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西門舉神色一振道,「他是誰?」
谷天雨冷冷地道:「提起這個人,你老一定很清楚。」
西門舉一怔:「你早就認識他?」
谷天雨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據我所知,這個人是江湖上老一輩人中一個最難纏的人物,你老當然知道……」
「他是誰?」
「這人姓崔,單名一個奇字。」
西門舉忽然全身抖了一下,雙目上翻道:「野——鶴崔奇?竟會是……他?」
「前輩說對了。」谷天雨道,「就是這個人,是個最扎手的主兒。」
西門舉長長地歎了一聲,不再說話。
西門雲飛在一旁眼巴巴地道:「爹,你老既然知道這個人,咱們就得快想個法子,把東西弄回來,要不然可怎麼向那位老前輩交差?」
西門舉歎息一聲,苦笑道:「傻小子,你死了這條心吧,要是這個人真是野鶴崔奇,那可就完了……這顆珠子就要不回來了。」
「為……什麼?」西門雲飛大惑不解地道,「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西門舉喃喃地道,「這個老怪物,居然還活著……他如果是意圖出山,我看這個天底下,是沒有人能夠制服他。」
西門雲飛呆了一下:「他真有這麼厲害?」
「你哪裡知道,」西門舉苦笑著搖搖頭,道,「完了,完了,原來是他……竟會是他……」
谷天雨冷冷笑道:「前輩你也未免太過長他人志氣了,據在下所知,這個姓崔的,固然當得上一代怪傑,可也不是真沒有人敢碰他。」
「那麼,你的意思是……」
「在下認為,眼前起碼就有兩個人可以對付他。」谷天雨皺了一下眉,道,「只是……」
西門舉冷冷地道:「什麼人?」
谷天雨訥訥道:「其中之一就是家師一陽神君。」
「嗯!」西門舉徽微點了一下頭,「可是,你師父能出來麼?再說,即使他能出山,也未見得就是崔奇的對手……」
西門雲飛忍不住道:「谷兄,你說的是兩個,還有一個又是誰?」
「這……」谷天雨偷眼看了西門舉一眼道,「這個人,就是那位將明珠發還家師的那位老人家了。」
「哼……你說的都是廢話。」西門舉冷笑道,「我當然知道,問題是我怎麼有臉去見他?我怎麼給人家開口?」
谷天雨冷笑道:「醜媳婦難免見公婆,事到如今,又能夠瞞得了誰?」
「哼哼!」西門舉頻頻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有臉給我說這些?要不是你,豈會生出這些事?」
谷天雨冷笑道:「那可不一定,這姓崔的要是早有居心,我們誰又防得了?」
西門舉聽他這麼說,一時無言以對。
谷天雨察言觀色道:「我師父那邊,目前不宜讓他知道。他那個脾氣前輩想必也是知道的……再說他目前身子骨也不利落,我看只有前輩你出面去給老人家談一談了!」
西門舉道:「我沒臉見他!」
谷天雨忙接道:「前輩可以把一切過錯推在我身上,我師長也就不會對前輩你有所責難了。」
一旁的西門雲飛點點頭,道:「也只有這樣了,爹,我看事不宜遲,你老人家就勉為其難,去找找他吧。」
西門舉長歎了一聲,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只是,這位老前輩卻是有名的不好說話,他與我二十年相交,情誼深厚,想不到第一次重任見托,即生出此事,真叫我難以開口。」
谷天雨冷冷地道:「前輩這麼說可就錯了,這要看什麼人。遇見了崔奇這樣的人,能有什麼辦法?」
西門舉又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訥訥道:「我臨行之前,在此老面前還誇下了海口,這麼一來,真是人丟大了,我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氣得呼呼直喘,身上的傷也痛了起來。
西門雲飛好言勸了半天,才把他說服了。
次日隨即起程,向來路折回,去拜訪那個諱莫如深的武林前輩去了。
夜晚,天黑得如同墨染的一般。
大風呼嘯著由瓦面上刮過去,瓦上的積雪被刮得紛紛濺起,打在窗子上叮噹作響。整個客舍在此風勢裡,被掀起一陣轟轟聲,真有天搖地動的感覺。
郭彤倚床角坐著,兩隻腳插在厚厚的被窩裡,只覺得出奇得冷,兩隻耳朵都凍麻了。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到一邊倒了一杯水,雙手捧著杯子,唏唏嚕嚕地喝著,才覺得身上有一些暖意。桌子上有現成的餅,他撕下一大塊,傻子似地吃著。
他怎會變得如此模樣?連這間客房的大門也不敢出一步?
從中午開始,他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像是看見了鬼似地。
真鬼他倒是沒有看見,卻看見了一個比鬼更可怕的東西。
一個人!一個他一想起來,就心驚肉跳的人。
這人是誰?向陽君金貞觀!
真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在這裡發生了。
情形是這樣的,郭彤中午吃完飯回來,在門口無意間發現西門舉一家人離店。記得來時,他們是騎馬,離開時居然雇了一輛車。西門舉與他那個小媳婦沈雲英好像身上都不怎麼利落,被攙上了車。他兒子西門雲飛一個人押著三匹馬,緊緊在車旁跟著,還有另外一個鬍子大漢(谷天雨)也跟在一塊兒。一行四人,像是有什麼急事,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
郭彤看得莫名其妙,剛要轉身回店的一剎那,竟發覺到那個魔王向陽君的到來。
那一剎間,郭彤幾乎嚇呆了。他如果不馬上轉身進店,差一點就給對方碰了個照臉兒!
妙的是,他進來,向陽君也跟著進來了。敢情他也是來住店的,與郭彤住在同一個客棧之內!
從那個時候,郭彤就開始戰戰兢兢起來,整個下午沒敢邁出客房一步。
傍晚時候起,他喚來了一個小夥計,打發他去買了幾個餅,順便問到了向陽君這個人。得到的結論是,對方果然在這間客棧落了腳,就下榻在前院東側一間客房裡。
由於向陽君奇特的裝束和他神威的造型,自他一踏入這所快活齋客棧,立刻驚動了所有的人。大夥兒紛紛打聽這個怪人的一切,是以郭彤的詢問,也就不會引起這個夥計的任何置疑。
郭彤原打算馬上離開,可是昨日遇見的那個白衣老人要他不要離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與他商量……
再者,他實在怕一出門就被向陽君給撞見;一旦碰上,那可是飛蛾撲火啊!自己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追殺,這一次碰上,再要想逃得活命,可就千難萬難了。
心裡愈想愈害怕,卻又愈是忍不住好奇。
勉強在床上守了一個更次,他悄悄下了床,決心要去探查個究竟。
他可是一點也不能馬虎:當下換上了布鞋,把一雙褲腿緊緊地紮住,佩好了暗器革囊,把燈撥到最小,僅僅剩下豆大的一點燈光,這才拉開風門,來到了外面廊子上。
這一霎兒,他心裡雖然十分緊張,可是又有另一番意念,如果機緣湊巧,乾脆下手把這個人殺了,倒也是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這個念頭不禁大大地鼓舞著他,一剎間使得他殺機猝起,反倒不似先前那麼驚慌失措了。
當下,他即內提真力,順著廊子腳下,快步來到了前面那進院子。
這時天交四鼓,整個客棧內外聽不見一點點聲音。冷風貼著雪面吹飄在人身上,簡直叫人打哆嗦。
郭彤站定了身子,偌大的院堂裡看不見一個人影兒。只見一盞黃紙燈籠,掛在樹梢上,迎著風勢滴滴溜溜地直打轉兒。
由於有了前番窺伺西門舉失風之事,郭彤不得不抖擻起精神。當下,貼著瓦楞一直前進,前行了百數十步,就看見了側面的那排房舍。這時候,那一排房子裡,還有兩間亮著燈光。
郭彤老遠地打量著,不只一次地提息運氣,使自己不沾一些浮力,才向事先打量好的向陽君那間房子行去。
他雖然在達雲寺未入門牆習技,但因為早年曾經對武術下過苦功,輕功還是不弱的。
這一次,他施展出踏雪無痕的功夫,果然甚見功力。人影連閃,直落對方窗下。
郭彤當然知道向陽君是何等角色,是以站立在雪地裡,一時連大氣也不敢喘。他定了一會神,閉住了氣息,才輕輕向窗前移近。
窗戶上糊的是桑皮紙,厚厚的不透一點風,郭彤伸出小指,以指尖沾了些唾液,輕輕在窗紙上點了一下,即現出了一個小小月牙缺口。
雖然是極為細微的小小動作,郭彤亦不能絲毫馬虎,他佇立窗前,先留神傾聽了一下,聽到一種奇怪地「吱呀」聲!
等到他慢慢地把眼睛湊向紙窗,才看清楚了房中的一切。
顯然,房中所顯示的一幕使他吃了一驚。
黯淡的燈光之下,他看見向陽君赤膊著上身,盤膝坐在床上。
幾個月不見,對方所顯示的那種豪邁氣息,看來有增無已,像是較之昔日更具有野性,臉上的鬍子也像是有很多天沒刮了,黑糊糊一片,算得上根根見肉。
這麼冷的天,他非但赤裸上身,而且還顯得很熱,全身上下蒸騰著一片白霧,一顆顆的汗珠子掛在臉上。整個軀體,連同著他那張臉顯示著一片紅光,乍看起來,真會把人嚇上一跳。
這時就見他兩隻手不停地在胸前來回盤弄著,像是在滾弄著一隻大球,他必然是施展出全身之力,以致於每一盤動,木床即發出「咯吱吱」的響聲。就這樣,他來回不停地兩隻手繼續盤個不休。
窗外的郭彤看到這裡,不著聲息地悄悄後退了一步,心裡吃驚不小;僅憑猜測,他已經知道,對方是在鍛煉內功。
郭彤見狀,心裡真是紊亂極了。
他仔細忖度著這個方向,算計著向陽君正是置身於自己正前方的筆直方位,由此而前,隔窗發出暗器必可使對方負傷甚或致命。
腦子裡一經著念後,郭彤殺機頓起。
當下,探手自革囊裡摸索出一口薄刃飛刀,他雙手夾住刀身,長吸了一口氣,提運出全身勁力,貫注於兩臂之上,正待向正前方假設目標擲出飛刀。
就在這一剎那之間,陡然間身後一股疾風襲到。
郭彤簡直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痛,已被那人抓住了後頸。
耳邊上卻聽得一個甚為熟悉的口音道:「小子,看你是不想活了,快走!」
「快走」二字方落,整個身子已隨著那人猝然騰起的身勢,霍地騰空而起。
郭彤忽然發覺到正面向陽君所居住的那間房內,燈光驀地熄滅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發覺到對方房中燈光乍熄的一瞬,他整個人已隨著背後那人落足於高有三丈的一所樓廊之上。
隨著那人的手勢一帶之下,兩個人一起伏身地上,掩住了身子!
驚慌中,郭彤一打量身後那人,白髮白鬚,一身雪白的長衣——敢情正是先前救助自己的那個老人。這就是說,他是第二次得益於白衣老人。
「老前輩,你……」
才說了這麼幾個字,即被白衣老人一隻手摀住了嘴。老人的另一隻手,用力地把他想抬起的頭給壓了下去。
二人藉以藏身的那個地方,正好是該處樓廊的一個拐角,面前有一根柱子,可掩飾住二人的身子。
白衣老人雖說是技藝出眾,可是這一剎那,也顯現出了十分謹慎的神態:坐著的身子,緊緊貼著柱子,由下而上根本無法看見他的一鱗半爪。
這個位置,郭彤、白衣老人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房中的一切。藉著些微的燈光,郭彤看見了院子裡的情景,由不住吃了一驚。
那個向陽君,這時霍然來到了院中。
他身上披著一襲黑色長衣,已非赤裸之身。偉岸的身材站立在雪地裡,黑白分明,顯得更加魁梧。
他很可能已經聽見了什麼聲音,一雙光華閃爍的瞳子緩緩地轉動著、搜索著。
郭彤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白衣老人也顯得很嚴肅,一聲不吭地直瞅著對方,臉上露出一種希冀、驚詫的表情。
向陽君看著看著,忽然身勢轉動,在地面浮雪上踏行了一周。
他雖然體態健大,可是輕功甚佳,偌大的身子踏行於雪面上如浮光掠影,絲毫不著痕跡。
看到這裡,白衣老人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頭,臉上神情益加驚詫。
忽然,向陽君站住了腳步,就見他彎下身子,仔細地在雪地裡搜索著什麼。
郭彤不由住略吃了一驚,情知對方必然是搜索雪面上的腳印。他的心由不住通通跳動不已,所幸現身之始,即施展了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
可是,話雖如此,在向陽君精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依然為他察出了端倪。
他在窗前那塊地方,發現了郭彤留下的一雙淺淺腳印,黑俊的臉上,隨即帶出了一片冷笑。
既已證明有人來過,向陽君可就不欲善罷干休了。
就見他身形略閃,鬼影子似地掠上了自己下榻的那幛房舍的屋頂之上。
夜風呼呼,吹刮得他身上那襲肥大黑衫噗嚕嚕連連作響。他站立在屋頂上,一雙眸子顯得十分靈活,遠近樓舍,一一在眼。
白衣老人看到這裡,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郭彤隨即覺出耳邊響起了一絲細小聲音:「這個人是個罕見的厲害人物,你要想辦法先轉回房去,我隨後就來。」
郭彤正要站起,卻被白衣老人按住。
「傻小子,不是這麼個走法。」他是以傳音入秘的功力,將話聲輸送到郭彤身邊,「等我用調虎離山之計,將這個人誆離眼前,你就趕快乘機離開。進房以後,千萬不要出聲,熄燈就寢。我自會與你聯絡,你可聽清楚了?」
郭彤點點頭,表示遵命。
原來,白衣老人手上已備好了兩枚銅錢,這時將其中之一運用指力彈出,落於十數丈外瓦面上,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點聲音。
果然,向陽君被那一絲聲音所吸引,捷若飛雲般地趕了過去。
把握這一瞬之機,白衣老人用手在郭彤背上一推,示意他道:「快走」
此時,他手上的第二枚銅錢也已彈出,落處較第一枚銅錢猶要遠上一程。
郭彤在他一推之下,及時平身雙足用力,「嗖」一聲縱身而出。
借助白衣老人手上之力,足足飛出七八丈開外,落在一株大樹上。
對於向陽君,郭彤早已是驚弓之鳥,是以他身子方一落下,隨即快速地彈起。這一次,借助於樹枝本身彈力,一下子足足把身子彈起來八丈高下,忽悠悠地落向後院。
然而,向陽君卻並非如他們所想的那般愚蠢!
就在郭彤身子一落下的同時,面前人影猝閃,向陽君已然去而復返。
他已發覺到自己可能受騙,壯大的軀體一經落下,緊接著再次騰起來,起落之間,有如巨鷹翻雲,「呼」一聲落身於郭彤先時藏身的那處樓廊上,身法之快,真令人不及交睫。
是時,郭彤雖然得以僥倖脫身,現場的白衣老人卻依然守身廊角。
其實白衣老人所以把郭彤先行遣離,未始不心存著會一會向陽君這個奇人。
白衣老人既然心存此意,對於眼前的向陽君便躍躍欲試了。
帶著一聲長笑,白衣老人如同飛雪一片,倏地直襲到向陽君身前,後者幾乎還沒有弄清楚方向,白衣老人已發動了凌厲的攻勢。
一團白影,夾著大股的袖上風力,「呼——」一聲,直往向陽君臉上拂來。
前文亦曾敘述過這個白衣老人一鱗半爪,得悉他即為多年前隱姓不出的風塵異人——野鶴崔奇。
此人之功力,尚可由他在對付西門舉、谷天雨等人時看出,確是有極高造詣,尤其是兩隻袖子上,簡直有令人出乎意外的功力。
這時,面迎著向陽君的突然來到,白衣老人的一雙大袖同時揮到,整個樓廊在他雙袖凌然巨力之下,都為之震動不止。
向陽君似乎不曾想到對方有此一手,加以對方功力是如此猛勁,一任他身懷不世絕技,倉促面臨之下,亦不禁吃了一驚。
面迎著崔奇的進攻身勢,向陽君偌大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倒,樓板咯吱吱一陣疾響,樓舍再次晃動了一下,向陽君的身子遂被迫得倒穿了出去。
崔奇一出手即把對方擊退,樣子顯得甚為得意。
他長衣飄飄,極是瀟灑從容地站立在樓廊之上,等待著對方的攻勢。
果然,向陽君心有未曾,去而復還,一去一回,風掣電馳地再次登上樓廊!
他足下一沾著地面,已經看見了長衣飄飄,站立在樓廊正中的崔奇。
彼此都當得上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奇人,四隻眼睛初一接觸,就大致摸清了對方的底細,彼此心裡都存下了相當的戒心。
向陽君一連向前踏進了幾步,白衣老人——崔奇絲毫沒有退縮。
「閣下,」他抱了一下雙手,「幸會了。」
向陽君睜大了眼睛:「你是誰?方才站立在我窗前的人就是你麼?」
崔奇點點頭,道:「不錯,只是隨便走走,並無打擾閣下之意!」
「哼,說得好!」向陽君冷冷一笑,「事實上,你卻是打擾我了。」
崔奇嘿嘿笑道:「閣下功力不凡,老夫好不欽佩,如有冒犯之意,那也是老夫心存欽佩將閣下誘出,萍水論交而已。」
向陽君那張盛氣凌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笑容:「說得好!」
說了這句話,向陽君臉色陡然一變,冷冷地接著道,「不過,這恐不是尊駕的真實意圖吧!」
「嘿嘿!」崔奇向前面邁了幾步,「年輕人不要動不動就盛氣凌人,老夫確實是一片真心,閣下莫非對老夫這個陌生人還有什麼見疑之處?」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但願你言出由衷,否則的話……」
崔奇哈哈笑道:「年輕人,你一向都這麼自負麼?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
向陽君點點頭:「用不著你來教訓我,這些話我都懂得,還是先請教吧!」
他邊說邊抱起了雙拳。
崔奇搖頭道:「不不不,老夫正有向閣下請教之意!能有閣下這身功夫的人,在武林中當然絕非是無名之輩。」
向陽君道:「我姓金,金貞觀,冀州人,老人家該你的了。」
崔奇猝然間吃了一驚,輕輕地「啊」了一聲,一雙眸子,在對方臉上打了個轉,抱拳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新近出道、名滿天下的向陽君,幸會,幸會!」
老頭兒嘴裡說著,著實吃驚不小。
「久仰閣下前此在南嶽論劍時,技壓群雄,一枝獨秀,新領了武林權杖,已是譽滿乾坤的當今武尊,呵呵……當真是來頭不小!」
崔奇說至此,連連抱拳,向對方打躬不已。
向陽君輕哼了一聲,道:「聽足下口氣,大有不服之意,金某人此次出道,有會盡天下武林同道的決心,老朋友,你報上個萬兒吧!」
崔奇搖頭道:「那倒不必,老夫這個名字不怎麼響,不說也罷。」
他鼻子裡哼了一聲,又繼續道:「聽閣下之言,倒也是無獨有偶。足下所言,與老夫此行宗旨相彷彿,也罷,咱們就來個不打不相識吧!」
說到這裡,腳下向前踏進了兩步,右手駢中食二指,向著向陽君右肋下就點。
一股尖銳的風力,隨著他遞的指尖,突地點向向陽君「乳中穴」,真有洞石穿木之勢!
向陽君神色微微一變——他已斷定出不是好兆頭,只是這個節骨眼上,尤其不便向對方示弱。
鼻子裡哼了一聲,突地凹腹吸胸,把上胸吸進了一半尺,同時右手輕起,用「金切手」招式直向著崔奇那雙手上切會。
崔奇冷笑道:「好!」
他手掌倏翻,巧運拇食二指,拿向向陽君的曲池穴。
二人手掌很快地交接在一塊,一合即分。
整個樓舍為之震動不止。
崔奇足尖輕點,斜著身子穿了出去。
「姓金的,你這裡來!」話聲出口,起落之間,已撲向樓下院中。
向陽君「哼」了一聲,壯軀起處,飛星天墜般地落了下去。看起來,二人落勢像是平排同墜。
待到雙方身子一經站定,卻是臉對臉。
「老頭兒,你欺人太甚!」
話聲出口,向陽君身軀霍地向下一坐,右手五指箕開,用五指燈燦絕招陡地直擊崔奇的臉部。
崔奇啞聲笑道:「好招!」
他不退反進,身軀霍地前挺,右掌也學樣兒張開五指,驀地用力擊出。
只聽得「叭」的一聲,兩隻手掌竟然迎在一塊了,十指力合之下,兩隻手掌緊緊相貼著。
彼此的身勢,都似乎搖動了一下,卻都保持著平靜。
如果僅僅由他們相接的一雙手掌上,簡直看不出什麼名堂。然而,如果能夠注意到他們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腳步,那就有文章了。
他們雙方對面而立,身輕似羽,四隻腳浮立在厚厚的雪面上,足下白雪不曾陷下絲毫足印。
只要觀察到他們彼此這一身輕功,便可知道兩人的一身內功已至登峰造極的地步。
兩隻手掌緊緊相貼著。
崔奇臉上顯現著一絲微笑,一雙細長的眸子瞇成了兩條縫,卻由那雙細縫裡閃爍出灼灼精光。
向陽君卻是表情儼然,絲毫不形於色。
這個樣子,他們足足相持了有小半盞茶的工夫。忽然,雙方同時把身子向下一矮,像是彼此商量好的一樣,同時把手掌撤了回去。
激烈的戰鬥,就在這一剎間,展了開來:向陽君往左面轉,崔奇向右面旋。
兩個人在疾轉一圈之後,倏地會合到了一起。
向陽君猝然雙手齊開,拉開了大鵬雙展翅架式;崔奇右手直豎起來,比了個直劈之勢。
兩個人不等招式遞出去,卻都忙著收了回來。
野鶴崔奇一聲低叱,霍地向前一個躍進,下身盤足,「唰」一腳直往向陽君足踝上掃去。
向陽君騰身一躍,拔起了數丈。
野鶴崔奇亦緊跟著拔身而起。
夜空裡,兩個人就像是衝霄而起的一雙大雁。
霍地,他們雙方迎在了一塊,淡月稀星之下,一陣子糾纏疾滾,天星飛墜般地直落下來。
在將落未下的一剎之間,他們竟然相繼向對方發動出快速的殺手,都約莫遞出了六七招之多。
緊接著,二人同時落了下來。
像是分飛的一雙燕子,一個東、一個西倏地分了開來。這一次接觸,似乎是頗具實力的一次接觸。
他們分開後,兩個人站立的方位,恰是這片場地的兩個邊端。雙方距離,約在六七丈左右。他們遙遙互望著,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甚久之後,崔奇才緩緩地抱了一下拳:「領教了……」
向陽君也緩聲道:「好說,足下功力之高,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見甚為傑出的幾個人之—……」
才說到這裡,崔奇忽然仰面向天,「哈哈」笑了兩聲。
向陽君神色一凝,道:「足下因何發笑?」
崔奇笑聲一斂,道:「金小友,你對老夫的盛譽,卻是大大的不敢當。」
他面色一整,冷峻地道:「老夫對於你此行也略有所聞,希望你在這兩湖地面上僅屬過境而不會盤恆甚久,否則只怕彼此有點不大方便。」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道:「聽你的口氣,想必是不容我在此立足了?」
崔奇嘿嘿笑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向陽君神色一凝,搖著頭冷笑道:「不,金某人生平有一忌諱,那就是絕不受人要挾。」
「這麼說,你是存心與老夫蹩一蹩了?」
「老人家你看著辦吧。」
「你不妨再想一想。」崔奇冷笑道,「這漢中地面上,是容不下你這一號的!」
向陽君搖了搖頭,道:「我看還不至於吧!」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崔奇冷森森地道:「小伙子,天下地方大得很,你還是到別處去吧,這裡容不下你!」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串冷笑,道,「那麼,我就多住一天,在這裡住四天。」
崔奇怔了一下:「好吧,四天就四天,我等你四天。」
「對不起!」向陽君改口道:「那我就住五天!」
崔奇挑動了一下眉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不!」向陽君道:「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崔奇寒聲道:「這麼說你是要接著我的了?」
「隨時奉陪。」
「好……」崔奇怪笑了一聲,「你等著吧,我一定來。」
向陽君笑道:「不僅是你的人要來,你的東西也不要忘了一塊拿來。」
「啊——」崔奇頓時神色一震,倒退了一步,打量著向陽君,「看起來,你是有所為而來了。」
「這還用得著說嗎?」向陽君笑了一下,「如果金某人這雙招子不空,那件東西八成是落在了老朋友你的手裡了。哼哼……老朋友,你怎麼拿的,我希望你怎麼給吐出來,我等著你。」
崔奇獰笑了一聲:「好,小子,你等著我的吧,我走了……」
他霍地騰身而起,直由向陽君頭頂上掠了過去。在經過對方頭上的一剎那,驀地身子向下一沉,飛出右足尖,直點向陽君眉心「祖竅」。
這一手卻是出人意料,又快,又准,又狠。
只是向陽君已經注意到了對方有此一手。
如此,就在對方快速的身手裡,即他右手驀地向空中抬了一下,手指和腳尖經過巧妙地接觸,二人即分了開來。
崔奇的身子,極其輕巧地落在了對面瓦脊上,隨即發出了一聲狂笑:「好小子,真有你的,你等著瞧吧!」
人影略閃,夜色裡有如長煙一縷,瞬息間消逝無影。
向陽君微微呆了一晌,冷笑著轉回房中。
紙窗上有人輕輕彈了一下,郭彤應了一聲,匆匆上前打開來,白影略晃,崔奇掠窗而入。
郭彤隨即關上了窗戶。
崔奇的聲音說道:「點著燈,不要緊!」
郭彤答應了一聲,亮著了火折了,頓時房子裡大放光明,看見那個白衣老人臉色有異,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
燈點著了,熄了火折子。
郭彤退向一旁坐下來,道:「老人家,你怎麼這麼久才來,莫非跟那小子照了臉了?」
「豈止是照了臉,」崔奇冷笑了一聲,「我們動了手。」
「啊!」郭彤吃了一驚,「你們動手了?」
崔奇點了一下頭,抬起手來,指了一下桌上的瓦壺:「喂,給我弄碗水來!」
郭彤應了一聲,倒了一碗茶,雙手捧上。
崔奇接過了喝了兩口,放在桌子上,從身上摸出來一個木製的藥筒,由裡面倒出來一粒黑色的藥丸吞到肚子裡?
「你老這是怎麼了?」
郭彤在一旁看得有些兒震驚。
「沒什麼!」崔奇搖搖頭,「現在已經不礙事了。」
他那一雙驚異的眸子裡,閃爍著炯炯寒光,道:「哼,我就不信……終日打雁竟會叫雁嘴啄了眼!」
郭彤訥訥道:「老前輩,這個向陽君端的可不好惹!你老人家可要千萬提防著點兒啊!」
「向陽君?」崔奇偏過臉來打量著他,「你也知道他?」
郭彤苦笑一下:「豈止是知道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他……」
「嗯,」崔奇注視著他,「是怎麼回事?聽你口氣,你和他之間好像還有梁子?」
「唉……這個……」
提起這件事,郭彤可是感觸良多:「你老人家也就別問了,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一照了面,非得死一個才成,這死人八成兒是我。他功夫太高,我簡直連他身邊也挨不上!」
崔奇翻了一下眼皮:「真有這麼大的仇麼?」
郭彤又歎了一聲,往事如煙,可真應上了不堪回首那句俗話了。
「老人家,你們真的動了手了?」
「那還假得了?」
「結果怎麼樣?」
「怎麼樣?」崔奇苦笑一下,「勉強稱得上不分勝負。來,小伙子,你把燈過來,瞧瞧我這只『尊足』要不要緊,你就知道了。」
他說著,把右腳蹺了起來。
郭彤莫名其妙地把燈靠近了那腳。
崔奇呲著牙,先解開了緊束在足踝上的扎腿,脫下了布鞋,裡面穿著藍布長襪子。
「哼,好小子!」
他一面說著,往嘴裡面吸著氣。那樣子像是忍著痛,等到他脫下了襪子,郭彤嚇得抖了一下手,差一點把燈給砸了。
敢情崔奇那隻腳,整個的腳背上,都現出一片黑紫顏色,腳面腫泡泡的。
看到這裡,崔老頭子臉上驀地罩起了一片陰森,鼻子里長長地哼了一聲,即把襪子穿上。
「你老這是怎麼了?」郭彤戰驚驚地道,「受傷了?」
奇用手撫按著受傷的那隻腳,臉色很難看。他不時地眨動著眸子,像是在運思著什麼。
郭彤由於對向陽君這個人有著特殊的記憶,見狀頓有所悟。
「啊!」他吃驚地道,「看情形,你老人家大概是中了他的太陽神功吧!」
「太陽神功?」
崔奇顯然為之一驚。
郭彤連連點頭道:「老前輩你莫非還不知道?這個人最出名的功夫,就是太陽功。不過,奇怪……據我所知,這門功夫好像應該是在太陽底下才可以施展……晚間怎麼會……」
崔奇道:「你說得不錯,太陽功,不錯……」
崔奇連連點著頭,像是茅塞頓開。
他冷笑了一聲,點頭道:「天底下也只有這種純陽的功力,能夠破我的混元真氣,我原先還在納悶,你這麼一提,倒是解開了我的謎結了。」
郭彤怔道:「可是太陽功,不是必須要在太陽底下才可以施展麼?怎麼……」
崔奇搖搖頭:「不然,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冷笑一聲,喃喃道:「晝吸日菁,蓄之海底,可暖百穴,雖隆冬寒夜,赤膊去衣而不覺其寒,用以制敵,枯其精脈,凝其血,摧其五行而制死……」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話聲,苦笑道,「這就不錯了,這就是太陽功,運之於掌謂太陽掌,運之手指曰太陽指。」
他倒抽了一口氣,咬了一下牙,又道:「好厲害的太陽指!老夫今夜總算見識了。」
郭彤驚道:「要不要緊?」
崔奇苦笑道:「無妨,要是換另一個人,只怕這時早已無命,而我練有洗筋易髓之功,倒可以平安無事。哼,這一點也許是那個向陽君事先沒有想到的!」
郭彤總算把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來。
「可是……你的傷……」
「這只是一時氣血不暢,他的純罡指力傷了我的『鷹白』穴門。他雖施展了太陽功力,卻並沒有收到他所預期的效果,不過……」他微微一頓,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又道,「話雖如此,這個向陽君的功力著實不得了——真可以稱得上是我生平第一大敵了……」
他一面說,頻頻冷笑不已,隨即端起了面前的一碗白水,一飲而盡。
「小伙子,」他把身子倚向牆角,訥訥道,「你可是看見了吧!這個天底下,到處都有能人異士;你厲害,人家比你更厲害……老夫這一次出來,總算遇見了厲害對手。哼哼!」
一連哼了幾聲之後,他瘦削的臉上帶出了一抹欣慰的微笑,像是向陽君適時地出現,正好符合了他潛在的願望。
郭彤甚為擔心地道:「這個人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老前輩你對他可要千萬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你老人家還是忍下這口氣算了。」
崔奇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麼?其實,我與他並無仇恨,只是遇上了,總要見個真章兒。」
微微頓了一下,又訥訥地道:「我已給了他四天時間,四天之內要是能知趣地離開漢陽,我也就省了事,絕不會去找他麻煩。」
郭彤皺了一下眉:「可是他要是不離開呢?」
「那他是存心給我過不去,說不得我們就得見個高下了!」
郭彤道:「可是,你老人家有把握勝過他麼?」
「這個!」崔奇冷冷一哂,道,「到時看吧,現在還不知道,到底鹿死誰手。」
郭彤不再說什麼,一雙眸子緩緩轉著,心裡情不自禁地暗忖著:「這個老人家到底是誰?看他武功的確不弱,較之已死的靜虛老方丈也不遜色,說不定向陽君此行遇見了他,才算是遇見了真正的對手……」
轉念又想:「說不定這個人武技高超,向陽君不一定能勝過他;果然如此,豈不正合了我的心願?我又何必苦苦予以阻止?」
這麼一想,覺得甚是有理。
然而,有些話他卻不得不予以點醒。
「老前輩武功蓋世,說不定對方向陽君這個人不是你老人家的對手,只是……」
略一猶豫,他即接下去道:「你老人家也許還不知道,已經有很多武林中頗負盛名的人,都喪生在此人的雙掌之下,老前輩知道麼?」
崔奇怔了一下:「啊?」
可是接下去,他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抹冷笑。
「頗負盛名的人?」他冷笑著搖頭道,「一個真正身懷絕技的人,絕不可能享有很高的名望;反之,那些並無什麼真實武功的人,卻能沽名釣譽,得享大名。這道理很簡單,如兵法所云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那句話的意思是一樣的。」
郭彤點點頭道:「你老人家說得不錯,但是並非沒有例外,否則也就沒有『實至名歸』這句話了。」
崔奇點頭道:「說得好,我們且不要再為此爭執。你剛才說到幾個頗有盛名的人,喪生在向陽君手裡,這幾個人都是誰?」
郭彤想了一下道:「據悉死傷在向陽君手裡的人數極多,只是對我卻沒有什麼印象,我所知道的,只是他在洞庭岳陽一個地方的作為。」
崔奇點頭道:「岳陽府確是藏有幾個能人異士,莫非竟聽任這個小輩胡鬧不成?」
郭彤道:「你老說的那幾人是誰?」
崔奇閉上雙眼道:「蒼海客齊天野該是一個具有相當實力的人了,據我所知,他在洞庭以西盤踞了相當長的時間,目前也不會離開。」
郭彤一笑,道:「除了這位老前輩,你老認為洞庭地面上,還有些什麼能人異士?」
崔奇點點頭,神秘地笑了笑道:「當然還有,還有一個人……只是這個人不會輕易過問外事罷了。」
郭彤道:「這個人是誰?」
崔奇搖搖頭道:「不說也罷,對方既已心存避世,不希望世人再聽到他的名字,我也就不必再說他了!」
郭彤怔了一下,遂道:「那麼,除了這個人之外,你老人家看看三楚地面上,還有些什麼能人異士?」
崔奇一隻手抬起來,輕輕捋著下頷上一綹長鬚,點了一下頭道:「這個……據我所知,好像還有盛家兄弟兩個!武功自成一家,如這幾個人肯為正義挺身而出,那麼向陽君就不能為所欲為了。」
郭彤搖搖頭道:「不見得!」
崔奇十分奇怪地轉臉看著他,問:「怎麼?」
郭彤冷冷一笑,道:「看來老前輩確實避世甚久,居然連最近江湖上所發生的大事都不知道。事實上,你老人家以上所提到的三個人,如今都已作古,不在人世了。」
「啊——」崔奇吃了一驚:「難道說他們都死了?是怎麼死的?」
郭彤冷冷地道:「死因相同,俱是死在同一個人手上,這個人你老人家自然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崔奇臉色忽然間為之大變。
「什麼?……你的意思,難道說,他們三個人,是死在向陽君……那個輩手上?」
「老前輩說得不錯。」郭彤冷笑著接下去道,「事實上確是如此!」
「這……」崔奇搖搖頭,「我還是不敢相信!」
「事實俱在,你老人家豈能不信?」郭彤振振有詞地道,「你老人家如果到岳陽地面上走上一轉,就會發覺到那裡處處張貼有緝拿向陽君的公文告示,上面對於你老方才提到的三個人死因記述甚詳,自然是千真萬確的事了。」
崔奇聽了,神色微微變了一下,半天沒有說話。
甚久他才搖了一下頭,訥訥道:「果真如此,這個向陽君實在是太厲害了,只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郭彤冷笑道:「後輩猜想,不過是武林中的逞強鬥狠而已,這個人似乎想殺盡世上所有的英雄好漢,獨霸天下……」
「哼!」崔奇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也許你說得不錯,如果他真有此意,他將會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阻礙和困難!」
微微頓了一下,他又接下去道:「就在岳陽附近西塘,那裡住著一個人……一個少見的奇人,向陽君如果驚動了他,可就有好看的了!」
提起這個奇人,崔奇臉上現出了一種默默的痛苦,那是混合了歉疚與懷念的綜合表情!
說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歎息。在一種漠漠惆悵和淡淡輕愁籠罩之下,他忽然變得心事重重了。
聽到了西塘這兩個字,郭彤吃了一驚,想到了師門達雲寺的猝經劇變,老方丈以及各堂長老的死,他的心就像忽然壓上了一塊沉重的鉛塊那麼重。
「你老說的是西塘?」他奇怪地問崔奇道:「西塘住著一個什麼人?」
崔奇搖搖頭,大有欲語還休的意思:「我說過不提他,結果還是又提到了他……事實上,我這個老朋友已非塵世凡俗之人,他目前已是一個出家人了。」
「啊——」郭彤幾乎驚得由位子上站起來,「出家人?莫非你老說得這個人,是達雲寺的靜虛老上人麼?」
崔奇目光一凝道:「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郭彤怔了一下,苦笑道:「我怎麼會知道?老前輩,如果我告訴你那位靜虛老方丈曾是我的師尊,你會相信麼?」
「這——」崔奇搖搖頭,說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你是靜虛老和尚的弟子,你今天的身手必然是相當可觀了。」
郭彤苦笑了一下:「你老說得不錯,按常情說,事實確是應該如此,卻也有出乎常情的時候哪!」
「那是因為什麼?」
「因為我入門太晚,而老方丈提前故世!」
「提前……故世?」崔奇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雙白眉連連眨動了幾下,道,「你說什麼?」
郭彤歎息了一聲,苦笑道:「老前輩,那位靜虛老方丈已經死了,這件事莫非你老人家也沒有聽說過麼?」
一陣蒼白快速地由崔奇臉上閃過,郭彤很清楚地看見他兩處太陽穴上的青筋跳動。這一剎那,對他來說不啻是五雷擊頂。
一段很長的時間,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過了良久,他那雙無精打采的眸子緩緩地移向郭彤:「小伙子,你別是在信口胡說吧?」
郭彤搖搖頭道:「天下最無聊的人,也絕不會拿別人的生死來開玩笑,更何況靜虛老方丈是我最敬重的師尊,我豈能信口胡說?」
崔奇凝目注視著他,忽然歎息一聲,點點頭不再言語。
忽然,他的雙眉一挑,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那盞油燈驀地跳了一下。
「老和尚你死了?」
聲音沙啞,卻傾瀉著無比的憤怒,那雙眸子裡滾動著說不出的凌厲猙獰。
然而,這般氣勢,卻沒有維持很久,他緊接著又垂下頭來,臉上的神采剎那間由憤怒變成了無比的悲傷。
郭彤不禁為對方這種大異尋常的舉止,驚得呆住了。崔奇這番舉止確是發自內心,絲毫不曾有做作的成份。
然而當他目光再次接觸到郭彤時,才恍然由睡夢中驚醒,回到眼前現實了。
「小伙子!」他臉上綻開了一絲苦笑,「你不要笑我的失態,如果你是我,只怕痛苦得更不能自禁……唉,想不到我短短二十年不履江湖,竟然發生了這麼多想不到的變化。」
他說到這裡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一直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一股冷風吹了進來。他把自己浸浴在冷風裡,一直過了很久,才回過身來。
「這事發生多久了?」頓了一下他才改口道,「我是問你老和尚死了多久?」
郭彤想了一下道:「有三個月了。」
崔奇點點頭:「他是怎麼死的?」
「是……是被人殺死的。」
崔奇冷笑了一聲:「什麼人?難道說又是向陽君這個小輩?」
「不錯,就是他!」
崔奇陡然一震,兩道白眉倏地直豎了起來。他搖搖頭道:「這一次我可不相信你說的話了。」
郭彤望了他一眼:「為什麼?我說的句句是實言。」
「哼,我對於老和尚的武功是再清楚也不過的。他那一身內外功力,只怕當今天下,很難找得出三四個人是他的敵手;向陽君即使練有太陽掌至陽至罡之功,也難以是他的對手,怎會喪生在這個小輩之手?」
郭彤歎了一聲道:「老方丈一身武功,的確是當世罕見,然而向陽君的武功卻也有令人難以忖測之高奧,否則老方丈也就不會喪生在他手上了……」
崔奇哼了一聲,凌然道:「我不信!」
他轉了個身子,重重地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你再說得詳細一點。」
郭彤歎了口氣,一雙眸子轉向桌子上的那盞燈。跳動的燈焰、炸開的燈花,一剎間把他帶回到昔日達雲寺的痛苦回憶之中。
「這件事說來話長。」他喃喃地道,「我只能長話短說,事情的起因,是因為向陽君在岳陽的大開殺戒,而遭到了官府的問津,有一位府街的大班頭鐵掌劉昆,他與老方丈頗有素緣……」
崔奇聽到這裡,搖頭岔口道:「老和尚吃齋念佛之人,怎麼會與六扇門裡的人交往?這一點有欠情理。」
郭彤苦笑道:「這一點後輩也是百思不解,不過自從後輩進入達雲寺之後,短短年許時間,那位岳陽府的劉大班頭,確是常常拜訪老方丈。」
「老和尚可曾見他?」
「老方丈原本是不接見外客的,可是對於這個人,卻是破格相待……好像老方丈有不得不與他相見的特別苦衷,這一點就非後輩所能想得通了。」
崔奇想了一下,忽然「哦」了一聲,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想必是老和尚當年為俗時,曾有幾樁不小的案子,落在了這個鷹爪子的手上。他雖然落髮出家,但那捕頭仍有借口困擾於他……老和尚這麼一來,可是為自己惹下了麻煩了,又該如何講?」
郭彤苦笑道:「詳情是否如此,後輩就不知道了。」
「你當然不會知道,當年老和尚稱雄武林耀武揚威時,只怕你還沒出生呢。」
微微停了一下,他看著郭彤道:「好吧,你再說下去。」
郭彤點點頭,繼續說了下去:「向陽君在岳陽殺人之事,我們在廟裡也所聞不多,只是知道那個劉捕頭曾經到廟裡求見老方丈,請他老人家出山,主持正義……」
崔奇點點頭道:「這原是情理之中的事,後來呢?」
「後來情形就不同了。」
說到這裡,郭彤也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那一夜,老方丈事先由卦上測知有一場浩劫面臨,並測得當夜有人要登山造訪,於是差人事先在廟外等候。果然,到時候就來了三個俗客。」
崔奇一怔道:「啊?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郭彤道:「除了方纔我說的那個劉捕頭之外,另外還有年紀甚輕的兄妹。」
他微微停了一下,接下去道:「這對兄妹事後我才知道姓雷,乃是武林中頗有身份的人物:哥哥叫雷鐵軍,妹妹叫雷金枝……」
崔奇搖搖頭道:「沒有聽說過。」
郭彤道:「這對兄妹,你老人家當然沒有聽說過,可是他們的祖父,卻是一代武學的鼻祖,與老方丈當年齊名,而且交非泛泛。我一提起來,你老人家一定知道!」
「是誰?」
郭彤頓了一下,道:「那就是世居東海七巧嶺的青蟒客雷蛟。」
「原來是雷瘸子,我認識他!」
郭彤又接下去道:「那夜劉捕頭帶著雷氏兄妹一起去找向陽君……那位雷少俠與劉捕頭都為向陽君所傷,尤其是雷少俠傷勢極重,像是有性命之憂。老方丈本諸慈懷,不得不賜以援手救助。」
「嗯!」崔奇緩緩點了一下頭「不錯,老和尚的那兩手醫術,真可以稱得上當世無雙,尤其是那一手金切玉膏之術,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啊,是了、是了!」
他忿然明白過來,不勝感傷地道:「老方丈為他們療傷,可就把自己陷進去了。」
郭彤黯然點頭道:「據後輩所知,老方丈因受不了他們的一再請說,就答應了下來。唉,他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竟然在這個時候犯下了大錯!」
「老和尚神機妙算之人,竟然也會失算?」
「可不是。」郭彤歎息了一聲,道,「原來,向陽君那時不慎為雷姑娘所傷流了些血,據老方丈說,向陽君失血之後必將有一種……什麼現象,這一點我倒是記不太清楚了。」
崔奇冷冷地說道:「是反潮現象。」
「對對對……是反潮現象!」郭彤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讚道,「你老人家果然見聞深遠,無所不知。」
崔奇冷冷一笑,道:「說下去。」
他像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一事件上,顯得有些意不旁矚。
郭彤遂接下去道:「老方丈因斷定向陽君有反潮現象,在六個時辰之內不能行動。以此見告,劉捕頭便大喜過望地匆匆趕回……」
說到這裡,他臨時頓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事情就出在了這裡,這個消息不知道誰洩露了出去,以至於劉捕頭撲到時,那個向陽君竟然藏躲一旁……非但這樣,據事後我由別處探知,劉捕頭等一行竟然都遭了毒手,死於向陽君之手。」
崔奇點頭道:「說下去。」
郭彤道:「這些情形,老方丈雖不曾目睹,卻由卦上探出了一個大概,可憐老方丈……」
微微一頓,他接連歎息了幾聲才道:「可憐老方丈雖然事先已由卦上測知了大凶之兆,然而他自己卻未能躲過這步劫難,最後依然落得身遭橫死……真是可憐之至!」
崔奇皺了一下眉冷笑道:「老和尚一身功力何等了得,豈會不是向陽君這個小輩對手?依老夫所見,老和尚即使不能取勝於他,至不濟也能保一個平手,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喪生——這可就令人想不通了。」
郭彤歎口氣道:「誰說不是呢……只怪那個向陽君來得過於神速,老方丈原待以先天之氣補後天之功,施展澄波返渡將功力補足。果真如此,那個向陽君是否能勝過老方丈可就難以預卜了。然而,向陽君來早了一步,以至於老方丈功敗垂成,而死於非命。」
「這就是了……」崔奇冷冷一笑道,「果真這樣,老和尚可真是命該如此了……難道他沒有想到拖延戰術麼?」
「怎麼沒有想到?」郭彤沮喪地道,「若非這樣,達雲寺的幾堂大師也就不會平白喪命了。」
崔奇「哼」了一聲,道:「老和尚應該物色一個身邊護禪的得力手下,使他免於張皇困惑!」
郭彤苦笑道:「這一點他老人家也想到了。」
崔奇道:「是麼?」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那個人就是我!」
「是你?」崔奇的眼睛,在他身上快速地轉了一轉,「這倒是失敬了。」他雙手拱了一下,「小哥,這麼說起來你當是老和尚最心愛的一個弟子了。」
「不瞞你老人家說,」郭彤訥訥著道,「老方丈對我這個弟子實在是期望甚大,只是……唉,只怪我獲他老人家賞識為時太晚,以至於空列門牆,對他老人家的蓋世武技,連一層皮毛也沒有學到。」
「這個我知道,不過你肯定打好了相當的武學基礎。」
他說到這裡頓住了,忽然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是我一上來就看上了你的原因。」
崔奇說到這兒,眸子頻頻在郭彤臉上打轉兒:「現在又加上了老和尚這一層原因,我就更放不過你了……小子,你可願意拜我這個師父?」
郭彤先是一陣驚喜,可是緊接著又興起了一片猶豫,似有難言之苦。
崔奇不禁翻了一下眼皮:「怎麼,你不樂意?」
郭彤苦笑了一下道:「請你老人家不要介意,實在是老方丈在臨死之前,已經交待了我,要我不要輕意妄圖復仇。後輩對於你老人家一身武學,雖然極為仰慕醉心,卻不能有違老方丈之臨終遺命,這一點務必要請你老人家見諒。」
崔奇聆聽之下,不禁呆了半晌,喃喃道:「老和尚難道還有什麼知己的朋友麼?不……這個人我太瞭解了……哼哼!」
他目光一掃驚詫的郭彤,冷冷地道:「我太瞭解老和尚了,據我所知他生平幾乎沒有幾個朋友;有之,也都是一些與他意氣不合的人,能夠承他死後見托之人,簡直可以說沒有。」
「不錯,」郭彤道,「即使是他老人家的仇人、敵人,也都對他心存敬仰!」
「嗯!小哥子,你這句話說得好。」崔奇喃喃地道,「即使是他的仇人,也都是對他心存敬仰。嗯,事實的確如此。」
他驀地轉過臉盯向郭彤道:「說,這個人是誰?」
「這……」郭彤搖搖頭,吞吐道,「對不起,我想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崔奇怔了一下:「莫非你還有什麼顧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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