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谷距離洛陽大概有六百多里路。白筱天三人,救人心切,晝夜奔馳,途中數次換馬。終於在第四日拂曉趕至霧靈山。
霧靈山位於京都密雲、承德、興隆之間,是燕山山脈主峰,氣候多變。
霧靈山下,有一道深邃崎嶇的山谷。相傳古時,一位名叫繼英的將領率軍在此作戰,因誤中敵人計謀,被困山谷。敵人千方百計誘降,繼英誓死不從。對手下士卒言道:「將士自當馬革裹屍還。」最後,戰至一人,被亂箭射死。後人敬佩其忠烈,便將此谷命名為「落英谷」。以示紀念。
此時的霧靈山山下的小鎮,已經人滿為患。四處可見滿嘴切口的綠林人士,大小客棧早已爆滿。小鎮本是人稀地廣的荒郊,哪裡見過這麼多人,一些鎮民家裡也住進了凶神惡煞般的人物,老百姓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喘。
師徒三人牽馬緩行,欲找個地方吃早飯,順便打探些消息。不到一刻鐘,便從鎮頭走至鎮尾。紅泠哀聲歎氣道:「來的這麼早,也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唉,又要挨餓了。」
竹葉兒人不大,但自小走南闖北,見識遠遠強過紅泠。道:「眼下春寒料峭,正是許多獵物出洞尋食的時節,我們去山上必能有所獵獲。」
白筱天嘉許地看了眼竹葉兒,點頭同意。三人遂從鎮後小路上山,一路施展輕功,不一時,便至山腹。很快白筱天就逮到一隻山羊。二女歡天喜地地找了個避風的石崖下生火烤羊。烤至半熟,紅泠已經大嚥唾沫。
竹葉兒鬧她,道:「你是餓死鬼投胎怎地,這麼一會兒,就等不及了。」
紅泠捂著肚子,道:「這幾日疲於奔命,哪裡吃得一頓飽飯,才吃的飯,在馬背上一會就顛沒了。」
這時,離此數十丈開外的枯草叢人影晃動,白筱天揮手示意噤聲,拉著二女立即躲開。不多時,只見幾個黑衣短襟裝扮的大漢,從枯草叢後面冒出來。打頭的看見半熟的烤全羊,立時蹦過來大叫:「還是我老張鼻子靈吧,老遠我就跟你們說有烤羊肉的味道。」
說罷,就要撕羊肉。紅泠立時便要跳出拚命,一把被白筱天按住肩膀。
但見那幾人迅速圍攏。一人道:「奇怪,羊肉誰烤的?人呢?」說罷四下打量。
「唉,我說張老三,你別急著吃,這羊有古怪,哥幾個先看看附近有人沒?」
說罷,眾人四下踢動枯草叢。白筱天三人此時正趴在石崖上面,見幾個莽漢兀自亂踢草叢,竟沒人抬頭看看石崖之上,似乎不信能有人爬至石崖之上,不禁啞然失笑。
那幾人搜尋未果,張老三急道:「我不管了,這空兒,就是羊肉裡面有穿腸毒藥,老子也顧不得了,接這倒霉的差事,都快餓死老子了。」說罷撕下一塊肉大嚼。
紅泠恨得牙根癢癢,按著咕咕直響的肚子,心道,這莽漢到跟我想得差不多。
那幾人見他吃了沒事,亦紛紛撕下大嚼。一咬之下,立即吐出罵道:「我說張老三,這肉三成熟都沒有,你也能嚥下去。」
張老三呵呵笑道:「別說三成熟,現在就是給我一隻活羊,我也啃它屁股下來。」
眾人喝罵:「這人餓瘋了。」
張老三邊吃邊道:「我說李頭咱們犯著誰了你說,在衙門裡有吃有喝,怎地就給發配到這裡來了。」
那李頭道:「你懂個屁,前日上面突然接到匿報,說是落英谷要聚眾鬧事。因此,縣老爺才派咱們幾個過來偵查偵查。」
「舉兵鬧事!誰來這兒舉兵啊?別說人影,就是鬼影也沒見到一個。大冷天的鬧騰什麼呀?成心鬧騰咱們哥幾個呢。」
「哎,我說張老三,你哪那麼多牢騷,是不是想回去吃板子。萬一真有鬧事的,咱們項上人頭全得搬家。」
張老三見李頭生氣,急陪笑道:「李頭,咱老張不是說著玩呢嗎?來來吃羊肉。」
眾人罵道:「先別吃了,沒等熟的,全你一人吃了。」
李頭自始至終濃眉緊蹙,對這空山烤羊非常疑慮,突然向著坡下喝道:「好漢,我已看到尊駕了,請獻身吧。」
紅泠三人一愣,暗吃一驚,紅泠攥著鞭子便要跳出。
陡聽,一聲哈哈大笑,「有眼力。」一個白影一閃,張老三等人面前站定一個手搖折扇,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哥,正是那金善揚。
李頭心下一驚,他做捕快多年,看到烤羊,又遍查無人,尋思:這羊總不會自己生了火,然後跳上去自己烤自己吧?附近定然有人!便口出詐語,還真詐出一人。眼見白衣人輕功高絕,心裡稍微有些緊張。但又瞧他體形單薄,文質彬彬。好歹自己這邊有五人,又都是練家子,心下膽氣回升。喝道:「你這書生,不在家好好讀書,跑這荒山野嶺來做什麼?」
金善揚呵呵笑道:「在下也要問你們,你們不在衙門呆著,這大冷天的,跑這兒來烤羊又是何居心?」原來,金善揚遠遠看見這五人行蹤詭異,一時好奇,跟過來瞧瞧。
張老三半熟羊肉吃了一肚,「肚鼓膽氣足」,走過去手點金善揚,大咧咧地道:「我說你這小白臉,活得不耐煩了怎地,膽敢過問官爺辦案。」張老三腆著肚子,圍著金善揚繞了半圈,繼續道:「你瞧瞧你,長得到是人模狗樣。可大冷天的還扇扇子,陰陽怪氣,一看就不是正路貨。」
金善揚何等身份,豈容小捕快如此辱罵?正要發作,陡聽崖上傳來「撲哧」一聲嬌笑,原來張老三一番話把紅泠給逗樂了。金善揚聞笑警覺,一個飄移橫飛三丈之外。同時,一把銀針如同漫天銀雨朝崖上崖下射去。白筱天袍袖輕輕一揮,銀針悉數落地。往下一瞧,下面四人都已經牢牢釘在地上。唯有那張老三由於角度問題反倒沒事。眼見人家只一揮手,四個夥伴便立時斃命,頓時愣在當地,瞠目結舌。紅泠氣惱金善揚狠毒,從崖上跳下,手舞長鞭朝白衣人罩下。上次在湖心亭,由於地方侷促,施展不開鞭法,盡落下風。此時,地勢開闊,正是發揮鞭術的絕佳之地。但見鞭影霍霍,將金善揚罩了個水洩不通。金善揚看清又是這紅衣女,想起助她的病面書生,不禁膽戰心驚,左顧右看,根本無心戀戰。加上左腕傷勢未痊癒,一時盡處下風。心思數轉,突地大喝一聲:「好男不和女鬥,姑娘若是想分勝負,可請午時三刻於山下落英谷再會。到時,在下定要與姑娘分個高下。」言罷,折扇一抖,又射出一蓬銀針,趁紅泠躲閃之際,轉身張臂如同一隻大鳥,幾個起落消失於山下。紅泠要追被白筱天攔住,道:「既然約定了,看來不免有一場惡戰。我們先吃飽了再說。」這功夫,羊烤的也差不多了。三人開吃,這才發現那張老三仍在原地發呆。竹葉兒過去輕踢一腳道:「喂,死沒死?」
張老三結巴道:「姑……姑……姑娘饒命,小的什麼也……也沒看見。」
竹葉兒看他憨樣好笑,心存戲弄,道:「真的什麼也沒看見?」
「真……真沒看見。」
紅泠對張老三搶她羊肉頗耿耿於懷,道:「沒看見,這烤羊怎地少了一半呢?」
「小的不知道,小的絕不敢吃。」
紅泠故意嚇他道:「你沒吃羊肉?那你肚子裡為什麼滿噹噹的呢,要不要我們豁開看看?」
張老三甚是無膽,聞言撲通跪地磕頭如搗蒜,「姑奶奶饒命,小的上有七十高堂,下有襁褓幼子。」
紅泠道:「我問你話,你要著實說。不然……哼!他們就是你的下場。」
「是……是……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問你,誰派你們來的?」
「是縣老爺。」
「為何來此?」
「有人舉報說此地有人將要聚眾造反,特派我等喬裝前來偵查。」
「哦,這麼說,官府已經知道了。嗯,那除了派你們來偵查外,還有什麼舉動沒?」
「據李頭說,朝廷已然派了大將軍前來鎮壓,現在如何小的也不知道。」
「那大將軍叫什麼?」
「是當朝第一悍將——李維李大將軍。」
「好了,你可以去了。」
張老三聞言大喜,急忙跑路,不想暈穴一緊,昏厥過去。紅泠嘻嘻道:「我是說你可以暈過去了,沒說讓你回去。」旋即轉首對師父道:「李維?好像聽師兄提起過。」
竹葉兒道:「你當然應該聽說過,這個李維在當朝可是聲威赫赫的名將。是近十年來崛起的武將,此人文武雙修,尤擅長兵法韜略。四年前,吐魯番起兵造反,此人一人獨劍,前往吐魯番皇宮,刺殺吐魯番王達薩哈。而後,吐魯番王弟圖阿凡率兵十萬,攻至甘肅天水,又是李維領三萬精兵,以少勝多,大破圖阿凡,揚威海內。前年,西藏達賴起兵反叛,攜喇嘛二十萬眾。朝廷派兵遣將,皆敗陣而歸。李維請兵十萬,揮師西去,日喀則一戰,斬敵僧兵五萬,上將十餘人,一戰揚威。而後勢如破竹,以十萬之兵大破達賴。達賴負隅頑抗,李維又是單人獨劍,夜闖拉薩,斬破吊橋。大軍揮師平西藏,只用了短短一年光景。此人因此威震朝野,被御封為大將軍之職。更被譽為當世韓信。」
紅泠咂舌道:「原來這麼厲害,那今天可有好戲看了,大師兄也是朝廷中人,那李維到來豈不是幫了咱們的忙?」
三人吃罷,便往落英谷方向趕去。
一路上,但見冰河消融,楊柳藏春。春天的氣息已展露崢嶸,青白相間的狹長山谷,怪石嶙峋,崎嶇蜿蜒。兩面山峰聳立,危巖峭壁,峽谷最窄處僅有一丈距離。白筱天不禁讚道:「好一個絕險之地,兵書上將此形勢稱為死門。妄入者便休想活著出來。」
紅泠不服道:「師父,徒兒不這麼認為,您瞧這裡易守難攻,有句話叫做——一夫當關,萬夫莫入。」
「你懂什麼,想攻入是難。但若要出來,豈不是一樣困難?當年,那繼英定是跟你想的一樣,想據此死守,卻不料敵人棋高一招,圍而不攻。最後,繼英糧絕,只得突圍。這瓶頸便反過來成了致命之處。」
所謂藝高人膽大,三人為救谷昭,什麼都豁出去了,繼續前進。不一時,眼前豁然開闊。最寬敞的地方似乎可以容納數千人。白筱天舉目眺望,再往裡走又成羊腸細路。看來屠龍大會會址,應該就在這中間開闊之地了。來時尚早,三人找個不顯眼的地方,小憩片刻。有些趕早的綠林人物陸續來到。為恐打草驚蛇,三人戴上面巾,遮住臉面。好在奇形怪狀綠林人士多了去,蒙面遮頭的數不勝數,誰也沒在意眼前這三人。
白筱天環視四周,只見周圍山勢陡峭。但高度似乎不足,心下算計,憑自己的輕功,找個合適的地點,縱至谷頂應該不成問題。峽谷中間位置有人在立一個十字木柱,似乎是為谷昭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