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東顧 第四部 虎吞萬里 第六章 南陽
    第四部虎吞萬里第六章南陽

    南陽(治今河南鄧州),是控制荊襄的要道。守城的是唐山南東道節度使、南陽太守魯炅。安祿山在天寶十五載正月稱帝后,於五月派叛將武令殉、畢思琛率軍圍攻南陽,企圖打通荊襄之地。

    接到急報後,唐皇表虢王李巨為陳留、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等人,援救南陽。武令殉、畢思琛無奈,只好撤圍而去。

    潼關失陷,安祿山讓降將哥舒翰寫信給魯炅,勸其投降,被魯炅拒絕。安祿山大怒,復派武令殉、畢思琛率二萬精兵,四萬降兵,圍攻南陽。

    由於潼關危急,虢王李巨已率軍回援長安,只留下一萬餘六千餘荊楚黔中的番兵(那時那裡可都是邊番之地)。在六萬叛軍的輪番攻擊下,魯炅指揮守軍已經苦戰了兩月餘。

    這日早上,一吃完早飯,叛軍就擊鼓吹號,開始發起進攻。前面是數萬降軍,他們以前是河南道的府兵,在安祿山還沒進河南道時,他們的主官將領就排好隊投降了。現在他們被補充進大燕王師,發往南陽,來剿滅不肯歸順大燕的「逆賊」。在他們後面,是兩萬押陣的范陽精兵。但是降兵們知道,如果自己在前面打仗不出力的話,這些安祿山的嫡系部隊的刀子肯定是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前面是南陽,這可是大城呀。按照叛軍的慣例,如果破城之後,是可以大掠數日的,到時就可以在南陽搶掠姦淫,為所欲為了。

    在後面刀子的逼迫下,在前面「美好前途」的指引下,數萬降軍扛著雲梯,撞車等簡易的攻城器具,開始緩慢地向南陽逼近。由於是雜牌部隊,加上叛軍資源人手的缺乏,所以拋射器、床弩等在攻城非常有效的器具,只有幾部混在中間,按照降兵的說法,簡直就是擺著做樣子的。

    來到城下,降兵們排好隊形,等待開始進攻。這時,拋石機咿咿呀呀的開始工作了,而那幾部床弩也在吱吱刺耳的聲音中上好弦,一個叛軍將領很神氣的喊道,「射!」,一陣淅瀝嘩啦的聲音,幾十支巨箭,幾個石塊,呼呼作聲飛向南陽。可惜巨箭有的還沒到南陽就落了下來,有的勉強飛到南陽城牆上,卻毫無殺傷力了,有少數一兩支遠遠的飛過城牆,總算沒給叛軍把面面丟光。

    但是那幾塊石頭就更邪乎了,七零八落的,一個都沒發揮效果,還有一塊居然半路上掉了下來,差點把準備進攻的降軍前隊給砸著了。嚇的魂飛魄散的降軍在石塊落下後,不由地破口大罵。

    在前面的叛將魯子道看到此情景,直搖頭歎氣。他本是滑州刺史,在安祿山打過來時,還想整兵抵抗,大戰一場以報皇恩。但是聽說叛軍勢大以及汴州張介然的悲慘下場。魯子道又猶豫了。這時他的第五房小妾聽說了消息,跑來抱著魯子道就大哭,彷彿魯子道已經英勇殉國一般。看到如花似玉的小妾哭得如梨花帶雨,一向自命憐香惜玉、風流儒雅的魯子道心痛不已,很快就以要保住全城百姓免遭兵禍之苦的借口出城迎降。

    魯子道在大燕混了個河南採訪使,後來又被委為南陽太守。魯子道一陣暈,這南陽不是還在朝廷的手裡嗎?看樣子,新主子是要自己去前線打仗。魯子道鬱悶不已,幸好已經改在叛將田承嗣懷裡耍嬌的第五房小妾不忘舊情,給自己說了些好話,這才調了四萬降軍給自己指揮。

    看到那些垃圾器具火力支援自己,魯子道都在擔心它們是不是會突然散架。搖搖頭後,魯子道知道還得靠自己手下的四萬降兵親自動手。反正兵打光了再去抓丁就行了,魯子道命令旁邊的部將,「開始擂鼓進攻!」

    鼓聲響起,對於城上的守軍來說,這是就要浴血奮戰的信號。他們紛紛用自己受傷的手,握緊刀,站在跺牆後面。弓箭手們由於箭開始短缺,所以沒有用箭雨來回擊敵人。

    站在城下盾牌後面射箭的降軍弓箭手,有氣無力地在往上射箭。要把箭用強弓射上城牆,是要花點力氣的,降軍弓箭手現在的全部心思花在找一個最好的位置,然後不要被待會城上扔下來的擂石亂箭給打中了。自己只是來射箭的的,不是來送死的。

    降軍們終於把雲梯搭好了,城上的守軍開始緊張,因為在沒有高密度箭雨的掩護下,只能同雲梯爬上來的人作肉搏戰。擂石等東西數量太少,只能在開始時發揮一些作用。守軍雖然佔據居高臨下的優勢,但是對於數量佔絕對優勢的降軍來說,只要能持之以恆的進攻,加上足夠的火力掩護的話,就能壓倒守軍。

    等了許久,守軍還是沒看到有人往上爬。有人探出頭來,發現降軍在下面推推攘攘,互相謙讓,把打頭的位置讓給別人。

    降軍的低級軍官們著急了,如果還沒有動靜的話,上頭肯定要叫自己發揮模範帶頭作用。心急如火的低級軍官們拔出刀了,用腳踢前面的士兵,威脅他們如果再不奮勇作戰,就把他們都殺了。

    在軍官的威逼下,加上不耐煩的守軍砸下的石塊讓士兵們覺得下面也不再安全了,一咬牙,降軍士兵們開始順著梯子向上爬了。

    他們舉著盾牌,有的甚至還舉著木板,沿著雲梯開始攀爬起來。軍官們在後面只跳腳,這種速度往上爬,簡直就是在送死,幸好守城軍的箭不多了,要不然自己的手下不知要報銷多少。他們催促著士兵:「你們倒是快點爬呀!」

    在軍官的督促下,叛軍弓箭手開始拿出真力氣射箭了,否則回去誰都不好交待了,飛箭對守軍的威脅越來越大了。而守城軍的箭雖然不多了,但箭就是用來射人的,現在不用什麼時候用。守軍弓箭手冒著危險,從跺牆口裡,對準顧的了上顧不了下,顧的了左顧不了右的雲梯上的降軍,箭嗖嗖地飛出去。守軍的箭還是很有效果的,時不時有降軍士兵慘叫一聲,落下雲梯。然後在下面等待的另一個士兵,揀過他丟下的盾牌,在軍官的罵斥下,爬上雲梯。在這中間,總有幾個倒霉的守軍被亂箭射中,或倒在城牆後,或翻落下城。

    苦戰一上午,攻守雙方打的是筋疲力盡。攻城的降軍士兵在城下喘氣,守城的官軍士兵在城上喘氣。

    武令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聽說孫孝哲在關中栽了,一起陪葬的還有三萬范陽精兵,然後又是崔乾祐在陝州被人給包圓了。武令殉是一陣心慌,自己跟洛陽還隔著遠呢,中間還有穎川,它在太守薛願、長史龐堅奮力拒守下,一直卡在那裡,還屬朝廷。要是唐軍突然一插過來,把自己這支孤軍給圍了,自己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於是準備收拾兵馬,打道回洛陽。

    但是御史大夫嚴莊卻傳令道(現在安祿山常居深宮,諸將很少能面見他議事,命令都通過嚴莊轉達),唐軍主力已經被吸引到了洛陽城附近,命令武令殉、畢思琛、令狐潮、尹子奇加緊攻打南陽、雍丘,要他們在官軍主力無暇它顧時,趕緊把通往荊襄、江淮的道路打通,這樣叛軍的迴旋餘地就大了,不用窩在河南、河北幾個地方了。

    武令殉在心裡把嚴莊的十八輩女性親屬都問候了多遍,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把南陽城拿下就回師洛陽,自己也是死路一條。

    武令殉看了十幾日降軍的攻城,每次都讓他爆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

    今天,武令殉再也忍不住了,他叫過自己的部將杜備,命令他率一萬范陽精兵親自上陣攻城。武令殉明白,再這麼耗下去,一旦官軍緩過手來,自己就會死的很慘。只有拿下這座高城,才能據此堅守,佔據要道,響應洛陽。

    范陽叛軍這些日子已經是看的火上心頭,降軍們的攻城比趕集市還亂,這不能不讓范陽叛軍這些稍專業人士急在心裡。

    杜備調集了一萬范陽叛軍,迅速準備好雲梯,開始對南陽北城發起進攻。

    看到正規軍-范陽叛軍如潮水快速衝過來,雜牌軍-降軍馬上分開,給他們讓出路,騰出地方來。

    范陽叛軍的素質效率和降軍就是不一樣。他們在弓箭手的掩護下,迅速架好梯子,拿著刀開始向上快速地爬。

    守軍們一直省著箭和擂石,就是等著他們。一聲梆子響,守軍毫不吝嗇地射出一陣陣箭雨,將雲梯上如螞蟻般攻城的叛軍紛紛射落下去。

    范陽叛軍的凶悍還是夠的,很快,有不少士兵爬上了雲梯,登上了城牆。但是等待他們的卻是長矛和砍刀。

    守城的是黔中道的番兵,也是凶悍無比,尤其是刀耍的好,跟范陽的好漢不一樣,完全走的是陰狠毒辣的招路。

    第一批衝上城牆的叛軍迅速被一排槍林給戳下城去了,接著一排番兵撲騰上去,同剩下的叛軍開始搏鬥起來,雙方都是凶悍無比,刀刀要對方的命。不過在城牆上,由於叛軍要爬雲梯才能上來,所以在這個局部地區,守軍是佔人數優勢。進攻的叛軍要花更多的勇氣和代價才能在這裡站穩腳跟。

    在城牆上那狹小的空間,番兵的靈活發揮了極大的優勢,他們在跳、騰、躍中殺的范陽叛軍吃了不少暗虧,窩火不已,只見好容易爬上來的范陽叛軍一個個被砍倒在地。後面上來幫忙的城中民夫,趁空隙將擂木、滾油對準雲梯扔潑下去,又惹得下面一陣慘叫。

    萬餘范陽叛軍苦戰數個時辰,就是沒有佔到一絲便宜,南陽城也沒有一點陷落的跡象。

    武令殉大怒,下令將早躲到一邊看熱鬧的降兵們驅趕上去,要他們立即重新進攻。降軍在范陽叛軍的迫使下,沒有辦法,只好又拿著刀槍重新走近城牆。

    剛才范陽叛軍同守城軍士的激戰,可比降軍的攻城要激烈的多,而且血腥的多。看的這幫「善良」的降軍們心中叫苦不已,自己可沒有叛軍那麼凶悍,估計還沒衝上去,就會被已經打瘋了的守軍給幹掉。

    他們磨磨蹭蹭地苦著臉走上前,剛到城牆下,準備再次進攻時,攻城的范陽叛軍實在吃不消了,開始撤退下來。降軍一看大喜,有機靈點的馬上上去扶住受傷的范陽叛軍,跟著一起撤了回來,大部分降軍馬上也跟著范陽叛軍後面,理直氣壯的撤了回來。

    在武令殉直在那氣得翻白眼時,十幾里處的高地上,數十名騎兵披著雜草、綠葉,站在高地上的樹林裡。正中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長得吐蕃人的模樣,我們看出來了,是安固都。

    安固都收起單筒望遠鏡,對一個統領說,「部隊怎麼樣了?」「稟將軍,部隊已經按計劃在午時從東邊兩百里外的板橋趕過來,預計午夜就會到達指定位置,對敵人發起進攻。」這位統領答道。

    旁邊的一位准校對安固都問道:「將軍,我們是不是要對叛軍發起夜襲?是攻擊主力叛軍還是雜牌叛軍?」。

    「哈哈,叛軍將領武令殉是個很有作戰經驗的將領,不要把他想的太傻了。今天苦戰一天,他的全部軍隊幾乎都動用上去了,今晚是他的軍隊最虛弱的地方,他就是再知道南陽城兵力不足,他也會做好夜襲防範的。如果他連這點都沒想到的話,安祿山也不會把六萬人馬給他帶!」安固都笑道。

    「那怎麼打?」旁邊的軍官都急了。

    「打他的三十里外鑲東的糧倉。武令殉把他所有的糧草都放在那裡,只有二千主力叛軍和六千雜牌叛軍駐守。今晚武令殉的部隊非常疲憊,武令殉能做好防範大營遭夜襲的準備都已經很不錯了,肯定沒有精力去顧及他的這個要害了!」

    「然後怎麼辦?」軍官們又問道。

    「糧草沒了,對軍心士氣的打擊肯定會很大,武令殉為了穩住軍隊,肯定會籌糧草的。洛陽他是指望不上了,他只好在南陽附近就地籌集了!」安固都耐心地講解著。軍官們都在仔細聽著,努力從這個名將身上學到寶貴的東西。

    「只要武令殉敢把他的部隊散出來搶糧食,我就讓他在摸不著看不見中損兵折將。有時精神上的打擊,比肉體上的打擊還要厲害!」安固都語重心長的說道。

    「傳令,今晚午夜,大軍對鑲東叛軍糧倉進行夜襲,殺光所有守軍,燒光所有糧草,然後立即撤退回板橋,再散出斥候隊,將所有叛軍派出的斥候全部追殺!我要武令殉的部隊在恐慌和飢餓中崩潰。」安固都用他慣有的冷冷的語氣開始下令。

    這晚,武令殉望著北邊鑲東衝天的火光,不由目瞪口呆。自己在百餘里的範圍搜索過,在西邊、北邊官軍有可能出現的地方,還擴大範圍到二百多里。不要說官軍,就是長的象官軍的老鼠都沒找到。現在哪裡又出來一支軍隊,將自己的糧倉燒的一乾二淨。南陽,那是不可能的,他們今天也打的筋疲力盡,而且自己為了防範他們夜襲,派兵把他們看的死死的,難道是一支趕來增援的官軍,他們在哪裡?

    武令殉回過頭來,看著後面大營外面的一片漆黑,不由後背發涼。

    糧草燒了,叛軍很快就斷糧了。武令殉知道洛陽是指望不上了,他知道只有從附近老百姓那裡「借」糧食了。可開始武令殉還不敢把部隊放出去,因為現在自己的斥候只有出沒有回的,武令殉現在是兩眼一摸黑,那支軍隊在哪裡?自己一點底都沒有。

    可幾天過去了,飢餓的軍隊開始不安了,後來連主力叛軍也吃不消鬧將起來。武令殉知道再如此下去,就算自己的軍隊不兵變也會被餓的手軟腳軟,到時不要說官兵,就是南陽派一隊小孩子出來,一根繩子就能把自己抓了。

    武令殉一咬牙,派出一萬五千人馬,交給穩重可靠的畢思琛帶領,千囑咐萬叮囑,一定不要分散。看著出去「借」糧的軍隊,武令殉心裡還是湧起一陣不安。

    「借」糧軍隊開始還能保持一致性,可過了數十里後,他們很快被路邊的糧食所吸引,這些糧食都是安固都從信陽調集來的,再故意散亂丟棄在路邊。叛軍再也不管什麼軍令了,先多搶點糧食再說,在一些地方甚至都發生械鬥事件。畢思琛嚴令了幾次,見一點效果也沒有,而且周圍一點敵軍的跡象都沒有,也就圈起袖子開始搶糧食了。

    就在這個時候,安固都的騎兵出現了,對於正散落在十幾里埋頭搶糧食的官兵來說,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安固都把自己要跟武令殉說的話交給畢思琛,要他轉交,不過不是要他親口轉訴。安固都把信掛在畢思琛的屍體上,再把屍體安放在馬匹上,由這聰明的馬連人帶信一起帶回去了。

    看著掛著一封信的畢思琛屍體在馬上緩緩走進營門,不光武令殉被嚇住了,所有看見的士兵都被嚇住了。他們都牢牢記住了那封信,一個碩大血紅的「死」字!

    在後面的日子裡,叛軍再也不敢出去借糧了。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飢餓迫使一些叛軍走出營寨,企圖僥倖冒險找到糧食。他們有沒有找到糧食,大營的叛軍不清楚,因為這些人騎著馬回來時都沒有頭,沒法問了。

    大崩潰是在七天後開始的,在叛軍吃光了不多的馬匹和搜刮來的老鼠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後,就像我們預料的一樣,是從降軍開始,他們企圖走出軍營,然後扔下武器,反正他們已經投降過一次,再投降一次也無所謂,都習慣了。

    奉命阻止的范陽叛軍手持刀槍不准降軍們出去。降軍們彷彿是一群被擋住發財路的財迷,立即就綠了眼睛,二話不說就開打了。降軍的勇猛是叛軍們前所未見,武令殉一看不由感歎,要是他們早這麼勇猛,南陽也早打下來了,用不著在這裡挨餓內鬥了。

    一場內哄,三萬降軍死了一萬,散了一萬,留了一萬。而主力叛軍也只剩下一萬餘。

    武令殉決定立即回兵洛陽,哪怕是路上全軍覆滅,也比呆在這個地方強。

    很快,武令殉的願望實現了。由於一路上安固都在前面為叛軍清好了路,將所有的百姓全部遷走,讓叛軍依然找不到一粒糧食。

    所以在南陽北二百九十里處的石橋,安固都在這裡又散撒下大批糧食時,已經餓綠眼睛的叛軍立即四處散開搶糧食。

    看到四處象惡狼般在搶糧食的部下,武令殉知道自己全軍覆滅的「計劃」實現了。看著遠處象潮水湧過來的西秦騎兵,武令殉歎了口氣,用剩下的一點力氣,拔出了刀子,把它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下。在絲絲的聲音中,武令殉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有一個感覺,「好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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