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腥的殺戮面前,有人寧死不屈,也有人膽怯懦弱、苟且偷生。
看著近十倍之敵圍逼城下,旌旗展開,有如遮閉原野的黑雲。
在薄霧騰湧的清晨,戰馬嘯鳴,混雜在從北面吹來的風聲來,充塞雙耳,叫守將陳掇心志動搖,生出難以為敵的挫敗感,但想及家小都在荊州城裡,又叫他有意戰死在城頭,對胡文穆也算是一個交待:倘若他就此投降,胡文穆定不會饒了他的家小……
可是歷史並沒有給陳掇選擇的機會,在燕兵抵近城下之時,陳掇的副將張放,給那些要獻城保命的荊門豪紳買通,引鄉兵奇襲西城門,打開城門引燕兵進城。
九月二十四日,由於地方鄉豪勢力與協助守城的鄉兵叛變,打開城門引敵進城,荊門守軍猝不及防,使得荊門城在清晨的薄霧裡陷落。五千守軍僅有少數佔據城裡的地形抵抗,大部分選擇投降,有一部人欲出城突圍,在城外給新附軍圍殲……
這也是淮東軍強攻黃陂的第四天。
能如此輕鬆拿下荊門,叫於昨日進入荊門北石河驛大營的葉濟羅榮大為滿意,這也意味著掃除了進軍荊州的最後一道障礙,但葉濟羅榮預料不及的,是事情恰如奢文莊事前所預料的那般,淮東軍居然真的選擇黃陂城為主攻方向,而且一上來就沒有保留……
「孫季常吃乾飯的!三萬守軍,才四天時間不到,連城頭都守不住了!」
未降之前,周繁身為邊將,就素來看不慣身為內地軍鎮的將領;降燕後,陳芝虎、袁立山地位最高,周繁不能跟袁立山比根基,不能跟陳芝虎比戰功,但見自己的地位,竟是淪落跟孫季常相當,心裡多少有些不滿,認為孫季常佔了先降的便宜。
在孫季常派來的救援信使面前,周繁也沒有什麼好話可說。
對周繁的牢騷話,葉濟羅榮只當聽不見,他看了奢文莊一眼,咂嘴而歎道:「淮東軍打得好快啊!」
按照道理,淮東軍即然攻陷黃陂,也要接著攻克漢津,才可能打開漢水的封鎖,水陸並進,攻擊北燕的側翼。但是在淮東軍的主攻方向上,一開始就猜測錯誤,而且淮東軍攻打黃陂是如此的迅猛,又有幾人能肯定淮東軍在拿下黃陂之後,不是從黃陂缺口直接孤軍北上?
「淮東軍沒有理由打得這麼凶啊!」胡宗國蹙著眉頭,疑惑不解。
林縛善用奇謀不假,但他也是一個謀定而後動的人。
在上饒戰事前,雖然淮東軍最後捅破上饒防線的時間很短,但是在此之前,淮東軍做了大量的準備,為強攻上饒防線,淮東軍差不多做了半年時間的準備。
如今淮東軍在黃陂城前,什麼準備都不做,兵馬推到跟前就直接攻城,雖說以淮東軍的實力,只要不計傷亡,強攻下黃陂城是有把握的,但是黃陂一戰對淮東軍來說,才是整個荊襄會戰的序幕戰。
就這麼個序幕戰,淮東軍願意承擔多少傷亡?
一萬人還是能兩萬人!
要是淮東軍在黃陂城下累積的傷亡達到兩萬人,相對在鄂東地區最多能集結十萬步卒的淮東軍來說,那就是兩成的減員率!
那接下來再來這麼一場硬仗,就能叫淮東軍失去持續作戰的能力,整個荊襄會戰的主動權,都將掌握在北燕手裡。
序幕戰有必要打得這麼凶狠?
胡宗國疑惑不解,葉濟羅榮、周繁及其他諸將,都有些疑惑。
「說到勢,無非『此消彼漲』爾,」郭松乃遼東漢人,與范瀾一樣,是葉濟爾在遼東招攬的漢臣,為南征行營記室參軍,平日替葉濟羅榮掌管書墨之事,也是葉濟羅榮依重的謀臣,他說道,「王爺下令屠南陽,使南越軍民震惶,鬥志孱弱,我燕軍所過之處,無不望風投降,可推斷荊州守兵也意志不堅。林縛一上來就猛攻黃陂,應是要先聲奪人,扳回一些劣勢,以堅其友軍的鬥志!」
「確有道理,」葉濟羅榮說道,「除此之外,另無解釋。」
「依我所見,」奢文莊說道,「淮東軍猛擊黃陂,意是誘我石城兵馬南下!」
「漢津、鐵門山守兵多為步卒,難以與淮東步卒野戰爭勝,」周繁說道,「石城鐵騎不出,叫漢津及鐵門山援黃陂,的確弊端太多,反而易中淮東軍的奸計,不過石城之兵,本來就是要援鄂東的。」
此時部署在漢水東岸石城的預備兵馬,已經達到四萬眾。除了蘇庭瞻所部一成步卒外,其餘三萬兵馬都是征自燕北的精銳騎兵。
在石城部署這麼多的兵馬,就是是預防鄂東防線支撐不住時,派上去增援的。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要將石城的預備兵馬調上去增援。
黃陂一定要救援的,要是不救援,孫季常在黃陂支撐不了幾天。
一旦黃陂守兵叫淮東軍剿殺、殲滅,不管淮東軍接下來是直接孤軍深入,還是再轉過頭去打漢津,對漢津、鐵門山以及鳳山的守軍都將造成極惡劣的影響,而使在荊州的胡文穆看到獲得荊襄會戰勝利的希望,守志愈堅——形勢的變化,就將如郭松所言:此消彼漲也。
奢文莊見周繁、郭松等人,都認為淮東軍在黃陂的凌厲攻勢意在先聲奪人、扳回劣勢,而葉濟羅榮也傾向認同這種看法,他說道:「穆親王攻荊州,有周將軍為助臂,必能如願克服,我在荊州沒什麼大用,或在鄂東能為諸將參謀一二……」
奢文莊願去鄂東,葉濟羅榮自然高興——這些年來,雖說對淮東軍也是足夠重視,但孫季常、孟安蟬以及鍾嶸、楊雄諸將,實際上都沒有太多應對淮東軍的經驗。
奢家雖然屢屢落敗於淮東,但葉濟羅榮相信,要是此地還有誰對淮東最瞭解,除了奢文莊之外,就沒有旁人了。
葉濟羅榮說道:「閩王願去鄂東督戰,那是最好不過!有閩王去節制鄂東諸將,那我也能放心去打荊州。」
周繁心裡不爽,葉濟羅榮這是給奢文莊指揮鄂東戰局的權力,而不僅僅是去鄂東給諸將做個參謀!
「謝穆親王信任,文莊必不敢負穆親王重托!」奢文莊也不推托,淮東軍在黃州的部署以及對黃陂的凌厲攻勢,有太多叫他放心不下的地方,又說道,「文莊去鄂東後,穆親王應使荊門降卒迅速在石城與彭灣嶺之間搭設一座浮橋出來,以聯絡兩岸。」
水軍雖有近千艘船,但多為一兩百石載量的中小型船舶,包括楊雄當初率去投奢家的戰船,多為洞庭湖上的漁船改造。
拿下荊門後,從襄陽運往荊州前線的糧草,走陸路效率更高一些,自然是徵用輜兵、民夫用騾馬走陸路駝運。
從襄陽到荊州,幾乎是南北直線,是三百里直道,由於這些地區長期都在荊湖的控制之下,路況也好,包括南漳、鍾宜、荊門、長林、當陽等城都降後,葉濟羅榮能從漢水西岸徵用到足夠多的民夫。
而在漢水東岸,地殘路毀,又曲折遙遠,人丁百不存一,也沒有足夠多的民夫徵用,物資自然只能依靠漢水從襄樊往南運。
由於之前漢津、石城的糧草都優先補入鐵門山、黃陂這些易給淮東軍切割包圍的內陸城池,沿漢水的石城、漢津等城,包括隨奢家渡江北逃的民眾,差不多十二三萬軍民,所需物資都要從襄陽及時運轉——看上去不多,卻足足要佔用了水軍近一半的運力。
此外要防備淮東水營直接從下游接近漢水汊口清理航道裡的障礙,在漢津必然也要保留一部分水軍。
沒有足夠的渡船,倘若這時候葉濟羅榮想將荊門的兵馬調往東岸或將石城的兵馬調來西岸,要沒有一座浮橋,卻極不方便。沒有浮橋,燕胡在南線的三十萬大軍,就將給分隔在東西兩片。要有什麼變故,沒有浮橋,又沒有足夠多的渡船,一切都要從襄陽那邊繞道,便要多走四百餘里路,黃瓜菜都涼了。
能在石城與荊門之間架起一座浮橋,再配合渡船,一天能渡上萬兵馬,就能極大增強應變能力。
周繁對奢文莊能去鄂東督戰不滿,但奢文莊提議在石城架設浮橋,雖說會使物資更加緊缺,但也是穩妥之策,他也沒有無故反對。
葉濟羅榮手裡資源有限,雖在荊門得了五千降卒,但這五千降卒還不能叫人放心留在荊門,要叫周繁裹脅著去強攻荊州。
將這些降卒投入強攻荊州的戰事裡,一是消耗掉一部分,減少新附軍精銳的損傷;另一個就是降卒沾上血腥,就不大會反覆。
架設浮橋的事情,葉濟羅榮就只能交給那些投降的鄉豪們——雖說規定了十五天的時限,但葉濟羅榮懷疑他們能不能在十五天裡架起一座浮橋來。不過也不打緊,到時候砍幾粒腦袋,換一撥人接著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