,那麼,你今天晚上又來幹什麼?」
鶴髮老人一笑道:「我說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說真的,你這個老東西還能活到現在,倒是真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過去的事咱們都別談了,今天晚上我倒是專心誠意地來拜訪你,敘敘舊,你怎樣,你可願意咱們雙方化敵為友?」
蘇拉老喇嘛連連眨動眼睛,將信又疑地頻頻向他打量著。
「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蘇拉忽然歎息了一聲,點點頭道:「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說了這句話,他像是真的鬆了一口氣,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用手指了一下另一張椅子,道:「你坐下來說吧,我這裡是窮地方,可沒有什麼好東西來招待你。」
鶴髮老人坐下來道:「四十年,我們都老了。」
蘇拉點點頭道:「老了,可是我還不想死。」
鶴髮老人道:「怎麼樣,看來你在這裡日子過得像是挺不錯吧?」
蘇拉冷笑了一聲,喃喃地道:「不錯,哼……」
鶴髮老人那雙銳利的眸於,頻頻在他身上轉著,一望即知他是個極有心機城府的人。
蘇拉忽然愕了一下,霍地站起來道:「不對,你今天來找我,一定有什麼事吧,是不是?」
鶴髮老人嘿嘿一笑,一隻手抬起來摸著他下巴上翹起來的一叢短鬚。
「不錯,你猜對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夜來找你當然有事。」
「什麼事?」
蘇拉立刻顯出了很緊張的樣子,一面頻頻搖著頭,冷冷地笑道:「我今年已經七十多了,你應該知道,宮裡的事現在我早就不管了。」
「你剛才說過,你還不想死。」
「這……」老喇嘛十分費解地看著對方:「當然我不想死,難道你想死?」
鶴髮老人嘿嘿一笑,說道:「我當然也不想死,可是,活就要活得痛快,像我這樣,海闊天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像你。」
蘇拉愕了一下,喃喃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我活得不快活,你……」
老喇嘛雖然一大把歲數了,火氣還很大,一句話不對,就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鶴髮老人輕輕一笑道:「老喇嘛你少安毋躁,我們現在是朋友了,朋友可就無話不說,總之,這一次我來找你,絕沒有什麼壞的意思,這一點等一會你就明白了!」
蘇拉原本站起來的身子,聽他這麼一說,隨即又坐了下來。
鶴髮老人道:「對了,你的氣先要消一消,我們才好說話。」
蘇拉被弄得簡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要說些什麼?」
「我要跟你談談一件你所親身經歷的往事,當年布達拉宮所發生的一件隱密大事。」
「什麼大事?」
「我想這件事你是知道的,有關七十二武士集體中毒,雙目失明的這一件事……嗯!」
這幾句話一經道出,蘇拉頓時面色一陣大變,倏地再次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你……」
鶴髮老人冷哼了一聲道:「我什麼都知道,什麼事也瞞不過我。」
「你還……知道……些什麼?」
老喇嘛一面說,顯然表情大為緊張:見他喉結頻頻起伏,像是觸發了他一處隱痛似的。
「好吧,我乾脆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吧!」
「你說……你說……」
「我還知道當年藏十三王留下的大批寶藏的事!」
老喇嘛臉上一陣發白,卻故持鎮定地坐下,冷冷一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這四十年來,你對這件事還不死心。當初我不是就告訴過你了,這件事並不確實,只是江湖上風風雨雨的傳說罷了。」
「好吧,就算是傳說吧!」鶴髮老人臉上顯現出一絲狡黠的笑:「那麼七十二武十中毒,雙目失明,以及後來集體被殺這件事,可是真的了!」
「你……你聽誰說的?」
蘇拉再一次顯出緊張神態。
「哼!你不要管我怎麼知道的!」鶴髮老人冷冷地道:「這件事我經過很久時間的調查,證明是千真萬確的!」
蘇拉嚥了一下唾沫,苦笑了一下道:「好吧,就算是真的吧,可又與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與你有關係!」鶴髮老人道:「因為七十二名武士之中,除了一個漏網之魚外,其他七十一人俱都死在你的手中!」
「你……」
老喇嘛霍地抬起了手,似乎作勢待向對方發出,可是一想到對方的厲害,自己根本無能取勝的事實,這只舉起的手就又慢慢地鬆了下來。
「老喇嘛,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你也就不必否認了!」鶴髮老人臉上含著微微的笑:「說起來,這件事你雖然心狠手辣了一點,可是也不能怪你,因為你也是聽令行事,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了!」
蘇拉那張臉一霎間變了好幾次顏色,終歸無能發作,過了一會兒,他才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十分沮喪地垂下了頭。
「所以我說你這些日子過得並不快樂,」鶴髮老人冷冷地道:「因為你心裡一直存著歉疚,藏十四王是個最昏庸無道的人,全西藏的人都恨他入骨,而你居然助紂為虐,為他幹下了這件喪心病狂的事,你是全西藏的罪人。」
「我……」蘇拉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我又有什麼辦法?……誰教他是主子……我是奴才,我能不聽他的話麼?你不要再說下去!」說時,眼淚一顆顆地順著他的臉滴了下來。
鶴髮老人那雙眼睛一直留神地打量著他,看到這裡微微笑道:「你總算命長,要不是那個昏王被人刺殺在先,就算你已退居西達雲寺,他也不會放過你,那可就大冤枉了!」
蘇拉伸出一隻乾枯的瘦手,擦了一下臉上的眼淚,苦笑了一下道:「你說得不錯,我是西藏的罪人,這多少年以來,我一想起這件事,心裡就像刀扎一樣的難受。老天,我已經不再去想了,你又提起來,為什麼?你今天晚上來找我,就是故意來提這件事的麼?」
鶴髮老人搖搖頭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要向你打聽一件事情而已。」
「什麼事?」蘇拉十分沮喪地道:「我早就告訴你,有關那批寶藏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
鶴髮老人道:「但是我知道!」
蘇拉一愕:「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那批寶藏確有其事!」鶴髮老人道:「已死的七十二名武士,就是埋藏寶藏的人。要不然你又為什麼去殺他們?難道不是殺人滅口?」
蘇拉歎了一聲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這件事,我求求你好不好?」他語音顫抖,說這幾句話確實情發於衷。
鶴髮老人臉上現出一絲微微的笑,似乎已經感覺到自己的佈局成功。
「這麼看起來,你倒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鶴髮老人微微冷笑了一下:「僅僅內疚是不夠的,你得想一個法子贖罪,做一點好事來補償這裡的人。」
「你說什麼?」
蘇拉似乎頓時為之精神一振:「做好事?做什麼好事?」
他睜大了眼晴,滿臉渴望的表情。
「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麼?只要是好事,哪怕是死了,我也願意!」
鶴髮老人點點頭道:「你們喇嘛教都相信輪迴,靈魂升天的說法……像你幹的這些壞事,死了以後,你當然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這就是我勸你幹點好事,為你自己死後贖罪的原因!」
這幾句話,聽在蘇拉耳中,果然發生了作用,只見他一時呆若木雞,眼淚由不住又自汨汨淌出。
須知人性本善,早年嗜殺為惡的人,無不晚年心存後悔,何況眼前蘇拉晚年虔誠向佛,深信輪迴報應之說,近年來早已心存仟悔,日誦百經,以圖減輕往年罪惡。眼前鶴髮老人這一番話,自是深深打動了他,一時既驚又愧,頓時呆在了現場。
鶴髮老人看到時機成熟,這才說出了他的本來之意。
「老喇嘛,我眼前有一事要你相助,你如果能助我完成,將功折罪,足足可以抵擋你過去所犯的罪惡了,你可願意?」
蘇拉頓了一下,緊緊咬著牙道:「說吧,只要能贖我過去的罪,死都可以!」
鶴髮老人一笑道:「你放心,不會要你命的。」
「到底要我幹什麼,你快點說吧!」
「好吧!」鶴髮老人眼睛精光畢現地逼視著他,「我知道,你是如今僅活著參加埋藏寶藏的一個人,其他的人都已死光了!」
蘇拉臉上又顯現出一片青白,每當過分驚嚇時,他臉上都會出現這種顏色。
「誰告訴你的?這話你可千萬不要亂……亂說……」
一面說他下意識地由椅子站起,走向前面,拉開門探頭向外,四下注視一下又縮回來。
「老兄,幫幫忙好不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這句話要是被外人聽見,傳到了裡面宮院裡,我這條老命可就完了!」
鶴髮老人點點頭道:「這麼說你是承認了?」
蘇拉看了鶴髮老人一眼,輕歎一聲點點頭道:「就算你說對了吧,可是……」
忽然他冷笑了一聲,看向對方這個神秘老人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哼哼,你想讓我去幫你把那批東西挖出來,你以為我會去做這種事?哼哼!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鶴髮老人寒下臉道:「這麼說你是不想贖你過去的罪了?你剛才不是已經答應我了?」
「我答應你是去幹好事,誰答應你去挖寶發財?」
鶴髮老人冷冷地道:「我並沒有告訴你,要發財。如果這是一件好事,你可願意?」
老喇嘛愕了一下道:「哦?是什麼好事?」
鶴髮老人道:「把所挖出來的寶藏全部分給西藏的窮人,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老喇嘛頓時神色一怔,臉上充滿了喜悅之情。
「老天,怎麼這件事我一直都沒有想起來過?太好了,太好了!」
鶴髮老人微微點頭道:「我猜你定會做的!這是你所能唯一為自己贖罪的機會,你當然應該去做。」
蘇拉在一陣狂喜之後,臉上又變成了蒼白。
「可是,事隔了好幾十年,那個地方雲封霧鎖,實在難找,我怕已經忘記了。」
「你不會忘記的。」
「我一點把握也沒有。」
一面說,他氣餒地搖著頭,苦笑道:「五年前,我曾經偷偷的……」搖搖頭他又不想說下去了。
鶴髮老人冷笑道:「原來你也動過這個念頭?想私自侵吞?」
「你想錯了。」
蘇拉頻頻苦笑道:「我只是想找著那個地方,想看看那些東西被人家偷走了沒有?」
「難道有人想去偷挖這批寶藏?誰又會知道那個地方?」
「哼,想這批寶藏的人多了,就這個布達拉宮,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作這個發財的夢,光我知道就有七八個了,可是這些人只有去,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回來過。」
鶴髮老人哼了一聲道:「那又因為什麼?」
蘇拉冷笑了一聲,說道:「第一,他們根本不知道準確的地方,第二,那個地方雲霧封鎖,就算是找著了地方,也危險得很。」
苦笑了一下,這個老喇嘛氣餒地道:「剛才我說過,五年前我曾偷偷去過了一次,可是在那裡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地方。」
「那又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蘇拉冷笑道:「好幾十年了,當初挖的地方,全部長滿了籐子,野草。再說當初,我雖然親身參加埋寶的工作,可是也只知道一個大概的地方,至於寶物埋藏的洞穴,卻有一張寶圖記載,只有找到了那張寶圖,才能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埋在哪裡。」
「這麼說來,外面傳說的寶圖是真的了?」
「當然是真的,千真萬確的事。」蘇拉回憶著道:「我記得先王收藏那張圖時,我曾看了一眼,那是一張繪製在羊皮上的圖卷,一邊是圖,一邊是文字的記載。」
說到這裡他冷笑了一聲說:「一般人就算得到了這張圖也是沒用的。」
「為什麼?」
「因為,」蘇拉聳動了一下雙肩:「你知道,我們西藏的文字很特別,而埋藏寶物的那張寶圖,更是用經過特別設計的秘語文字所記載,大體上看來雖與一般藏文沒有分別,只是到了重要的地方便不同了。」
「哦,」鶴髮老人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麼說起來,即或是有人能夠得到了這張寶圖,也是枉然了!就連你也不認識那些特有的字體了?」
蘇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認得那些字的,只是,有什麼用:要有圖才行葉。」
鶴髮老人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挑動了一下長眉,一顆心總算完全放了下來。他不愧老謀深算,總算拐彎抹角地把這個老喇嘛給引到了「死角」上去。微微笑了一下,他打量著這個老喇嘛道:「既然是特別設計的秘語,又怎麼會讓你知道呢?」
「哼!問得好。」
老喇嘛起先是不肯承認,現在一經談開了,反倒是有如「魚硬在喉」不吐不快了。
「先老王本來是不想告訴我的。可是,我的情形特殊,你知道我的工作是負責監督挖掘埋寶的,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告訴我。」
「我明白了!」鶴髮老人冷冷地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你想你還會認識這些秘體的字麼?」
「我……不會忘記的……」蘇拉說:「就算再過幾十年,我也不會忘記的,這些字,早已經刻在了我的心上。」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他啞然失笑道:「說了半天,有什麼用?沒有那張圖,一切都是空的,廢話!」
「不是廢話。」
一面說著,鶴髮老人已取出了一個黃綾包裹,打開來,取出了那卷秘藏的羊皮圖卷。
蘇拉臉色頓時為之一變,倏地站起來驚詫的道:「咦!你從哪裡得來的?」
「你先別管這些,只看看這卷圖是不是真的?」
「嗯……好好……」
鶴髮老人一面寧神馭氣,使之聚集雙手,一面故示大方地把手中圖遞向蘇拉。他當然知道此圖的重要,不可遺失,他也更是自信,這種情形下,眼前這個老喇嘛是無能逃開自己手掌心的,是以乾脆放得大方一些。
老喇嘛蘇拉用著一雙抖顫的手,接過了羊皮圖卷,先不打開來,只是仔細地觀察著它的外面,特別注意到卷邊的一顆小小玉墜。
他抖顫的手指,一面摸索著,一面點頭道:「不錯,這就是了一我記得,這是真的。」
鶴髮老人點點頭說道:「打開來再看看。」
蘇拉聽言行事,隨即展開了圖卷。
一時,一張圖文畢現的完整畫面,展現在二人眼前。
蘇拉只看了一眼,已連連點頭,他彎下腰來,仔細地辨認著一行字跡。
「嗯嗯,這是真的了。」
「好吧!」鶴髮老人取出了早已備好的字筆,放向桌上道:「既是真的,現在就請你把它完全譯為漢文,我知道,你的漢學根基很好。」
蘇拉點了點頭道:「好吧。」
他臉上顯現出多年難見的喜悅,到底是一件天大的隱秘,將要在自己的手指下揭露開來了。
「啊,不行……」就在他剛要寫下去的一霎,忽然又停住了筆。
鶴髮老人道:「怎麼不寫了?」
蘇拉搖搖頭放下了筆,把寶圖捲好,重新送到鶴髮老人的手上。
「這卷東西還給你,它在你手上,誰也搶不去,你保管著吧。」
鶴髮老人道:「可是你還沒有翻譯成漢文。」
蘇拉啞然一笑,指了一下頭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腦子裡,跑不了的。」
鶴髮老人面色一沉道:「那沒有用,我要你白紙黑字地寫在紙上。」
「我不能答應你。」
蘇拉的表情很是沉著、冷靜。
鶴髮老人有一股突然的激動,當然,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向蘇拉這樣一個重要的人貿然出手的。
「你難道變卦了?」強自壓制著內心的憤恨,鶴髮老人冷冷地道:「你是在動什麼念頭?」
蘇拉呵呵低笑了兩聲,無懼地看向對方道:「我一點也沒有改變,我是怕你說了不算,等我寫好了那張東西,你拿著一走,我可就沒有辦法了,現在最好,東西在你手上,你既不必怕我,我也不必怕你,我們一起走,到什麼時候辦什麼事情,這樣不是很好麼?」
鶴髮老人倒也沒有想到對方這個老喇嘛,敢情還是粗中有細,不過事已至此,倒也不愁他會鬧什麼玄虛。
「很好,就照你說的這麼辦。」
一面說,鶴髮老人已把羊皮圖卷收進了懷裡,站起來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吧,日出之前,我在宮外八角山下等你。」
蘇拉道:「你也把這件事看得太容易了,嘻嘻,你知道埋藏的金銀財寶一共有多少?只我們兩個人就能搬動得完麼?再說一定有別的人……」
鶴髮老人冷笑道:「這件事就更用不著你來操心了,你跟我一起來,你的一切安危當然由我負責。」
蘇拉拱了一下手道:「多謝。」
接著他以十分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面前的鶴髮老人道:「這些年來,我也聽見了一些外面關於你的傳說,你可是來自不樂島上的白鶴高立?」
鶴髮老人微微一呆,隨即笑道:「原來你一點也不傻,竟然把我的底細都摸清楚了,不錯,我就是高立,從不樂島上來的。」
蘇拉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你在中原的名聲不大好,貪財是出了名的。」
白鶴高立冷笑道:「人不愛財,天誅地滅。」
蘇拉神色一變。
高立明白他的意思,立刻一笑道:「你不必多心,我答應你的事絕不會變的,這批寶藏出土之後,我們兩個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我只要我的一半,至於你的那一半做什麼用,那是你的事情,做好事也罷,壞事也罷,反正我們互不相問。」
蘇拉聽他這麼說,想了想,覺得倒也人情合理。他內心確是對過往所做所為,充滿了愧恨,一心想著要做些補償的善功,自然有了這些錢,即使是只有一半的數目,也是夠他拿來應用行好為善了。這麼一想,蘇拉也就樂於從事。正如高立所說,他也並不是傻子,當年寶藏是他親手埋的,由於他對某些特殊地形的瞭解,使他在與白鶴高立合作過程裡,感覺到一些安全保障。
高立精銳的眼睛望著他,神秘地一笑道:「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日落前後,我在八角山下等你。」
說完不待蘇拉答話,身形輕縱,如同一縷輕煙般地已自飄身而出。
老喇嘛愕了一會,這才熄燈就寢。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