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鼎 第三卷 龍門高千尺 第四十五章 吾家潛龍(上)
    沒有多少話,王弘毅就去了大帥府。

    到了裡面,就有侍從跪了階下,伏身叩頭,王弘毅點了點頭,進了去。

    這時,只見書房中,越來越顯的清幽雅致,王遵之倚坐在窗前桌椅上,手拿一卷書正自看得入神。

    王弘毅上前,行禮:「父帥!」

    王遵之就笑的說著:「你來了,來,過來坐下說話。」

    剛坐好,還未及說話,就見一個丫鬟端著茶水和碧玉小盅進來,倒了上去。

    王弘毅就要喝,就聽見王遵之笑了笑,擺手止住了,說著:「這茶半溫才適宜,一點一點品嚐才上味。」

    王弘毅笑了,也靜下心來,等了片刻,開始品茶,果覺清香爽口,每次只呷一點點便覺滿口留香。

    等茶喝完,王遵之才說著:「吾兒,何事?」

    「太素縣來了消息,柳朝義親自領兵五千,攻打太素縣,縣令李存義,立刻以主官的名義,命令燕山都宣武校尉陸忠成和錢信聽令,陸忠成和錢信已經聽令了。李知縣又以軍情緊急,征出廂兵五百,由其子李繼業掌之。」這些情報,王遵之不會不知道,但是王弘毅就是要第一時間稟告。

    這是父子君臣之道。

    「你的主意呢?」王遵之聽了,一手端杯,起身踱步,望著窗外燦爛的秋園,說著。

    「兒子認為,父帥身體不佳,我新任少鎮,不能遠征,不過君臣有道,不救援不是主君之道,特別是有餘暇時,我想命何勝、柴嘉、賀仲,帶上五百兵,前去支援太素縣,並且帶上五千石糧食。」

    「有兵二千,又有糧,縣城堅固,足可抵禦之,只待時日而長,自然退兵,李知縣忠勤,必會傳來捷報——還請父帥裁決!」

    王遵之眉宇輕皺,咳嗽了二聲,說著:「這茶愈涼愈香啊!」

    說罷喝下,咳嗽了幾聲,盯著王弘毅:「我立你為嗣子,你的身份就在諸臣眾將之上,為父身體日漸不行,就算這會突然暴病而去,也是平常的事,你是嗣子,我問你,我去之後,你將憑何治政並且擴展,這李家的事,你從心中,又是怎麼樣想著?」

    王弘毅一怔,立刻明白,王遵之已經看出了自己對李家隱隱敵意,這時問話,也是父親對自己進行考核。

    王弘毅復又一驚,突然之間想起一事。

    前世看到一本書,裡面有一句「死生常理,我所不諱,唯有大權不可旁落。大權惟我一人受之,一人操之」

    這說的也是父子之間的事。

    自己這二個月來,不斷掌握義從軍和黑衣衛,雖然獲得了王遵之的允許,但是作為一個權力意志的化身,王遵之自然有著被抽空的感覺,這是本能,甚至和父愛無關。

    哪怕理智和感情再怎麼樣愛護王弘毅,這本能都會頑強發揮作用,想到這裡,背後就密密沁出汗來,再也坐不住,忙站起身來,說著:「兒子未思慮及此,父帥還鼎盛年華,兒子不敢想這事。」

    王遵之此時,卻咳嗽了幾聲,不知為何,一種疲倦就上來了,這使他本能的一點點憤怒,頓時打消,他說著:「你不要緊張,你是人子,當然不應想這事,我就不能不想這些了……說吧,你有什麼心思,為父不但可以為你參謀,也可為你做好鋪墊,你我既是父子,這時不必有虛言。」

    王弘毅心中一歎,伴君如伴虎,這句話不錯,這掌握和繼承,本是王遵之的願望,但是真的如此了,又會產生失落甚至不滿。

    不過,王遵之除了自己,沒有別的兒子,身體又差,最多就是怒呵,真的要動搖自己的根本,絕對不會。

    想了想,還說著:「父帥,我有幾個心思,還請父帥指點。」

    「嗯,你說!」王遵之也很奇怪自己剛才的莫名的憤怒,溫言說著。

    「首先,上次俘虜了川中都五百人,雖然經過整編和訓練,但是卻還是舊根難去,習氣難改,兒子的心思,就是去防禦戰,一是和柳鎮決裂,二是也可沙中淘金,戰後,我就以立功之名,提拔和重賜軍號旗幟。」

    「何勝、柴嘉、賀仲三人,雖然受到兒子重用,現在都是一營之將,但是卻資歷不足,這次防禦戰,必可使他們成長,也增了一筆資歷,日後才可大用。」

    「你這心思也是常情,還有呢?」

    「父帥,兒臣不忌言,我對李家的確有著戒懼——父帥可聽說蜀中出龍,十八子當興之說?」

    十八子,就是李,王遵之此時才明白王弘毅的意思,心中就湧起一股寒意,臉色變得有點蒼白,緊鎖著眉,轉了幾轉,呵斥說著:「治政在國在兵,豈有擔心這妄言而猜忌重臣的道理?」

    「父帥,這當然是妄言,可是百姓和大兵卻往往受到迷惑,到時候,若有李姓者利用此言而圖謀,如何是好?」

    「那你的意思,是剷除李家?」王遵之雙眉緊鎖,問著。

    「當然不是,這不是主公的器量,兒子還是先前的意思,有兵二千,又有糧,縣城堅固,足可抵禦之,只待時日而長,自然退兵,李知縣忠勤,必會傳來捷報——這不是借刀殺人!」

    說到這裡,王弘毅上前,跪在地上,磕頭說著:「兒子不想著借刀殺人!」

    這話凜然清脆,足見真心,王遵之雙眉舒展而開,說著:「吾兒快起來,為父知道你的心思了——你給為父再仔細說說。」

    「是,父帥,兒子不想著憑空猜忌重臣,也不想有一天十八子當興,使我王家基業顛覆,兒子的心思,只想著中庸!」

    「中庸,有些意思,你說說怎麼個中庸法?」王遵之問著。

    「我們送兵送糧,已經得了大節,鎮內外也說不出任何閒話來,總不能說臣子有難,主公必須傾軍出征才算是有道吧,特別是現在我們這個。NET情況。」王弘毅心中一橫,決定把心思全部說出。

    這也是權衡過後,依靠著只有自己一子,而且王遵之身體不好,才下的決心。

    「既然兵糧都夠,那就沒有被攻破的道理,上治下,首在明也,這時才可見得李家的真器……」

    「而且,李傢俬器太重,兒子也想著趁機磨了一磨,這也是日後保全的心意。」

    這話說白了,就是想摸清楚李家的底子,並且趁機消耗李家的實力,可是有著前面的派遣軍糧,又有著主君的地位,這就是任何人說不出壞話了。

    無論勝敗,主君方面沒有絲毫失德的,還可以把消耗李家實力,說成善於保全臣子的大義。

    王遵之聽到這裡,已經覺得兒子深沉厚重,得了幾分真意,卻又聽著兒子說著:「這種只是小道。」

    「兒子兵法,知用兵在於強弱,強弱又在安逸與疲憊。」

    「柳朝義初登位,眾將不服,這是一衰,太素縣失,使其權威更是墮落,這是二衰,而當時不能前來,現在才來,太素縣已經鞏固,這又是三衰。」

    「然而,有三衰,卻還不為敗,李家守太素縣,以城拒之,柳鎮有此三衰,上下離心,不耐久攻,時日越長,軍中越怨也!」

    王遵之聽到這裡,已經明白兒子想說什麼了,心中碰碰直跳,血向臉上湧去,卻還是聽著。

    「李家守城,只需旬日,其兵就有自潰之相,這時,太素縣中,說不定就可以一舉出城破敵,而孩兒必伺間而動,不能由著大勝。」

    「以新銳之兵,一舉出行,勢如雷霆,破之必矣!」

    「破柳鎮,降二縣,圍長定,召群將,這時大勢已去,柳鎮就算有殘兵,也心無鬥志,或戰或降,都可堂堂可入城。」

    「到時候我鎮有二府之地,大半可成後方,這廢棄眾縣可重建,百姓可開墾繁衍,軍民也增多,到時候,我請父帥讚許李家子,提拔為一衛果毅校尉,其它有功之人,也如此重賞之!」

    軍國大事,剖斷如流,按照王弘毅的意思,的確不是借刀殺人,相反,是大戰略的一部分,甚至最後誰也無法懷疑有意消磨李家實力——從營正提拔到衛果毅校尉,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提拔,只能說是器重和重賞。

    但是結果下來,李家除了獲得果毅校尉這職,實際上私兵都消耗大半,得不償失,必須有著一段時間來補充。

    可是一旦得了二郡,李家補充一分,王家就可增強十分,越到後來,越是拉開差距,更是翻不出浪來,這的確是保全臣子的仁愛之道。

    與公來說,先是派兵派糧,後又以逸擊憊,外人聽了,只會認為王遵之或者王弘毅英明果決。

    與私來說,又切實的消耗了李家的實力,並且利用了李家,還給予厚賜,以得豁達大度的名聲。

    事後二鎮而得,上下同心,李家更是無法反抗,這君臣之道,如此作為,真是愈嚼愈有意味。

    得了以中庸治化的境界。

    就算具體的經驗還沒有到,但是的確是得了上位者的真意,只要以後補充些具體的經驗和手段,這就是英明神武,剛烈豁達的明主。

    中庸,凡是修到這份上,就已經出神入化了,翻雲覆雨,舉手之間。

    說到這裡,王弘毅說著:「還請父帥指正。」

    王遵之沒有回答,用一種異常明亮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最後,嘴角慢慢上翹,弧度越來越大,終於,他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天祐我王家,天祐我王家,我雖三子夭折,換得吾家潛龍,卻是值了。」說到這裡,語聲不由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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