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靜靜聽完,卻並不急於答話,先是靜靜思忖片刻,方向張偉答道:「臣啟陛下,若是依著此計,臣恐遼東無寧日矣。」
「喔?何以見得?」
「朝鮮雖然國弱民窮,然則脫離中華已久,衣冠同而語言異。種種習俗、語言、居室,都與中國不同。便是蒙元之暴,雖然佔領朝鮮之土地,實則亦默許其**。朝鮮王室一向臣事中國,以藩屬自詡。中國屬國中,以朝鮮最為恭謹。毛文龍鎮皮島時,朝鮮國王屢次贈糧助守,若不是皇太極屢次入朝,朝鮮不能抵禦,明朝又不能救援,朝鮮這才向滿夷遞了國書,臣服於偽清。縱是如此,朝鮮亦是屢次提到當年倭亂之時大明對朝鮮實有再造之恩,並不肯出兵助戰。今明朝已滅,陛下已成為中國之主,以大義名份詔命朝鮮國王相助大軍,以土著引路,以糧草供給軍需,以軍器補給一時之急需,豈不比與全朝軍民為敵更好?」
「然則朝鮮一向臣事明朝,今派遣使臣與軍隊同去,彼輩肯歸心否?」
吳三桂心中暗暗激動,知道一身功名盡在此時。是以一小小降將平淡終老,還是能溶入漢軍之內,得到真正的信重使用,便在此時,因亢聲答道:「朝鮮臣服的乃是中國,乃是因中華文物光耀千古,彼輩敬服的原故。比如衣冠,比如科舉文字,都盡服從於中國,此便是明證。至於明朝,除了當年為朝鮮抵禦倭成外,成祖時需索無度,一次便索牛萬頭,又便朝鮮每年獻上宗室美女,朝鮮上下其實均是厭惡怨恨。今陛下已為中國主,明朝滅亡,只需派遣明朝舊臣前往宣諭,朝鮮地小民貧,哪裡敢與中國大軍相抗?臣事滿清蠻夷,朝鮮國上下原本就是很不情願。原朝鮮國王李琿便是因向滿夷上陳國書,臣服事夷,朝鮮上下對他很是不滿。大臣們發動政變,以「輸款虜夷」的罪名將他攆下台來,扶持現在的國王李倧繼位為王。那李倧甫一繼位,便願意繼續奉明朝為主,只是後來滿虜屢次入犯,不得已之下方又臣服滿虜,其實心中怨恨,無時無刻不盼中國大兵救援。」
張偉聽到此處,心意已決。他雖然對朝鮮歷史略微知道一些,卻只知道這個國家一直以小中華自詡,對中國一向以恭謹事上的態度來周旋。是以不論是元、明、清,都對它照顧有加。明朝為它擊退倭人入侵,其實是幫它復國;清朝甲午年間,又為它打了一仗,待到了現代,又有數十萬中國人的鮮血拋灑在那白山黑水之上。只是後世朝鮮人卻不如當年之朝鮮人知道感恩,北部朝鮮事另一強國,與中國交惡數十年,中國人為其征戰之事仿似並未發生過一般;南部因有另一大國扶持,經貿發達,小國之民眼界甚淺,竟然開始藐視其尊敬了幾千年的強鄰。因念及此事,張偉亦很是討厭這個小國,當屬下有人提議滅朝時,他確實為此心動。待聽到吳三桂這一番剖析,他是久鎮遼東之人,身份地位又能知道許多內幕,確實是比漢軍諸將全然不瞭解來的高明。
雖然如此,張偉卻並不想讓這個年輕的將軍太過得意,因冷笑道:「當年日本進攻,朝鮮全境失陷,王室退到義州,若不是明朝大舉援助,現下已經乖乖臣服日本。爾的見解,未免太過悚人聽聞。況且,朝鮮王室黯弱,權柄多半落在大臣手裡。國王在很多時候,不過徒有虛名。自倭亂之後,全國上下並沒有奮發圖強,重整軍備。反而頹廢依舊,被滿虜打的潰不成軍,不成模樣。這麼一個**至深的國家,民心不附,軍無戰心,在你嘴裡,到成了不可侮的強國麼?當真笑話!」
吳三桂被一悶棍打的一楞,額頭上立刻密密的沁出汗珠來。他一面詫異張偉如此瞭解朝鮮局勢,一面苦思對策,半響過後,方答道:「陛下,朝鮮雖弱,其勢與當年安南同。成祖以五十萬軍下安南,初時安南全境降服,並無抵抗。待成祖設立都司,調兵回國。安南各地立時風起雲湧,各處抵抗不斷。朝鮮小國,漢朝以大軍駐守勞師費餉,並無實益。不若留其王室,永為中國藩屬,豈不更好?」
張偉其實又可以用日本駁他,只是心中略一猶豫,覺得此人年紀雖小,能力膽識都很是難得。到也不必太過壓制,且拿他試上一試,若是果真很有才幹,又得一大將也是好事。因向他笑道:「雖然是泛泛而談,到也可知你平時在這些事上很用心。」
「陛下誇獎,臣不敢當。臣今日與陛下一席言,方知臣以往坐井觀天,請陛下治臣君前無禮之罪。」
張偉步下座位,行至他身邊。只覺得這吳三桂個頭中等,與自已差不多高。因又向他端詳幾眼,方又笑道:「你不必請罪。適才你站出來,想必是要邀出使朝鮮的差使,甚至想指揮軍隊做戰,我說的可對?」
吳三桂吃了一驚,忙低頭答道:「不敢。臣部已歸漢軍統轄整編,臣只願孑然一身,為前往朝鮮征伐的漢軍將軍領路。」
「大丈夫想著建功立業,沙場揚名,這也無可厚非。既然你主動請纓,那麼便允了你。你所部兵馬,自然不能讓你帶去。可以撥給你一萬廂軍,協助漢軍,守備糧道,搬運物資。此次漢軍入朝,實力強雄。糧草補給由日本就近運去。臨戰指揮,都是由水師都督施琅統領,你可以由天津尋一兵船,帶著親兵護衛,去覺華島尋施都督就是。你不可一心想著立功,忘了你的首要任務乃是與朝鮮上下交通致意,領路助戰,若是因果倒置,誤我大事,縱是你立了戰功,也斷然不能饒你!」
說到此處,他沉吟片刻,又道:「武事由你,文事麼,洪承疇乃是明朝名臣,朝鮮那邊想必也知道他。內閣大學士們大多降了滿人,咱們就派洪閣部過去。你二人好生合作,由朝鮮攻陷遼東之後,朕不吝封候之賞!」
吳三桂聽他說到此時,才以「朕」字自稱。知道這算是口諭聖旨,一會必定有人頒諭給他。因垂首低頭,沉聲答道:「臣遵旨!必定竭精盡力,粉身以報!」
張偉揮手道:「我從不要人粉身以報!這些套話不必再說,既然一心為我辦事,我就保得他一家大小平安富貴才是。你的父親現下在北京,來日大戰,得便我必招降於他,你放心就是。」
吳三桂雖然下定決心,不以在京師的父親家人與財產為念,到底是心中一直擔心此事。害怕父兄因為他的原故遇害,一直忐忑不安。此時聽到張偉竟然提及此事,心中又是感動,又覺慚愧,不覺哽咽道:「臣下家事,竟然亦勞陛下憂心,臣實在是……」
「不必再說,將來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才不枉此生。」
見他叩頭離去,張偉默然佇立,心道:「人之際遇,當真是離奇不可預測。誰能想這個歷史上有名的大漢奸,竟然會有可能成為我手下可用的大將。」
堂上諸將對張偉如此高看這個舊明降將很是不解,只是張偉行事一向神色莫測,其間自有深意,眾人猜將不出,卻也只得罷了。只有江文瑨隱約想道:「漢軍除了廂軍系統和禁軍之外,都是澎湖與台灣一系,其中除龍武衛是遼東降將外,周全斌、張鼐、張瑞,以及他江文瑨都是台灣出身,各人之間私交甚篤。雖都是張偉一手提拔,都是忠心不二,然而軍隊掌握在一派手中,縱是有許多防範措施,卻總是不能教人放心,現下提拔重用一些降將,分化治之,也是當權者的妙招,到也無可厚非。越是如此,到也不必對開國功臣大加誅戮,思之卻是令人放心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張偉沉聲道:「遼東空虛,朝鮮無論是戰是降,大局是無可改變。咱們不必對那邊操心過多,到是議議,何時進逼畿輔!」
他坐回座椅,向王瑄道:「立刻給孔有德、劉國軒傳命。命他們立刻過黃河,把被蒙古人佔據的河套地區給我奪回來。然後攻佔沙井衛、大同,由北方包抄夾擊。」
「山西袁崇煥等人尚未歸降?」
張偉臉上一陣青氣掠過,向王瑄道:「命他們不必再理會此事,不論袁某人是否歸降,山西大同等邊境重鎮,半個月內都給我拿下來。」
「是,臣這便過去擬旨。」
「張瑞,契力,你二人合力擊破清軍南下至大名府一帶的游騎,斬首三千,我很喜歡。你們現下動身,重回大名,將鄣德、順德、真定、保定諸府一併掃平,待龍武與龍鑲兩衛攻下太原、大同,與他們會合一處,斷了滿人後路。」
見二人起身領命,張偉因笑道:「當年我帶張瑞等人遠赴遼東,曾與皇太極言道:薩爾滸一戰非得漢人出一英主,提五十萬大軍親征關外,方能取勝。今日小子無德,忝居大位,手下漢軍廂軍北伐者亦五十萬。待我親率大軍,先行奪取通州之時,到要看看,他這個蠻夷中的英主,如何應對!」
此時乃是他一生事業中的最**時,一時感悟說出這番言語,諸將都是心腹之人,如何不解他的報復。此人先是從鄭芝龍為盜,甫在台灣立下基業,便辛苦成軍,南伐北討,每一日不以征服建州女真為最要緊之事,甚至滅亡大明,登基為帝,都不見他如此高興神情。各人自然不知道後世滿**害中國之慘,流毒之重,此時卻也不免為他高興。
自周全斌領頭,張鼐等人居後,各人一起離座下跪,向張偉道:「末將等一定拚死奮戰,敉滅韃虜,一掃神洲妖氛,復使中國清明,以達成陛下之夙願矣!」
張偉興奮的臉上放光,心中百轉千回,種種過去未來情事輾轉湧上心頭。因思創業之艱辛,奪嫡之困難,不知不覺間心中酸楚,竟致淚湧雙目,難以遏制。他掉轉頭去,並不給諸人看到,害怕他們詫異。這些年來,他以小小海盜成為中國之主,自天啟四年算起,到現在不過十一年光景。外人看起來,他當真是天降神人,比之當年明太祖創業來的更加容易,更令人驚佩莫名。其實他有苦自已知,以現代人的身份回到古時,凡事種種只有自已方才明白,縱然是以多出幾百年的智慧成就大業,然而其中的寂寞惶恐,又豈是常人能夠明白?就是他身邊的枕邊人柳如是,為他生了一子一女,這心中的最隱秘事卻也是不能與她說起,此間滋味,當真是不足為外人道矣。
正激動間,堂外卻有人稟報道:「陛下,軍聞司將軍羅汝才求見。」
張偉知道此人過來,必定是有緊急軍情稟報,因偷偷將臉上淚水拭去,先向堂內諸將道:「回去整頓軍務,訓練士卒,好生準備著。等咱們這一仗打完,雖不能馬放南山,卻也很難有這般的大仗可打啦。都給我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去吧!」
揮手命眾將出去,方才召來羅汝才進來。見他一副鬼鬼祟祟模樣,張偉沒好氣訓道:「我早就說過,你雖然幹的是陰私勾當,哪裡就需要做出這個怪樣來!」
又問道:「有什麼要緊軍情,特意前來見我?」
羅汝才雖被他訓斥,卻仍是四顧打量,見堂內再無閒人,方才向張偉稟報道:「陛下,軍聞司這些天一直留心北方來往官員及其家人,前天終於得了風聲,說是那劉宗週身邊的侍書小童,就是前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