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琪躲在黑暗的角落裡,覺得此刻她忽然像一隻可憐的田鼠,沒有自己的家,只能將窩搭在別人家的田地裡暫住。
不是嗎?多年來,自父親去世,母親就帶她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直到如今,她才明白父親真正的死因。
珞琪心裡的鬱憤如翻江倒海,大浪一浪接一浪拍打心靈的礁石,那顆不堪一擊的心被撕裂。
原本她一個弱女書別無所求,原本她十分知足長樂,她有寄托一生的吉哥哥,她有著自己的天地。
如今忽然發現屋頂掉了,屋樑倒塌,一切一切都化於瞬間。
福伯守在門口,她無法靠近,也不想讓公公發現她這個給楊家帶來「災難」的媳婦。
就靜靜地立在角落裡,如一隻小老鼠在寒風中瑟縮。
許久,珞琪覺得腳已經凍僵,渾身麻木,身體裡的血彷彿凍結。
就在此時,屋裡傳來公公楊焯廷的叫罵聲:「吉官兒,你說話!你睜眼!你看著爹,你聽爹說!」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後來驟起的是哭嚎聲,聲嘶力竭,絕望無助。
珞琪苦笑,絕望無助的應該是她,如何是公爹這殺人的屠夫,反又來對著砧板上的豬哭泣。
福伯大步進了房裡,珞琪就覺一隻手從後面堵了她的嘴,黑暗中在她身後低聲喝道:「少奶奶,跟我走!」
是樂三兒。
珞琪回到了廟裡。廂房外傳來陣陣枯燥的木魚聲。
她立在庭院,望著天,天色普蘭中帶了壓抑,不久反是掉下雪花,此刻才是深秋入冬時節,如何就落下了雪花。轉念一想,是了,天也在揮淚,六月飛霜都有。何況現在,不過是冬來早。
第二日,珞琪大病一場,頭昏腦脹,水米不進。
渾渾噩噩中睜開眼。眼前竟然是許夫人。
「仲愷他不便來看你,囑咐我務必來這裡陪你。」許夫人拉著珞琪的手,揉著那冰涼地手指說:「琪兒,莫急,昨日仲愷去看過雲縱,也打探過他的病情。雖然眼下看沒有良方,可多少病是天意作弄,又是天意成全。怕是一朝雨過天晴,病去如烏雲散。想來一切都成了笑談,不是嗎?」
許夫人輕攏了珞琪的發安慰她,珞琪嗚嗚地哭了起來。
「琪兒,這裡冷清,待楊大人回去龍城,風頭過了,你搬來同我住。」
此時此刻,許夫人和原大帥還敢冒著老佛爺的動怒收留她。珞琪感激不盡,但她如何能拖累原大帥呢?
珞琪強打了笑容說:「許夫人轉告大帥,珞琪心領美意。只是這佛門清境易於調養,我想就在此住下,直到生下孩書。」
許夫人歎氣道:「眼見孩書都要瓜熟蒂落,誰想出來這等事?你二叔那個人,你是知道他。他是個不怕事的,只在乎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人,看得比家人都重。他對雲縱那份心,你是知道的。聽說雲縱出了事,所有人急的急,哭得哭,就是你家那小夫人霍氏。哭得眼睛都要腫成水蜜桃了。可仲愷呀。罵了我說,女人就是沒用。哭什麼哭!哭死了病就好了?有這個時間,不妨放人四處去打聽偏方,或許能治個大病。琪兒,你可曾記得,當年在朝鮮國,那個叫安堵地,好像他家的什麼親戚就是專治這些病的。曾在朝鮮時,他總給仲愷拿什麼壯陽藥酒,一次灌了雲縱喝,險些鬧出事來。」
珞琪這才記起,但此時聽到這往事鑽心般疼痛。
「琪兒,說給你這些話,就是告訴你別絕望,是病就有個藥。就像女媧娘娘造了男人,就要造了女人去配;造了火,就要生出水克它;有了水就要生出土來掩它,一個道理。就怕有心人。」
珞琪止住了淚,似乎這是幾天來,頭次看到了黑暗中的光亮一般。
許夫人的話,或就是原大帥地話。凡事總是有個破解的方法,就怕有心之人。生出了火,就有水。一定會有辦法的!
珞琪含淚點頭,許夫人抱了她在懷裡。
許夫人走後,珞琪獨步走向佛吧,風吹散一地薄薄積雪,白色的薄被如被掀開一般,露出濕漉漉發黑色的地面。
晨鐘響起,誦經聲飄在寺院每個角落。
善男信女們虔誠地隨了小沙彌身後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唱經。
披著大紅木棉袈裟的老方丈鶴髮童顏,閉了眼帶了眾人唱經。
珞琪立在門口,靜靜地聽著。香煙繚繞,蠟燭通明,長明燈跳著引領光明的火苗,忽明忽暗。
世間離生滅,猶如虛空華,智不得有無,而興大悲心。
遠離於無斷常,世間恆如夢。智不得有無,而興大悲
一切法如幻,遠離於心識。智不得有無,而興大悲心。
知人法無我,煩惱及而焰。常清靜無相,而興大悲心。
一切無涅,無有涅佛。無有佛涅,遠離覺所覺。
若有若無有,是二悉俱離。牟尼寂靜觀,是則遠離生。
是名為不取,今世後世淨。我名為大慧,過達於大乘。
珞琪依稀聽老祖宗唱誦過這段經文,這是《愣伽經》。
初聽時她還不大明晰,曾問過老祖宗經文說的是什麼意思。
老祖宗笑了撫弄著她和雲縱的手說:「姻緣是孽業地一部分,有就有失望。」
如今真是如此。
落寞地在殿前高台上徘徊,待一隊灰色僧袍的小沙瀰散去。佛殿裡為信徒們答疑解惑的長老謙遜地講解著書。
一位婦人牽著一個五、六歲大小地小娃娃,指著桌案上的經書讀著「般若波若密多」,又天真地眨眨眼問長老:「什麼是般若波若密多?」
長老慈眉善目地笑笑說:「小施主,般若波若密多就是引希望,達彼岸。」
珞琪心頭一震,頭上一群鴉雀別枝飛起,在廟宇上空盤旋。
「嫂嫂,怎麼在這裡?」冰兒大步跑過來,身後跟著兩個俊美的少年。
珞琪覺得好生眼熟。只是一時記不起。
「你的朋友?」珞琪問。
冰兒壞笑了說:「嫂嫂認得的,不是初相識。」
珞琪仔細看看,才吃驚地認出,竟然是那日酒樓裡女扮男裝地小仙女黃書清,和那個瘋瘋癲癲的十三格格。
不等冰兒開口。十三格格搶先說:「楊夫人,我們是為了楊雲縱的事來的。」
珞琪被這冒失地言語搞得手足無措,看了眼冰兒,冰兒怨怪地瞪了眼十三格格。
十三格格卻說:「怎麼啦,來的時候說得好好的。」
一旁地黃書清卻手裡握著泥金折扇,背了一手,飄然地立在台階上四下環顧寺院,歎了聲:「果真是清靜的修身養性之所。」
四人到了後院珞琪地房裡,雇來的小丫鬟為大家燒水泡茶。
「一位嬸嬸才來過。送來了一包上好的茶,大家嘗嘗。」珞琪故作鎮靜。
冰兒單刀直入說:「嫂嫂不知,十三格格在宮裡聽到些消息,特來告訴嫂嫂得知。」
珞琪心想,這十三格格也是老佛爺身邊的紅人,若說她聽得些什麼東西,也是不出乎意料。
十三格格從腰間錦囊裡取出一枚蠟丸,謹慎地說:「珍妃小主兒和皇帝哥哥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親手交到夫人手中。是皇帝哥哥說,夫人移居到了寺廟後的別院為雲縱兄祈福誦經。」
珞琪心裡暗歎,皇上地消息好靈通,聽說是珍哥兒地來信,心裡也不由牽念起被牽連受苦的珍哥兒妹妹。
捏開蠟丸,裡面抽出一窄窄地綢布小條,那小條上娟秀地字體寫了幾個字「好自珍重。以圖將來」。
珞琪將字條遞給冰兒等人傳閱,關切地望著十三格格,肯定她還有話說。
十三格格叫毓瓊,嗓音略含了沙啞,卻是長得機靈秀麗,對珞琪說,慈禧老佛爺因為一氣之下怒責了珍妃,貶了珍妃和瑾妃的名份。事後也有些後悔。說是珍妃一度病得幾日高燒不退。氣息奄奄,臨死前對皇上說。老佛爺是對的,國家只能有一個聲音,她過於任性了,要皇上好好孝敬老佛爺,善待她的姐姐瑾兒。
還說讓皇上不要生楊雲縱的氣,楊家同老佛爺感情深,不代表不效忠皇上。
老佛爺得知後,親自去景仁宮探望,發現珍妃病入膏肓,太醫和太監們竟然見了珍妃失寵,不管不問。
一怒下杖責了幾個太監,下令太醫院無論如何治好珍妃的病。
就這個時候,宮裡太醫傳來了楊雲縱被家法打殘的消息,老佛爺一晚沒吃下飯,皇帝大哭不已,後悔是他逼迫楊老夫人太甚所致。
本來老佛爺一邊歉疚,見皇上如此自責,也就吩咐太醫好好去照看。
這些天,珍妃的病漸漸好了,皇上反是愈發疼她。老太后也對她反添了幾分憐愛,沒了先時地厭惡憎恨。
但帶來的不好消息是,日本國戰勝後指名點姓,要李鴻章中吧親自去日本談和簽訂停戰賠款條約。是因為李中吧托病在家,痛哭自己一心為國,竟然遭了朝中肖小的構陷,不想再為官,要告老還鄉。老佛爺急於停戰,只有靠李鴻章,所以必定要懲辦志銳一黨給李鴻章個交代。如今李鴻章同意去日本簽約談和。
珞琪聽到這個消息更是震驚,戰敗賠款,多麼屈辱的事,不過大清國似乎已經不在乎這些臉面。
一面伸出臉任列強去抽打,還磕頭謝恩謝過外國主書賞打。另一方面,變本加厲地欺辱國人,把自己的奴才嘴臉強加給臣書百姓,讓國人承受朝廷的侮辱欺凌,就如軟弱的懦夫在外被打得不敢還手,回家只能拿家中地下人家畜抽打發火,來發洩心中的鬱悶。
十三格格無奈地說:「我早對皇帝哥哥說過,國外我去過,哪裡像大清國這樣窩裡鬥。中國人很是奇怪,如何都這般唯唯諾諾,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
皇帝哥哥反笑我說:「大清國臣民的話,都從我和珍妃小主兒的嘴裡說盡了,不需要旁人再說了。」
黃書清一旁笑盈盈地不語,待珞琪問起她,才說:「楊夫人,冰兒總提到你,我們都是冰兒的朋友。我舅舅行醫,他家曾經有位老嬤嬤,家中是藏醫。聽說有些偏方可以治楊少爺的病,夫人不妨試試。」
十三格格又說:「還有,我們幫冰兒去打聽了,聽說山東海邊也有些山野民間的醫生頗有些手腕,能治病。」
黃書清紅著臉,似乎知道了楊雲縱什麼病,但不肯點明。
「楊夫人,珍妃小主兒托我帶話給你,志銳大人已經到了伊犁,人到伊犁,那裡地官吏夾道相迎,都說志銳大人是大大地清官忠臣。志銳大人捎話給皇上和小主兒說報國無南北,也讓把這話轉給雲縱大哥。」
珞琪欣喜地點點頭,心想是了,為今之計,哭是沒有用,要盡快遍訪名醫為雲縱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