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愁被老衲撿來後,老衲親自照顧他,後山有只母羊剛剛產崽,老衲便是用羊奶和米粥把他喂起來的。」說到這裡,看見至善大師白眉深處,眸子透著閃閃光亮。不禁心道:和尚雖然跳出紅塵不問世俗,但人非草木,朝夕相處,必然對忘愁有著極深的感情。看看紅泠,想起谷昭,自己又何嘗不是視他們為己出。只聽大師繼續道:「忘愁三歲之時,我便看出這孩子,骨骼清奇,天資聰慧,善加培養必是武林奇葩。但若教他武功又怕他日後知道身世後不能自拔。不教他功夫,覺得天資埋沒,甚為可惜。倘若連自保尚且不能,又何以普渡眾生、救世濟民?遂決定只教其內功修煉,不教武功招式。老衲自忘愁三歲起,便開始著力教導。不分晝夜修煉敝寺入門功法——小周天氣功,至五歲時內功小成,九歲時小周天便已大成。以後進境更是驚人,三年不到便已大周天大成。」
白筱天暗吃一驚,須知這大周天氣功,乃少林寺正宗修煉內功法門,平實簡單,僧俗弟子皆可修煉,江湖流傳甚廣,為眾所周知的最基本練習內功法門,根本不算什麼秘密。尋常人縱其一生或許能達到小成境界,但想練到大成之境則難比登天。少林寺現今除了寥寥幾個得道高僧外,無一修到大周天之境。所以,很多人選擇修煉其他內功,以求速成。但缺點也因此顯露出來:大周天氣功,基本功紮實,練就的內力,厚實充裕,氣息洶湧如海,源源不絕;而其他功法雖然功力不弱,但是久用之下,內息恢復緩慢,氣海容易枯竭。因此,比鬥雙方若相持不下,大周天氣功要勝一籌。然而,想要大周天大成,要的卻不只是刻苦,最重要的是與身俱來的天賦資質。
至善大師繼續道:「大周天氣功之上,便是九重天境界,據說達九重天之境者,可通神佛。幾百年來,所有修煉大周天氣功者敝寺亦只有一人達到五重天境界,堪為天人。忘愁自十二歲練成大周天後,兩年之內再無絲毫進展。做事憊懶至極,整日百無聊賴。似乎什麼事情都引不起他注意。一日,至慧師弟告訴老納,木人巷機關突然啟動。要知道木人巷乃是敝寺武僧測試武功修為的地方,位於垂普堂內。木人巷連接少林寺外牆,也是唯一可以偷偷離開少林寺的密道。想必也都聽說過,敝寺史上,有不少俗家弟子為報深仇,練成絕藝後打通木人巷溜出少林寺。木人巷以十八羅漢陣為基礎,十八木人皆身披銅皮鐵骨,配合羅漢拳,相輔相承,威力驚人。非一流高手不能闖過。但凡有人進入,觸動機關,木人陣便啟動。闖入者唯有硬闖到底,否則,便有喪命的危險。數百年來,偷闖木人陣死者不計其數。老衲亦覺木人陣太過霸道,有悖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宗旨,便勒令弟子沒有許可不得擅闖。那日,一聽木人陣無故啟動。便首先猜到有外敵闖入,誤入木人陣,老衲怕將來人致殘,急忙帶領眾僧前往垂普堂木人陣。結果到了一看,大吃一驚。只見忘愁滿面沮喪的從裡面出來。要知道木人巷進入後便只有外牆一個出口,從裡面再折回來,那分明是打了個來回。也就是說,只用了短短一炷香時間,忘愁便通了二回關。」
白筱天歎道:「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功力竟至於斯,已不弱於武林一流高手,真乃奇才!」
「老衲見忘愁無事也放下心來,他犯了寺規,不能不罰。老衲便罰他到五乳峰達摩祖師洞去面壁思過。唉,不想噩夢便由此開始。自北魏孝明帝孝昌三年達摩祖師來到少林寺,在跋陀大師開創的基礎上,傳授禪宗。禪宗修道的禪法稱為『壁觀』,就是面對牆壁靜坐修行。達摩祖師曾在少林寺後五乳峰上的石洞裡面壁了九年,由於年深日久,身影投於石上,留下千古傳頌的『面壁石』。最奇的是,每逢雷雨天氣,面壁石身影旁邊還會出現些奇形怪狀的經文符字。達摩祖師面壁九年悟通許多道理並開創禪宗一脈,留下符字必有深意。後代無數高僧試圖解開面壁石符字的秘密,卻無一能解。本寺寺規規定,唯有達到院級以上的高僧才有資格去參悟面壁石,老衲就是看重忘愁天賦。因此,明罰暗賞,破例一回,希望他能有所斬獲。唉……忘愁一入達摩洞便渾然忘我,廢寢忘食,如癡如醉,終日面對石壁。或嬉笑顏開、或愁眉苦思、或橫眉立目。半年下來,形銷骨立,面黃肌瘦。老衲方知道自己錯了,擔心這孩子再這樣下去會得失心病,便叫他出關。可忘愁已然入癡。出來後仍然整日關在屋子裡足不出戶,冥思苦想。無奈只得又讓他再回達摩洞。又過了一年多,忘愁突然有天夜晚來到老衲室外哭泣。老衲忙詢問他為何事哭泣?
忘愁回答,師父,弟子看到了,全看到了。
老衲問他,你看到了什麼?
此時忘愁眼神渙散,空洞迷茫,說道,血,好多的血,還有好多死人。
老衲大驚,你從哪裡看到的?
忘愁答道,達摩祖師的面壁石上。
老衲心想,必是這孩子用心過度,產生幻覺。
忘愁說,弟子還學了套功夫。
老衲叫他演示幾下,忘愁便一一使出。但見招招俱是凶狠絕倫,卻又妙到毫巔,從未見過的奇招。老納質問他,必是從別處偷學來的。忘愁只說是達摩祖師教他的。老衲心想,即便是忘愁真的參悟了面壁石的符字,演變成至高的武學。然而,達摩祖師又怎麼會創出如此凶暴的武學呢?老衲甚是不解。但忘愁這孩子不諳世事,毫無心機,又豈會對老衲撒謊?最後認定,忘愁可能並未真正揣明達摩祖師的真意,卻誤打誤撞蒙得一套武功,此功夫一出必然會掀起血雨腥風,難怪忘愁會看到血流成河的慘景,想是心有感應啊。老衲囑咐忘愁不到緊要關頭萬不可使出石壁武功,忘愁答應。熟料,第二日忘愁便消失不見了。直到半年前,老衲睡眠之際,忽覺千佛殿有異。這千佛殿又名『毗盧閣』,殿高六十尺,是寺內的最大佛殿,也是本寺院級高僧練功的場所,殿內大理石鋪地面上留有數十個腳印,都是歷代少林寺高僧的腳坑遺址。裡面自六祖時代便豎立了一具金剛武士,上面滿佈各代高僧留下的掌印。最厲害的乃是法玩大師留下的深達三寸的掌印。老衲來到千佛殿,但見失蹤了半年的忘愁就立在金剛武士前,滿面愁容。老衲問他,他也不回答。突然,他大力一掌,金剛武士竟被當胸擊穿。老衲欲搖醒他,他便血紅著眼睛朝老衲撲來。老衲不敵,受了二掌。臨危之時,忘愁突然轉醒。見此作為,痛哭流涕。老衲問他,半年哪裡去了?他想不起,只說思念老衲,不知怎的就出現在此地。老衲見忘愁似乎得了『失心症』。便叫至真帶他去莆田少林寺去請至清師兄用『忘塵決』醫治。」
至真接著道:「老衲奉師兄之命帶領忘愁,一路相安無事,來到莆田少林寺。在至清大師兄悉心調理下,忘愁漸漸好轉。但老衲細心發現,忘愁到達莆田不久便夜夜失蹤,一天夜晚,老衲突聞一陣奇異的琴聲,便尋琴聲追蹤。在莆田少林寺後山十里外的紫竹林發現一身著紫衣的蒙面彈琴女,正在彈琴。而忘愁就坐在對面聽得甚是陶醉。蒙面女所彈之音直比天籟,讓人聽後直欲忘卻凡塵俗事,若非老衲早已出家,不然,聽罷此曲恐怕也會出家。忘愁聽曲後,心情至為平靜,再加上至清大師的調理,已然基本恢復。然而,就在四月前,至清大師兄出家前的仇人魚萬鱷,突然找上門來。」
白筱天道:「難道是江南魚家堡的當家人?」
至真大師道:「正是南北兩大世家之一的江南魚堡。」
紅泠好奇插話道:「兩大世家?哪兩大世家。」
白筱天道:「武林世家興亡如同日月更替,唯獨兩大世家數百年招牌不倒,一是江南魚堡,二是淮北楚家。江南魚堡依靠特有的獨門暗器和家傳絕學,一直威震江湖。楚家到是自楚天笑死了後,似乎沒落了。」
至真大師笑道:「白施主畢竟二十年未涉足中原,卻不知楚家近十年來多有後起之秀,當下風頭正健的六傑中的二人便是楚家的人。」
白筱天聞言,道:「哦,白某真是孤陋寡聞了。」
至真大師繼續道:「當年至清大師兄出家前,嫉惡如仇,行俠仗義,曾與魚萬鱷有殺父之仇。魚萬鱷閉關十八年,苦練魚家絕學,五十歲時終於大成,遂聯合了一些江湖宵小之輩,欲血洗南少林。聞訊的至善掌門師兄派遣十八羅漢前往南少林護寺。南少林向來重文輕武,寺內多為文僧。僅有至清大師兄和幾十個座前弟子習武,那夜,魚萬鱷攜百餘人殺上門來,重武僧奮力抵擋。然而,重寡懸殊,魚萬鱷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僧也不放過,許多腿腳不快的文僧慘遭屠戮。老衲見狀也顧不得戒律啦,出手攔下了幾個頭領。至清大師兄則與魚萬鱷殺成一團。那魚萬鱷功夫果然有成,一身功夫已勝其父。而大師兄體弱年邁,已是耄耋之年,勉力與之鬥至平手。我怕他有閃失,心下一狠,欲重創幾個帶頭人,好至師兄身邊維護周全。於是,使出般若掌。阿彌陀佛……」
這般若掌乃是羅漢拳中演練而來,盡挑羅漢拳中精華,是佛門護法時使用的掌法,也是少林寺唯一以攻為主的掌法。
「老衲一經使出般若掌,不一會兒,擊倒身邊三個帶頭人。就在奔向大師兄之時,只見一個頭戴鬼面的白衣人,向老衲撲來。相距尚有二丈,老衲便感到內息滯澀。老衲萬沒料到魚萬鱷竟能尋到如此高手助陣,急忙換掌相抗。說來慚愧,十招不到,老衲已盡處下風,勉能自保。這時,大師兄一聲慘呼,被魚萬鱷用暗器擊傷。大家奮力救出至清師兄,退至大雄寶殿,門外十八羅漢列陣,負隅頑抗。大殿內僧侶大都帶傷,喪失戰鬥力。唯有忘愁嚇地蜷縮一角,目光空洞而茫然。不多時,殿外眾僧漸漸不支,老衲也被鬼面人一掌擊中,跌落在忘愁身前,吐出的鮮血濺了忘愁一身。忘愁見血瘋狂,心魔瞬間復發。但聽他狂吼一聲衝出殿外。門外迅速傳來一片奇快的骨骼碎裂聲,夾雜著淒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不到一炷香時間,殿外安靜了。待老衲出外一看,阿彌陀佛。堪比人間地獄。到處是殘肢斷骸,無一活人。老衲遍查屍身,不見忘愁,忘愁也從此消失。」
紅泠大驚問:「啊,那鬼面人呢,能擊敗大師您的高手,難不成也被忘愁殺了?還有那十八羅漢,他們怎麼死的?難道也被……」
「老衲未見魚萬鱷和鬼面人屍首。恐忘愁與二人纏鬥,急忙遍尋周圍,也未見任何蹤跡,十八羅漢嗎……」至真看了眼至善,歎道:「忘愁一入魔,哪裡還分得清敵我。」
至善大師這時接話道:「當今天下能制住忘愁者已寥寥無幾,於是想到令徒,谷大俠宅心仁厚,機智百出,必能將忘愁找回。不想橫出此節,實乃老衲之過。今,白大俠出世,再好不過,望白大俠將忘愁帶回,以免他被魚萬鱷等壞人利用,為禍天下。」
白筱天抱拳:「在下定當竭盡所能,不負重托。」
至善道:「忘愁魔性大發時,功力無匹,唯攻其弱點,方能事半功倍。忘愁這孩子不知為何,從小就極其懼怕毛毛蟲。實在不行……唉……白施主看著辦吧。」
紅泠一聽,頓時喜笑顏開,道:「小孩子害怕毛毛蟲,這下子好辦啦,我最喜歡捉毛毛蟲啦。大師您放心交給我了。」紅泠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實際上她比忘愁大不到一歲。
至善大師年老體邁,又深受重傷,說了這許多話,面色已然及其衰微,竟自昏睡過去。白筱天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抵在至善大師穴肩井上,欲輸些內力過去,卻見至真大師搖頭道:「多謝白大俠,主持師兄已經八脈盡毀,這幾月全靠本寺大還丹支撐,恐怕時日無多了。」白筱天歎了口氣,只得帶著紅泠退出禪室。
至真大師道:「天色已然不早,施主在敝寺暫住一晚,明早啟程如何?」
白筱天道:「少林寺一向不留女客,在下又豈能壞了寺規。」
「那老納恭送二位。」
到了山門口,悟清打開山門。白筱天回頭道:「大師止步,叫至善大師好生靜養,白某不日便將忘愁送回。」
眼見至真大師欲語又止,不禁道:「大師有話但講無妨。」
至真歎道:「忘愁的罪過不小,十八羅漢和至善師兄皆為其所……,但二位也看到了,至善師兄對忘愁並無一絲埋怨。因為他是至善師兄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這孩子不諳世事,心地純樸……」
白筱天接話道:「大師什麼都不必說了,白某定然全力護他周全,完璧送回。」
至真見白筱天會意,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如此,多謝白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