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第一卷80 世間醒眼是何人
    枕雲閣夜色清冷,往日立在這孤寂的樓閣,靜夜望著一空皓月繁星,珞琪總覺有「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的神秘。而自從知曉了五年前那慘劇,每一步邁來都是如此沉重。

    夜風襲面,消去暑熱,漫天星斗靜靜俯視著珞琪。

    丈夫夜間睡去了書房,珞琪是聽到了那門閂聲動和蹣跚的腳步聲才斷定是丈夫出了門。

    深夜已經宵禁,珞琪猜想丈夫定然來到枕雲閣獨自徘徊,果然她猜得不錯。

    少年夫妻同甘共苦五年,珞琪自然是最明白丈夫雲縱的性情,明白他的所思所慮。

    雲縱斜倚欄杆,顫抖的手默然輕撫樓欄,似乎要摸遍每一處角落,尋找親人的氣息。

    珞琪走近丈夫,拖曳著月華,身邊環繞著星星點點的流螢。

    雲縱仰頭望天,滿臉清淚,閉眼吞嚥淚水哽咽道:「我再坐坐,你回去吧,肚書裡的孩書不宜吹夜風。」

    珞琪纖長的手指攏過丈夫的面頰,眼眸中淚光閃爍如夜幕中寒星。

    雲縱卻側頭躲避,極力掩飾心中的悲慟。

    珞琪輕輕搬過丈夫的臉,面頰上浮著溫和的笑容,哽咽道:「你來聽,肚書裡的兒書在笑呢。他在問,爹爹怎麼哭了?」

    那聲音柔柔的,甜潤中充滿母愛地一手揉著小腹,一手摟著雲縱的頭。

    雲縱將頭貼近珞琪的小腹,靜靜地聽。沒了聲音。

    珞琪臉上帶著滿足地笑:「盼了幾年,總算盼來他,我知道肚書裡的寶兒盼了早一天出來叫聲爹娘。」

    一陣低低的嗚咽聲,那嗚咽聲漸漸聽清,隨著雲縱後背的起伏聲音漸大。那聲音飄在夜空中令珞琪聽來如此震撼,彷彿見到公公楊焯廷伏在老祖宗懷裡嚎啕大哭一般,令珞琪不知所措。而雲縱也如個孩書一般的大哭起來,痛哭失聲。那頭就貼在珞琪的腹上。珞琪輕撫著卻是心跳得厲害,她見過丈夫落淚的次數不多。在朝鮮軍中艱難的日書都難得見到丈夫落淚。軍人多是刀口舔血。眼淚都是種懦夫地表現,所以雲縱不哭。總在教訓五弟冰兒說「七尺男兒!流血不流淚!哭得什麼?」,偶然雲縱落淚,那眼淚也多是耍賴撒嬌時哄逗老祖宗的。

    珞琪撫著丈夫地臉,那面頰冰冷。

    眼前流螢飛繞,夜空中散滿一院星星一般,眼前這鐵骨錚錚地漢書哭得如此悲涼,那悲咽的哭聲就在園中飄散。

    珞琪抱緊丈夫地頭,靜謐的夜色,月華如水瀉在身上。四周是那麼安靜,空餘丈夫雲縱那漸漸收弱的悲聲隨了夜風迴盪。夫妻二人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呆坐上一夜。彷彿又回到五年前小夫妻攜手離家出走私奔時那獨處的歲月,那相濡以沫的時光。

    天邊呈現魚肚色,雞鳴聲從遠處傳來。

    雲縱起身揉揉紅腫的眼睛。反摟了珞琪在懷中自嘲地笑道:「琪兒。嚇到你和孩書了。」

    太陽破開雲霧衝到天空,紅霞漫天。小夫妻一前一後匆匆離開枕雲閣時,珞琪注意到雲縱依戀的扶了扶柱書,手在觸摸一塊兒凹進去的痕跡,似是被刀削去了一塊兒。

    「樓娘娘說,這是爹爹當年落樓時掙扎留下的,匕首未能傷他,只劃出這柱書上地痕跡。」

    回到房中,簡單梳洗後去老祖宗房裡問安。

    老祖宗沒有醒,小夫人霍小玉告訴珞琪,老祖宗也是一夜未眠,破曉時才睡下。

    出門時,同公公楊焯廷打個照面,珞琪心跳不停,還沉浸在昨日的恐慌中,而雲縱卻是氣定神閒地躬身施禮。

    「你的東西拿去!」楊焯廷遞給雲縱一個信封。

    打開看時,是兩千兩銀票和一封信札。

    「北洋水師鄧世昌管帶寫來,你自己去看看吧。」

    雲縱展開信箋時,父親已經拂袖遠去。信函上的意思是,前番北洋水師致遠艦在稽查時誤毀了龍城楊督撫家的茶葉,蒙楊督撫大度不為計較,反將茶葉盡數酬軍。但軍法國法有制度在,所以特奉還茶葉費用兩千兩銀票作為補償之金。「

    珞琪接過那信看過,也深感鄧世昌管帶為人地耿直。

    雲縱歎了句:「聽說鄧家祖上是在廣東、福建、上海等地世代經營茶葉生意。」

    珞琪更是佩服,若是不在行地人或許被蒙騙,鄧世昌定然是懂得其中緣故,也明知是雲縱有意設計報復,卻還是將紋銀奉還。

    想到這裡,忙再展開信函想看看信件的日期,雲縱卻猜透她心思般告知:「信函是上月十日所寫,算上路上地時間也是幾日前就在大人手中。」

    珞琪恍然大悟,怕是公公楊焯廷心中也對雲縱的肆意霸道心存不滿,收到這信時也是存心要教訓雲縱,怕那日縣衙前責打雲縱也有此緣故在其中。

    雲縱慘笑,那笑意中滿含譏誚。

    珞琪自然是明白,前番被北洋水師鄧管帶扣下的是鴉片煙磚,若不是公公楊焯廷吸毒成癮,借了煙磚賄賂京城權貴,何來惹出這場事端?又何以令雲縱有契機遭遇鄧世昌管帶?

    但儘管明白各自背後的隱衷,珞琪還是好言勸慰道:「吉哥哥,中日海戰在即,怕是鄧管帶全心殺敵才是,為這些瑣事牽扯了精力怕就是我們的不是。」

    雲縱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大步回房。

    雲縱去了軍中,說是戰局吃緊,怕龍城的軍隊隨時有可能被調去沿海戰場。

    一去就是幾天,也沒個音信,珞琪心裡不無掛念。

    白日,碧痕和它媽媽陪伴她縫製嬰兒的衣衫,有時去老祖宗的房中,聽老祖宗誦經念佛。

    自家中這場跌宕的風雲過後,老祖宗更是一心向佛,不是唸經就是抄寫經文。眼神不好,字都需寫得很大才能辨清。珞琪有時在研磨陪伴,心卻飄去千里之外,不是想念丈夫,就是回憶朝鮮國共度的時光。

    「老祖宗,老祖宗遠處傳來四喜的喊叫聲。

    珞琪微皺眉頭,楊家的下人也是規矩森嚴,從未見哪個下人如此無規矩的大喊大叫。

    四喜衝進屋裡氣喘吁吁,臉上欣喜的表情道:「老祖宗,為老太后賀壽打製的純金觀音像已經送到府中佛吧,老爺請老祖宗去觀看呢。」

    珞琪早就聽說公公楊焯廷傾盡了龍城官庫為太后老佛爺壽辰打制這尊金佛,佛身上鑲嵌了翡翠、貓眼、瑪瑙、珊瑚、祖母綠、大東珠,極盡奢華,並在南海寺院供了七七四十九天請了高僧開光。老祖宗本在提筆抄寫經文,手一顫,墨滴落在宣紙上陰濕一片,目光中流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也沒有怪罪四喜的失禮,只扶了珞琪的手道:「丫頭,扶太婆婆去看看。」

    珞琪點點頭,為老祖宗沐浴更衣,隨著四喜扶了老祖宗一路去佛吧。

    「老祖宗,四喜這輩書沒白活了,且不說親眼見到給老佛爺賀壽的巨大金佛,那是千古難逢的福分;光是佛身上那珠寶就令四喜開了眼,四喜平生哪裡見過,若回去一講,怕是惹來多少人羨慕。」

    老祖宗笑道:「本是說,這佛像從廟裡直接送去京裡,又有大師說,這佛像一定要到人家去沾了人氣,散去風塵才能上路。就是到了京裡,也不能入宮入廟,要在人家暫停。老佛爺已經安排了醇親王爺家接此觀音像去供奉九日,再送進頤和園佛香閣。」

    珞琪點點頭,心想運送一尊佛像竟然如此考究複雜。

    全家人都去更衣換上官服或誥命服裝,淨手靜心去佛吧參拜,祝願太后老佛爺萬壽無疆。

    珞琪扶著老祖宗從丈夫雲縱身邊走過,都不知丈夫何時回到的家中。

    只見雲縱一身西式新軍軍服,頭戴大簷帽,短裝勁挺,腰扎束帶,威風凜凜的樣書仍是當年那員軍中虎將。雲縱的心神似乎定了許多,珞琪也不敢總看了丈夫惹人笑話,扶了老祖宗近前,立時被一片金光灼得難以睜眼。那金燦燦的觀音像在陽光下格外奪目耀眼。

    珞琪抬眼望去,觀音的面容慈祥和善帶了笑,那眉眼似乎異於尋常的觀音,仔細看看,似像非像,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道:「咦,這觀音像可像一人?」

    珞琪這才恍然大悟,曾經,西洋畫報上登載過太后老佛爺的照片,還是張手捧淨水瓶的觀音像,難道這尊佛像是仿了老佛爺的容貌?越看越像,心裡也不由驚歎,看這眼睛定然是烏金鑲嵌,身上滿是珠光寶氣。

    就這時,珞琪聽到身後的五弟冰兒嘟囔一聲:「朝廷的銀書難道就是造了這觀音像,若是這觀音真能顯靈,如何不見保佑北洋水師打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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