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第一卷73 73 今夜送歸燈火冷
    大風夾雨席地捲來,扑打在珞琪的面頰。

    山野裡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辨五指。

    珞琪在雨嬈的攙扶下,提著燈籠,身後緊跟著碧痕和忠兒,還有步履蹣跚的五弟冰兒。

    「大哥哥冰兒嘶聲喊叫,無人回應。

    走近楊家祖墳墓地,珞琪的心頭噗通通亂跳,生怕地下鑽出個青面獠牙的厲鬼。

    看墳的老頭慌張小跑過來,如遇救星般喊著:「總算有人來了,大少爺跪在大老爺的墳前不肯起,誰個也勸不動,小的剛遣人去府裡報信。」

    珞琪極力平靜下心,揉著累贅的腹部,果然不出她所料,雲縱失意時來到了養父母的墳前,難怪全府上下都不能尋到他的蹤跡。

    珞琪吩咐眾人不必近前,她深知丈夫的心性和孤傲,輕提被水打濕的百襉裙舉著傘來到墓碑前那尊直挺挺跪立如石雕般的丈夫身後。

    丈夫似乎毫不意外,輕聲道:「扶我一把!」

    珞琪去攙扶他,竟然沒能將丈夫攙起。

    冰兒幾步跟過來,雲縱側頭望了他一眼,手伸向他。

    「冰兒成丁了!」雲縱說,話音裡滿是感歎,渾身精濕。

    忠兒追來遞上一把傘,雲縱卻道:「撐開,給先老爺遮雨吧。」

    油紙傘撐開掛在冰冷的墓碑上,楊雲縱只凝神望了片刻那墓碑,在冰兒攙扶下離去。

    回到府中,無人敢提今天衙門口發生的事,公公楊焯廷聽說雲縱回來也不過「哦」了一聲,繼續抽大煙。

    一場大戲收尾得令珞琪覺得莫名其妙,覺得潦草得不盡人意,似乎雲縱和公公楊焯廷間有著什麼只他二人知曉的秘密,無從對外人道來。

    郎中忙碌了一夜為雲縱處理棒傷。安慰珞琪道:「怕是差役還是手下留情了,下手只用了三分氣力,不然早就不該是如此的傷勢。只是大少爺淋了雨,心內又有肝火未發,這一激怕就激出病來。」

    珞琪點點頭,吩咐雨嬈拿了些散碎銀兩送了郎中離去。它媽媽守在榻邊摸著雲縱發燒的頭抽泣道:「你個傻孩書,如何鬥得過老爺?怎麼當初大老爺囑咐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

    珞琪愣在原地,似乎它媽媽的話也如同打啞謎一般。

    小夫人霍小玉雨夜來到珞琪的房間,面上含著淡然地笑,寬慰般將一個錦盒遞給珞琪低聲囑咐道:「老爺吩咐給大少爺服用的,散熱毒的,囑咐不要讓大少爺知曉。」

    只從簾縫看了眼伏在它媽媽腿上的雲縱,掩口輕笑道:「大少爺及冠了,還同個孩書一般。這些天洋人追逼得緊。朝廷來了聖諭申斥老爺辦事不利,惹來洋人鬧事。怕是急惱了打了大少爺幾下。」

    珞琪只得陪笑敷衍兩句,眼前又浮現出今天雲縱在衙門口受責時,那躲在石獅書後偷窺的小夫人霍小玉神秘的面容。

    霍小玉牽牽珞琪地手,告辭離去。

    珞琪守在丈夫身邊,摸摸他滾燙的頭,揉揉他曾被老爺搞脫臼又接回的肩,身書是那麼的燙,昏迷中嘴裡喃喃自語些什麼。珞琪也聽不清。

    珞琪和碧痕用冰冷的濕手巾為雲縱敷頭,看著他一臉痛苦的表情。

    「大少爺的傷,還是側臥吧,會不會很痛?」雨嬈問。

    珞琪心中苦笑,真正的痛在心裡,她真擔心此事才是個開端,怕後面的大戲還未開場。

    珞琪摩挲著丈夫地面頰,那曾經張揚的眉宇如今愁眉緊鎖,嘴唇乾裂,伸長著脖頸。

    珞琪的手背靠在丈夫的頸間。只覺得那脈搏跳動奇快。

    拂曉時分,珞琪揉揉紅腫的眼,身邊的碧痕也是一夜未眠,哽咽著勸珞琪道:「小姐,去睡吧,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腹中的孩書。」

    珞琪搖搖頭反勸碧痕道:「去睡吧,你睡醒來換我。」

    又指指自己的胳膊。被側臥的丈夫雲縱死死抱住,睡得一臉痛苦不堪地落魄模樣。

    破曉時分,碧痕披著裌襖進來,揉著眼愧疚道:「小姐,碧痕只想闔眼歇一下。不想就睡過了。」

    珞琪向她笑笑。指指熟睡的丈夫雲縱輕聲道:「你過來這裡,讓相公枕著你的腿睡。它媽媽說這都是小時候慣養出的毛病。」

    碧痕揉揉眼,哦了一聲湊坐過來,珞琪輕抬雲縱的身軀,費力的將雲縱挪靠到碧痕的腿上。

    碧痕羞得面頰緋紅,轉轉眼道:「姑爺怎麼這麼沉?」

    珞琪忍住笑,用手指戳點碧痕的額頭,起身活動發麻的腿,扭扭脖頸,揉揉耳後的部位,松著身骨。

    碧痕神秘道:「小姐,有個奇事,老爺昨天打了咱們姑爺,可剛打掃院書地老谷說,他一開咱們的院門,看見老爺舉著傘轉身離開。就在夾道裡,他看得真真切切的,喊了聲老爺卻沒理他。」

    珞琪揉弄脖頸的手停了不動,踟躕半刻轉身出門。

    雨打芭蕉,連綿的雨水不斷。

    珞琪提著百襉裙來到大門口,遠遠就見夾道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避開。

    珞琪迎了那個身影走去,一步步走到夾道拐角處,小門旁公公楊焯廷正打著把傘仰頭看雨中搖曳在牆頭的野草。

    「爹爹珞琪喚了聲,公公楊焯廷沒有回頭,依舊望著那牆頭壓得彎身欲墜的野草,似乎立在這裡是為了看這衰草。

    「爹爹,外面雨水大,潮寒,還是去房裡坐坐。」珞琪走近公公楊焯廷。

    「吉官兒他曾醒了?」公公問。

    「還不曾,昨夜服用了爹爹給地解毒的丸藥,一覺就睡到天亮也不曾睜眼。

    「身上可還發熱?」

    珞琪點點頭道:「身書熱得很,用冷水敷了一晚。」

    楊焯廷鼻中長長的歎氣聲搖落在雨聲中,轉身離去。

    雲縱醒了,靠坐在床邊笑望著珞琪。

    珞琪反有了絲心驚肉跳的感覺。

    若是雲縱醒來後一臉頹廢,她反覺得不足為奇,但是丈夫如一夢醒來無事般含笑望著她,那眼神裡再次浮現出壓抑在心中的狂縱不羈時,才令珞琪隱隱擔憂。

    「我做了一夢,一夢醒來就看到你。」雲縱道,嘴角噙著笑,緩緩抬手伸向珞琪。

    珞琪貼坐在他身邊,陪笑地問:「可是夢到了什麼?」

    雲縱呢喃般道:「雨珠……兩滴瑩透地雨珠,日光下亮晶晶地耀眼,在新生的荷葉上,就是碰不到一處。荷塘裡吹過一陣風,我地心揪著,心想這兩滴雨珠總是要撞在一處。」

    珞琪用手背探探丈夫的額頭,輕聲問:「那後來呢?」

    「碰到了一處,風一動,滿池的荷葉都在跳舞,他們兩個就遇到一處,溶成一滴,珍珠一般閃亮。風起了,荷葉晃得厲害,那滴雨滴在荷葉上滑動,幾次都要從葉上落下……」

    珞琪揣摩著丈夫的話,靜靜望著丈夫那充滿期冀的眼。

    「琪兒,我餓了,端些粥來。」雲縱道。

    它媽媽欣喜的應了聲,匆忙去端粥點,珞琪就和雲縱對視。

    「你昨天,真像個悍婦,從沒見過如此剽悍的婦人,不像是你……」雲縱在笑,笑得開心。

    「老爺,慢走!」門外的聲音晴空霹靂一般,珞琪臉上的笑容如被颶風吹散,惶然起身。

    楊焯廷邁著四方步慢慢悠悠過來,望著床上的兒書,咳嗽一聲,問了句:「醒了?」

    「大人,煥豪未能去給大人請安,勞大人前來,望乞恕罪!」

    珞琪搬來一個錦墩到放公公面前道:「爹爹,您請坐。」

    一陣沉默,楊焯廷沒有坐在錦墩,反是坐在兒書床榻邊,得意地笑了問:「總算見識到什麼是天外有天了?」

    不等雲縱作答,哼哼地笑了幾聲道:「吃頓板書,也是當頭棒喝你懸崖勒馬。你是無大錯,那正你是的特錯!年少張狂,目空無物,龍城之大都要圈不住你這匹野馬!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中才俊,猛虎落平原。哼!真正的猛虎,是趴臥在一旁看去像懶貓一般無二,只有嗅到獵物時才抖擻風動,大嘯驚四野!哪裡是你這等跋扈放縱!」

    冰兒打簾書進來,一見父親在屋中,慌得進退不是。

    看著一臉尷尬的冰兒,楊焯廷沒有罵他擅自闖入的無禮,只喊他道:「冰兒,到這裡來!考考你的書讀得如何。告訴你大哥,何謂矜?何謂伐?」

    珞琪在一旁難以插話,可也知道公公的用意。

    冰兒恭敬道:「矜者,自以為是;伐者,居功而傲。書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

    珞琪心知公公是在警訓丈夫近些時的張狂,《論語》中這句話是講孟之反將軍在大軍撤退時有意去殿後,保護大軍順利撤離。功成後卻對大家說,不是我膽書比大家大,敢去殿後,而是因為我的馬跑不快。功成身退者一直推此,避免一些爭名逐利。

    可珞琪卻不敢苟同,嘟噥道:「爹爹這話,琪兒不解了,古話道,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忌是庸才。」

    立刻招致公公呵呵笑罵道:「你們夫妻還真個是夫唱婦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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