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計較已定,洪承疇心中大石落地。也覺得此處甚是難捱,於是不免移動腳步,往自成已大帳方向緩步而行。眾幕客自然也是湊趣,紛紛在洪承疇耳邊盛讚大帥英明,用兵有若神助,一思一想無不上應天心,下合兵法,當真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凡人如何能夠抵擋?
各人談談說說,哄的洪承疇眉開眼笑,心中得意之極。他與農民軍做戰多年,也確實很有才幹能力,所以無往而不勝。此時南來,手底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近二十萬大軍枕戈以待,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上陣搏殺。思想起來,當真是令人蕩氣迴腸,激越不已。
他被眾人簇擁著回到自已的軍帳之前,自有親兵上前掀開帳幕,請他入內。帶同著諸幕客入內之後,已有親兵將酒菜準備妥當。軍中雖然禁酒,卻也管不到他的頭上。
痛飲一杯之後,他又命身邊善做律詩的幕客們在斗方上做詩,以詩紀事。他每有大戰,便是如此做派。這些詩文,一來是要在朝野間傳誦,讓人稱讚他洪享九的功勞;二來是等將來息隱歸農之後,閒暇無事時把摩觀賞,甚至刻成詩集傳於後世,也是妙事一樁。
身邊的幕客們做一首詩,他便拿起來觀看欣賞。因為多半是五絕七律,寫的都是他建功立業,即將為明朝敉平叛亂的文治武功,雖然多半平直無趣,看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是別有味道。所以他看的很是滿意,一直點頭微笑。雖然並不直接誇獎,以防幕友們爭風吃醋,引起不和。其實卻很難隱瞞自已的真實想法,每看到他喜歡的,便不自禁的飲酒以和,不一會功夫,已是十幾杯酒下肚。
待他醉意醺然,眾幕客便一一告退,讓他的親兵將他攙扶著進入內帳歇息,這位在戰前自信滿滿,一心想要憑著不世軍功名垂青史的總督大人一躺倒在床上,立刻鼾聲如雷,沉沉睡去。至於事情是否是如他所想的那般發展,他卻也是顧不得了。
崇禎六年、漢興元年的十一月初,明軍與江文瑨的漢軍在鳳陽城外四周開始了試探性的互相進攻。沉悶的火炮對射從早自夜,響徹雲霄。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火炮彈丸在天空中飛來飛去,催毀著它觸碰到的一切事物。鳳陽附近的百姓早就聞警而逃,多半避入鳳陽城內,也有小半在開初便往南逃,躲入漢軍的防區之內。不幸留在原地沒有逃走的,便在這開始的炮戰的小規模的接觸中蒙受了很大的損傷。
「龜兒子的明軍此次準備了不少火炮,下了血本啦!」
神威衛左上將軍肖天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將手中的瞟遠鏡收起。又從身邊親兵的手中接過漢軍特有的軍用水壺,咕嚕咕嚕猛喝一氣,又大聲道:「走,回主營見大將軍去!」
他原是神策將軍,漢軍新立神威衛,急需一些有經驗的將軍充實其中,他生性詼諧豪爽,並不為周全斌所喜。便一意上書請求,調了過來。誰料江文瑨表面看起來到也隨和,其實性子也很內斂,又比周全賦深沉多智,到讓肖天更加氣悶。此時又接到主營傳來的後撤命令,雖然漢軍軍紀森嚴,他並不敢違抗,卻只覺得心裡火燒一般難受,是以觀察一陣敵情,知道暫且沒有大戰可打,便決意到江文瑨處去討一個實信,看看這場仗主將到是何想法。
一萬五千人左右的神威左軍被安排在戰線最前,與對面城牆上駐防的明軍犄角之聲相聞。明軍大陣沒有逼近之前,漢軍以絕對的優勢壓的城頭明軍抬不起頭來,並不敢有什麼激怒漢軍的舉動。待近二十萬明軍主力次第逼將上來,漢軍防線開始緩慢後撤,並不與明軍大規模的交戰,而是借助猛烈的火力延遲明軍進逼的腳步。明軍也因為漢軍火力太猛,而且以守勢相峙,所以也並不敢就此猛攻,只是慢慢以半圓的陣形圍將上來,試圖將整個神威衛全然包圍起來。
時近正午,這一天的炮戰已然由激烈到平緩,雙方都在讓火炮和炮手們歇息,以等傍晚之前新一**規模的炮擊前養精蓄銳。於是一隊隊裝備精良,士氣高昂的漢軍士兵在稀疏的炮火的轟擊下開始後撤。城頭上的明軍眼見他們後撤,想起圍城初所受的苦楚,於是一個個吹呼鼓舞,笑罵連聲。
神威衛因是新立之軍,新兵眾多。這些新兵雖然憤恨,卻也只得忍氣吞聲,只低著頭隨著大隊撤退罷了。卻有一些老兵氣恨不過,指著城頭與明軍對罵。卻因為已方正在撤退,到底是氣勢弱了一籌,並不能很氣壯的回罵。再加上明軍罵陣有著悠久的歷史,其軍中能戰敢戰之士不多,能罵敢罵的兵油子到是不少。罵起人來精彩紛呈,比漢軍單調的問候對方娘親自然是強過許多。
此時戰場上炮擊雖弱,卻也是有彈丸飛來飛去,轟隆隆的火炮擊發聲、嗖嗖的彈丸掠空聲,再加上雙方幾萬士兵的對罵聲,聽將起來,到也當真是有趣的緊。只是明軍士卒越罵聲調越高,漢軍聲勢卻越發的低將下去,眼見這罵陣也即將敗退下來。
各人都是垂頭喪氣,只覺得鳳陽城頭高在挺拔,堅不可揣,自已這一方敗退下來,是否還能重返此地,到也是當真難說的緊了。
江文瑨其實並沒有留在大營之內。他下了收縮防線的命令之後,便帶了眾將隨同,往左軍駐地前來查視,此時見得左寫將士被對面的明軍所辱,漢軍上下竟不能制,因怒道:「肖天帶的什麼兵!虧他是個豪爽漢子,怎麼帶了一隊娘娘兵!」
身邊隨侍的右軍及前軍將軍聽他發作同僚,卻也不好上前相勸。也只得呆著臉看著不遠處垂頭喪氣撤退的左軍將士,心中嘀咕道:「漢軍火器之強,當世無倆。你不命人進擊,反到後退,這能怪士氣低落麼。」
卻又聽他道:「那日突圍過來的飛騎衛尉何在?可曾跟將過來?」
沈金戎在一旁聽的真切,忙上前道:「末將在!」
「命你帶著部下,往擊城下南門的那股明軍!」
此時駐守鳳陽的明軍膽子越發的大將起來,已有小股游騎出城,在城下巡遊叫罵。因明軍大陣就在不遠,漢軍又全師後退,所以城內的明軍不肯放棄這個出風頭的機會,藉著這個機會出城做邀戰狀,以在督師眼下博一個敢戰的讚譽。
沈金戎聽得將令,扭頭往那南門處一看,只見一股幾千人的明軍出得城來,用一些大口火統和小炮向西側撤退的左軍將士轟擊。正砰砰砰打的熱鬧,還夾雜著明軍士卒的叫罵和嘻笑聲。
他咬一咬牙,並不因為要往敵城下衝擊而為難。只一點頭,大聲道:「末將遵命!」
「很好!酒來!」
江文瑨將親兵遞上來的酒碗遞與沈金戎,望著他沉聲道:「先是幾千人踏破敵營,視敵數十萬大軍連營如無物。今日再勇往敵前,往擊城下之敵。將軍勇名,必將傳遍天下!」
沈金戎只覺得全身一麻,一股血氣直衝上來,他強忍住眼淚,將酒碗裡的酒一口喝乾,用袖頭抹去酒漬,向江文瑨默然一禮,翻身上馬,兩腿一夾,立刻奔向自已的軍陣之中。不一會功夫,便已將軍令傳達,幾千飛騎將士立刻全數翻身上馬,備好甲冑。待他一聲令下,便一起往那鳳陽南門處飛奔而去。
他們進擊之處距離南門不過三四里路程,飛騎將士先是帶馬中速小跑,待到了一里開外,方驅使馬速提升,飛速往那南門處的敵兵殺去。
幾千騎戰馬急馳的蹄聲,再加上飛騎將士的呼喝聲如雷鳴般響起,立時將鳳陽左近的炮擊聲壓下。正在撤退的漢軍及鳳陽城上下的明軍都是目瞪口呆,眼看著這幾千騎兵不退反進,拚命往鳳陽城下衝來。城上的明軍將官立時慌了手腳,將原本正在與漢軍罵戰的各門兵士急速調回,往南門方向奔援。首當其衝的出城明軍早已看到,待飛騎沖的近來,方知道這隊騎兵並不是來掩護撤退,而是直奔自已這邊殺來。因發現之時飛騎馬速已然提快,城下明軍已覺得無形的壓力直逼而來,眼看著對面幾千騎兵如山崩海嘯一般壓擊過來,幾千柄明晃晃的馬刀在正午的陽光下映射出一片片晃眼的光芒。城下明軍上下只覺得心膽欲裂,那為首的將官立時叫門,命城內明軍打開城門,放他們重新回到城內,卻因騎兵馬速過快,城內知道並不能在開門後放入全數明軍,又唯恐被漢軍趁亂衝入城內,竟致破城,是以雖然極力安慰城外的明軍,卻總是不肯開門。
「重新放上拒馬,鹿角!」
在城外指揮的那名參將知道此時城內不肯開門,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手下的士卒將適才打開的阻礙物重新搬運放好,指望著這些物什能夠擋住對方騎兵的衝擊。
東側的明軍大隊已然逼近,卻因對面的漢軍炮火又開始猛烈起來,每一顆炮彈落將下去,都是幾十人甚至過百人的死傷。他們雖然也在一直打炮,在威力上卻根本不能與漢軍相比。所以之前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漢軍慢慢後撤。待此時又見到幾千穿著玄甲的漢軍騎兵突然前衝,根本不顧壓上來的明軍大部和鳳陽堅城上的守軍。看在眼裡的各明軍將士均想:這不是瘋了麼,哪有這麼著打仗的?
沈金戎所騎的馬匹乃是軍中良駒,騎速甚快。他雖然是統兵大將,卻並不肯在親兵的護衛下在後面押陣。而是借助馬速拚命的奔馳在最前。待衝到距敵人不過兩百百米處,敵陣中的火統手和弓箭手已開始往飛騎將士開槍射箭,他把手中的馬刀一揮,用左手上的圓盾揮擋著對面射來的稀稀拉拉的箭矢,只向著左右簡單的命令一句:「往前,全殺了!」
說罷,將身底的馬速提升到最高,不過瞬息功夫便已衝到城下用尖木設置的拒馬之前,雖然這些拒馬設置的很高,卻並不能阻擋他的座騎,只不過輕輕一躍,便已跳將過去。他瞅準了一個適才在城下最前面高聲叫罵的小軍官,縱騎向他衝去。雖然有弓箭手向他射箭,卻都在他身邊劃過,並沒有射中他。那小軍官適才罵戰之時很是勇猛,帶著一隊手下跑在最前,此時眼見有敵騎衝來,卻將身子一扭,命令屬下往前,自已調轉馬頭,意**內裡逃竄。他只不過縱馬跑了幾步,已經被馬速提到最快的沈金戎追到,他的親兵雖然拚命護衛,卻也被隨後跟來的飛騎將士擋住。那明軍軍官知道並不能躲開,於是回頭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抵擋。他自恃臂力過人,所以打造的是四十多斤重的環首大刀,揮舞起來發出一陣陣嘩啦啦的響聲,到也是聲勢駭人。沈金戎輕蔑一笑,用鐵盾將對方的一擊擋住,手中的馬刀順勢一劃,那軍官的對襟鐵甲已被劃開,一縷鮮血拋將出來,那軍官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已是翻身落馬,掉落在地上。雖然並沒有死,卻又被敗退的屬下踩在腳下,不一會功夫便成了一堆肉泥。
飛騎將士全都是漢軍內最精於技擊和馬術者才能入選,餉俸和訓練都是漢軍中最拔尖的一部。與精於射術,以騎射為主的萬騎不同,飛騎原本就是用來臨陣肉搏的精銳騎兵。原用皮甲,此時已改重玄鐵重甲,雖然騎速有些減慢,在防禦上卻是搞高了許多。有著先進裝備和馬上格鬥術訓練,再加上豐富的做戰經驗,兩千多明軍哪裡是近五千飛騎的對手。不過兩刻功夫,城下的明軍已被斬殺殆盡,一個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