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笛兒奇道:「先生怎知小女的稱號?」
忘憂子道:「早間,在下正跟家主人在十碗香雅間用膳弈棋,忽得聞雅奏。家主人便言道,必是『笛吹柳綠』到了。」
綠笛兒道:「我說呢,一曲方歇,便有紅黃青紫四女相邀。原來,你家主人就在比鄰。」旋即道:「不過這弈棋嗎,小女棋技疏淺,還得請許解元出馬才好。」
不見許巍應聲,一回首卻見許巍已然不知何時移到東首的圓桌前,蹙眉凝思。忘憂子頗有些失望地道:「那邊是象棋殘局,諸位若能破此殘局,亦可過關。」眾人生平奔波忙碌,哪有時間下棋,怎能跟這忘憂子這樣一看就下了幾十年的專業棋手對弈?早就打了退堂鼓。走到許巍身邊一看,棋桌對面坐著一位佝僂老者,勉強高出桌子一頭,怨不得眾人上來並未發現此人。
那老者見眾人圍到自己桌前,立時來了精神,道:「還是各位有眼光,圍棋費時費力,一盤棋只怕下到天黑亦不能完局。」
清樂子聞言氣道:「你懂什麼,博弈時間越長,越見高手互搏之玄妙。圍棋乃大道,區區象棋縱九橫十,三十二子,方寸之地能有什麼玄機?童子啟智用尚可。」
老者不願意了,吹鬍子瞪眼回道:「如君所言,圍棋到是子多,共有三百六十一,縱橫一十九道,繁複費時,一局下來頭昏眼花,體力耗損甚巨,背離博弈娛情之初衷。哪有象棋這般家喻戶曉,上手易學,老少同樂。」
清樂子正要還口,忘憂子不冷不熱地道:「師弟何須跟人爭論,只看擅此二技的人物便可知。圍棋乃高雅之技,擅此技者多為雅士公卿士大夫之流,弈棋時多在廳堂樓榭,寧靜優雅,且伴有焚香美茗。擅象棋者街頭巷尾,屋前樹下。棋手凡夫俗子多也,喧嘩吵鬧,不一而足。」
說罷,二人互視一笑,面含譏諷。
老者怒道:「老朽是凡夫俗子不假。請問,文天祥是凡夫俗子否?李清照,劉克莊,洪邁是凡夫俗子否?這些雅士無不嗜好下象棋,洪邁乃丞相之尊更是著有《棋經論》。宮廷設的『棋待詔』中,象棋手占一半以上,二位又如何自圓其說?」
二人聞言頓時啞口無言,正巧有闖關來到的舉子,急忙就坡下驢,過去接引。許巍勸道:「老伯,好大的火性。倘若將你這殘局破了可算是破了琴棋書畫中的棋關?」
老者道:「當然,誰規定的琴棋書畫中,棋就非得是圍棋了?子不聞《上禮居從書》載《梁公九諫》中對武則天夢中下象棋頗國天女的記敘和牛僧儒《玄怪錄》中關於寶應元年岑順夢見象棋的一段故事,結合北宋初期飾有「琴棋書畫」四樣圖案,而以八格乘八格的明暗相間的棋盤來表示棋的蘇州織錦。由此可知,自古象棋亦曾作為琴棋書畫中的棋,而成為文人雅士的……」
許巍急忙打斷道:「好了,好了,老伯對像棋之熱衷,晚輩們都已受教。現在晚輩要鬥膽闖關。」
老者指著棋盤道:「這盤殘局名為『五六炮進三兵對反宮馬』,黑軍處於劣勢,若不立即扭轉,必敗。你只要能將黑軍轉危為安,便算你贏。」
許巍道:「好說,那晚輩就開始了。」說罷,拈起黑炮走「炮二平五」老者對「馬二進三」;許巍對「馬二進三」老者對「炮八平六」;許巍對「車一平二」,老者對「馬八進七」;許巍對「兵三進一」,老者對「卒三進一」;許巍對「馬八進九」,老者對「像七進五」。許巍對「炮八平六」,老者對「車一平二」。
至此,完成了五六炮進三兵對反宮馬左象重新佈局。老者面容嚴峻,不住點頭讚許。許巍阻住了紅軍的凌厲攻擊,便著手進行防守反擊佈局。許巍「車九平八」,老者被迫「炮二進四」;許巍奇招屢出,「車二進六」,老者無奈只得「車九平七」;許巍平車壓馬步步緊逼,「車二平三」,老者對「炮六進四」;許巍黑軍進炮反擊,真正的反擊開始了。隨後,許巍「車三平四」,老者對「炮六平七」;許巍「相三進一」,老者對「士六進五」;許巍「士四進五」,老者對「車七平六」;許巍對「車四平二」,老者對「馬七進六」;許巍步步緊逼,出「車二退三」,老者無可奈何只能對「車六平七」;許巍對「車二進二」,老者對「馬六進四」。至此,許巍已然乾坤倒轉,全面佔優。老者大汗淋漓,默然思索半晌,頹然認輸道:「你們這關破了,上去吧。」沮喪至極,埋首不再言語。
破了棋關,九色軒「會試」宣告結束,眾人來至六樓。樓上面積逐漸狹促,六樓有許多屏風,將大廳隔成數個單間。每個單間裡掛著一幅丹青,紫衫女在隔間前站立,笑盈盈地招呼大家道:「恭喜各位才子佳人,你們通過九色軒『會試』啦,已經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賞金。更有幸欣賞到家主人的墨寶,這些丹青俱是主人所作,你們要想闖過此關,只要將其中一幅畫裡的景物賦詞作曲並奏出便可。」
眾人一聽,難度頗大,紛紛看著綠笛兒。曲藝自然當推綠笛兒,作賦當然非許巍莫屬了。綠笛兒緩緩觀賞各個雅間的畫作,當走至第三個雅間內,但見桌上鋪著一副畫卷,畫上一個美女,背對著山坡,踽踽獨行。不知去向哪裡,天色已是黃昏時分,小風夾帶著毛毛細雨,一個男人默默佇立在不遠處,傷感地看著女子遠去,衣服被打濕了,也渾然不覺。而此時,黃色的山櫻花悄悄地開滿了美女身側的山坡。畫卷的左上角,題詩一句:
無心賞春春來到,有意留春春卻遠。
墨跡濡濕,顯然剛題不久。
眾人反覆咀嚼詩意,不明所以。紅泠想起姬沅跟她講過雁南遷和關雪寒爭老婆的故事,而關雪寒的老婆不正是叫歐陽柳春嗎?便問道:「有意留春春卻遠?天下間誰不知道他追求的人是歐陽柳春。柳春,留春有意思,有意思。」
綠笛兒經紅泠一提醒道:「你是說雁南遷一生未娶,所為的人便是歐陽柳春嗎?」
紅泠道:「是呀。」遂將那日姬沅講述的事情說給眾人聽。
谷昭道:「嗯,看來錯不了了。表面上看這只是一首詠春的詩,實際上卻是暗抒胸臆的苦情詩。你們看畫卷下這個望著愛人遠去,卻又無能為力的男人,一臉的失意與悲苦,豈不是雁南遷本人。」
綠笛兒道:「既是苦情詩,那我便這樣來對。」說罷,拿起筆來,刷刷數筆。
許巍念道:「『無心賞春春來到,有意留春春卻遠。小風寂寞吹多少,薄雨易濕拈愁人。』嗯,不錯不錯。很符合畫中人的心境。畫主人看了定會歡喜,說不定自此視你為知己,不叫你走了呢。」
綠笛兒道:「去去,莫胡說。」
眾人轉出此間。一路瀏覽,最後走至一幅畫前停住。但見畫中一個微風細雨的天氣,一位老人半躺在屋簷下的躺椅中休憩,卻貌似被突然驚醒,睜著一隻腥松的睡眼,看著屋前荷塘。荷塘內清晰可見數條金紅小鯉,歡快地在塘面爭食。塘上有一隻蝴蝶,似乎翅膀沾上了水,無力得低飛。荷塘牆邊一隻探出牆外的海棠,在雨中更顯嬌艷。週遭是匆匆數筆淺描的手法勾勒出的被雨打濕匍匐在地的茵茵綠草。
紫衫女道:「家主人知道此關難度頗大,特准許各位毋庸拘泥格式,隨意創作。」
綠笛兒沉思半晌,要過筆墨紙硯,匆匆數筆,一揮而就。然後,側身橫笛,奏道:
今晨淑雨,
依稀落花無數。
但見枝頭俏粉,
仍不勝嬌羞。
倚牆斜柳,
更增兒許新色。
只惜哀哀草折,
弄有幾處休?
蝶濕翼,飛無力。
碧池滿,百魚歡。
雨打蛛絲本無聲,
緣驚簷下翁。
珠沉蓮葉復漣漪,
出自哪家箏?
餘韻悠長,久久繞樑,眾人俱聽得癡了。良久,方聽旁邊的隔間內傳來一聲歎息,「各位,老夫在樓上相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