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是紅毛鬼佔據小琉球後修建的石頭城,三面環海,海上停泊著數百艘戰船,既能防止海上敵人進犯,同時也是赤城正面遭受攻擊時的退路。所有的紅毛士兵和夷人眷屬晚上都聚集在石頭城裡。白天城門大開,士兵出外巡視,搜刮搶掠。夜晚城門緊閉,防止島民偷襲。城牆高五丈,石階呈之字形蜿蜒向上,石牆上面遍佈射孔,每一米便佔有一名荷槍實彈的紅髮夷人。城上紅毛鬼排列三排有餘,少說不下三百餘人,守衛極其森嚴。那時的火槍必須用火點燃引信,每放一槍,便需要手工往槍膛裡裝藥填彈,還要用鐵釬搗實,所以火槍威力雖大,但是裝彈費時費力。
郁離子二人快馬加鞭,在日落十分趕到城下,鄭一官帶著兄弟前來接應。谷昭注目打量鄭一官,但見此人二十多歲,氣宇軒昂,精明利落,說話辦事幹練兼具穩重,不由暗暗點頭。鄭一官經郁離子介紹和谷昭寒暄幾句,便帶著二人趁黑在石頭城附近轉了轉,簡單講明了形勢。谷昭道:「單看石頭城,就知道這些賊紅毛的狡猾,隨時留了後手,一有危險就跑。不過,這些巨型炮船果然威猛,比倭寇的船單從外觀來看已不知強了多少倍。」
鄭一官歎道:「要不是這該死的石頭城堅固無比,我們顏字寨的三千兒郎猝然攻之,救下思齊大當家的亦不是難事。都是這石頭城壞事,你看城門寬度只有一丈。上面荷槍實彈的紅毛鬼卻有三百餘人,我們大隊人馬殺將過來,俱受阻於石門。而上面紅毛鬼卻可從容發射,三千人可供其幾次射殺?」
郁離子道:「真是愁死人哪,紅毛鬼為了震懾不服的土番,明日准許本島百姓進內觀刑。混進些自家兄弟到也不難,以哥哥我和谷兄弟的武功救下思齊易如反掌,關鍵是救下後如何頂著重重火槍逃出石頭城?這道石門一關,面對三百射手,就是大羅神仙亦被射成馬蜂窩。若要救人,這道石城門必須拿下。」
谷昭仔沉吟道:「寨中可有弓箭手?」
鄭一官接道:「愁就愁在這了,我們來此時間不長,招募的新兵亦以墾荒為主,尚未來得及訓練他們弓弩騎射。現在手下擅射的只有不足五十人,而且弓箭亦不足。陳三哥已料到此節,去東銘番主家去借兵去了。」
郁離子喜道:「還是老三想得周到。」見谷昭一副不解的樣子,解釋道:「谷老弟有所不知,小琉球跟早先的東瀛極為相似,一個家族早來佔個地方,便是一方的諸侯,隨著家族耕地的增多,養的人亦逐漸增多。各家族為了墾地時有衝突,便都蓄養戰士。誰家的士兵多誰就是大族,這裡叫土番,東銘土番便是小琉球為數不多的極具勢力的大土番之一。他兵力雖然不多,只有一千來人,番主卻是個將才,將手下各個訓練成神射手。幾次與其他大族衝突,那些大族雖有其幾倍兵力,卻一點好處都沒討到,此後便沒人敢惹東銘土番。我們兄弟才踏上這片土地,便與東銘土番發生了點小摩擦,深知東銘土番的厲害,他們平常四散耕作。敵人來犯,東銘土番轄內,上至古稀老者,下至童子,人人皆擅射。所以,思齊派人和他們談好條件,井水不犯,東銘土番人口稀少,見我們人多,亦不敢輕易招惹我們。」
鄭一官道:「三哥的計劃是這樣的,大哥帶領幾個武功高強的兄弟在裡面刑場劫下二哥。請東銘土番出射手,控住石頭城城門,裡應外合,大家方能全身而退。」
谷昭道:「依谷某看,取城門時機亦非常重要,過早攻取,會驚擾城內守軍,到時紅毛恐怕會提前對思齊不利。若是晚了,我們救下頭領,來至石門前,很容易受阻被射殺。所以,最佳時間便是我們在裡面一動手。外面射手便立即拿下城門。」
鄭一官道:「谷兄言之有理,我們回去候著三哥,現在關鍵就在於三哥能否借來救兵。」
眾人摸著夜色,奔行二十餘里,來到顏字寨,分賓主落座。
鄭一官在寨中地位頗高,只因郁離子平素吊兒郎當不大管事,儘管排行老四,卻是山寨裡的第三把交椅。陳衷紀是軍師,主管兵道。顏思齊主政,他倆人不再寨中,事無鉅細便落在鄭一官肩上。屬下因此稱其為三當家。
鄭一官對一名屬下道:「陳軍師還未回來?」
屬下道:「回三當家,陳軍師至今未歸,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鄭一官蹙眉道:「怎會這麼久,你速去打探一下。」隨即又叫屬下送來飯食。郁離子,谷昭早已飢腸轆轆,三人邊吃邊等。
郁離子心情煩惡,吃了幾口,投箸歎道:「也不知我那思齊兄弟有沒有的吃?該死的紅毛鬼,怯懦的明朝廷,前年還像個樣子,跟紅毛鬼認真打了一回,叫他們吃了些苦頭。可今次竟然遲遲不發兵,看赤城樣貌,現在內城已經建成,正著手建造外城。此時若不趁著他們根基未穩,速速將之擊潰,等外城建好再想攻下就難了。」
鄭一官道:「你們可曾看到,紅毛鬼的炮船乃是當今天下最犀利的炮船。不過,紅毛鬼懦弱畏死,雖有堅船利炮卻不知善加利用。什麼時候我們若能有那樣的船隊,必可縱橫七海,永立於不敗之地。」
郁離子道:「大明的炮艦未必不犀利,大明的火炮亦是西洋人製造。可惜,皇帝只知玩耍,不做皇帝去做什麼木匠,大權旁落奸宦手裡。魏閹則整天忙著清除異己,哪有功夫管這海外孤島。不過這對我們到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趁此機會擊退紅毛,將小琉球一統,則扶余之業,未嘗不可成也。」
鄭一官道:「明廷越亂越對我們有利,只是白白便宜了紅毛鬼。眼下以我們的實力萬難跟紅毛鬼一拼。依弟看,趁明廷混亂,抓緊建造一支足以稱雄海上的水師,以台灣為基,遙控東南海域,霸據廈門、泉州。廣積糧草,招兵買馬。若是明軍來剿,則退據澎湖。明軍一退我們再回來,咱們並不與明廷為敵。」
谷昭搖頭歎道:「大明江山已然風雨飄搖,不知皇上可曾知曉,多少無辜百姓又要遭受刀兵之災。」
郁離子道:「谷老弟不必難過,哥哥知道你憂國憂民,但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呢?眼下大明外有強敵窺伺,內有奸宦禍國,忠良遭戮,道消魔長。近年來,各地有許多豪傑揭竿而起,亡明的日子已經不遠了。老弟專心和我等兄弟共襄大事,方能一展救世之宏願。」
鄭一官道:「谷兄且放心,我們只為驅除倭夷,暫借這一島之地,養精蓄銳。他日揮戈北上,直取東瀛,徹底杜絕倭患,方是我等目標。」
郁離子不以為然道:「那是第一步目標,第二目標嗎,自然是劍指中原,救中原百姓於水火。」
鄭一官道:「大哥,恕小弟不敬,你我現如今雖然為盜,但事事仍以忠義廉信自居。少時,俱讀聖賢之書。當知,做人臣者,叛君如弒父。這種大逆不道,不忠不義之事,豈是我等所為?想那岳鵬舉寧肯殺身成仁,亦不背君,豈不就是我等楷模?」
郁離子道:「迂腐,岳鵬舉和賢弟俱被儒術所誤。儒術乃是君王家術,自然向著君王說話,什麼忠君愛國,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全是狗屁!全是君王借助儒術對臣子設下的精神枷鎖,多少賢臣良將便是自小被套上這枷鎖而沒有完成治世的理想,白白枉死於這虛妄的桎梏。依我看,真正的王道,無外乎為國為民,但凡對天下黎民有好處的事皆可為之。」
谷昭不禁暗讚郁離子,此老胸襟果然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