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援軍來得極快,五千騎兵先行,沿府河東岸南下,只用兩天時間,即渡過澴水河進入黃陂縣境,進擊在長軒嶺築壘的兵馬。
雖說五千敵騎,還不足以將淮東軍從黃陂城北的長軒嶺驅逐出去,甚至也不足以打亂淮東軍強攻黃陂的步伐,但足以叫叛將孫季常看到守住黃陂城的希望。
黃陂城週六裡,不算大也不算小,兩條長街分別與四座城門相接,一條大街通長六七百步,層層堆障,想要硬攻進去。
城內屋舍鱗次櫛比,雖說多為磚木結構,但時人建築防火不容小窺,重簷歇山頂加馬頭高牆,無法突破進去,站在外圍縱火只能燒一段屋舍,而難以使火勢成片,將黃陂燒透。
事實上,守兵給從城頭逼退,甚至將易燃柴草梁木堆為街壘,縱火阻礙淮東軍的進擊。
不是小院落,縱火就能燒透,進攻黃陂城,即使火攻也短時間能夠湊效,更何況石城敵援來得迅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叫人無策可施。
除了先部進入黃陂相援的五千騎兵在外圍跟淮東軍捉迷藏外,還有兩萬以騎兵為主的援兵正從石城方向趕來,而監視漢津城的兵馬,也看到漢津守軍這兩日有出東城的異動,很可能會配合著派一部兵馬與石城援兵匯合……
雖說淮東軍不畏與燕胡騎兵野戰,但趕來進援的兩萬餘敵騎,顯然無意與淮東軍在黃陂城外決一死戰,而是依仗其在丘陵地帶步卒難比的機動性進窺淮東軍的側翼,往復拉扯。黃陂城未下,淮東軍無法集陣將援騎往山川角落裡壓迫,就無法無後顧之憂的全力進攻黃陂城。
林縛在黃州戰區聚集的步騎名義上只有六萬,實際共有九萬。
除了留守大營外,還要派兵監視漢津及鐵門之敵,使其不得異動,因而在黃陂城前投入在兵馬以虞文澄、張苟兩部為主力,加上配合作戰的騎營,名義兵馬總數為四萬,實際兵力也就五萬。
「奢文莊這頭老狐狸率石城援兵主力,最遲明天午前會趕到石城外圍,」高宗庭指著地圖所標識的方位,介紹當前黃陂周圍的形勢,說道,「五千敵騎在與我長軒嶺兵馬接觸過之後,就往孝南退縮,可以預見,石城援軍主力,也要先進入孝南。」
「從石城而來的援兵有兩萬五千眾,兩萬騎兵為燕北精銳,五千步卒以奢淵為將,想必是奢家壓箱底的精銳,」趕回前壘大營來參加軍議的陳漬說道,「漢津與黃陂本來離得就近,孝南在漢津與黃陂的側後,要不能在石城援軍趕來之前,將黃陂城拿下,這戰就難打了……」
「你倒是站著不覺得腰疼,換你來打,能保證明天午前拿下黃陂?」張苟反駁陳漬,陳漬與張苟同出身流民軍,關係最是親密,說話也無遮攔,陳漬是好戰份子,換作他再有可能努力一把,趁夜強攻,趕在明天午前將守兵打潰,拿下黃陂,但這不是張苟的風格,他側過頭來,跟主持軍議的林縛、敖滄海建議道,「黃陂不能再打,先前刺入的兵馬,也應該從黃陂城裡撤退,應以照湖山、長軒壘兩處為中心,收縮防陣……」
林縛看向敖滄海,問道:「你覺得呢?」
「殲敵不急於一時,再者我們的核心目的就是要將石城的兵馬引過來,」敖滄海說道,「不過退得太乾脆也不好,我看這樣就好,張苟先率往長軒嶺收縮,警戒從北面過來的石城援兵,虞文澄照著原計劃打黃陂,但要多留幾分餘力……」
石城離黃陂有三百里,離樊城、棗陽只有兩百多里路,要是叫燕胡在石城有四萬多精銳,柴山兵馬就很難從隨州腹地穿過去——將石城的兵馬引出來,牽制在黃陂一帶進退不得,這才是林縛一開始就猛打黃陂的目的。
奢文莊率援兵從石城趕來,給釘黃陂走不開,蘇庭瞻在石城只有萬餘兵馬,便是提前警覺到柴山奇兵的存在,也將束手無策。
「這麼安排便好,」林縛說道,「不過我們還要考慮鐵門山及漢津之敵往黃陂聚集的可能……」
「對,葉濟羅榮叫奢文莊趕到漢水東岸來,不可能只是叫他率援兵救黃陂。要是葉濟羅榮將鄂東的兵馬都交給奢文莊節制,他有可能將漢津、鐵門山的兵馬都調到黃陂來,趁機將我軍主力也牽制在黃陂動彈不得……」高宗庭說道。
「真要如此,那我們可以趁勢將監視漢津、鐵門山的兵馬,都集中到黃陂來,水營也可以上岸了,」敖滄海笑道,「這麼一來,蝦啊,蟹啊,都要集中到一個鍋裡燉熟了吃!」
林縛拿起手邊的炭筆,在黃陂城北、城西各畫了一道線,說道:「鐵門山之敵,給我們分隔在東邊,要援黃陂,只能從孝昌雙峰山繞,會晚來一些;奢文莊率石城援軍來黃陂之後,不會進城,我軍在長軒嶺築壘,張苟率部往長軒嶺收縮,那奢文莊就可能在這兩線挖長塹將我們擋在外面。一旦柴山兵馬襲得棗陽、樊城,斷其糧道,奢文莊第一反應,就是向漢水東岸撤退,依靠漢水北撤或渡過漢水與葉濟羅榮匯合後再北撤,將是他最好的選擇。所以,我們要在黃陂西側部署一路精銳,做好隨時切入、阻斷奢文莊往漢水東岸撤退的準備!」
「除了張苟,還有誰跟我爭?」陳漬撐著會議桌邊子,虎視眈眈的看向其他諸將問道。
「你真是沒出息,我要守長軒嶺,已經給隔著東邊,哪能跟你爭西邊的位置……」張苟無奈笑道。
林縛看向葛存信、粟品孝、胡臾兒等水營將領,說道:「陳漬、張季恆、張苟、虞文澄都要派上陣前廝殺,大營那邊除趙虎的一萬江寧禁營軍外,我手裡就沒有預備兵馬可用了,你們水營給調兩萬人上岸來!」
柴山兵馬一旦出動,猛擊襄隨腹地,便能動搖鄂東守兵的陣腳,淮東軍在黃陂正面的主力就要非常迅速的打進去,一點都耽擱不得、猶豫不得。
就算漢津守軍棄城而逃,水營也沒有時間去清理漢江汊口裡的障礙物再去追擊——清理寬達六七百步的江口障礙物,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事情——水營不是此戰的主力,水軍戰卒這時候必然也要上岸當成步營來用,以補彌兵力的不足。
雖說水營戰卒打陣地戰不擅長,但作為預備兵馬,用於追擊戰,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林縛既然這麼吩咐,葛存信他們水營將領也沒有什麼好討價還價的餘地,一起答應下來,去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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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文莊率援軍主力,於二十七日午時進入黃陂,使其孫奢淵率五千步卒在黃陂西北結陣,使孟安蟬遣部將率騎兵繞過黃陂城兩側出擊,衝擊淮東軍的側翼,迫使淮東軍從黃陂城退走。
步卒對抗騎兵,一是利用有利的地形,一是利用密集的陣形。
以騎兵為主的石城援軍趕來,以步卒為主的淮東軍自然就不能展開來盡情的圍攻黃陂,便從黃陂北城、西城、南城撤出,只留約五千兵馬在東城收縮結陣,咬在那裡,死也不退。
東護城河橋外,本身就是虞文澄所部用來主攻黃陂城的陣地,防護較強,周圍都用柵牆圍起來,又與照湖山前壘大營離得非常近,有五千兵馬收縮防守,就不懼敵軍從南北兩翼以及守軍從城內過護城河橋的三路夾擊。
奢文莊率援兵趕來,也是以解黃陂之危為主,再者也要先站住腳,淮東軍在左右明面上就有四萬精銳兵馬,他想吃掉在東城外收縮防守的五千淮東甲卒,顯然也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
「多謝閩王率兵相援!」孫季常重新派兵佔領四座已成廢墟的城樓,重新將黃陂城牆控制在手裡,這才安心一些。才五六天的工夫,就給淮東軍打得這麼狼狽,孫季常感覺很丟臉,但奢文莊率援兵及時趕來,他也不能為了面子上好過,就一聲謝都不說。
奢文莊自然不會率兵進城,黃陂城有孫季常所部相守足夠了。
事實上,孫季常打得這麼狼狽,就緣於他將兵力都集中在城裡。
再多的兵力,叫淮東軍把四座城門一堵,給憋在城裡也發揮不出優勢來。
守城兵力部署,通常以一步城牆一卒一輔兵計,六里之城約兩千步長,四千守軍便勉強夠守城了。
而孫季常往黃陂城裡堆了三萬兵馬,守兵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當守軍在淮東軍重弩的壓制下,不得不從城頭退下來,退到城內進行巷戰,東西南北四處大街,不拆屋破院的話,兩軍能夠接戰的戰線總寬度甚至不足一百步。
這麼短的戰線,守兵是根本無法將三萬人的優勢發揮出來的,戰線最前端頂天能塞兩百人進去——貌似淮東軍也無法發揮兵力的優勢,但守兵擠得越密集,守禦面越窄,淮東軍的火油罐以及隨軍進入城的蠍子弩、梢弩從陣後發出來的打擊力度就越強。
也是幸虧孫季常手裡的兵力足夠多,能輪流替換上肉搏,能夠承受很大的傷亡,能夠用血肉之軀擋住淮東軍的攻勢。
這也是接戰面窄的好處,統共前陣只能派三四百人接近廝殺,三萬兵馬輪流一遍,也只能打上一個月。
不過,一旦叫淮東軍將三萬守軍慢慢的壓縮到黃陂城中心更狹窄、更緊密的空間,再叫淮東軍將黃陂城靠近城牆的屋舍宅院拆除,將拋石弩等重弩搬進城裡來,到那時孫季常怕是想哭都來不及了……
奢文莊由孫季常陪著走過黃陂城內的每處接戰地步,越看越心驚,援軍要晚來兩三天,孫季常真未必能撐得住!就是這種情況下,守軍還積累了超過四千的傷亡。要是叫孫季常只率一萬兵馬守軍,以這麼高的傷亡數字,說不定早就叫淮東軍拿下黃陂了。
不想叫淮東軍的重弩、火油罐發揮威脅,兵馬集中是大忌,困守一座能容易給淮東軍堵門的城池,更是大忌。
要是守軍擠在一起連轉身都難,一塊重逾百斤的巨石砸過來,一下子要死多少人?要那時,軍心還能不崩潰,那已經堪稱天下少有的鐵軍了。
奢文莊也不怨孫季常,這些教訓都是浙閩軍付出幾萬條人命得來的經驗,孫季常除了當年圍攻陽信時給一起打得大敗之外,還沒有領教過淮東軍攻城的本事。
不過這一次,孫季常也是算得了教訓,奢文莊要他派兵出城立營,沒有應該猶豫,立即答應;嘗到淮東軍重弩的厲害,他寧可跟淮東軍在開闊地帶野戰,也不想給淮東軍逼到狹窄的區域用重弩猛打而不好還手。
眼下淮東軍有一支兵馬釘在東城外不走,孫季常即遣兩部兵馬,往西城、北城而出,在騎兵的掩護下,沿著出西城往漢津而去以及出北城往孝昌而去的驛道外側挖掘長塹,使守兵能出城,在城北及城西展開,避免再給淮東軍堵在城裡悶打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