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衷紀焉能不知谷昭的功勞,聞言道:「谷老弟對我顏字寨的幫助大傢伙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這是咱們寨內的帳目。谷老弟並非我寨中人,記下功勞有何用哉?我們不如將這份恩情記下,將來有機會,谷老弟若用著我顏字寨,顏字寨定然鼎力相助。當然,如果要黃金白銀,谷老弟儘管開口。」
一句話,把谷昭排斥在外。谷昭本來經郁離子說和,加上顏思齊等人慷慨豪俠的作風,已有心加入顏字寨共謀大事。可是,陳衷紀本也是視死如歸的好漢,不知為何,總不能敞開心扉,處處對他設防。想起此前陳衷紀在大寨中跟他說的話,說他非池中之物,不敢對他有所遣派,還說他是個不需安排的人。現在看來,全是虛與委蛇的托詞而已,實是有不容之心。似乎不希望谷昭涉入到顏字寨的權利中樞。顏字寨這麼多好漢子,谷昭本欲一心佐之,但陳衷紀一再拒人於千里之外。谷昭心下不由大感失落,去意陡增。
郁離子有些激憤地道:「老三,你竟拿金銀這等俗物來對谷老弟這等豪俠,這豈非侮辱於他?」
谷昭站起,勸住郁離子,道:「大哥不要為在下而兄弟失和。至於說到功勞嘛,谷某不敢有所求,谷某到是覺得顏字寨士卒各個奮勇爭先,臨危不懼,俱該記上一功,谷某區區微勞便送給這些好漢子吧。諸位亦不必覺得對在下有所虧欠,大丈夫行事,但凡能夠為國為民,谷某即便赴湯蹈火亦萬死不辭,感謝各位這次給谷某痛擊外夷的機會。谷某還有事情要辦,就不在此叨擾各位了。」
谷昭這一辭行,顏思齊坐不住了。他也暗暗奇怪,三弟這是怎麼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這麼大好的人才不留住,枉他和郁離子多次遊說谷昭留下。一瞥眼看陳衷紀正襟危坐,並不表態。陳衷紀老成持重,頗有謀略,一向是顏字寨的核心智囊,大事幾乎都由他做主。顏思齊亦進退兩難,支吾道:「谷兄弟,怎麼說走就走呢?說好了等老五回來重新結拜的嘛,還有你救哥哥的恩義,哥哥還無從報答呢。先住些時日吧,再說這黑燈瞎火的,走也得白天走吧?」顏思齊話裡的意思很明顯,你別急著走,稍等等,回頭我做做老三的工作。但谷昭極為敏感,一看就連顏大當家的都要看軍師的臉色,軍師既有不容之心,強留下也是熱臉貼冷屁股,走意更盛。對顏思齊抱拳道:「顏兄,四海之內皆兄弟,只要你心中有谷某這個兄弟,那麼谷某心中定然也有哥哥的位置,何必拘泥於結拜這些繁文縟節呢?」
此話一出,顏思齊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你就是我兄弟。兄弟,哥哥敬你一杯,天高路遠,兄弟珍重。記住,不管什麼事,只要用得上哥哥,你只須來個信。」
谷昭一仰脖喝下這杯烈酒,向郁離子和顏思齊抱拳一躬道:「二位哥哥保重。」說罷,返身走至大寨當中,牽馬欲行。郁離子從後面追來,道:「要走一起走,老子不受這鳥氣了,陳老三看不起咱們,留之無益?」
谷昭勸道:「陳軍師籌謀深遠,依兄弟看,他是別有隱情,哥哥切不可自拆屋牆,莫忘了你們兄弟息息相關,一損俱損。」
郁離子道:「你還替他說話,氣死我了……」
二人緩緩走至寨外,谷昭一路勸說,終於勸住郁離子。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老哥保重。」
郁離子歎道:「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兄弟,哥哥把這個送給你。」
說著從腰間解下一物,谷昭一看,此物核桃大小,通體黝黑,入手微涼。奇道:「這是何物?」
郁離子道:「此物叫茲璃。平時含在嘴裡,能夠護養心脈。如若受到傷害,只要一息尚存,口含此茲璃,能保不死。而且含此物療傷亦事半功倍。此物得之不易,可謂世間罕有,老弟一定要珍惜。」
谷昭急忙推辭道:「這如何使得。」
郁離子作勢欲扔,道:「你再推拒,老哥就扔了他。」
谷昭知此人性情剛烈,說一不二,便不再推拒。道:「那老弟就愧受了。」
郁離子歎了口氣,眼圈發紅,道:「知道哥哥為什麼將他送給你不?你我兄弟雖相處時間不久,但哥哥知道你終日行俠仗義,路鏟不平,為了個素不相識的人尚且如此奮不顧身,甘冒奇險。你帶這個在身邊,總有能用得著的時候。」此刻,郁離子關懷備至,不像大哥,似慈父。
谷昭心下也十分感動,強忍悲痛,道別郁離子。
騎馬向北狂奔,現在想來白天時對綠笛兒確實有點不妥,不知綠笛兒回到雞籠沒有,按說兩地快馬加鞭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綠笛兒應該回到雞籠了。琢磨回去後如何跟綠笛兒賠罪,想到綠笛兒深明大義,知道當時情況危急,定能理解自己當時的心境,說不定還會溫言相慰。一時間,疲勞盡拋腦後,歸心似箭。
谷昭離開後,眾人按照吩咐,在十碗香開了幾間房間。白菡時時前來探望眾人,許巍為其挨了一掌。白菡內心負疚,常帶了許多名貴藥材,前來為許巍調治。許巍滿腹經綸,二人一見面便如同遇見知己,一聊起來,通宵達旦。
這日夜,白菡跟許巍相聊正歡。青、紅、黃、藍、紫五女前來找白菡。青梅道:「好姐姐,你果然在此。有了情郎便忘了姐妹,連家也不回了。」
白菡嗔道:「休得胡說,小心姐姐撕了你的嘴。」
許巍道:「各位仙女駕臨寒舍,小可這裡蓬蓽生輝啊,只可惜七仙女少了一仙。」
黃杏打趣道:「有一仙不是跟董永私奔了嗎?」說罷曖昧地看了眼白菡。
眾人大笑。
青梅道:「就怕是馬上要變成五仙了,唉……」
白菡早被羞臊得抬不起頭來。
許巍道:「在下有個疑問要問問各位仙女,九色軒裡為何只見你們白、青、紅、黃、藍、紫六色?」
黃杏道:「還有黑白啊,先生怎地沒看見棋館的忘憂清樂二位師兄嗎?他倆不正是一黑一白?」
許巍恍然道:「哦,那也是八色尚缺一色。」
眾女聞言面露悲慼,白菡柔聲道:「前年,綠萼妹妹不幸染疾身亡,家主人知情重義,著實為她悲傷一場呢,到現在亦不肯補缺。去年藍芷妹妹也走了,正巧藍芷有個親妹妹,家主人便收來湊數,我們仍叫她藍芷,表示大家都沒有忘記她。」話音一落,傳來悲聲,那個小藍芷低聲啜泣。
眾女急急勸慰。
青梅邊哄藍芷邊罵道:「都是那千殺的西班牙人幹得好事,總有一天,姐妹們手刃那惡賊為藍芷報仇。」
許巍道:「此話怎講?」
白菡道:「先生有所不知,去年藍芷妹妹一個人外出買東西時,被西班牙人看到,欲強行姦污藍芷,藍芷掙脫不掉,咬舌自盡。」
許巍歎道:「好烈性的女子,在下萬分佩服,不知雁前輩為她報了仇沒有?」
紅玫道:「那伙西班牙海盜犯了事就跑了,等我們主人趕到時,藍芷早已魂歸故里。」紫芍道:「不過昨日聽主人說,我們報仇的日子亦不遠了,眼下,雞籠西班牙商販驟然多了起來,雖號稱行商,但所乘之船分明是戰船改裝,火力強大,人人荷槍實彈。主人得到內幕消息,西班牙人似乎要佔領此地,欲跟赤城的紅毛爭奪本島。」
黃杏道:「讓他們狗咬狗,剩下的也是條殘廢狗,到時家主人登高一呼,痛擊殘廢狗,還我安寧。」
白菡道:「『天道無所偏愛,常與善人同行。』種惡因得惡果,他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許巍道:「一旦二狗相爭,戰事一起,恐怕你家主人辛苦營造的江南小鎮須臾間便會化為烏有。姑娘何不去給雙方首領彈奏一曲《雲水禪心》,叫他們入禪得道息了爭鬥的念頭?」
紫芍笑道:「先生真會說笑,那豈不是應了古言:對牛彈琴乎?」
眾人大笑。
許巍拍案而起,豪氣干雲地說:「這幫夷人不在自己的土地上打架,卻跑到我大明領土上開戰,塗炭我華夏生靈。豈有此理?若是到時有志之士登高一呼,在下定然第一個從軍將這幫蠻夷趕到海裡去。」
眾女齊聲道:「到時,我等定為先生壯行。」
一堂笑語焉焉。谷昭探進頭來笑道:「各位好雅興,許老弟要去出征?」谷昭剛好來到門口,聽到半句。
許巍忙道:「谷兄回來了,此行可順利?」
此刻紅泠、竹葉兒、雨飄、伊籐寧姬等人聞訊趕來,齊集一室。
谷昭拿起茶壺一飲而盡。道:「痛快得很,谷某此去赤誠,乃是幫助郁離子大哥營救一位遭受紅毛迫害的義士。」遂將經過簡單一說。說到精彩處,傳來陣陣喝彩。人人痛恨紅毛,聞言直比自己殺敵還要痛快。谷昭環顧眾人獨缺綠笛兒。暗忖:真生氣了?不肯相見?忍不住問紅泠:「鈴鐺,人都在這了嗎?」
紅泠點頭道:「都在了——哦,還有一個。」谷昭眼睛一亮,紅泠道:「忘愁沒過來。」
谷昭頗為失望。竹葉兒嬉道:「谷大哥說的不是忘愁。」
紅泠這才發現綠笛兒沒跟谷昭一起。奇道:「綠笛兒姐姐昨夜一聲不吭就走了,只留了個紙條說是找你去了,你現在卻來問我?難不成你們錯過啦?」
谷昭只覺腦袋嗡的一聲,立時出現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亂,急忙來至綠笛兒房間,雨飄道:「小妹今早一睜開眼,便不見了綠笛兒姐姐,綠笛兒姐姐不會有事吧?」
竹葉兒擔心道:「諸羅山正打著仗,不會有事吧?」
谷昭腦袋直欲炸裂,懊悔之情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