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請看,這寺宇金碧輝煌,肩摩踵接,殿堂處處,將這小小金山全數遮蔽,果然是:見寺不見山,古人誠不欺我。」
跟隨張偉前來的漢軍諸將面面相覤,委實提不起興致來附和。唯有張瑞應和道:「正是。當日隨大將軍過鎮江,行色匆匆,此處竟未來逛。今日一來,到真是開了眼了。」
漢軍攻克鎮江已是一月有餘,張鼐並孔有德早就領兵至南京城下,分別在城西北的的儀鳳門、獅子山,城西的漢西門、城西南的水西門,城北的神策門、岳廟山紮營,水師一部泊於下關和幕府山北側江邊。四萬餘漢軍逼至城下,那南京城門立時慌了手腳,初時各門緊閉,後發覺漢軍只在城西屯兵,城東一面卻是僅有小股散兵來回游弋巡查,留了好大空檔,這機會自然不能白白放過,於是城內不住往外派出調兵使者,將南直隸屬下的鎮兵並衛所兵盡數調入城內,又傳檄浙東、湖南、江西,並各省速派鎮兵來援。
明軍頻繁調動,大股明軍入得城內,一個多月時間過去,已由開初的三萬餘人聚集至二十多萬大軍。因見城外漢軍人數不多,早便出城數次邀擊。張鼐等人也不與敵接戰,見敵出戰,便命炮兵開炮,那明軍原本就極孱弱,出戰的雖是「精兵」,亦是遠遠不如遼東的八旗,甚或是倭人都是不如,幾炮過去,立時前隊變後隊,撒鴨子溜回城內。張鼐也不追擊,因圍城軍隊無有騎兵,便是追趕也是不及,也只索罷了。
僵持至今,眼見明軍越聚越多,隨著張偉留守鎮江的漢軍諸將早就勸他帶著主力離開京口,赴南京城下指揮與明軍的決戰。張偉卻只是不理,每日接見當地士紳百姓,官員降將,言笑間和藹可親,全無霸氣。鎮江附近的士紳百姓雖然覺他是叛逆,奈何人處矮簷,也只得低頭俯就。待時日久了,不但是市面如常,行商店舖早已營業,便是原本惴惴不安的官吏士紳,雖表面不言,暗底裡都大讚張偉。各人卻也是奇怪,這位原寧南候、龍虎將軍曾征戰四方,無往而不勝。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大將,卻不知為何在這鎮江流連不去,貽誤戰機。
時日一久,台灣派來的原軍機處的袁雲峰已然到得鎮江,張偉因鎮江要緊,除了派了曹變蛟為鎮守總兵,亦是特地從台灣將袁雲峰急調而來,來任這鎮江府知府一職。那袁雲峰甫一上任,立時將台灣的諸衙署成立起來,任命了由台灣帶來的老手熟吏為各衙主官,諸般事務立時順暢的多。鎮江原本由漢軍掌管,待他一來,張偉亦少了許多頭疼之事。
待將投降明軍甄別完畢,千總以上有家屬在此的,一律由船隻送往台灣監押。若非作惡多端,又或是老弱無用的,一律充入鎮江靖安司屬下,負責地方守備、治安、抓捕官廳犯人。這起子降將因家小盡數被送走關押,又見漢軍勢大難擋,雖害怕朝廷將來以偽官論處,卻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成日裡被袁雲峰喝來調去,四處奔忙。原本近八千的投降明軍,留著千多健壯老實明軍,統稱廂軍,負責防務地方,由漢軍派去的軍官充任統領。其餘或老弱、或刁滑,張偉原欲送因台灣關押,細想之下,不但費事,還需養著他們,便是送回台灣挖礦做工,這些兵油子又哪能安生?台灣現在駐兵不多,哪能管的住這些個降兵。思來想去,卻又不能釋放,關著他們還需按日供給糧米,當真是頭疼之極。無奈之下,想起明軍多半是衛所軍籍,大半是明太祖設衛時便以全家入籍,父為兵,父終子及,不得脫籍。明初時衛所便已開始敗壞,小兵們一來身份低賤,二來不得行商做官,衛所長官又剋扣銀糧,是以軍士紛紛逃亡,寧願冒著殺頭的危險,亦是不願當兵。張偉想到此處,咬一咬牙,料想這些軍士又不是將領私兵,哪有什麼忠義之心?是以將淘汰的明軍就地給銀遣散,或在當地做工餬口,或為佃戶種地,只是不准逃離鎮江境外,亦是不准重投明軍,除此之外,便再也不加拘管。這些軍士亦是有家口之人,被拘來當兵亦是無奈之事。此時張偉命他們脫籍為民,各人哪有不願的道理?歡呼鼓舞之後,各衛所兵大半是聚集一處,都是鎮江本地之人,被漢軍放出之後,一個個溜之大吉,各回家中營生去也。只是數月過後,這些人得知當日留下任漢軍廂軍的同伴月俸幾何之後,一個個後悔不迭,又拚命想著回營當兵,卻也是不能了。
張偉因政務交託給了袁雲峰,明軍降兵亦是料理乾淨,四方平靜,並無煩憂之事。竟不顧南京戰事,每日裡遊逛耍樂,將鎮江城內各大名寺古剎逛了個遍。這一日想起金山寺最是有名,因召集了留在城內的親信將領,一大早便出得城來,直奔金山寺而來。
他到是揮灑自若,談笑風聲,卻把身邊的各人急的跳腳。眼見南京方面的明軍越聚越多,劉國軒雖是拿下安慶,卻因武昌並襄陽等處敵情不明,不敢貿然分兵,只是據安慶自守。好在有他屯兵安慶,雖不能進取,卻也保了湖北江西一帶明軍不得由上游而下,與南京方面的明軍一共夾擊漢軍。
張偉攀山而上,入得那金山寺內隨喜,捐了香油銀子後,便與那寺中方丈攀談說笑。一直待遊遍寺內風景名勝,方才興盡而回。
騎在馬上,回頭卻見身後諸將神色陰沉,張偉在心中歎道:「你們只知道南京一戰,卻不知道我真正憂心的,還是在遼東啊。」
按著原本的安排,施琅襲天津後,便會派疑兵至遼東一帶海面,窺探遼東動向。此時尚未得到施琅消息,張偉一則擔心北方明軍迅速南下,或是尋空渡江,給江南施加壓力,若是調至襄陽,強攻安慶。現下一不知道北方戰局如何,二不知道遼東情形如何,卻實在是令張偉懸心。若是此時江北已聚集了大股明兵,僅憑留守的幾千曹變蛟部的漢軍若是面臨著明軍強攻,雖有水師相助,若是敵兵過多,卻也無法盡數擋住,若是鎮江有失,則張偉雖擊敗南京明軍,亦不得不面臨著補給被斷的危局。
派遣了大量探子赴遼東、江北,都一直得不到什麼上層消息。此時交通不便,往往一個探子派將出去,待消息傳回,卻已是舊聞一樁。是以張偉雖重諜報,卻因當時情況所限,收效不多。
如此這般又捱了數日,留守的諸將越發焦燥,便是張鼐等人亦不知道張偉心思,不住派人來問。張偉心中亦是著急,這一日亦不出遊,只在原知府後院中高臥,任是誰也不接見。城內漢軍諸將焦急,卻也無人敢去打擾。
張偉悶坐看書,一直待到半夜子時,正欲叫下人打水洗漱安歇,卻聽得門外有人稟道:「大將軍,府門外有人求見。」
「不是說了今日不會客,怎地還來囉嗦!」
「回大將軍,那人自稱是施琅將軍的使者。因大將軍早有交待,一有施將軍來使,立時引見。是以我不敢怠慢……」
那家人正低著頭絮絮叨叨陳說,卻聽得眼前那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張偉已亦身著中衣,赤著腳跳將出來,向他喝道:「快,把人叫進來!」
見那家人嚇的目瞪口呆,呆立不動,張偉頓腳道:「還不快去!」
待那使者趕到,張偉因見他滿臉塵土,嘴唇乾裂,知道是連日奔波趕路疲累所致,忙命人端了坐椅給他坐下,又令人端上茶水給他飲用。待那使者喘息半響,緩過神來,張偉已披了夾袍,坐在他對面,向他問道:「施琅有何說話?可有信件?」
「回大將軍,施將軍說了,帶了信任若是有失,可就洩漏了軍情。只是命屬下帶了他的信物,前來傳話便是。」
說罷將懷中信物掏出,給張偉驗看了。張偉接將過來,略一端詳,便將那印信遞還給那使者,催問道:「天津那邊情形如何,還有我令他注意遼東一事,多加打探,有何消息?快說!」
「天津一個月前已被施將軍攻下!天津衛原本是朝廷製造火器的重地,卻也無甚強兵把守,咱們的炮艦駛進港口,將碼頭內的船隻什麼的轟擊沉沒,步兵上岸,不過幾個時辰,便將守兵擊潰。依著大將軍吩咐,將天津衛的火器作坊焚燬一空,工匠盡數掠至船上,送回台灣。」
聽到此處,張偉已是兩眼放光,雙手擊掌叫道:「甚好!尊候做的很好,台灣現在正缺匠人,這些工匠都是熟手,過去之後立時便能大用,甚好!」
說罷又向那使者問道:「天津一下,京師震動,皇帝可有什麼舉措?」
那使者輕蔑一笑,答道:「因緩不救急,鎮邊邊兵調動需時,皇帝又知咱們只有幾千步卒,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祟,竟派了京營副將,都督同知蕭文奎領著京師神器營、五軍營約摸五萬京軍來攻,施將軍原本想著擊潰了事,料來打上幾炮,這些京營老爺兵必定不敢再攻。卻又擔心皇帝派邊兵再來,又怕動靜小心不能使皇帝和京師惶恐,是以設下埋伏,待京軍入圍之後,方始進攻。不但那蕭文奎當場戰死,五萬京營逃回去的也不足萬人。此一戰後,皇帝大為震恐,已命洪承疇為九邊總督,領十三總兵近二十萬兵往援京師。待他們大兵雲集,施將軍已撤出天津,又往山東而去。此後如何,因我來報信,卻是不得而知。」
聽到此時,張偉長歎撫掌道:「甚好,北兵疲於奔命,被尊候四處調動。這一處偏師用的極好,尊候當真是了得。」
又問道:「可有遼東消息?」
「回大將軍,遼東那邊現在看守甚嚴。咱們買通了不少皮貨商人,卻是很難得到什麼確切的消息。原本可以進入遼東看貨,現下只能在邊地交易。若是多打聽幾句,立時便被斥責。稍不小心,還會被八旗兵逮去拷問。是以竟沒有一點實情可得,施將軍說了,此事也急不得,只等著看便是了。」
張偉嘿嘿一笑,揮手命那使者退下歇息。心中暗忖:「你越是這麼嚴防死守的,你越是心虛!想必皇太極非死就是重病。如若不然,又何必弄出這些怪樣。」
雖是如此推斷,到底還是有些擔憂,拍手召來一個親兵,令道:「你即刻回台灣,找到何爺,命他想方設法,花再多的錢也要得到遼東那邊實情。」
揮手令那親兵去了,張偉立時又命道:「來人,給我傳令!城內漢軍明早開拔,趕赴南京戰場,今夜便需準備,不得延誤!」
各傳令親兵領了令牌紛紛離去,得得的馬蹄聲立時在鎮江城中四處響起。張偉此時精神大振,竟致無法入睡。在中庭徘徊半響,猶自沉思:「今番的戰事算的上順利之極,南京一戰並無懸念。八萬漢軍對陣二十餘萬明軍,不過是砍瓜切菜耳。此戰過後,整個南直隸已然平定。該當親率主力,往攻襄陽,待襄陽一下,南方亦無憂矣。」
想到此處,卻是又起了惶恐之心。眼見自已離大業越發的近,心中卻止不住想:「張偉,得天下易,治天下難。台灣一片空白,你治理起來尚有諸多難處,以全中國之大,你又該當如何呢?」
一直待東方既白,雞啼聲起,城內已隱約可聽聞漢軍起身集結的聲息。張偉早已披掛整齊,在房中假寐而已,聽得動靜,立時佩劍而出,向著諸親兵大聲令道:「隨我出城,咱們與張瑞的飛騎先行動身,趕赴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