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
梅雨,又稱黃梅天,由於梅雨發生的時段,正是江南梅子的成熟期,故中國人稱這種氣候現象為「梅雨」。
飄搖的小雨中,點點灑灑,雨水綿密。
福田村夜中沒有燈火,對小戶人家來說,油燈也是價值不菲的開支,極個別的大戶,隱隱可見黯淡的燈光,風雨點點。
這時,田家還在進行晚餐,銅油燈散發柔和的光芒,在一處桌子上,有著四人,田紀居主席,還有田夫人,還有著周竹,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卻是田紀的兒子田宗潤。
菜餚不算精美,四菜一湯,原汁原味,非常鮮美。
田家很講究禮儀,就連六歲的田宗潤也都是坐姿端正,細嚼慢咽,盡量不發出聲音,靜靜聽著說話。
「義父,我尋思著,您的動靜是不是大了點,真人不是批示王守田有三年大運嗎?這只是大運勃發而已!「周竹說著。
樓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田紀放下筷子,笑瞇瞇看著兒子和義子,說著:「我也知道你有這迷惑,你到底還年輕,雖有智謀還沒有圓融。」
田宗潤十分乖巧,大眼盯著父親,靜靜聽著,田紀慈愛的撫摸了下兒子的頭頂,看他吃完了,就把他放在自己大腿上,讓他坐得更舒服些。
對周竹說著:「王守田在我這裡讀書時,也只是一般,看似平常,不過,才一起運,你看初掌兵,就能在大敗時,反敗為勝,殺了陳翔,實是可懼。」
周竹凝神思考著,他卻不是莽從的人,說著:「義父,這點不算什麼,就是平常人逢到大運,也能作出平常不能作的事,而青雲直上,何況天下朝鼎革,天命改易,必有大批人才掃蕩天下,為王者前驅。」
「這天下,戴望、史龍節、賴頤、杜恭真、還有本鎮大帥王遵之,哪個不是有獨到之處,哪個不是或者驚才絕麗,或者深沉厚重,或者剛毅果決?又哪個不是作出大事來,這區區斬殺陳翔,並不突出吧!」周竹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竹兒說的甚是,如果僅僅這點,這種人天下多得是,只得一時氣運,可王守田此人這段時間在汲水縣所作所為之事,讓我心驚啊!」
「開田畝,定民籍,祭龍神,殺山賊,平縣治,這些事情都是深固根本的事,這事情雖小,可是你想想古時,什麼人作這些事?」
見周竹臉色微變,田紀又提醒的說著:「運來運去,都由天地而定,就如我折一枝花,插在花瓶,這花雖然可燦爛,開上數日,但是終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王守田殺了陳翔我不驚,當上嗣子我不驚,甚至娶了宋家小姐我也不驚,這些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一旦運去,只為人嫁衣。運來花開燦爛,運去就瓣葉凋零,何也,只是無根耳!」
「但是此子,在縣裡的所作所為,使我心驚,甚至轉輾反側,夜不能眠。若是花枝插在濕地裡,你說有什麼後果?」
「嘶,長出根來?」這幾句話聲音雖輕,在周竹耳邊如平地了打了個霹靂,一下子就使他從新的高度看問題。
「不錯,如是無根,花開如運來,運去就凋零,無所懼也,若是給他長了根,就氣運深藏,就算一時花落,明年還會開花,這就和真人批示不一樣了,到時候,無根的反而是潛龍了,這奪得基業就難了!」
「嘶,那義父何不和師門說說?」
田紀搖了搖頭歎的說著:「我不擅長望氣之術,再說這望氣之術哪有這樣簡單,只有真人才可真正洞察,我也不過是在這裡讀書十幾年,有幾分心得,根據以前書中道理,看出些端倪來,卻是很難說服師門。」
「說句大不敬的話,師門以玄學為宗,卻是不肯聽這世俗之道,說了也沒有啥用,你記在心中就是了。」
周竹聽了田紀的話,心中越是想變越是有理,原本他暗中,總覺得田紀過於熱中名利,有些不屑,現在想來,卻還真是讀書讀出了些真意。
就在這時,美婦人田氏微笑的說著:「飯不多言,菜都涼了,大家都快吃吧!」
二人一笑,田紀就又舉起筷子。
就在這時,福田村中,道路上一片寧靜,李四縮了縮脖子,繼續向前。
李四是村裡破落戶,一直作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來餬口,上次弄了一件瓷瓶,混了三兩銀子,吃喝了十天,現在又吃光了。
聽說王家搬遷到了汲水縣裡,家裡只剩幾個臨時僱傭的僕人,因此今夜便偷偷起來,心想破船還有三斤釘,這王家一貫為本地地主,總有些遺留的財物。
李四翻過了幾個民家,到了王家門口,就想著要進去,突然之間,只聽後面寒光一閃,一人壓低了聲音,說著:「大人,這裡有人!」
這李四想也不想,轉身正要逃走,這偷竊財物,在鄉里都是不報官的,抓住就死打,打的半死,甚至有的打死了也沒事,里長之類不會管。
李四吃過幾次苦頭,哪還想被打,就要逃走,才一抬腳,就手腳呆滯,全身顫抖,不敢動彈。
只見眼前站著二人,戴著頭盔,穿了皮甲,手按長刀,虎目炯炯,凶狠的掃視著自己,這凜然的殺氣,就使這李四動彈不得。
隨著他們的報告,一個青年人上前,他沒有穿官服,但是身著身著玄衣,長身玉立,臉若寒霜,正是執行命令的李顯。
李顯心情很不好,對於熟知政治的他來說,當然清楚著大帥的用意。
田紀是王守田半師,在禮法上,身份就很特殊。
師徒有著名分,也有著義務,如果不是所圖甚大,田紀不應該這樣做,王遵之老於權利傾軋,已經敏銳的聞出一些氣息。
田紀和李家的關係,也隱瞞不了大帥,只是亂世中,這點蠢蠢欲動實是平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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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一向恭謹,又是文官,不掌兵權,再加上這次已經向大帥擺明了態度支持少主,大帥雖然有點疑惑,但是還沒有認為李家有著不軌之心,也許只是底下想攀炎附熱的人自作主張。
只是現在在權利交接的關鍵時刻,大帥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這田紀就撞到了槍口上了,大帥連審判也不審判,直誅滅滿門,意思不但是敲打李家,也是敲打著整個藩鎮上的一些人!
被派來幹這滅門的髒活,李顯還是第一次,這當然心情很不爽,這時平日丰神俊朗氣度從容早就不見,盯著這個李四,吐出的話讓人透骨生寒:「汝是何人,半夜三更,在此作什麼?」
李四靠坑蒙拐騙過活,善於察言觀色,一聽李顯這話,心知只要自己回答有半點不對,立刻就有大禍。
趕緊跪了下來,磕頭說著:「小人只是村裡窮漢,半夜起來,只是作些摸雞的事,回去弄些吃的,大人,小人不敢說謊啊!」
說著,就連連磕頭。
李顯看了上去,只見此人賊眉鼠眼,心中就信了大半。
這賊眉鼠眼,倒不是所謂天生命格。
軍中司法官,以及縣裡法曹司的功曹,無論長的怎麼樣,全身就帶有一種肅殺之氣,這便是常年浸潤在律法中自然而然攜帶的法之威嚴。
同樣,這等賊人,無論長的怎麼樣,平時都琢磨著偷雞摸狗,見不得人,長期下去,就自然使人一看就覺得是「賊眉鼠眼」。
至於久居上位者,更是明顯,這就是孟子說的「居移氣,養移體」了。
原本李顯不在意這種人,這不是他管轄的範圍,放過就放過了,這時心情不好,又是秘密行動,心中不爽,一揮手。
後面一個甲士,更是以殺人為職業,見此毫不猶豫,刀光一閃,這李四的臉上,還在有著奉承的笑意,只見鮮血飛濺,頭顱就飛出,滾在了地上。
這時,福田村燈火隱隱,萬簌無聲,李顯令著:「上前,包圍田家!」
「遵命!」周圍甲兵應著。
此時,田家已經用完了餐,田紀和周竹上了書房,周竹準備把註釋的《論語》從頭到尾再讀了一遍。
就在這時,田紀猛的全身一震,他猛的打開著窗口,站在窗前,身軀挺直。
遠處,並無異樣,只有一些狗犬之聲。
「怎麼了,義父?」周竹抬起頭來,見得田紀身體在微微發抖。
「快,快下去,不要點燈和熄燈!」田紀拉著周竹就走,一縷燈光從門縫漏出來,直到了下面。
「夫君?」這時,田氏正準備抱著孩子去睡。
「村裡殺人了,我祭的樟柳神,已經報了警兆回來了,有大禍臨頭,快,周竹,你抱著孩子出去,出田家。」
周竹大驚,說著:「義父,那我們一起走!」
「一起走,走不了,快,你身有命格福氣,只有你才能走得掉,你若掛念我一絲情誼,快帶著潤兒離開,給我田家留一線香煙!」
周竹這時,見情況的確不對,當下也不說話,抱著潤兒,說走便走,幽靈一樣,從小門暗影處掠出,越過小道,閃入了對面竹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