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劍慢慢傳到近處,金大牙掃了眼,便肚子裡開始醞釀捧詞,此刻終於道:「我說老哥,谷昭那廝的滄浪劍據說是上古十大名劍之一,造劍的萬年玄鐵采自南海歸虛,工匠連續三代,足足鍛造七七四十九年,始成劍形。又被後世之人斬殺九千九百九十九人,方成絕世之神劍。莫說人力,便是用萬斤巨石亦不能將其折斷。豈料,賢婿付天區區一隻肉掌,往上就這麼輕輕一按——斷了!快哉、神哉、威乎哉。」眾人一聽,敢情繞了一大圈,還是在狂拍付天的馬屁。
趙晨嘯已被讚得神魂顛倒:「呵哈哈哈哈……」
陡聽噹啷一聲金屬墜地的脆響傳來,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絕色紅衣美女手持斷劍柄,殘留的半截劍身掉在地上,正自看著劍柄發呆。
眾人俱驚,金大牙的話猶在耳畔,「絕世神兵」滄浪劍竟被花一般嬌嫩的少女再次弄折。原來,紅泠聽這些人吹得越來越離譜,她深知這把劍特殊就特殊在曾受過皇上御封,本身材質與尋常刀劍毫無區別。眾人刻意將此劍說成神兵利刃,以此來抬高付天,忍不住怒火中燒,正巧斷劍傳來,她一把抓起,暗運內力,輕輕一震,斷劍自柄立折。眾人目光畢集,她立時裝作一副無辜模樣的小女兒姿態,靜候變化。常家四兄弟從後面看到紅泠的背影,立時亡魂皆冒,趁眾人不備,互通眼神,拔腿開溜。
眾人見金大牙大話穿幫,皆屏息以待,看看趙晨嘯如何善後。趙晨嘯亦自覺大失顏面,看紅泠穿戴不俗,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暫時隱忍不發,一張老臉緊繃不語。此時無聲勝有聲,落針可聞。
這時,只聽院門方向,傳來一聲高喝:「哪個是趙晨嘯,我家少爺有信呈上。」眾人注意力轉移,只見一個身著青衣灰褲的下人,大搖大擺地走過來。門口那麼多護衛也不知是怎麼放進他來的。青衣僕人一張怪臉,面白如紙,毫無表情,大勒勒地走至趙晨嘯面前,看見留給付天的空位,一屁股坐上。隨手抓起一隻雞腿,旁若無人地埋頭大嚼。眾人皆怒,紛紛喝罵。
趙晨嘯老成持重,這些年來誰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心知此人必有來歷,耐著性子問:「你家主人是誰,捎何信件哪?」
青衣僕人頭也未抬道:「秦付天。」
大廳立刻安靜下來,漫罵聲立即消失。眾人均心道:不愧是秦付天,連一個僕人都這麼威風。
趙晨嘯見是女婿的人,一顆心稍稍安下,急忙擺起老泰山的架子,道:「那付天人呢,為何遲遲不來?」
「少爺說他沒空,不來了,特叫我送兩件東西過來。」
「什麼東西?」
青衣僕人沒說話,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朝趙晨嘯一揮,紙片顫悠悠地飛向趙晨嘯胸前。趙晨嘯伸手一抓。不料,那紙片如同活物,眼看就到趙晨嘯手中,卻突地一折,從趙晨嘯掌中脫出。趙晨嘯武功根本不入流,急忙再抓,紙片旋轉著落在腳尖前,趙晨嘯俯下肥胖的身子抓起,正面朝著青衣僕人。青衣僕人翹著二郎腿,目含得色,看著趙晨嘯在自己面前抬起身子,不亞於給他鞠了個深躬。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青衣僕人存心戲弄趙晨嘯,人群中立時有人出聲喝罵。狄氏兄弟更是惱得緊攥劍柄,隨時便要發難。
趙晨嘯心裡有事,反倒沒在意這些,急忙打開信,只看了一眼,「哎呀」一聲,向後歪倒。姜力一把扶住,掌貼後心,輸入內力。趙晨嘯緩緩睜開眼,看著趙昆老淚橫流,「老哥呀,你要替我做主啊。」
趙昆等人把信抖開一看,只有寥寥數字:
休書
趙晨嘯之女趙若憐今完璧退回
字秦付天
這該是天底下最簡單的休書了,簡短几個字,字裡行間卻分明不容置疑,霸氣凌人。趙昆大怒:「豎子敢爾,欺我趙家無人。」
趙晨嘯之女趙若憐已經婚嫁給付天十年有餘,今日卻被毫無理由的「完璧退回」,趙家人如何能不怒?趙家未結識付天之前,已是富甲一方的名門望族,不乏有些血氣男兒,趙昆便是第一個。他一掌將身前的桌子拍下一角,指著青衣僕人道:「你家主人在哪裡,速帶我等前去。」
青衣僕人似乎已然吃飽,一手剔著牙,鄙夷地看著趙昆,如同看著一具屍體。懶洋洋地道:「想找我家少爺,想都別想了,他現在離此少說有千里之遙。」
狄氏兄弟剛才一聽說付天休妻,嚇得不敢吱聲,以為付天就在附近。此刻一聽說他在千里之外,膽氣陡增,欲在眾人面前懲戒這個無禮的青衣僕人,道:「趙叔,付天雖然可惡,但這小廝盛氣凌人,目中無主,更是可氣。待我兄弟先將他拿下,拷問出付天的下落,好為姐姐出氣。」
此舉正和趙昆的心意,他礙於自己身份,不便以大欺小,不然早出手教訓眼前這個狂妄驕橫的小廝。
狄氏兄弟見趙昆默許,二人立即拔出長劍,刷的一劍直奔青衣僕人面門。狄氏兄弟使的是家傳的兩儀劍法,這是一套雙人合使的組合劍法,雙劍合併威力倍增。眼見劍已到小廝面門,青衣僕人方將頭稍稍一偏,剛巧躲過凌厲一劍。手腕輕輕一揮,離狄家老二尚有半丈距離,狄家老二便一聲慘叫。寶劍噹啷落地,扶手而退,鮮血淋漓,腕上赫然多了根牙籤,幾乎穿透手腕。狄家老二心膽俱裂,根本沒看到對方出招,青衣僕人只一揮手,自己便已中招。如果牙籤奔向太陽穴,自己此刻豈不是已經見了閻王?
姜力在旁看的亦是心驚,心道:付天區區一個僕人便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簡直匪夷所思,那付天出手豈不如天神一般。紅泠也大吃一驚,料想自己也不能將一個竹籤扔出如此力道,自己剛剛還想挑戰付天,不禁有點沮喪。
青衣僕人這一牙籤扔出,見狄氏兄弟俱被震住,不敢上前。站起身來伸個懶腰道:「還有誰不服,一併上來,不然我可要回去交差了。」說著,向院外挪步。眾人本來圍得水洩不通,此時立即閃出一條路來。雖都氣憤青衣僕人驕橫,但一想到趙府已和付天鬧僵,為難青衣僕人豈不是等於和付天為敵?這麼一想,有些人已經開始打退堂鼓。這時,後退的人群中凸現出五條壯漢。但見五人長相相仿,渾似五胞胎,俱鐵骨錚錚,黑鐵塔般墩實,猶如五尊金剛,橫眉怒目,阻住去路。人群中便有人打氣道:「黑屏山五猛,把這小廝撕碎了餵狗。」
青衣僕人打量一眼,嘿嘿陰笑道:「來了五隻不長眼的黑熊。」
黑屏山大猛喝道:「小子,你太過猖狂,趕快給趙老爺磕頭認罪,便放你回主子那裡。」
青衣僕人微聳肩膀,冷笑道:「就憑你們這五隻笨狗熊?」
五猛俱怒,紛紛擎出寬背大砍刀。這五人自幼同習五虎斷門刀。自家兄弟,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相輔相成。五人合力使出刀法方圓二丈之內立時刀影霍霍,將小廝圍了個水洩不通。小廝在刀影中左跳右閃,不慌不忙,專挑刀法漏洞躲閃,似乎對這刀法極為熟悉。不多時,五猛已然氣喘吁吁,要知道他們所用的寬背大砍刀淨重八十餘斤。小廝卻閒庭信步,如同賞花觀月。見五猛刀陣越來越鬆懈,方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團銀絲。眾人眼前一花,青衣僕人竟突然化作無數身影,穿插於刀光縫隙之中。驀地,青衣僕人狂笑一聲,一個跟頭翻出刀陣,蹲在就近的一張桌子上。手裡明晃晃地攥著五根銀絲,銀絲一頭分別捆在五猛的一隻胳膊上。五猛不明其意,二猛衝上舉刀就剁。青衣僕人將手裡銀絲一拽,二猛一聲慘嚎,血花飛濺,一隻胳膊落地。眾人這才明白青衣僕人的意思,他是誠心玩弄五猛。其餘四猛看見二猛受傷,紛紛停手,圍過來為其止血。青衣僕人也不趁人之危,道:「剛才你們要我磕頭是吧,好吧,現在你們給爺爺我磕個頭,便可饒恕你們。」
那五猛俱是可殺不可辱的烈士。聞聽此言,齊齊站起,就連剛剛敷藥止血的二猛也顫悠悠爬起,剩下一臂舉起大刀。大猛大喝一聲:「我等可殺不可辱。」兜頭剁向青衣僕人。青衣僕人腳尖一點,凌空飛起,半空手一用力,大猛持刀的胳膊立即被扯下。大猛臉色霎時雪白,額頭汗珠子流下一片。好個大猛愣是一聲不吭,稍微一頓,咬牙奮起左臂,一拳仍奔向青衣僕人面門。眾人齊喝了聲好,對大猛表示由衷的讚歎。這時,三猛、四猛、五猛也不顧掉胳膊的危險,揮刀攻上。小廝冷哼一聲,一收戲虐表情,眉眼含煞。
紅泠對五條好漢產生了好感,不禁擔心起來。但見青衣僕人持絲右手一翻,便要用力拽下三猛胳膊。不料一用力,銀絲沒拽動,渾似被鐵鉗夾住一般。回頭一看只見一隻有如鋼鐵般糙黑的左手,正抓在銀絲中間,正是鷹爪門門主姜力。姜力為人特立獨行,但也極為敬重硬漢。見這五猛骨氣頗硬,青衣僕人下手狠毒,不忍其他三猛再受摧殘,是以出手相救。姜力一雙鷹爪練了四十餘年,早已堅硬似鐵,刀劍無損。由於練功練得走形,平常隱於寬袖之中。青衣僕人見姜力出手,道:「老兒,你以為你可以抵擋的了我嗎?」
姜力心下也無十足把握,一時意氣,熱血上湧,「哼」了聲。鐵著老臉也不多話,用盡平生之力猛地一扯,銀絲從中斷裂。青衣僕人怒道:「老匹夫,這銀絲得之不易,你須得以這隻鐵爪子賠我。」說罷,青衣僕人幻化漫天掌影向姜力撲來。這回青衣僕人動了真怒,使出全力,但見掌風霍霍,掌影如山,層層疊疊將姜力壓在下風。青衣僕人年齡也就在二十四五歲,功力卻絲毫不在姜力之下,甚至猶有過之。姜力吃力萬分,在掌影下騰挪跳閃,勉能自保。三十來招一過,姜力終於不支,被一掌擊在肩胛骨,身形一個趔趄,連退十餘步。青衣僕人乘勢直奔姜力左臂,用心之毒,一望便知。危急時刻,但見人影一閃,趙昆終於坐不住了。姜力乃是他好友,此次也是為他而來,豈能見死不救?二老出手對付一個青年,自感臉上無光。因而繃著老臉不吭聲,急速向青衣僕人攻出三招,小廝凌空幾個漂亮後空翻化開來勢。哈哈大笑:「還有誰要上,只管上來便是,老子要大開殺戒。不上的滾開,免得被誤傷。」
那些付天追隨者聞聲立即閃到一旁,剛剛還在主席的金大牙等人早已躲得無影無蹤,狄家兄弟已經破膽,也站得老遠。趙晨嘯眼見剛剛自己還被眾星捧月,歌功頌德。現在如同身染瘟疫,眾人都躲著他,頓感人心不古,世態炎涼。
眾人皆屏息觀望趙昆、姜力這二位河洛一帶著名的一流高手,能否拿下付天的僕人,這一戰不論哪方勝利,對他們來講都是不錯的談資。青衣僕人面對二老,毫無畏懼,口出狂言道:「若不能一百招之內,擊敗你倆老朽,我便任憑處置。」說罷,手中多了根尺子。人群中不乏識貨的,立時有人驚呼:「十寸光陰。」
小廝隨手一起,運起十成功力,尺光閃閃,隱帶雷聲。頓時,方圓二丈內都籠罩在尺影之下。趙昆取出隨身兵器——一對精鋼打造的判官筆和姜力一左一右,同青衣僕人鬥在一起。一時殺的難解難分。青衣僕人功力超乎想像,但見尺影過處,金石為開,尺風激盪在臉上,火辣辣得疼。二人越戰越是心驚,江湖上何時湧現出如此年輕的高手,若真是付天僕人,那付天的武功豈非驚為天人?
竹葉兒蹙眉對紅泠道:「『十寸光陰』,好熟悉的名字。這好像是百年前一位女俠,感歎時光易逝,人生苦短,失去的時光不復再來,有感而發創出的一套尺法,尺法就刻在一根玉尺之上,尺長整一尺,因此叫『十寸光陰』。」
紅泠心有所想,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打鬥場面,她也對小廝狠毒輕狂的作為深感氣惱。眼見二老漸漸不敵,心生一計喊道:「第九十一招,還有九招,再不贏,就算輸。」
青衣僕人一聽,心道:還真有人給數著,我若不用絕招,也難在一百招內取勝。權衡已畢,抽身後退,將尺收入懷中。喝道:「兩個老兒,叫你們看看爺爺的絕技,死的也不算冤枉。」言罷,雙手合十,左手五指向前,右手五指向上,來回一擺,青衣僕人身形隨之展動,撲向姜力,人在半空,道:「接招。」數十道掌影,立時排山蹈海湧向姜、趙二人。姜力眼見難以躲避,不信青衣僕人年紀輕輕內力能比他強,於是也運起畢生苦練的內力,用左掌硬接小廝掌法。但聽,「啪啪啪」一連串清脆掌聲過後,姜力趔趄後退,一口熱血在喉間湧動。趙昆眼見老友有險,急忙奔來相助,卻被青衣僕人騰出左掌同時間迫地飛退。小廝是想各個擊破,全力用在右掌欲先廢了姜力再說。姜力不敵,被劇烈內力衝撞,奇經八脈受損,眼看命在頃刻。
紅泠急喊道:「第九十八招。」
青衣僕人心道:只一招便可取了姜力性命,然後再全力一招擊殺強弩之末的趙昆。算盤正打著,驀地身前紅影一閃。青衣僕人大驚,以為有人偷襲,忙撤掌回防。此時姜力那邊壓力一鬆,此老老而彌堅,經驗豐富。見青衣僕人分神,正是最佳反攻時間,立即拼起殘餘之力,不退反進,一掌削向青衣僕人。青衣僕人三面為敵,倉促間飛起一腳,接了姜力一招。一觸之下,腳尖劇痛,想那姜力浸淫鷹爪功四十餘年,一雙鐵掌可開碑碎石。這一腳無異於踢到石頭上。但姜力接這一腳,也沒好到哪去,左臂酸麻再也無力抬起。青衣僕人心道不妙,卻見紅衣飛轉,並不出手。悠然停住時方看清竟是一名素昧平生的紅衣美女,只見那紅衣女一臉壞笑,道:「九十九招。」
青衣僕人心道:原來剛才喊數的是此女,只看一眼,怦然心跳,心下竟有些茫然無措。
紅泠道:「只剩下一招,看你怎麼樣才能將一前一後的二人同時擊敗。」此話,也是故意提醒二老別走到一塊去。
青衣僕人看看二老,二人一前一後相距二丈,這兩人都已搖搖欲墜,過去一指頭便能戳倒。但他苦於無分身之術,如何能一招同襲相距這麼遠的兩人。心下知道中了紅衣女分心之計,對她頗有些惱火,但抬頭與她目光一接,火氣立時便又消失無蹤。
這時,又一串銀鈴般悅耳聲音傳來:「還不趕快認輸,難道是想當著群雄的面想抵賴不成?」
眾人一看,只見一淡雅清秀的妙齡少女站到紅衣女身旁,正是竹葉兒。這小姐倆小嘴嘰嘰喳喳,說的青衣僕人尷尬至極,進退無路。
驀地,青衣僕人大喝一聲:「接最後一招。」言罷,一道青影快如流星擊向趙昆。趙昆早有提防,凝聚畢生之力一接。孰料,青衣僕人身形突然在眼前消失,緊接著,背後風起。急忙回身出掌,但為時已晚。砰的一聲,趙昆口吐血箭,跌飛二丈之外。青衣僕人停也未停,如一隻飛鴿,幾個起落便翻出院牆,消失無蹤。眾人急忙扶起趙昆,趙昆大睜著眼睛,顫聲道:「最……最後這招,老朽……才明白……他……他是……是淮北楚家的人。」言畢,含恨而終。
姜力歎道:「是了,老朽早該想到,天底下只有淮北楚家的人,才能使出如此龐雜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