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興珠見他讚歎,不由得問道:「大將軍既然知道忠義之士難得,又何必對那總兵官如此客氣。依著屬下的想頭,一刀了結了這種敗類才好。大人當初在台南,又或在遼東、呂宋,對敵人將軍何曾如此客氣!」
張偉見他一臉憤然,知道這些職業軍人最瞧不起這種不戰而降者,因正色道:「此戰不同與往日,殺降的事斷不可行!待南方全定之後,大局穩定,再言其它。此時你若開了殺戒,日後還有誰敢投降?明軍不同與八旗,咱們也不是流寇,想來日後降者不少,其中未必沒有人才。將投降的軍官家屬送往台灣,令其掌管其原本的屬下,咱們漢軍加以訓練,一年之內,南方原本的五六十萬明軍中最少也能得十萬精兵,再挑出十萬兵來做為地方守備,或是用做新成立的靖安司兵丁,巡靖地方,這何其省事?至於那些老兵油子,甄別出來令其退伍,那些平日橫行不法,禍害過百姓的,則明正典型,再以漢軍的軍校生和軍士補充其間,總好過重新招一群百姓的好。」
見林興珠連連稱是,張偉便笑道:「這些話原該在誓師時便說,也罷,一會子在鎮江知府衙門傳召諸將,我再將這番話再說一次。我當日所說的不殺,並不單指百姓,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降軍、降官。」
入城之後,因見街市無人,閭門緊閉。偶爾在街角深巷突現行人,亦是來去匆匆,神色倉皇。張偉身邊緊隨的都是參軍部、軍情部、後勤部、軍法部等人,因向身邊親兵問道:「軍法部的馮錫范將軍可在我身後?卻把他叫過來。」
那親兵領命去了,稍頃,便縱騎回來,在張偉身邊稟道:「馮將軍適才是跟在大將軍身後,因怕入城後有軍士違令,便帶著一批校尉們四處巡查去了。請大將軍示下,要派人去尋他麼?」
張偉搖頭道:「不必了。我原本是要吩咐他如此,既這麼著,又何必尋他。」
又命道:「你去尋軍法部的人,傳我的令:除巡查漢軍士卒可有違紀外,對城內有亂民流氓、土豪劣紳等藉機鬧事者一併以軍法處置,不得姑貸。再有,令軍法部四處張帖安民告示,凡安份守已的百姓,漢軍不會為難,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命那裡的人再行斟酌潤色,在鎮江城內大街小巷四處張帖,以安民心。」
入府衙之後,張偉便召集諸將,申飭訓戒,勿令不得隨意亂殺一人。因鎮江已下,又以水師隔斷南北,斷絕南北交通。整個南方,唯有湖北西部的襄陽仍可與北方相通。
「大將軍,若讓末將即刻動身,帶龍驤衛本部兵馬,包準三日內打下南京來!」
張偉坐於這鎮江府衙正堂之上,正在捧茶啜飲,因見是賀人龍說話,便知道必是劉國軒在後搗鬼。張鼐的金吾衛是張偉的本部主力,不會輕動;神策衛一部在呂宋,一部在瓊州,只是曹變蛟一部為張偉打下舟山,又在舟山和崇明分兵駐守;是以現下能與龍驤衛爭奪攻打南京前部的,也只有孔有德等人的龍武衛。這龍武衛本就是為了強攻城池和野戰時為火槍兵前部阻擋敵人所用,只是孔有德等諸將在張偉手下時日甚短,非張偉有命,甚少主動邀戰。此時聽這賀人龍誇口,孔有德並尚可喜、耿精忠三人雖是一肚皮的火氣,卻也不好反駁,各人看向張偉,只等他處斷。
南京城內雖有兵部尚書,操江總督、大都督府亦有五兵都督在內,還有數萬駐防軍人,不過失卻鎮江後,漢軍可迅速由陸路奔赴南京城下,打城內一個措手不及。若是以火炮掩護,衝擊撞城,只怕旦夕之間便可破城。以漢軍戰力,一部兵馬雖嫌薄弱,若是步步為營,以火炮在城內掩護推進,三萬餘明軍又能抵擋的了多久。若是現下便派一萬多漢軍攜小炮輕裝出征,只怕果真如賀人龍所言,南京瞬息可下。
看一眼劉國軒等人神色,張偉輕輕搖頭,還是打消了這個迅速攻克南京的想法。因向張載文道:「你來說說,渡江之後,參軍部是怎麼建言的。」
張載文先向張偉略一躬身,然後方向諸將道:「原本依著大人的想頭,也是克鎮江後即刻派兵圍南京,以偏師溯江而上,往攻蕪湖。以控制上游門戶,扼制襄陽。自渡江後,參軍部因明軍戰力過弱,大多是一戰即潰,權衡利弊之後,咱們便向大人建言,漢軍主力在鎮江暫歇,等待各路明軍聚集南京之後,然後方以主力漢軍圍城,一戰而定南方!」
張鼐原本只是隨著張偉移動,不欲爭這先期破城的功勞。是以適才賀人龍發話,他屬下的幾名將軍面露不憤之色,張鼐卻只不做聲,默然端坐。此時卻忍不住問道:「幾位參軍,我以為諸位的想法不對。」
「哦?張鼐將軍請說,我等洗耳恭聽。」
「咱們這次伐明,初期這麼順遂,就是攻敵不意,方纔這麼輕鬆便佔了舟山和鎮江等地,若是現下兵屯鎮江,不趁著敵人不備迅即攻下南京,反到要與強勢的敵兵堂堂而戰?再有,襄陽一帶有大股明軍集結,福建兩廣亦然,咱們在此曠日持久,勞師遠征,若是稍有閃失,軍心大亂,只怕就是不可測的大禍!」
張鼐這些話說來頗是有理,待他一說完,其餘各將皆點頭道:「此言方是正論。參軍部未曾親自領兵做戰,還是有些偏頗不足之處。」
因張偉並不發話,各將更是口說指劃,說個不休。他們自然不敢指斥張偉,卻將矛頭紛紛對準參軍部。在這些臨陣做戰的將軍看來,參軍部之設原本便無必要。一些沒有打過實戰的書生亦是將軍,當真是可笑之極。此時聽了張鼐疑問,各人一是覺得有理,二來平素就頗是覺得這些參軍礙眼,此時得了這個機會,各人哪有不藉機發難的道理。
張載文一直靜待各人說完,與王煊對視一眼,方向各人笑道:「各位的想法咱們自然也是通盤想過。不過想來想去,還是讓敵軍聚集之後,再一戰而殲之的好。」
他站起身來,命人在堂上懸掛起木圖,擺下沙盤,指著南直隸方向各人道:「現下咱們佔了崇明、鎮江,南京已是近在眼前,若是急圖自然可是一戰而下。不過南京一下,卻不利於日後的戰事。吳淞江口是南直隸總兵駐兵之處,南京一下,他必然勒兵不前,若是咱們進逼,則必然退往浙江。准揚總兵駐軍地為通州,水網密集,漢軍輜重難行,火炮前往不易。即使咱們派兵過去,那准揚總兵或是退往江西,又或是與南直隸總兵合兵一處,一起退向浙江,與浙兵總鎮合兵一處。漢軍雖強,奈何行動不便,若是拋了重型火器急行追擊,又恐人員傷亡太大。若是不追,則敵兵遊走合擊,咱們就是佔了南京,若是浙、閩、粵、湘等省明軍合兵一處,再輔以民團鄉勇,地方豪紳,還有藩王衛軍等等,加於一處,力量也著實不小。若是如此,南方戰事勢務曠日持久,非一兩年功夫平定不下來。」
這番話雖是長篇大論,但結合木圖沙盤細加分析,各人便都知張載文所言不需。漢軍戰力之強,當世無倆。不過有其利則必有其弊,漢軍兵力不夠,又全是攜帶著火器,那補給和火炮在江南水網密佈之地行走甚難,若是明軍一味走避合兵,在漢軍火器不易發揮威力,又或是以游擊閃躲之法迎戰,只怕這場戰事果真是要勞師費餉,曠日持久了。
張鼐是當先質疑者,此時亦被張載文說動,便沉聲問道:「那麼不攻南京,便是想引著這些明軍來救?」
張載文點頭笑道:「沒錯,正是此意。」
他向張偉看了一眼,又笑道:「這細節是咱們參軍部參詳,若說大主意還是大將軍的想法。圍而不攻,圍三缺一,引得大股明軍來援,然後一戰擊跨南方明軍主力,然後漢軍四出,攻略各省省城和重要的州府,左右不過半年功夫,南方戰事便可停歇。」
這圍城打援一法乃是張偉由後世某兵法大家手中學得,古人卻從有過這般新奇的打法。歷來爭戰,遇有敵人的堅城或是重要的府城,若是可一攻而下,自然是立時拿下,哪有等著敵人來援助的道理?若當真是有敵來援,腹背受敵,乃是古時行軍打仗最忌諱不過的事。到是古時候城堅牆高的,又沒有大炮火藥,守城的古怪玩意又多,有的時候攻城一方攻上一年兩載的,到也不是稀奇的事。
此時由張偉拍板,定下這圍城打援一計,諸將低頭沉思一回,卻已是恍然大悟。這南京城乃是明朝陪都,設有六部、太祖陵寢、宮室,乃是整個南方的政治和軍事中心。若是被漢軍突襲而下,也就罷了。可是漢軍駐屯於外,圍而不攻,那南直隸與周邊各省的總兵官自當提兵來救。那五官都督府在南京有左都督在,還有兵部尚書,調起兵來連向北京請旨也是免了,這些高官被圍在城中,職責之餘再加上顧及自已的小命,哪有不拚命調兵來援的道理?只需將城圍上兩月,周邊自會聚集起大股明軍,到時候漢軍與他們正面交鋒,此戰之後,明軍在南方便少有力量抵擋漢軍的進逼,到那時漢軍分兵四掠,亦是可保無虞。
諸將思來想去,都覺此番計較當真是絕妙之極。尋常軍隊自然害怕腹背受敵,一則是戰力或有不足,又或是補給困難,此時漢軍屯於江邊,一應補給都由台灣運至舟山,再由舟山補充給前線漢軍。張偉為了伐明一戰,早在兩年前便屯積軍需物資,除了新制火藥因製作危險,且又生產不久,數量或有不敷之外,其餘無論槍支或是糧草,盡皆足夠消耗。
想清此節,自張鼐以下,各人都站起身來,向張偉道:「大將軍此計甚妙,末將等心悅臣服。」
那張鼐又向張載文並王煊道:「給諸位參軍陪個不是,是咱們榆木腦袋,想不清楚大將軍的佈置,適才語言得罪,還請幾位莫怪。」
因見各將都起身向諸參軍陪情,張偉擺手道:「罷了,大傢伙都是為了戰事著想,言語間有甚衝突,一笑做罷的好。」
又令道:「劉國軒,你不是急著出戰?現下就命你領著龍驤衛全軍溯江而上,直攻安慶!周邊的蕪湖、興國、瀘州、徽州等地,你相機而動,把整個上游控制在手,咱們這裡便可不必擔心湖北四川的明軍來襲。」
劉國軒大喜過望,他雖然只是偏師,卻亦是獨擋一面。若是將蕪湖一帶盡皆拿下,安民保境,護翼張偉這邊的圍城戰事,想來也令他欣喜不已。當下站起身來,向張偉抱拳一揖,笑道:「末將此去,必定小心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切請大將軍放心。」
張偉大笑道:「你這傢伙,到是把我心思揣摸個通透!你若大把大攬的說什麼無往不勝,攻城掠地,我反到是對你放心不下。你既然知道此去責任重大,不可有失,那麼我自然也是放心的緊。只有一條,你脾氣暴躁,切忌臨陣之時衝動。再有不可殺人,除了將投降的明軍收繳武器,好生關押之外,降官不妨擇人任命使用,降將可在營中充做參軍,不可為難。即便是窮凶極惡,貪官污吏,現下也不得為難,你可知曉?」
劉國軒自是連連應諾,取了令符,帶同賀人龍等人匆匆去了。張偉又傳令水師,撥出一部分炮艦及運兵船,運送著兩萬餘龍驤衛漢軍直奔安慶而去。這安慶乃是南直隸的上游咽喉,只需拿下安慶,便可控制長江及准河,抵擋住武昌、南昌、襄陽、荊州一帶來敵,是以取南京必先得安慶。當年鄭成功由長江入攻南京,主力攻下鎮江後屯於南京城下,以張煌言率偏師往攻安慶,張煌言不似鄭軍那般無能,除了打下安慶之外,周圍四府十餘縣亦盡落入他手,一時間局面大好,只可惜鄭軍主力一敗,安慶等地亦不可守,也只得急忙後撤,將這些府縣歸還於清兵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