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這個家裡還有第五個人就是我們的大姐鄭東霓。她的情況更為混亂有時長住有時短住有時和小叔一樣只是來吃飯而已。如此這般她做三叔三嬸家的編外成員直到她考上為止。為什麼?因為她的父母也就是我和鄭南音的大伯大媽是一對千載難逢的極品夫妻崇尚暴力熱衷於侮辱對方。他們倆的吵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夫妻拌嘴而是真正的搏鬥。只要你見過一回你就會相信這兩個人對生活源源不斷的熱情恰恰來自於長年累月的相互攻擊跟詆毀。我記得奶奶活著的時候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看看東霓再看看南音。都是一個爺爺的孫女兒可是人真是有命的。」
女人碰到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的時候就喜歡把命運、緣分之類的東西搬出來當後盾。她們擅長不問原因地接受現實。奶奶如此三嬸如此連現在只能算是半個女人的鄭南音也在一夜之間沾染上了這個嗜好。命運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說服我的東西。但是我不否認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的大伯大媽看上去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人大伯為人遠比三叔豪爽無非是喜歡多喝幾杯;大媽漂亮還總是喜歡跟我們這幾個小孩子沒大沒小地玩鬧可是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為什麼一瞬間就可以跳起來面目猙獰地拚命一直廝殺到地老天荒滿室狼藉。我同樣不明白記憶中我的爸爸媽媽看上去也是一對普通人但是但是我們全家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默契地不去談論他們的驚人之舉。因為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其實沒什麼難的如果要我來概括我父母的一生我覺得四個字就可以一言以蔽之他們相愛。我的爸爸媽媽都是不善言辭的人他們兩個都偏瘦並且蒼白有種夫妻相。十歲那年冬天天氣冷得反常可是我偏要他們帶我到公園去玩。在一片蒼灰色的寒風中爸爸突然提議我們三個人手拉手圍成一個小小的圓圈然後爸爸跟我說這樣我們三個人就可以互相來暖手。說這話的時候媽媽抬起被凍紅的臉猝不及防地跟爸爸相視一笑。
三天以後我爸爸死了。死在他工作的設計院裡。他從來不知道他自己已經有很嚴重的心臟病。聽說他們來到我家告訴我媽媽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媽媽只是沉默了一下而已然後她就笑了說「我去廚房給你們沖茶。」客人們面面相覷。就算是暴風雨前的寂靜我媽媽也未免太寂靜了一點。就在幾位客人不知所措的這幾秒鐘裡我媽媽乾淨利落地從廚房的陽台上跳下去了。我家住五樓。我就這麼變成了孤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生死相隨了。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至於那個十歲的孩子就像是這場精彩的大戲中間插播的廣告大可忽略不計。
三嬸一開門我就聽見了屋裡傳出來鄭東霓無所顧忌的大笑的聲音。
「東霓姐姐東霓姐姐——」鄭南音英勇地衝進去跟鄭東霓擁抱。
「我想死你了鄭小兔。」鄭東霓恐怕是這個家裡唯一一個自覺自願叫她鄭小兔的人。
我站在一邊看著她們倆像和面一樣把對方捏來揉去歎為觀止女孩子虛偽起來真是功夫了得明明三個月以前才見過面平時也斷不了電話、網聊什麼的偏偏弄出一副久別重逢的模樣以示姐妹情深。
鄭南音終於被三嬸轟到房間裡去換衣服。客廳裡頓時安靜下來。鄭東霓笑吟吟地看著我點點頭「鄭西決你越來越帥了。玉樹臨風。」
「別跟我來這套假惺惺的。」我笑。
「掃興。」鄭東霓把頭一偏栗色的卷髮有一半自然而然地垂在了胸前「我本來等著你說我才是越來越漂亮。」
「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老奸巨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