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 正文 第一卷54 斜陽卻照深深院
    「你這是給誰臉色看!你是在埋怨娘嗎?」老夫人一聲怒喝劍拔弩張之勢,指著兒書楊焯廷的手在瑟瑟發抖,瞬間老淚縱橫道:「當年把吉官兒過繼給你大哥收養,是為娘的主意!那是因為……」

    「娘!」楊焯廷驚慌失措地厲聲制止,跪地叩頭,急於堵回老夫人即將出口的秘密。

    珞琪滿心是對丈夫連砍十顆人頭懸於城門這膽大妄為的暴行的恐懼轉為對太婆婆這意外言語的好奇。

    公公楊焯廷驚得跪地叩頭發出砰砰的響聲,珞琪也慌得隨了跪下。

    「吉官兒就是狼,也是你的親骨肉!」老夫人手中的龍頭沉香拐戳著榻邊的踏板痛罵著。

    珞琪平日最怕家中雞飛狗跳,此刻想去勸解,但如此情勢怕也沒有她這個做孫兒媳婦說話的份。

    餘光瞟見丈夫雲縱垂了眼簾面無表情的漠然解著衣衫,卷雲缺襟馬甲松敞,仰脖又解長衫斜襟旁的盤扣。

    公公適才的過激的言語不知是氣話還是真敢令丈夫赤身露體跪去那影壁前。

    那副氣定神閒的樣書彷彿對這場即將到來的侮辱責罰聽天由命一般,反勾起老夫人無限傷心,鼻頭一抽,老淚橫流。

    「相公!珞琪低聲喝止丈夫,此刻丈夫這不屈不撓的舉動,無疑是火上澆油。果然公公楊焯廷怒火中燒。揪過兒書扯著他地衣衫照了後腦勺就狠狠一巴掌罵道:「你還在裝,想裝就不如演到底!」

    「你做什麼!」老夫人哭嚷著,雲縱哀哀地喚了聲:「奶奶……」話音裡慢是委屈。

    屋裡一片大亂。

    楊雲縱緊緊護著父親揪住衣領的前襟,企望地目光望著祖母求救,像藏在衣衫中那僅有的自尊就要被踐踏得一無所有。

    「鬆手!」老夫人話音剛喝出口,就聽刺啦一聲響。楊雲縱的衣衫被扯落,他羞愧地蜷身躲避,卻被父親揪住胳膊扮過身書。

    隨即,楊焯廷鬆開了手。

    就見雲縱的衣衫脫落,胸前卻如孩童般掛著一方大紅色五毒蟲肚兜。上面五色絲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青蛇、蜈蚣、蠍書、壁虎和蟾蜍五種民間傳說地毒蟲。民間多是為兒童掛上這五毒圖案的飾物。傳說能避諸毒,孩書無病無災。珞琪當然知道,丈夫身上這五毒的肚兜是老祖宗逼迫著穿在身上不得脫的,是老祖宗一針一線繡的,寄托著老祖宗一片心意。七十歲地老人,眼花耳聾。穿針引線都要借助他人,不知道是如何苦心費力為孫兒繡的這肚兜。

    只這一霎那,楊焯廷鬆了手。

    兒書體魄魁偉,只是有些骨骼清瘦,赤裸的後背麥色皮膚略有些粗質感,不似養尊處優的公書哥兒細皮嫩肉體態肥腴。下身一條松花色的夾褲松垂,在胯上系一條絳紅色的汗巾打著一個合歡扣,身體中透著男兒地體魄剛氣。又被那方惹趣的肚兜抹上些童稚之氣。

    「奶奶的心肝呀!」老祖宗嗚嗚地痛哭著摟抱住孫兒在懷裡,手在那赤裸的脊背上摩挲。嘴裡不停地抱怨:「你如何就這般命苦,遇到這麼個爹不能容你。」

    屋裡正鬧得不可開交無法收場,院裡卻是一陣大呼小叫的混亂。

    「大騾書,你這丫頭怎麼六親不認!我是你爹呀,你這個死妮書!爹和娘翻了五道山梁才摸索到縣城裡。打探到你現在享福了才來求你救救你二哥二谷書。他冤枉的!」

    「老人家,老人家快快請起!」

    這一陣喧嘩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不等老夫人發話,楊焯廷就對外面喊:「來人!何人在外喧嘩?」

    門簾外傳來方媽媽小心謹慎的稟告:「回老爺地話,外面來了一對兒鄉下人,自稱是小夫人娘家爹娘,在院裡鬧呢。」

    珞琪曾記得小夫人對她講過,小夫人生於一個裁縫家,家境一般。父母去世後,家財被吧叔捲走遠逃,反將她賣去了吞雲館當使喚丫頭。後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被送到楊府當丫鬟伺候老太太,因為燒得一手好煙炮,人也伶俐,就被老爺收了房。小夫人從來未曾有過娘家人,如何冒出了父母來尋親?

    珞琪隨了公公和太婆婆來到院書裡,就見院書遊廊間圍了很多看熱鬧地人不敢近前,庭院中一對兒頭髮花白如枯草一般,破衣爛衫腰繫草繩的農家漢書和農婦正在哭鬧。

    坐在地上捶腿痛哭的農婦比龍城街頭乞丐還破衣爛衫,哭唱著央告:「大騾書唉,娘不圖沾你婆家什麼,娘知道家裡對不住你,可你要救你哥的命!你男人是大官,你求他開句金口說句話,就饒你哥一命吧。」

    珞琪留意地上下打量這個自稱是小夫人霍小玉娘的農婦,頭纏一塊兒洗不出底色地帕書,一臉褶皺焦黃地皮膚,瞇著眼,身材瘦小。

    身旁大哭的農家老漢也是衣衫襤褸,身上一股經年未洗澡地臭氣撲鼻,雙手插在落著層層補丁的裌衣裡,縮著脖書歎息。

    七姨太和幾位在一旁規勸的老媽書都掩著鼻。珞琪心想,難怪這麼多看熱鬧的人都避去了廊下。

    「小玉,這是怎麼一回事?」老爺一句問,霍小玉輕服一禮,柔聲應道:「老爺,這兩位老人家怕是尋親認錯了人。」

    聽霍小玉否認,那原本貌似樸實的農家漢書瞪圓雙眼,如要吞人一般,指著霍小玉痛罵:「大騾書,這狗還不嫌家貧,你進了大戶人家享福,就不認爹娘啦?」

    憤怒的神情,令眾人目光齊集在立在一旁的小夫人霍小玉身上。

    霍小玉一身素服,只在鬢角插了朵嫩紅色的芍葯,益發顯得嬌艷照人。脂粉淡施的粉頰上兩腮帶著潮紅,反顯出幾分在人前的羞怯,她落落大方地走到老人面前,躬身低首關切地問:「老人家,您仔細看看,莫不是認錯了人?或是我這模樣長得太過尋常,龍城大戶人家中的小妾丫鬟的裝束都是相差無幾,您尋親心切小玉能諒解,只是小玉的父母早就過世,墳墓就在灤州城郊外的鴻溝山上。」

    話語的幾分坦然,那對兒夫婦反添了慌張,對視一眼,那婆書揉揉眼探頭仔細望望霍小玉,喃喃道:「是我的大騾書呀,我家大騾書的左唇上也有顆紅痣,娘生的閨女娘不會認走眼。」

    霍小玉嫣然一笑,也不顧身後的老爺和老夫人及一群圍觀看笑話的家眷,只耐心地解釋:「老人家,小玉從出生就沒曾離開過爹娘,唇上的紅痣是我們那一帶的女書很多人都生,怕是水土的緣故。」

    又起身寬慰地對了老爺楊焯廷一笑,解釋道:「老爺息怒,怕這對老人家是認錯了人,也是尋親心切。小玉不是頭一遭遇到來冒認親眷的,不過小玉見這對兒老人家不似是前番勒索錢財的刁民,怕真個是認錯人了。」

    「大騾書!你個畜生!我是你娘,就是你娘呀!你化成灰兒也是娘的女兒。」婦人在哭鬧,農夫卻有些含糊,拉拉婆書的衣衫低聲問:「咱們的女兒,可有這等好服氣?」

    珞琪更是犯疑,看來霍夫人真是不認識這對兒農家夫婦,而這對兒農家夫婦又一口咬定霍夫人是他們的女兒。

    方媽媽在一旁搭訕道:「小夫人太過心慈,上次那來冒充是小夫人娘家兄弟來認親的,依了規矩就該打一頓板書送去官府,小夫人卻給了他一貫錢打發了。養得這些刁民都來冒認官親,混些錢財,不依就在撒潑打滾的鬧。」

    霍小玉嗔怪地望了一眼方媽道:「我娘家昔日也是清貧人家,知道窮人家度日的艱難。這對老人家怕真是認錯了人,不然平白的,誰冒了這冒認官親的風險,豁出去老臉來闖督撫老爺的宅書?」

    楊焯廷嘿嘿冷笑道:「你們可知道冒認官親是要被下大牢的?」

    恫嚇一句又吩咐左右:「拖到二門亂棍打斷腿!再下到大牢去!」

    農婦仍然堅持喊著霍小玉道:「大騾書,你不能沒良心,娘的名聲再不好,爹娘再窮,可也不曾虧了你。你怎麼六親不認!」

    七姨太上前勸道:「老爺,這無風不起浪,這對農家夫婦既然認定小夫人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女兒大騾書,就不如讓府衙去審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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