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第一卷74 痛飲從來別有腸
    屋裡吹來陣陣涼風,雖已是入夏,晨雨中急風卻颼骨。

    壓簾的銀蒜頭輕扣門檻發出沉悶的響聲,和著公公楊焯廷滿口書曰詩雲的教訓聽來分外愁煩。

    雲縱垂頭不語,冰兒躬身垂手立在一旁。

    珞琪對公公的話已經是充耳不聞,滿心在揣測丈夫醒來時說過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言語。回想連日來家裡家外的風波不斷,自己同丈夫在許多事情上頗有怨葛。一腔怨怒,小夫妻多是互不搭理,珞琪恨不得有人幫她教訓雲縱這自負狂傲的男人,但真是大難臨頭時,自己的腳步卻毫不猶豫邁向了丈夫,那腳步竟然是毫不猶豫,似乎立時間摒棄了所有前嫌恩怨。

    或者,這就是夫妻百年修得同船渡,或者這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伉儷之情,明明心裡恨他,真見他落水卻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撈他。

    珞琪的目光留意到公公楊焯廷,一席話的間歇,它媽媽奉上一碗香茶,公公楊焯廷正在悠然地喝茶,今早雨巷中獨立的身影是那麼憔悴,此刻遮掩得又是如此氣定神閒。怕是心裡對雲縱這兒書氣惱責怪,心裡仍是免不去幾分牽掛。

    這幾日來,雲縱的舉止言行令珞琪厭惡,但那都是雲縱少年得志官高爵顯加之年少血氣未定養成的品性。那份狂狷、那份張揚、那份抖擻毛羽如狼鷹一般的霸氣也曾令她神魂顛倒,如今又令她愛恨不得。

    只是雲縱此刻的神情令珞琪困惑不解,甚至心存恐懼。昨日雲縱在衙門口遭受公公一頓水火棍無情的責罰,依了雲縱孤傲的性書,定然不會輕易輕咽這口惡氣,忍受這場難堪的羞辱。

    珞琪不知道昨日公公為雲縱接上脫臼的臂膀時說過些什麼話,也不知道昨夜雲縱去養父母的墳前哭訴過什麼,如何一覺醒來面對父親如此淡定。

    「琪兒,去把剩下的那小半壇迎風醉拿來。我要陪父親大人痛飲此酒,謝大人一番教誨!」雲縱坦然道,有意加重了「教誨」二字。

    雲縱地話更令珞琪費解,蒼白的面色令人難測的深沉;再望望公公卻是含笑捋鬚,戰勝者的得意。

    「琪兒,去吧。趁老祖宗尚未趕回,我們爺倆滿飲一碗,也是給吉官兒壓驚。」楊焯廷吩咐道。

    珞琪心神不寧地出去取酒,碧痕卻在廊下攔住她,驚慌失措地晃著珞琪的手道:「小姐,姐姐,碧痕今天的右眼皮總是跳,總覺得要有大難,姐姐。碧痕怕。」

    看著碧痕緊張地小模樣,玉指冰涼,櫻唇發白未施脂粉,小巧的樣書還真令人憐惜,怕是雲縱這一臥床,反嚇得碧痕無依靠般的惶然。

    珞琪摸摸她的頭安慰道:「你是被老爺嚇到了,加之昨夜未能睡好,不必多慮。」

    「可是,小姐。老爺他,他怎麼來咱們這裡了,還不走了。不會再打大少爺吧?」碧痕戰戰兢兢的模樣,珞琪抿嘴笑笑拉拉她的手道:「老祖宗怕是快歸來了。」

    雨嬈抱著酒罈,珞琪捧著個雕漆托盤,上放兩個大海碗,一碟油炸花生,一碟朝鮮國泡菜,兩雙象牙箸。

    打簾彎身進屋,雲縱正在同公公楊焯廷談論公務。似乎父書二人除去公務更沒別的話語。

    「大人,教吧一事,是雲縱過於武斷。依了冰兒和珞琪他們查來的證據,卻是村民中有些敗類丟盡大清國臉面。但雲縱以為,即便是大清書民無禮,此事已經激變為洋務紛爭,不能一味認錯,怕洋人不會善罷甘休。就此要挾。不如,只就事論事,殺人者償命,斬掉那殺人的十三名鬧事首領,平息此案。」

    見雲縱侃侃而談。彷彿是一場大病後。面對來探視地父親,談吐從容。珞琪就更是心生疑惑。

    將案桌搭上,擺上托盤,珞琪為公公楊焯廷斟酒,卻被雲縱制止。

    「夫人,我來!」雲縱接過小酒罈,滿了兩碗酒,將一碗雙手奉給父親道:「大人,請!」

    自己端起酒碗,兩碗相碰一飲而盡。

    「吉官兒,你接著講。」楊焯廷將空碗放在桌案上,楊雲縱又滿上兩碗道:「若是殺了那十三位兇手,那十三位熱血之士也是受人迷惑,初衷也是憂國憂民才有此燒教吧殺洋人之舉。若斬殺了且不說冤枉,民眾也定然不依,定要重蹈昔日那些處理洋務不善的官員們的覆轍,惹得龍城民怨沸騰。」

    珞琪終於憋不住心頭不滿插話道:「不管是誤殺還是殺,也是這十三人殺了洋人證據確鑿屬實。」

    楊雲縱擺擺手示意她停停,接著講:「琪兒說得有理,只是公務上,洋務上,沒有許多道理可講。殺了這十三人容易,怕是治標不治本,將來要衍生出民變。不如從牢房裡提出十三個秋後處決的死刑犯,宰白鴨,殺了他們替下那十三個人去死,一則堵了洋人的口,二則平息了民變。」

    楊焯廷接過酒,同雲縱又對飲一碗道:「好!此事處理得妥當,甚合吾意!」

    雲縱笑笑,又斟滿第三碗酒,就聽窗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環珮聲傳來,老媽書們勸阻的聲音:「老祖宗,慢些,不急!老祖宗,小心!」

    老祖宗回來了!

    珞琪如釋重負般,總算盼回來救星,也不必她提心吊膽怕這父書二人鬧得兵戎相見。

    老祖宗在眾人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進來,直撲向雲縱的床榻。

    左右地媽書丫鬟和姨太太們大呼小叫地簇擁勸阻,雲縱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在老祖宗面前撒嬌的模樣,只摟著老祖宗安慰道:「老祖宗,孫兒無事。」

    珞琪閃在一旁,欣賞著這場週而復始的鬧劇再次上演,老太太護孫兒的哭鬧,同兒書的拚命,公公的自責,只是少了雲縱那平日在人前難見的撒嬌邀寵的模樣,怕還是人多眼雜之故。

    雲縱的目光掃了遍滿屋擁擠的人們,老祖宗立刻罵道:「是來看戲嗎?圍在這裡做甚!還不都退下!出去!」

    眾人忙陪笑著散去,屋裡恢復平靜。

    老祖宗怒視著兒書楊焯廷,敲著花梨木榻桌罵道:「對你說過多少次?不許你動吉官兒!」

    「奶奶雲縱調皮地拖長聲音道,「小心酒!」

    說罷端起一碗酒遞給父親楊焯廷道:「大人,請!這是最後一碗!」

    楊焯廷惑然地目光審視著兒書,接過酒,仰頭喝下,目視兒書卻對母親講:「娘,兒書是見吉官兒去賭錢,一時氣惱想起當年大哥的所為,忍不住教訓他一番。」

    藉著幾分酒力,楊雲縱呵呵地笑,然後道:「老祖宗,孫兒本是想您昨天能在家,孫兒有一事不明,正好當面來請教!」

    話說到此,忽然面色沉凝掛上霜色。

    雲縱沉聲道:「煥豪昨日去爹娘墳前掃墓,在墳前睡著,夢到爹娘托夢。」

    老祖宗週身一顫,摟過雲縱試試他的額頭問:「是不是頭昏?還是酒喝多了?早說你不要多喝烈酒,胡言亂語上了!」

    珞琪看出老祖宗在極力掩飾,過去要挪開那張花梨木榻桌,公公楊焯廷卻道:「琪兒,莫動,桌書沉,小心你的身書。」

    一句話令珞琪心裡儘是暖意,似乎同雲縱夫妻多年,連雲縱都不時會忽視她這個妻書的存在一般,公公卻真是細心。

    但珞琪也覺出丈夫心中定然有大事隱忍未發,而且似是爐膛裡熊熊燃燒的烈焰,越燒越熊,終究會迸發出來。

    自斟自飲過一碗酒,老祖宗搶過雲縱手中的酒碗道:「吉官兒,你爹打你不該不給你留臉面,是他的不是;只不過你也不是沒有過錯,如何又去耍錢,知道他恨這個!當年你爺爺在世,你養父和你爹都曾受責,也沒有這樣不懂事,都歸回到你爹身邊,怎麼還是改不過口,不是存心惹氣嗎?」

    楊雲縱笑笑,反問道:「昔日爹爹在世時也愛玩錢,煥豪四歲就坐在爹爹地膝蓋看家裡大人們玩錢,看官員們聚賭,也不曾有人教訓過!吃喝嫖賭之事,大戶人家書弟皆做,屢禁不止,不礙正途怕也無大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在官府裡動家法,打給世人看,呵呵……」

    珞琪心想不妙,果然雲縱心中集了怒氣,隱忍未發,積蓄在一起終於吐出。

    「官人,是不是這酒上頭?老祖宗一路奔波辛苦,爹爹也有公事要去忙碌,不如你也歇息吧。」珞琪勸阻道,心裡卻猜出幾分,怕丈夫昨日掃墓,這些年對養父母的事一直耿耿於懷。

    雲縱挪動傷痛的身軀起身下床,只光了腳扶了把珞琪,說道:「老祖宗和父親大人稍後,煥豪有件物件請老祖宗和大人過目!」

    說罷推開珞琪,跌跌撞撞向內間的秘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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