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已,只見嚴烷接連又遇上兩次險招,孟明霞正要不顧一切跳下去幫助表姐,忽聽得谷涵虛猛地一聲大喝,就似乎地起了一個焦雷。
張元吉心頭一震,不知不覺退了幾步,喬元壯給他一掌逼退,谷涵虛衝了出去,喝道:「且慢動手,聽我一言!」
那瘦長漢子冷笑道:「你做出了這等好事,還有什麼好說?」
谷涵虛指著瘦長漢子道:「我道是誰,原來閣下乃是插翅虎段點蒼的師弟!」嚴烷失聲叫道:「他是飛豹子嗎?」谷虛涵道:「不錯,插翅虎的帥弟就是飛豹子褚青山!」
原來「插翅虎」段點蒼乃是「滇南七虎」的首領,那次嚴烷在小金川遭遇「滇南七虎」,所受的傷就是段點蒼給他的。「飛豹子」褚青山不在「滇南七虎」之內,但本領卻非但高過其他「六虎」,而且還在他的師兄「插翅虎」之上。
嚴聲濤和「滇南七虎」結了樑子,恐防褚青山會來助他師兄報仇,曾與女兒說過此人,並且提醒女兒,即使是在出嫁之後,與丈夫同走江湖,遇上此人,也必須小心在意。想不到父親要她提防的這個「飛豹子」,今晚卻和她的未婚夫一起來了。
嚴烷吃了一驚之後,心裡也就登時明白:「原來是這褚青山通風報訊,把張元吉帶來『捉姦』的。想必是滇南七虎在那次大敗之後,恨極了谷大哥,不知怎樣給他們打聽到了我們二人早有交情,告訴他的師弟,叫他師弟暗中偵察我們的。」
褚青山怔了一怔,但隨即就若無其事地哈哈笑道:「閣下真好眼力,居然看出了我的家數,不錯,我就是飛豹子褚青山,是又怎樣?」
谷涵虛朗聲說道:「你們是武當派的名門弟子,和這樣一個黑道上惡名昭昭的人物混在一起,不害羞嗎?你們知不知道滇南七虎正是川西大俠嚴老前輩的仇人?」
張元吉冷笑道:「茄子不是長在桃子樹上,姓谷的,你不要把兩件不相干的事情扯在一起!你、你、你玷污了我的未婚妻,說什麼我也不能放你過去!
谷涵虛道:「我卻替你可惜,只怕你上了奸人的當!」張元吉怒道:「不用你這樣好心!我也不聽你花言巧語!」
喬元壯也冷笑說:「你自己就是一個邪惡之極的奸徒,還有臉指責別人?老實告訴你吧,我們不但知道褚大哥的來歷,而且還要和褚大哥一同去見嚴老前輩的。明人不做暗事,我們並不怕嚴老前輩知道,哈哈,我們倒是怕你沒有臉再見嚴老前輩呢。」
褚青山冷笑道:「何必與他多說廢話!」喬元壯道:「不錯!」和身撲上,一招「跨虎登山」,橫掌向谷涵虛門面擊去。他以武當派第二代弟子的身份,給谷涵虛打得他面上開花,如今眼看勝利在望,當然是要誓報這一記耳光之辱了。
張元吉一見師兄出手,不假思索,唰的也是一劍刺去。他們師兄弟慣於聯手對敵,一掌一劍,配合得妙到毫巔,張元吉的劍勢尤為凌厲。褚青山喘息已定,在冷笑聲中,亦已縱身撲上。
谷涵虛的傷雖然不重,但已不耐久戰,他知道倘若再讓這三人再次合圍,自己想再脫身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當下突起怪招,以掌擋劍,以劍刺掌。喬元壯練的是綿掌功夫,功力甚高,差不多已練成了入石如粉的本領。但無論如何也還是不敢以血肉之軀,來擋谷涵虛挾著勁風刺來的這一把明晃晃的利劍。
喬元壯縮手不迭,說時遲,那時快,谷涵虛的左掌已是劈到了張元吉的胸前,張元吉一劍刺出,陡然間只覺虎口一麻,那柄長劍已是給谷涵虛劈手奪去!本來以張元吉的本領,絕不會這樣輕易便給他奪了手中的兵刃,但因谷涵虛「聲東擊西」的戰術使得恰到好處,拆散了他們師兄弟的防禦;同時張元吉也想不到對方竟敢如此大膽,只憑肉掌,就敢來奪他利劍,是以冷不及防,給谷涵虛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只是一個照面,長劍登時易手。
谷涵虛喝道:「原物奉還!」把奪來的長劍飛出,但卻向著褚青山飛去。褚青山可沒有接劍的功夫,慌忙閃開,喬元壯見谷涵虛擲劍這招,正是武當派「蒼龍掉尾」的招數,心裡又是吃驚,又是詫異,當下便硬著頭皮飛身躍起,把手一抄,用本門的「接劍式」,把師弟的長劍接下來。他的劍術不及師弟,掌上的功夫卻比師弟強得多,接下長劍,居然沒有受傷,稍稍保存了一點顏面。
此時谷涵虛已經突圍而出,跑到前面七八丈的密林之中。但卻不知怎的,突然停下腳步,嚴烷大喜叫道:「谷大哥,快跑!不必為我擔心,諒他們不敢對我怎樣?」
季元倫、梁元獻左右夾攻,殺得嚴烷只有招袈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嚴烷分心說話,給對方可乘之機,只聽得「鐺」的一聲,頭上的一根玉簪給梁元獻一劍削斷。
季元倫冷笑道:「不錯,我們看在你爹爹的份上,是不敢對你怎樣。但我們可要把你送到你爹爹的面前,倒要看看你爹爹以川西大俠的身份把你如何處置?」
喬元壯接下長劍,交還師弟,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師弟還記得師尊授劍之時的吩咐嗎?本門榮辱,如今就在你我肩上了!」
原來武當派以劍術、內功馳名天下,每個弟子學成出師之日,都有一個授劍的儀式,由師父當著一群同門,把劍鄭重的授給徒弟,並交代兩句說話,這兩句說話乃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故此凡是武當弟子,都是把自己所用的這一把劍看得比命根子還重的。
如今張元吉的劍給谷涵虛奪了去,雖有師兄接了回來,但對張元吉而言,這已經是奇恥大辱,比師兄給打了一記耳光的恥辱,更大得多!如果他的劍尖不能飲仇人之血,他就沒有面目再見同門。喬元壯向他提起「師尊授劍之時的吩咐」,這也就是逼他要為師門榮辱拚死報仇的意思。
張元吉接過長劍,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咬牙說道:「死生事小,師門榮辱事大,不勞師兄提醒,小弟也知道是應該怎樣做了!」當下喬、張二人,一個要報掌摑之仇,一個要雪奪劍之恥,雙雙挺劍而上。
谷涵虛本來可以跑得出去的,但他只不過跑出七八丈之地,就忽然停下腳步,不再跑了,嚴烷大為著急,連聲催他快跑。
眼看喬、張二人即將追到,褚青山亦已從另一面攻來,就要截斷他的後路,谷涵虛驀地喝道,「且叫你們見識見識我的手段!」喝聲中一掌向身邊的一棵大樹劈下,登時好像晴天起了個霹靂,他這一掌打出,竟是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只聽得一片樹枝斷折的「力勒」之聲滿空落葉飛舞,那棵數人合抱的大樹,也震得似乎就要倒下的樣子!
枝零葉落,樹頂上突然現出一個人影,這個人翩如飛鳥似地突然跳下來了!
原來孟明霞剛好是躲在這棵樹上。谷涵虛以「天雷功」力撼大樹,孟明霞也給他震得藏身不住。險些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幸而她輕功極好,落下之時,腳尖輕輕一點,藉著大樹震盪之勢,「飛」出數丈開外,恰好又落在嚴烷的附近。
谷涵虛剛才力敵喬元壯、張元吉、褚青山三人,一來因為未知褚青山的來歷,二來看在武當派的份上,三來自己搶了張元吉的未婚妻子,心中也不元多少歉意。是以始終未曾使出殺手。此際給他們逼得無可退讓,他不能捨了嚴烷而逃,只好把師父傳的「天雷功」炫露出來。但這一掌把孟明霞也「打」了下來,卻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剎那間,武當派的四個弟子和褚青山也都是大吃一驚,不覺呆了!
谷涵虛朗聲說道:「好,你們誰要取我性命,那就請上吧!但我必須告訴你們,我是禮尚往來的。你們既然要取我的性命,那也就休怪我下得辣手了!」
褚青山見他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天雷功」,不由得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怪不得段師兄折在他的手裡,這小子的功夫果然有點邪門,剛才並未盡展所長的。他若當真拚命的話,我們縱然能夠聯手將他殺掉,只怕也是難免有所傷亡的!」既然難免有所傷亡,傷亡者也難保不是自己。褚青山想至此處,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喬元壯與張元吉聽了谷涵虛這番說話,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谷涵虛只是一掌,就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打得只剩光禿禿的樹幹,喬元壯平素以掌力自負,此時見了他這「天雷功」的威力,也是自愧不如。張元吉本來是滿腔怒火,誓要與他拚命的,此時也是不禁有點躊躇莫決了。
但他們二人都是認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的,要他們就此罷手,他們又豈能甘心?喬元壯心念一動,忽地叫道:「快把那小賤人拿下!」
且說孟明霞從樹上跳下來,剛好落在嚴烷身邊,嚴烷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失聲叫道:「表妹,是你!是我媽叫你來的麼?」
季元倫、梁元獻二人也是呆了一呆,但聽了喬元壯的聲音,馬上就醒覺過來,不約而同地雙劍並出,向嚴烷攻去。嚴烷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敵手,此際心神未定,冷不及防,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粱元獻的劍尖已指到了她的咽喉。嚴烷百忙中用了一招「星橫斗轉」,橫劍一封,季元倫的長劍亦已刺到,這一劍徑刺嚴烷的脈門,嚴烷若不扔劍的話,就非受傷不可。但若扔劍那就是束手就擒了。
谷涵虛料想他們不敢傷害嚴烷的性命,但這只是「料想」而已,並不能斷定他們絕對不敢,此際見他們突施殺手,大驚之下,忙撲過去,喝道:「誰敢傷她,我就把誰斃了!」
張元吉、喬元壯早料他有此一著,搶先一步,擋在他與嚴烷的中間,喬元壯冷笑道:「你要斃我,那也不難,但你的嚴姑娘的性命也保不住啦!我看你還是束手就擒吧,好歹也可以做一對同命鴛鴦。」
谷涵虛與嚴烷之間尚有數丈距離,而張、喬二人又非庸手,谷涵虛要想打發他們,決非十招之內所能辦到,何況還有一個本領更強的褚青山跟著就來,是以谷涵虛明知他們是用嚴烷的性命來恐嚇自己,也只得受他們的威脅,不敢魯莽從事。
可是喬元壯的算盤雖然打得如意,卻也有一著失算之處。他只知道提防谷涵虛,以為堵截了谷涵虛就可以把嚴烷手到擒來,卻不知近在嚴烷身旁的孟明霞也是一個勁敵。
孟明霞聽得嚴烷那樣問她,心裡十分難過,想道:「我誤打誤撞,撞上了這樣尷尬的場面,倒教表姐起了疑心,疑心我是做了姑姑的耳目,特地來此窺伺她的隱私來了。」孟明霞本來就想助表姐一臂之力,幫她解困的,此時為了要表明心跡!更是決意要出手了。
且說季元倫一劍刺向嚴烷的脈門,眼看嚴烷不是扔劍就擒,就非得受傷不可,忽聽得一聲叱吒,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撒劍!」一道銀光辜然飛起,但兵刃脫手的卻不是嚴烷而是季元倫。
原來季、梁二人雖然看見孟明霞落在嚴烷的身旁,也聽得嚴烷叫她表妹,但因孟明霞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這二人哪裡將她放在眼內?
不料孟明霞年紀雖小,本領卻是比她的表姐還要高強,季元倫一心想逼嚴烷扔劍,眼看即將得手,正自得意,冷不及防,給孟明霞欺到身前,一招「去劍式」的精奇手法,就把他的青鋼劍奪出了手。
孟明霞暗地跟蹤表姐,並沒攜帶兵器,她也不知武當派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一招「去劍式」迫使季元倫扔劍之後,孩子氣發作,便即笑道:「這把劍正合我用,你不會使,給了我吧!」把手一抄,輕輕巧巧地將那柄長劍接了下來。
孟明霞奪得長劍,唰的跟著便向梁元獻刺去,笑道:「你師兄的劍已經給我奪了,不奪你的,就不公平了。」
孟家劍法奇詭莫測,梁元獻即使與她單打獨鬥,也決計不是她的對手,何況此時他還正在對付嚴烷?待他驀地一驚之際,只覺虎口一麻,已是給孟明霞的劍尖點著了脈門,長劍鐺的墜地!孟明霞得意非常,格格笑道:「我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叫你們逼我表姐撤劍?」
季、粱二人年輕氣盛,一個照面就給一個小姑娘把他們的劍奪了去,莫說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就是沒有,他們也非得和孟明霞拚命不可。
那邊谷涵虛也和喬元壯、張元吉、褚青山人再度交起手來。谷涵虛一見嚴烷脫險,剛才憋了一肚皮的氣不由自己地都要發作出來,喬元壯首當其衝,雙掌一交,只聽得「蓬」的一聲,喬元壯像氣球一般的給拋出了三丈開外。
谷涵虛使的這一招乃是「連環相撞掌」,右掌震翻了喬元壯,左掌立即奔雷駭電的向張元吉打去,張元吉雙眼火紅,喝道:「我與你拼啦!」掌風劍影之中,張元吉一劍刺空,驀覺身子一輕,已是給谷涵虛依樣畫葫蘆地拋了起來!
張元吉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落下地來,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十分難受,但所受的傷,卻並不如他預料的那樣嚴重。胸中雖然好似壓了一塊大石,但試一運氣,疼痛便減,可知並沒受到內傷,他所受的傷,不過是斷了一條肋骨的外傷而已,斷骨之傷雖然不輕,但比起他的師兄喬無壯給打得吐血的內傷,可又算不得什麼了。
原來谷涵虛在痛下殺手之際,忽地想起自己已經搶了他的未婚妻,若再把他打得重傷,於心何忍?因此在那一掌打到張元吉身上之時,他及時收回了七分掌力。
張元吉的劍法在同門中號稱第一,功力則不及師兄,如今師兄受了重傷,而他的傷卻輕得出乎意料之外,情知是谷涵虛又一次饒了他的性命。他呆了一呆,走過去扶起師兄,一時間竟是不知該當如何才好。
褚青山刀中夾掌,已是與谷涵虛拼了三招,谷涵虛以劍敵刀,以掌對掌。到了第三招時,真氣已經重聚,使出了「天雷功」,呼的一掌劈將過去。
雙掌一交,發出了郁雷般的聲響,褚青山立足不穩,蹌蹌踉踉地退出了六七步,但卻是喜形於色,腳步一穩,便立即哈哈笑道:「這小子不行啦,快併肩子上。」
谷涵虛身形紋絲不動,可是胸口已是隱隱作痛,掌心也有了麻癢癢的感覺。原來他的「天雷功」尚未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剛才他為了不忍把張元吉打得重傷,倉卒之間,收回掌力,弄得反震自身,真氣浮散,雖未受傷,功力已是大打折扣,褚青山是個武學行家,看出了他這弱點,才敢和他打對掌的。
褚青山練有毒掌功夫,谷涵虛的功力已經打了折扣,給他的毒掌打著,雖然是贏了一招,但卻中了毒了。此時他必須運氣抗毒,倘若張、喬二人聯手再上,與褚青山夾攻的話,時間一久,他必有性命之憂!
好在喬元壯傷得甚重,有心無力。而張元吉因為得對方饒了兩次,也是不禁有點難為情,不好意思乘人之危。
褚青山一個人不敢獨自進攻,谷涵虛圓睜雙眼,喝道:「褚青山,你上來吧!我豁出了這條性命,和你拼了!」
褚青山回過頭來,盯著喬、張二人冷冷說道:「你們兩位怎麼啦?這小子本來是你們的大仇人,與我無關的。你們若是忍得下失妻奪劍之辱,我姓褚的拔腿就走,省得自討沒趣!」
喬元壯血瀉的臉上一片鐵青,甩開了張元吉扶他的手,悄聲說道:「師弟,武當派的弟子決不能讓人看小,你不上去,唯有我上去!」他受傷甚重,腳步一邁,搖搖欲墜。
張元吉咬牙說道:「好,我與這小子拼了這條性命便是!」把師兄替下,摔劍再上,但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谷涵虛受了毒傷,情知再戰下去,必定凶多吉少,把心一橫,想道:「你們如此苦苦相逼,我也唯有大開殺戒了!」當下吸一口氣,默運玄功,護住心房,橫掌當前,準備決一死戰。
眼看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又要展開,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誰人這樣大膽,敢在我的家門鬧事,都給我住手!」
聲音遠遠傳來,人影卻尚未見。顯然是說話這人用了「傳音入密」的內功。附近人家,誰人能有這樣深厚的內功?是以大家雖然未見到人,也都知道是嚴烷之父、川西大俠嚴聲濤到了。
果然話未猶了,嚴聲濤已經現出身形,而且不僅是他一人,是他們夫婦一同來了!張元吉停下腳步,叫道:「岳父大人,你來得正好!」
嚴聲濤看見谷涵虛和自己的女兒都在場中,又聽得張元吉如此說話,這一驚非同小可,澀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聲音都顫抖了。
嚴夫人氣得手足冰冷,顫聲喝道:「你這死丫頭氣死我了!明霞,想不到你也和你表姐串通瞞我!你們還不給我住手!」此時季、梁二人因為要奪回佩劍,兀是未肯罷休。
孟明霞腳尖一挑,把地上的一柄長劍挑起來,筆直的向梁元獻飛去,隨即把手中的那把長劍倒持劍柄,反手一送,送到季元倫面前,說道:「收回你的劍吧!」季元倫不知所措,本能的將劍接了下來,接了下來,方才驀地省覺這是大失體面之事,恨恨說道:「這筆帳我記下了。今日看在嚴大俠夫婦的份上,暫且不和你算。」此時梁元獻亦已把劍接到手中,手按劍柄,向孟明霞怒目而視。
嚴夫人是知道武當派的規矩,當下更是氣上加驚,頓足說道:「你、你這兩個丫頭給我惹下這場大禍,是不是要把我氣死了才痛快?」
孟明霞道:「這不關表姐的事,他們的劍是我奪的!誰叫他們欺負表姐?姑姑,你別擔心,有甚大禍,由我擔當就是。你們聽著,我叫孟明霞,我爹爹是孟少剛,你們要和我算帳,盡可到蘇州找我。」
嚴夫人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但此際最令她擔驚、生氣的還是她女兒的「醜事」,是以她就只好暫且不理會孟明霞了。
張元吉待雙方都已停手之後,方始緩緩說道:「岳父大人,這是什麼一回事情,你已經親眼看到了。小婿恐怕說出來會污了口,你欲知其詳,還是請問你自己的女兒吧!」
嚴烷道:「爹爹,你也親眼見到了,那人是插翅虎段點蒼的師弟飛豹子褚青山,他夥同了武當派的弟子前來,分明是有心找你鬧事的!」
褚青山神色自如地向嚴聲濤施了一禮,說道:「不錯,我的師兄和嚴大俠是結一點梁子,但與今晚之事卻不相干,嚴大俠,不瞞你說,我的師兄折在你的手下,對你老倒是佩服得很,他不服氣的只是這個小子從中混水摸魚,把你老也欺騙了。嘿,嘿,這話我本不當說的,但如今你老已經親眼見到了,我也不妨說了。這小子和令嬡不但早就相識,而且瞞著你私自往來,我們師兄伯雖然和你老過去有點嫌隙,也替你老不值!川西大俠一世英名,豈能讓這小子玷辱?我今晚來此,實不相瞞,就想替你老效勞,私下了結此事,免得傳揚出去,對你老的面子,那、那就恐怕太難堪了!」
嚴聲濤一生最愛面子,如今他的女兒被女婿帶了外人前來「捉姦」,累得他當眾出醜,當真是比要了他的性命還更難受!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他悶聲不響,臉上好像鋪了一層寒霜似的,冷得駭人。
他雖然沒有立即發作,但誰都看得出來,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寂靜!沒人敢再說話,沉重的氣氛壓得人透不過氣。連張元吉在內,每一顆心都在砰砰跳動,不知嚴聲濤要如何來處置他的女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嚴聲濤冷冷說道:「你過來!」雙眼火紅,指著嚴烷。那神氣就好像可以把女兒一口吃掉似的!
嚴烷鼓起勇氣,說道:「爹,女兒不孝,但請爹爹聽我——」話猶未了,嚴聲濤驀地喝道:「住嘴!你這賤人做得好事,你還有臉叫我爹爹嗎?」一邁步,到了嚴烷面前,呼的一掌就劈下去!
嚴烷情知不妙,但卻想不到父親竟是不由分說,就要取她性命!這剎那間,嚴烷嚇得呆了,竟然不知逃命!
幸而孟明霞早有防備,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閃電般地撲上去,一掌推開,孟明霞道:「表姐快逃!」
嚴聲濤見孟明霞攔在面前,只好把掌收回。
嚴烷給孟明霞用的那股巧勁輕輕一推,在死亡的邊緣上逃出生天,這才如夢初醒,省悟自己是不能容於父母,必須在丈夫和父母之間作一抉擇了。
這是一個關係終生的抉擇,要作這樣的抉擇極是為難!「倘若事情沒有當眾鬧開,我悄悄出走,或者將來還可以求得爹娘原諒。如今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決裂,爹爹非把我置之死地不可;我還焉能得求他的寬恕呢?爹娘只有我這一個女兒,難道我就忍心今生不再見他們,讓他們傷心終老?」但隨即又想:「我是決不能再嫁給張元吉的了,爹爹剛才氣得要想殺我,我還有臉做他的女兒嗎?爹娘都是最要面子的人,我留在家中,也只是對他們的恥辱而已。」
這剎那間,嚴烷反覆地轉了幾次念頭,終於咬一咬牙,下了決心,鼓起勇氣,向谷涵虛跑去。
谷涵虛又喜又驚,張開雙臂,迎接嚴烷。嚴烷緊緊地抓住他的雙手,低聲說道:「谷大哥,如今我唯有依靠你了,你、你帶我走吧!」
孟明霞看見表姐已經跑到谷涵虛身邊,這才稍稍放心,心裡想道:「谷涵虛對姑父曾有過救命之恩,姑父總不能太過絕情,對他也下殺手吧?只要姑父不下殺手,以谷涵虛的武功,和表姐聯手,這些人諒也阻止不了他們。」孟明霞這次挺身而出,掩護表姐,其實也是極為危險,事先未經考慮的。假如不是嚴聲濤的綿掌功夫已到收發隨心之境,那一掌早已把她擊斃了。
孟明震驚魂未定,說道:「姑丈請息雷霆之怒,有事慢慢商量。」
就在此時,張元召的大師兄喬元壯渾身血污走了出來,冷冷說道:「張師弟的父母師長都不在這兒,我只好越趄代庖,替他作主,這門親事,我們是不敢高攀的了。這小子現在要帶令嬡遠走高飛,允不允許他們,這就是你嚴大俠的事了!」褚青山跟著冷笑道:「這姓谷的小子也不錯呀,嚴大俠,恭喜你,又得佳婿了!」
嚴夫人又羞又氣,遷怒到孟明霞身上,一把將她拉開,斥道:「這裡還輪不到你說話,不許你多事!」孟明霞給她突然拉過一邊,幾乎跌倒。
嚴聲濤面色鐵青,陡地喝道:「谷涵虛,放開我的女兒!」
嚴烷眼中滿是淚水,說道:「爹爹你只當我已經死了吧。請恕女兒不孝,女兒決意跟他走了!」嚴夫人大怒道:「賤丫頭,你還要臉不要?我決不許你跟他走,除非是我死了!」
嚴聲濤卻不理會女兒,逕自對谷涵虛說道:「谷少俠,你於我曾有拔刀相助之恩,嚴某決不會忘記。但是你要把我女兒帶走,令我家門受辱,那卻是萬萬不能!
「嚴某一生恩怨分明,你如果一定要這樣做的話,我就只好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和你在此『了斷』了!」
「了斷」二字的意思,乃是比「決鬥」還更嚴重的江湖術語,武林中人決不會輕易說出這兩個字來。孟明霞聽了,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姑父真的寡情絕義,一至於斯!」武當派張元吉的幾個師兄弟聽了,卻是暗暗歡喜。褚青山則是喜怒參半,因為嚴聲濤承認曾受過谷涵虛的「拔刀相助之恩」,那即是說,他仍然是把褚青山的師兄當作仇人,拒絕了褚青山替他師兄調解的要求了。
嚴聲濤兩跟一瞪,接下去說道:「谷少俠武功高明,嚴某死在你的手裡,沒話可說。萬一僥倖不死,失手傷了你的性命的話,嚴某也當自刎,以報你的大恩!」
眾人方才明白嚴聲濤所說的「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乃是這個意思,無不駭然,殺人報怨,自殺報恩,這話當真是說到決絕之極了!
谷涵虛道:「晚輩決不敢與嚴大俠動手。」
嚴聲濤道:「好,那你就獨自離開,十年之內,不許踏進川西一步!你若有事需我相助,托人捎個信來,嚴某定當披星戴月,趕到你所指定的所在!」
逐客令已下,谷涵虛若然不走的話,那就非和嚴聲濤動手不可了。一和嚴聲濤動手,嚴聲濤是不論勝敗都要死的,谷涵虛又豈能帶走女兒,逼死父親。
這剎那間谷涵虛肝腸寸斷,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神色慘然地說道:「烷妹,咱們注定今世無緣,請你不復以我為念!」
事情如此了結,倒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張元吉妒恨交半,心裡想道:「失貞之婦我當然是不能再要了,但這小子和我一樣得不到手,我這一口氣也可以出了。」
眾人只道谷涵虛一走,事情就可如此了結,不料嚴烷忽地叫道:「谷郎且慢!」谷涵虛回過頭來,慘然說道:「事已如斯,咱們只有分手,還有什麼可說?」
嚴烷道:「禍因由我而起,只好由我自行了斷,以息紛爭。爹爹,請你不要怪責谷郎,我去之後,你就把他當作你的兒子吧!」嚴聲濤大驚道:「你說什麼?」話猶未了,只見嚴烷已是突然拔出劍來,向著自己的胸口插下。與此同時,谷涵虛也是一聲慘叫!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谷涵虛血流滿面,衣裳上點點鮮紅,本來是羊脂白玉般的臉上,橫一道直一道的交叉著「十」字形的血痕!緊接著只聽得「鐺」的一聲,嚴烷的劍脫手墜地。
原來谷涵虛是給張元吉刺傷的,嚴烷手中的劍,則是給她母親打落。
張元吉眼看著自己的未婚妻投入別人的懷抱,誓與對方共死同生,不禁妒火中燒,再也按捺不住,拔劍就向谷涵虛刺去。他明知谷涵虛的武功比他不知高明多少,但在怒火上頭,亦已根本不加考慮了。
不過張元吉畢竟是名門正派的弟子,雖然在盛怒之下,也還沒有忘記對方曾經對他有過兩次手下留情,對本身的性命他可以不加考慮,但若用偷襲的手段傷了對方的性命,他就不能不感到心中有愧了。是以他這一劍只是刺向谷涵虛的面門,並非立心傷他性命,原來谷涵虛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張元吉站在他的面前,不禁自慚形穢,出劍之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把這小白臉毀了。
谷涵虛情知和嚴烷的姻緣無望,此際正是傷心之極,哪裡還顧得到張元吉向他愉襲。張元吉出手如電,劍法又快又準,待到谷涵虛驀地覺得一片沁涼,突然一陣劇痛之時,臉上已經給張元吉劃了一個「十」字。
張元吉向谷涵虛偷襲之際,也正是嚴烷拔劍自殺之時。
嚴烷聽得谷涵虛一聲尖叫,大吃一驚,手中的短劍堪堪就要觸著胸膛之際,不自覺地住下手來。嚴夫人趁此時機,雙指一彈,一枚指環向她彈去。待到嚴烷發覺谷涵虛受傷之時,她手中的短劍也正好給那枚指環打落了。
谷涵虛掩著面孔,一腳把張元吉踢翻,只要再加一腳,就可以取了張元吉的性命,心念忽地一動:「反正我和烷妹已是不能結成夫婦了,我又何必殺他。」當下掩著面孔,飛奔而去。
張元吉明知谷涵虛的武功比他高明得多,做夢也想不到偷襲竟會如此順利,本來他就是準備拼了一條性命的,如今性命也並沒失掉而又傷了仇人,挨了這一腳當然是極之值得了。但說也奇怪,他爬起來時,心中卻毫無快意,反而是感到一片茫然。
嚴烷呆了一呆,好像是從夢中醒轉過來。忙向谷涵虛追去,可是她剛剛邁步,只不過跑出數丈之地,忽覺手腕一緊,她的母親已是把她拖了回來。
且說孟明霞和褚雲峰在雪地上慢慢地走,雪已止了,她的故事還沒說完。說到這裡,忽然打了一個寒噤,深深地歎了口氣。
褚雲峰恐怕她的傷尚未痊癒,問道:「你冷不冷?」孟明霞道:「身上倒不冷。但我想起那天的情景,仍是不禁覺得似乎有股寒意直透心頭!」
褚去峰道:「對啦,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呢,後來怎樣?」
孟明霞道:「這是一個還未知道結局的故事。我知道的只是谷涵虛身受重傷,而心上的傷可能比身上的傷更重!表姐給姑母拖了回家,硬生生地把他們二人拆敬了!唉,你沒有見過谷涵虛,他本來是個十分英俊的美少年,給張元吉的利劍在臉上劃過,傷痕交錯,那個樣子,那個樣子,我、我都不忍心再說下去了!」孟明霞閉上眼睛,就好似看見谷涵虛那張可怖的臉孔!不由自己地又打了個寒噤。
褚雲峰心裡也是十分替谷涵虛難過,過了半晌,說道:「那就說說你的表姐吧。以你表姐的性格,她一定是不會嫁給張元吉的了,是吧?她後來怎樣?難道她就甘心給關在家裡一輩子嗎?」
孟明霞道:「當然她是不會嫁給張元吉的了。張元吉已經由他的大師兄作主,向我的姑父講明了退婚,姑姑拖了表姐回去,他們武當派的這幾個人和那個飛豹子褚青山都走了。或許是他不好意思再見我的表姐,張吉元當晚不發一言就走,後來也沒有再上過我姑父的門。」
褚雲峰道:「那麼你呢?」
孟明霞道:「依我的性子,本來也是不願在姑母家中住下去了,但為了惦記表姐,我還是跟著她們一同回家。
「姑母把表姐另外關在一間柴房壁,起初不許我去看她,後來表姐絕食,一連幾天,粒米都沒有沾牙,我在姑母的默許之下,送飯給她。我勸她說,谷涵虛並沒有死,她若是絕食而死,叫谷涵虛知道,谷涵虛非為她殉情不可,那豈不是連累谷涵虛了?俗語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況保留一條性命,將來說不定還有重逢之日。
「表姐在我苦勸之下,這才答應進食。但她求我答應她一件事情,幫她逃走。我知道姑父姑母的厲害,但為了表姐,我大膽的答應了。
「事情出乎意外的順利,當晚我打開柴房,把表姐放了出來,便跟著她一同逃走。姑父姑母竟然毫未發覺。不,也許是他們已經發覺,但卻故意裝作不知,有心放女兒逃走的。」
褚雲峰點了點頭,說道:「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我想在那晚的事情過後,嚴聲濤夫婦恐怕也是不免會有後悔的了。」
孟明霞繼續說道:「我與表姐分手之後,一直沒有得到她的消息,也不知她找到了谷涵虛沒有。」
褚雲峰道:「你可曾把這件事告訴你爹爹?」
孟明霞道:「我還未曾回到家中,爹爹早已知道了。武當派與爹爹的交情不淺,幸虧如此,喬元壯師兄弟才不敢向我爹爹興問罪之師。但卻也累我受了爹爹一頓責備。爹爹還親自上武當山向喬元壯、張元吉的師長賠罪,這事方算了結。」
褚雲峰笑道:「你奪了武當弟子的劍,闖了如此大禍,只受一頓責備,這已是便宜你了,你還不服氣麼?」
孟明霞道:「爹爹聽我說了此事的經過,倒是頗為同情谷涵虛的。可惜他回家不久,又有第二次的北方之行,是以只能抽出一點時間,到武當山賠罪,卻沒有時間遠赴川西,向青城派的名宿玉蜂道長查問這谷涵虛的來歷了。」
褚雲峰沉吟半晌,說道:「聽你所說的情形,谷涵虛那晚以掌力震撼大樹的功夫的確是天雷功,依此看來,他很可能就是四師叔在江南所傳的弟子。」
孟明霞道:「這麼說來,他也就足你的師兄弟了。可惜我不識得他的天雷功,爹爹聽了我的敘述,道這是一位新出道的少年高手,卻不知道他是你這一派的弟子。否則以我爹爹與令師的交情,他就是不能親自訪查,也會托人訪查的。」
褚雲峰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情。家師一直惦記著四師叔,幾十年來,毫無他的音訊。如今總算是得到一點消息了。家師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到四師叔,與四師叔合力清理門戶,把那個背叛師門、甘心為虎作悵的陽天雷除掉。我想家師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親自到江南一趟,去訪查他們的下落。」
孟明霞道:「但願令師能夠找到他們,我也很想知道谷涵虛和表姐的結果呢。但願這個故事,有個美滿的結局。」
孟明霞哪裡知道,谷涵虛此際正是在找尋她,而且他也非常希望能夠和褚雲峰見面。孟明霞不知道他在何方,他卻是知道孟明霞和褚雲峰在這條路上的。
原來谷涵虛就是楊婉與明慧公主她們在那方廟所見的那個蒙面人。正是:
東風難與花為主,兩處鴛鴦各自涼。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