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交晌午,人越聚越多,似有二三千人的規模。眾人都聚集在木樁周圍。白筱天示意和紅泠二女分頭行事,四下尋找谷昭蹤跡。便擠進人群往前靠去,離木樁越近越有利於救下谷昭。不一時,有幾個黑衣人又搬來十幾張長桌。圍著木樁聚在一起,顯然是用來當刑台用的。就聽旁邊一個黑袍大漢嘀咕:「老四,你說這大老遠搬這些桌子作甚?」
那叫老四的回答:「草,這也不懂,這是凌遲谷昭用的刑台。幾千號子人呢,不架高點後面人能看到嗎?」
黑袍人嘿嘿道:「待會兒,真要凌遲谷昭,一塊肉丁賣一百兩銀子,老四你買不買?」
老四道:「我買——我傻呀?谷昭那廝跟我又無怨無仇的。我有那一百兩足夠在揚州一春坊玩兩天的了。」
「那是那是,咱家也是這麼想的。」
只聽旁邊一個刀疤臉,陰森森地道:「到時,只怕由不得你們不買。」
老四驚道:「哎喲,我當是誰,這位爺難道是關西龍虎寨的郭大當家的?小弟眼拙,失敬失敬。」
刀疤臉傲然道:「好說好說。」
「在下金風山的於四,這位是黑龍幫的何大茅。」說著介紹黑袍人。
何大茅見於四對刀疤臉如此恭敬,心中也不敢怠慢。拱手道:「久聞郭大當家的威名,如雷貫耳,失敬失敬。」
刀疤臉見二人對自己如此恭敬,也不禁顏色和順許多,道:「洒家一介江湖浪子,得二位謬讚,愧不敢當。你們來赴屠龍之約,難道沒有攜帶銀兩?須知,谷昭之肉,非比等閒。啖一口,舒筋活血,滋補養顏;食二口,清熱敗火,妙不可言。平常欲食此肉,難比登天。一百兩銀子,還貴不貴?」
二人甚為忌憚刀疤臉,急忙揮手道:「不貴不貴。」
這時,前台一大漢認出刀疤臉,朝他招招手,刀疤臉冷哼一聲,朝前擠去。
於四見他去遠:「我呸,狗草的,臉都叫人劃花了,還耍牛逼呢。以他說法,要是再吃第三口,豈不要延年益壽,長生不死啦。」
何大茅問道:「他的臉誰劃花的?」
「你腦子進水了,這還用你問,定是那谷昭,你沒看半個耳朵也沒了嗎,那是他當年劫道時,瞪著狗眼,去劫谷昭押送的馬車。谷昭當時不曉得這廝惡行纍纍,加上這小子假裝小嘍囉,拚命磕頭求饒,谷昭遂只斬去他半個耳朵,以示懲戒,便放了他。」
何大茅嘿嘿道:「怨不得他說一百兩銀子不貴,我看就是一千兩一塊肉丁,他也得買上幾塊嘗嘗。解氣呀……」
這時,人群一陣騷動,遠遠過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名坐輪椅的錦袍老者,但見老者面色蒼白,眉眼緊閉,肌肉抽搐,嘴角歪斜,似乎正忍受著極大苦楚。輪椅老者後面,跟著十個蒙面黑衣人,清一色打扮,有股子莊重神秘的味道,渾身上下殺氣騰騰。
白筱天遠遠看了眼輪椅老者,心下感歎:果如外界傳聞,二十年間物是人非。原來,那老者便是十三省武林盟主金世雄。
看了看老者周圍,並不見金善揚和那魚萬鱷,心下狐疑。這時,屠龍寨主於闊海站到桌子上,一拱手道:「各位肅靜,有請金老爺子。」
金世雄略一搖頭,道:「金某身體欠佳,本不便參與此盛會。無奈大小姐一再相邀,盛情難卻,今日只是來此觀禮,個中事由,但憑大小姐和於大當家的做主。」
於闊海面露難色:「大小姐臨時有急事未能前來,還望老爺子做主。在下做主焉能服眾?」
金世雄只是搖頭不允。
底下有人鼓噪道:「於大當家莫再謙虛,今日只要斬殺谷昭,誰個做主都行。」
於闊海見金世雄死活不接這個燙手熱山芋。暗罵:你個老人精,好事當仁不讓,壞事推個乾乾淨淨。這事跟我嘛關係?全是你和大小姐牽的頭。結果臨了,一個退縮不來,一個來了賣呆,惡事全我一人背了。心下憤憤不平。無奈,此刻騎虎難下,台下數千雙眼睛盯著。於闊海只得硬起頭皮,朗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暫時做個主。各位江湖朋友,我問你們,你們風餐露宿,千里迢迢,奔波勞苦,匯聚在此,所為何來?」說罷環眼掃視一周。
眾人齊聲大喝:「誅妖除魔。」
聲振峽谷,久久迴盪。
於闊海繼續道:「對!就是誅殺此獠。此獠近十餘年來,甘為朝廷鷹犬,殘害無數武林同道。誠可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大小姐體恤我等疾苦,力擒此獠。然而,卻也為此耗費了無數財帛和心血。我等俱是鐵錚錚的漢子,豈能對女子有所虧欠。今日,凌遲此獠。每一肉丁,俱出售一百兩紋銀。所得銀兩,盡歸大小姐所有,算是咱們弟兄們的一點謝禮。好不好?」
台下眾人很多與谷昭有仇,聞言吼道:「好,一百兩不貴。」
紅泠道:「看不出此莽漢頗有口才,善於煽風點火。」
竹葉兒道:「嗯,外粗內秀,要不那個大小姐能讓他主持大會?」竹葉兒此時和紅泠擠在人群中,她內力較差,峽谷回音振聾發聵,急忙堵住耳朵。
於闊海見開局比較順利,回首高喝道:「來人哪,將谷昭帶上來。」
喝聲一落,幾個嘍囉將一個披頭散髮,形如乞丐的人綁至木樁之上。紅泠極目細看,但見此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臉上血跡斑斑,傷痕纍纍,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但從衣服顏色看,似乎正是大師兄平素愛穿的青色。一顆心兒,立時揪了起來,熱淚充滿眼眶。心下發狠,待會就是戰死,別人也休想動我師兄一根頭髮。
於闊海擎出一柄明晃晃的小刀,道:「這第一刀,於某該從哪裡下手?」
「割他的鼻子……」
「割他的舌頭……」
「挖他眼珠……」
「砍下他的手掌……」
這時,一人陰惻惻地道:「洒家願出一千兩銀子,割他的耳朵,洒家要趁熱下酒。」正是那刀疤臉,站在台前,手中擎著一壺酒。
於闊海聞言哈哈道:「好,待價而沽,價高者優先,就先割他的耳朵。」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出二千兩紋銀,割他的腳趾。」
眾人哄然,尋聲一看,是一蒙面女子,光看眉眼便可知是位清麗佳人。誰呀?正是竹葉兒。她成心攪局,拖延時間,等待官兵前來,到時可乘亂營救谷昭。
於闊海道:「好,那就先給姑娘斬下他的腳趾。」說罷,朝手下一使眼色,過來倆嘍囉彎腰去脫鞋。剛剛去下鞋襪。便聽又一嬌喝傳來:「慢著!我出三千兩,我要……我要……」眾人再次尋聲望去,見是一個火一般嬌艷的蒙面女子。
於闊海急忙站起問道:「姑娘要什麼?」
這時,金世雄身後的一個蒙面人突然道:「她是來鬧事的。」
說罷,那人身後的六個黑衣人如雄鷹展翅,凌空撲向紅泠。
紅泠週遭本已擠滿了人,此時眾人怕被涉及,瞬間硬是讓開一個空地。紅泠右手一揮,鞭子在手,一鞭遙將半空中的六個黑衣人罩於鞭影之中。沒想到,六人人手中武器狂揮,竟從鞭影下從容落地。而後,六柄長劍,迅疾如風,快速織成一丈劍網,與北舞神鞭此起彼落,鬥成一團。白筱天觀看戰況,心道:這孩子就是沉不住氣,日後需多歷練。眼見紅泠尚能堅持,索性先趁亂救出谷昭再說。想罷,飛身躍至台上。於闊海見狀飛身上前,大吼一聲:「站住。」隨即,一掌推來。
白筱天只輕輕一拂袍袖。於闊海後退一大步,滿面驚愕。想他一寨之主,北武林巨梟。此地距離京都不遠,官府都對他無可奈何。不想被蒙面人輕飄飄的一袖擊退,老臉頓時通紅,急運起十成內力撲來。白筱天一聲斷喝:「擋我者死!」於闊海立即氣軟,他曉得和眼前的蒙面人差距太大。這時,金世雄身後僅剩的四個蒙面人,凌空撲來。白筱天不退反進,救徒心切,下手不再留情。「啪啪」兩掌,將前面兩個黑衣人,自空擊落三丈開外,倒地再無動靜。餘下兩個黑衣人,掌勢已到,左右同時襲來。「啪啪啪」白筱天雙掌同時對二黑衣人,竟被迫退四五步,他一點也沒感到意外。知道必是那魚、金二人喬裝。二人俱是頂尖高手,白筱天不敢大意,運起十成功力,決定速戰速決。那二人見一招奏效,以為有便宜可賺,立時揮掌再來。卻見白筱天週身一尺處,忽現一團白霧,如煙霧籠罩身體四周。二人不明就裡,正待撲出。
陡聽身後金世雄一聲高喝:「住手!快給我滾回來。」二人聞言,回頭看向金世雄,十分詫異。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違拗金世雄,只得停手。白筱天心道,看來已被被金世雄認出來了,也不說話,逕直走至谷昭面前,就要解下。這時,金世雄道:「朋友,那人並非谷昭,真正的谷昭早已經走了。」
白筱天有誓言在身,不敢露相,假嗓回答:「哦,你是何以得知?」
金世雄故作低聲道:「谷昭雖為朝廷辦事,但其行俠仗義,除暴安良。金某好歹亦是武林盟主,豈能任其被人宰割?只是在天亮前,於闊海發現谷昭被一個叫綠笛兒的女子救走。為了不激怒眾豪傑,只得做個假谷昭。」
正說著,山上突然出現無數伏兵,手持箭弩、火銃。不問青紅皂白,兜頭就是一陣急射。谷內大亂,四散逃命要緊,無人關心谷昭死活。圍攻紅泠的六個黑衣人見狀急忙罷手,來到金世雄身邊護衛。紅泠、竹葉兒亦趁機來至白筱天身側。在白筱天護持下,都躲至桌子底下。金世雄等人湊齊,趁亂向峽谷來路奔去。黑衣人一把扯掉面巾問:「爹爹,為何要我住手?我二人聯手,天下無敵。剛才一掌便可定生死,何必懼怕這個蒙面人。」
金世雄罵道:「你懂個屁,你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痛,你忘記了挫傷你手腕的那個人了?」
金善揚不服道:「這蒙面人就是那病書生又能怎樣,我和魚堡主聯手天下無敵。那日,病面人突發奇襲,趁我二人不備,方各個擊破。」
「你這無知孺子,你可曾看到那青衣人週身白霧?你可知何謂『關外一羽白』?白羽罡氣一出,就憑你二人便能抵擋嗎?」
金善揚愕道:「難道他就是白筱天?」
魚萬鱷傲然道:「此人即便是白筱天又如何?不照樣被我二人震退四五步,那日洛陽一戰我二人疏忽大意,是以被傷。」
金善揚雖然也不服氣,但也不敢再和父親頂嘴。
金世雄不理他們,幽幽道:「付天啊付天,你想得到參王,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老朽看你還怎麼做你那春秋大夢。」
金世雄身為武林盟主,有事光顧著自己開溜,留下三千多綠林人物東躲西藏,躲避箭雨。按說三千綠林人物足可抵擋三萬鐵騎,無奈身陷峽谷,英雄無用武之地。一時間,峽谷成了屠宰場,屍橫遍地,到處是鬼哭狼嚎。
白筱天審時度勢,此刻若帶著二女從峽谷入口突圍而出,應該不難。然而,看著一張張淒淒惶惶、驚慌失措的面孔,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心想,這帶兵的大將也未免太過狠毒,不問青紅皂白,就大開殺戒。仰首細細觀察了峭壁。回頭對紅泠說:「你們在此暫時躲避,師父去去就來。」
說罷,瞅準時機,一個箭步竄到崖下。足尖一點,青衣鼓舞,向上疾衝。崖上官兵正射得起興,陡見一個青色的影子順崖壁向上飛來,冷不丁一看像是只巨大的青蝙蝠。待到近了,發現是人,頓時大驚。急忙齊聲吆喝彎弓搭箭,一簇箭雨朝著白筱天兜頭射來。但見,白筱天袍袖一捲,箭雨頓時無蹤。青影不停,瞬間飄至崖上。一連串弓箭斷裂聲隨即傳來,那崖上弓箭手只見眼前一花,手裡弓箭便被折斷。白筱天下手留情,只折弓箭並未傷人。幾十名武將剛圍攏過來,白筱天一掌橫掃,那些武將頃刻間丟盔卸甲,橫七豎八歪倒一片。這時,一個全身輕盔輕甲的年輕武士斜裡衝出,白筱天隨手一掌擊去,二掌相交,「啪」的聲,年輕武士急退五步方才站住。一臉驚愕地看著白筱天,白筱天亦後退一步,也同時暗暗心驚。心道:軍營裡竟有這等人物,當不弱於六傑。那年輕武士沉吟片刻,一抱拳道:「請問閣下可是白老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