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劉良臣是眾武將之首,年齒最長,只得由他上前答話,他吭哧半天,方說道:「那張春雖是文人,卻是蠻橫的緊。我們說了,既然打不過皇上您的大兵,不如投降算了。反正明朝皇帝也是昏聵無能,咱們何苦為他賣命!」
皇太極微笑點頭,連聲道:「這話很對,他怎麼說?」
劉良臣面露難色,他是遼東軍人世家出身,悍勇之極。民族大義什麼的,卻也不加理會。之所以力抗滿人,不過是軍人榮譽和對祖大壽等邊帥的知遇之恩罷了。此時一降,雖覺得內心有愧,到也未覺如何。心裡已視皇太極為自已的主子,哪肯將張春辱罵之辭轉盡數說了出來?只得含糊道:「那張春是個南蠻子,講話含糊不清的,大傢伙也不理會。反正他只是個京官兒,身邊也沒有什麼軍士跟隨,我命人將他捆了起來,放在馬棚裡。既然皇上您要見他,派人帶他來就是。」
說至此時,臉上含愧,又低聲道:「那何可剛倔強的很!咱們要降,他只是不准。說什麼君臣大義也罷了,咱們和皇上是夷夏之分,要嚴守民族大防。任是如何的勸,他只是不肯降,還鼓動各營的軍士一定要死守。大傢伙勸他,也只是不聽。沒辦法,咱們只得帶了兵士將他拿了,準備強迫他投降。誰知這人強項不屈,口中一直大罵,又拿這麼多年的交情堵咱們,說要是帶他投降,就操我們八輩子祖宗。沒辦法,咱們只好將他殺了!」
皇太極一陣心痛,他最惜大將之才。這何可剛以不到一萬的兵馬,據大凌危城,居然能夠死守數月,不肯投降。城內早就斷糧,先殺軍馬,後吃女人,百姓,甚至瘦弱士兵,就是死守不降。原本要一意拉攏,收為已用,此時居然已被這些將軍們斬殺,心中當真是痛惜不已。
卻又怕這幾人慚愧,只得哈哈一笑,向他們道:「這人愚昧的緊,殺了便殺了,死不足惜。既然如此,把那張春帶來,待我勸降於他。」
劉良臣等人諾諾聽命,遵命退下不提。只是臨下去時,又忍不住嘀咕道:「那何可剛真糊塗,為皇上效命,不也是很好麼……臨死時面帶微笑,真他娘的寒磣人!」
皇太極不再理他,命人將這幾個將軍帶到一旁,送上菜食,給這些飢餓之極的將軍們享用。至於尋常小兵,也自有飯食招街。這些軍士們餓的久了,待八旗兵將吃食送上,已是歡聲雷動,對滿清皇帝稱頌不已了。
心裡雖是蔑視之極,卻又向佟養性等漢軍吩咐道:「這些兵休養之後,分別編入漢軍八旗之內!」
待那被五花大綁,嘴裡堵著棉布的張春帶到,皇太極忙命人去了張春捆綁,鬆了口中棉布,向他微笑道:「張少府,你以一個文臣帶兵打仗,還如此強項不屈,到真是教人佩服。現下勝負已分,抗拒於事無補,不如投降,可保富貴。」
他甚惜人材,見那張春一臉桀驁不馴模樣,知道難以打動,卻仍不肯死心,因又笑道:「你看看,我身邊不少漢人臣子,家丁部曲都是過千,豪宅田地無數!」
張春呸了一聲,答道:「天下事,都是壞在這些狗奴身上!若是大明臣子與爾等勢不兩立,文武大臣盡肯死戰,敗而不屈,寧身死而不事虜,遼事何至敗壞於此!」
皇太極被噎的難受,又勉強笑道:「天下者,有德者居之。王候將相,寧有種乎?這也是你們漢人的話,朕也是覺得有理!當下天下,調弊殘破不堪,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易子而食,這不是明朝皇帝的罪過?朕以涼德之身,繼承大統,欲使天下平定,百姓富足,這有何不可?少府雖然忠君,只怕北京的崇禎皇帝,未必體諒公的忠心吧?」
他這番話娓娓動聽,自忖必能打動張春,誰料那張春眼皮一番,傲然答道:「胡人無百年運!現下看你們得意,只怕煊煊赫赫幾十年後,就是亡國滅種之時!以胡人掩有華夏,自古有不敗亡的麼?」
皇太極心中大怒,恨不得把那破布從地上撿起,重新塞到他嘴裡。這人當真嘴臭的很,一下子便說出了眾滿人心裡最大的心病。他們之所以多年不敢有入主中原,成為漢人之主的想法,就是骨子裡被這些學說所左右,唯恐入關後如同蒙人一般,差點亡國之後,兼覆滅種。還不待他說話,那張春在皇太極身上略一打量,又狂笑道:「汝還敢大言不漸?父親的屍骨不能保,自已的女人被人凌辱,充做營妓,還敢在我面前言天下之事?當真可笑可至!」
說罷,連聲大笑。皇太極聽在耳裡,竟如同雷擊一般,只覺得眼前這個死蠻子可惡之極,又覺得這人正是張偉分身,害死了他最喜歡的女人。怒發如狂,當即從身後抽出那滿人中最強的弓箭,用滿力氣拉開,就待當場將這張春射死。
他以前對待明朝官員從未如此,而且早有吩咐,不得慢待凌辱,此時居然要親手射死,身邊的代善、薩哈廉等親王貝勒立時衝上前去,將皇太極牢牢抱住,代善向他喝道:「弟弟,你瘋了不成。這蠻子是有意尋死,你射死他不打緊,咱們將來再想讓人投降就難了。」
經他們一勸,皇太極立時省悟,將手中弓箭一拋,臉色已轉復過來。竟上前去親手將張春的捆綁解開,溫言道:「人各有志,先生一意不降,我雖不能放先生回去,卻也願意讓先生保住名節。自此之後,先生可在遼東為民,安享太平之福,如此可好?」
張春見他已然平復情緒,不但不欲殺他,還推誠以待。想起剛愎自用殘暴無能的崇禎皇帝,又看看眼前的這位滿人皇帝,喟然長歎,已是兩眼含淚,跪下道:「臣,願意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此役過後,皇太極不但解決了大凌河這個戰略要地的歸屬,還得了一大批強兵悍將投順,心中喜悅。奔赴錦州城下,尋了圍城的多爾袞等人吩咐幾句,命他們隨時注意關外明軍動向。對錦州城內之敵不必逼迫太甚,一直圍到他們無糧,則城池可不攻自破。反正除了山海關之外,明朝除錦州已無寸土,錦州城高堅深,城內將士用命,急切之間攻下,無事無補,反到是損兵折將。
他自已決意解決察哈爾部蒙古,帶了八旗精兵誓師出征。八月一日,大軍西渡遼河,歷兩晝夜,經都爾鼻、西拉木輪河、昭烏達等地,沿途的蒙古部落紛紛來會。加之滿人騎兵,兩部騎兵已逾十萬人。皇太極便在昭烏達召開盟會,對蒙古各部「率兵多寡不齊,遲速亦異」進行批評,他是盟主身份,各部蒙古首領皆叩首聽命,無人敢置一詞反駁。
大軍越興安嶺,林丹汗得知此次進兵如此聲威,早就率部眾逃之夭夭。大軍四處追擊,除了一些落單的牧民外,竟是空無一人。追擊至庫黑德勒酥,方知林丹汗已逃至歸化。大軍即刻奔赴歸化,沿途斷糧,正好遇到漫山遍野的黃羊,皇太極命大軍捕羊以充軍糧,一天之內得羊十萬隻,皇太極左右開弓,一人射殺五十八隻。
追至歸化境內,又分兵兩路,一路以皇太極親領,率岳托、薩哈廉、多鐸撲向林丹汗的駐地,一路以阿濟格領蒙古諸部,進攻大同、宣府外的察哈爾領地。林丹汗猝不及防之下,被合圍於敵陣之中,率領親騎左衝右殺,卻遠遠不是同樣勇悍,卻又多年征戰,經驗和戰力都在巔峰的滿人八旗的對手。自早到晚,殺聲不絕,三萬多察哈爾哈的精銳騎士盡數戰死,聯軍折損不到萬人。
此次出征行程萬里,歷三個月又二十六天而返回盛京,除了林丹汗死於陣中,其妻、子皆被俘獲,沿途十餘萬察哈爾部落的部眾歸順,獲牛羊馬百萬匹。
回到瀋陽之後,全遼上下都是歡天喜地,為英明神武的皇帝歌功頌德。時近新年,滿漢人等盡皆準備好過年的肉酒,物事,迎接遠征歸來的丈夫、父親、兒子。有戰死未歸的,其家也得了皇帝賜下的牛酒,銀錢,雖然傷心親人不能回來,在以射獵征戰為業,數十年來不停的打仗的滿人心裡,卻也是常有之事了。
休息數日之後,因征戰萬里而瘦了一圈的皇太極卻極是精神,親赴太廟告慰努爾哈赤之靈。當日林丹汗污辱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拿他沒有辦法,只得隱忍了事。此次遠征林丹汗人頭落地,卻正好被拿下祭奠亡靈。當是此時,雖然老汗的屍體還被放在北京,滿人的心中對皇太極的敬意,卻又是加深了幾分。
崇禎六年正月初五,皇太極於宮中勤政殿內大宴諸親王、貝勒、貝子,並滿漢八旗文武大臣,當即宣佈,留在當地掃蕩察哈爾部落的阿濟格得了元朝的傳國玉璽,此刻已往盛京趕來。待中午祭壇築成,便領著眾人親迎玉璽。
待午時,阿濟格等凱旋而歸,至新築成的壇前。壇上設黃案,焚香,阿濟格舉案獻傳國玉璽,由正黃旗大臣納穆泰、鑲黃旗大臣圖爾格接過,群臣跪。皇太極接過玉璽,跪謝天恩,儀式方完。這隆重的儀式背後,對傳國玉璽,以及這上刻:制誥之寶,相傳還是自漢朝傳下來,由北元歷代大汗視若珍寶的玉璽被滿人得到,其中的含義和對人心的做用,委實是非同小可。自此之後,滿人不但以遼東為自已的禁臠,對關外的漢人居處,亦是有統一兼併之心了。
「睿親王多爾袞,朕命你一定要圍死錦州,不使他們得到補給,你卻荒疏軍務,擅自下令讓屬下各軍輪休回盛京。又圍城不嚴,大軍離城二十多里,以至城內還能私通城外,得到糧食。你是何居心,敢如此不遵朕的命令?你竟不必來盛京見朕,亦不准回家,降你為郡王,與豪格戴罪立功,若事仍不諧,還要重重治罪!」
多爾袞待傳旨的索尼念完,額頭上已是沁出一層細細的油汗來。他年紀輕輕,卻甚得皇太極的寵愛,雖然前次阿敏和莽古爾泰謀反,他並未參與,其實卻是坐山觀虎鬥,對兩方都不相幫。待皇太極將兩個大貝勒收拾之後,他才又重表忠心。卻再也得不到皇太極愛惜不疑的信重了。此次他為主帥,領侄兒豪格圍錦州,因皇帝有命,不需急攻,是以他們都有些漫不經心,竟被祖大壽鑽了空子,屢次出城打糧。按說錦州早該斷糧,竟然支撐到今時此刻,卻不能不說是他們的責任了。
「臣弟謹遵皇上的教誨,一定好生圍城,不使錦州的兵馬再出來。我是主帥,一切的責任都該由我來負,令士兵出家的命令也是我下發的。與肅親王無關,請皇上寬恕肅親王,並任命他為主帥。」
豪格年紀與多爾袞相仿,性格原是粗魯莽撞,經皇太極多年教誨,論起心思已不在多爾袞之下。此時聽了叔叔的認罪之辭,皮裡陽秋,顯然是點醒父親,圍城的叔侄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處置他,親兒子也一樣跑不了。
因也叩首謝罪,道:「我雖然是副帥,主帥做出錯誤的命令,我不能阻擋,沒有勸說。我也有罪,請父皇治罪!」
他輕輕數語,又將皮球踢了回去。叔侄倆對視一眼,都覺得對方眼中陰沉冷漠,如電光火石般一閃,卻又急忙避開。
索尼向兩人一笑,忙道:「皇上從草原打察合爾剛回來,原以為錦州必然被攻下來了,誰知城池還是同當時一般固守,心裡生氣,發作你們幾句,這也沒有什麼。為今之計,早日破城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