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之後,楊炎到一家出名的酒家吃午飯,他心裡愁煩,要了兩斤「竹葉青」和幾樣精緻的小菜大吃大喝。
酒樓裡座無虛設,在路上碰見過的漢湖人物,也很不少。鄰座就有兩個。這兩個人用江湖「唇典」(術語)說話,楊炎聽不懂,也沒怎樣留意他們說話。但忽然聽到其中一人輕輕的說出「小妖女」這三個字,無意中聽到這三個字,楊炎不覺心頭一跳,暗自想道:「他們說的小妖女,不知是否龍靈珠?」
那兩個人發覺楊炎注意他們,他們也不禁開始對楊炎注意了。這兩個人是江湖上的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楊炎身上藏有兵刃,不約而同的都是想道:「看這少年的眼神,他的武功底子似乎相當不錯。他年紀這麼輕,就敢一個人闖江湖,不知是何來歷?待會兒倒要想法打聽打聽。」
「那件事情,咱們到了張掖再說吧。」其中一個恐怕楊炎偷聽他們的說話,趕忙提醒同伴。
楊炎繼續想道:「在江湖人物口中的『小妖女』。自必是武功很不錯的了。『小妖女』而又年紀小的,江湖上恐怕沒有幾個吧?哼,他們說的多半是龍姑娘了!」
不知不覺酒喝完了。店小二過來道:「客官還要添酒嗎?」他見這小客人居然能喝兩斤烈酒,不禁也是有點驚異。楊炎說道:「不喝了,結賬!」店小二早已算好,說道:「多謝客官,一兩三錢五分的銀子!」
楊炎一掏腰包,不禁面紅耳熱,原來他根本就不把錢銀的事放在心上,一路吃喝,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此時一掏腰包,方始發覺自己只有二錢銀子和十幾文銅錢,連零頭都不夠。情急之下,他把腰包翻轉過來,希望奇跡出現,說不定夾縫裡還有一些碎銀。只聽得十幾文銅錢叮叮噹噹的跌在桌上,那二錢銀子卻滾到底桌,確確實實就只是這麼多了。
「怎的這樣貴?」楊炎說道。
店小二登時翻起白眼,一臉鄙棄的神情,冷笑說道:「你要的是最好的酒菜,一兩三錢五分銀子算是便宜的了。你吃不起為何要點這樣好的酒菜?哼,你是存心吃白食的吧?」
鄰座那個剛才道及「小妖女」的客人向楊炎招了招手。
那人說道:「區區一二兩銀子,我替你付好了。」
楊炎走過去道:「當真?」那人笑道:「我豈會騙你!」掏出錢包。拿起一塊碎銀,在楊炎面前晃了一晃,說道:「這塊碎銀,三兩有多,你拿去吧。」
楊炎說道:「且慢!」那人詫道:「你不肯要?」楊炎說道:「我要問個清楚,為何你替我付賬了」
那人說道:「我與你一見投緣,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楊炎打破沙鍋問到底:「為何你見了我就覺得投緣?」
店小二生怕楊炎惹得這位有錢的大爺生氣,忙道:「你這窮小子也太不識抬舉了,有白花花的銀子賞賜給你,你還囉哩囉唆!」
楊炎不理睬他,卻對那客人說道:「對不住,我這窮小子確實不識抬舉,你願意和我交朋友,我可不願意和你交朋友。」
那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為何你不願意?」
楊炎冷冷說道:「沒什麼,你覺得與我一見投緣,我可瞧著你不順眼。」
那人氣得七竅生煙,要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就想揍楊炎一頓。同伴勸他道:「有銀子還怕沒地方花嗎,何必生這小子的氣?」
那人把錢包收回,氣呼呼的道:「好,我且看你這小子如何出醜?」店小二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敢情瘋了,你發瘋是你的事,賬可不能不付!」
楊炎忽地說道:「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真的沒錢?拿去,多餘的賞給你!」乒的把一塊銀子扔在桌上。這塊銀子比剛才那塊銀子還大,少說也有五兩。
店小二驚得呆了,定了定神,連忙打躬作揖,說道:「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謝大爺厚賞!」
楊炎在店小二的道謝聲中揚長而去。
那人面目無光,筷子重重一拍,說道:「賬單拿來!」
店小二心裡明白這人是怪他太過奉承那個掃了他面子的「小財神」,連忙賠上笑臉,說道:「賬已算好了,盛惠一兩八錢銀子。」
店小二打著如意算盤,暗自想道:「他要爭一口氣,賞錢自必要比那『窮小子』多了,」不料那客人一掏腰包,忽地失聲叫道:「啊呀,我的錢包怎麼不見了?」
他的同伴大吃一驚,連忙也掏腰包,呆了一呆,跟著叫道:「我的銀子也不見了!」店小二登時換過一副臉孔,冷笑說道:「你罵人家窮小子,誰知你才是真正的窮光蛋!」
那客人一肚子氣正自沒處發洩,大怒之下,重重的打了店小二一記耳光,喝道:「你敢小覷老子?」店小二給他打落兩齒門牙,暴跳大呼:「吃了白食還要打人,快來抓強盜啊!」
一呼之下,果然有許多打抱不平的客人要把那人抓去送官。那人雖凶,可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大動拳腳,鬧出官司、礙了大事。急切間,只好繞著桌子走避,杯盤碗碟落地開花,乒乒乓乓一片響,鬧得不可開交。
楊炎吃飽喝醉,早已出了縣城,踏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哼著不知所云的小調了。
忽聽得蹄聲得得,回頭一看,正是那兩個客人騎馬追來,原來,他們幸虧在酒樓上有相識的朋友,給他們賠錢解圍。但那個打了店小二耳光的客人,在眾怒之下,亦已捱了幾拳,賠了錢還要陪禮。
他追上楊炎,大怒喝道:「小賊還想跑嗎?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楊炎說道:「你罵誰是小賊?」那人喝道:「你還裝糊塗,老子罵你!」楊炎說道:「你憑什麼罵你的老子是小賊?」
那人忍無可忍,跳下馬來,就想揪打楊炎。他的同伴可謹慎得多,跟著下馬,勸阻他道:「問清楚了再決定怎樣處置他也還不遲。」
那人說道:「這小賊膽大包天,抵賴也還罷了,居然還要佔我的便宜。」
楊炎笑道:「你可以自稱老子,我為什麼不可以自稱老子?我抵賴了什麼,你說!」
那人怒道:「你偷了我們的銀子,還敢不認?」
楊炎笑道:「且慢,且慢。我可也得先問一問你們。」
另一人道:「你要問什麼?」楊炎說道:「你們自稱『太歲』,請問你是何方太歲?」那人說道:「看你像是江湖人物,雲中雙煞你知不知道?」「雲中雙煞」是黑道上頗有名氣的人物,老大叫馬牛,老二叫田耕,揚炎倒是曾經聽過的。但卻扁了扁嘴,說道:「什麼雲中雙煞,從來沒有聽過。」
在酒樓上捱打的那個人是老二田耕,大怒喝道:「你這小賊膽敢看不起雲中雙煞,敢情是不想活了!」
馬牛精細得多,看出楊炎決非尋常少年可比,想道:「我雖然未見過那小妖女,但聽說她也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這小子倘若是和她一樣的人,有這本領那也不足為奇了。」
「小兄弟,我們姑且相信你的話。但即使你真的偷了我們的銀子,我也只有佩服你的本領,不會怪你。你的師父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馬牛說道。在未摸清楊炎底細之前,不敢不客氣幾分,「小贓」又變回「小兄弟」了。
楊炎笑道:「我的師父不會知道有雲中雙煞這等人物的。你們也不會知道他的名字。」言下之意,他們根本不配和自己的師父攀上什麼交情,所以索性不說了。
馬牛忍住了氣,說道:「你上哪兒,總可以說吧?」
楊炎說道:「你們上哪兒我就上哪兒?」
田耕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我們上哪兒?」
楊炎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要去對付那姓龍的小妖女的,是不是?」田耕大為驚駭,說道:「咦,你怎麼知道?」
楊炎已經從他的口中證實了「小妖女」就是龍靈珠,也就無心再戲耍他們了,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是你在酒樓上自己說出來的!」
田耕面色大變,喝道:「好呀,你這小子偷了我們的銀子,還偷聽了我們的說話,我非狠狠揍你一頓不可!」
馬牛記得田耕雖然提過一次「小妖女」,卻並沒說是「姓龍的小妖女」,不禁更起疑心,但他較為謹慎,暫且靜觀其變。
楊炎退後一步,說道:「且慢,你想大打還是小打?」
田耕怔了一怔,說道:「打架還有大打小打之分嗎?」
楊炎說道:「不錯。大打,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小打只打你耳光。我看還是小打對你有利,你罵我一聲小賊,我就打你一記耳光。我已經算過了,你一共罵了我七聲小賊!」心裡想道:「龍靈珠這小妖女最喜歡打人耳光,我且學學她的模樣。」
田耕大怒道:「小賊,我要拆你的骨,剝你的皮!」舉掌就打。
馬牛連忙叫道:「這小子似乎有點來頭,別傷他的性命!」原來田耕練的乃是鐵砂掌功夫,要是打著身體要害,立即就會打死人的。剛才他在酒樓上不敢大動拳腳,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那知田耕的鐵砂掌連楊炎的衣角都未沾上,只聽得辟辟啪啪一片響,楊炎已是接連打了田耕清脆玲瓏的耳光。
楊炎笑道:「你罵了七聲小賊,還差四記耳光!」馬牛已經趕忙上去,那知楊炎更快,笑聲未了又已打了田耕四記耳光。
楊炎揮袖一拂,馬牛衝上剛要出拳,被這一拂之力,意是不由自己的退後三步。楊炎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和我打架?」
這八記耳光一打,田耕掉了兩顆大牙,臉上就似開了顏料鋪似的,烏青黑腫,皮開肉裂,沾滿血污,鼻子都給打歪了。雲中雙煞的本領是差不多的,馬牛雖然稍高一線,見此情形,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那裡還敢動手?
楊炎笑道:「你沒罵我小賊,耳光可以免打了,不過——」說到此處,飛身跳上田耕那匹坐騎。
楊炎繼續說道:「不過你們是結義兄弟,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他沒有馬騎,你也陪他走路吧!」說罷飛出一顆石,把馬牛那匹坐騎的前腿打破。
大笑聲中,楊炎快刀加鞭,絕塵而去。
他一面跑一面心裡想道:「田耕談及那『小妖女』的時候,馬牛要他到張掖再說。莫非龍姑娘是在張掖?好,不管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且到張掖再說!」
張掖在武威西面,距離約三百多里。這一帶是「河西走廊」的富饒地帶,素有「塞上江南」之稱,並有「金武威銀張掖」的俗語。路上碰上的江湖人物也比昨天更多了,有些江湖人物充作客商,身上暗藏兵刃。楊炎一眼也看得出來。
這些江湖人物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往往是三五成群,南腔北調,湊成一夥。這種情形,若在如丐幫之類的大幫派中不足為奇,但天下知名的大幫派寥寥可數,一般的幫派多是地方性的,幫中的弟子也是同一地方的人居多,像這種情形就很少見了。顯然他們不是屬於同一幫派,而是臨時組合的。楊炎暗自想道:「怎的這許多江湖人物跑來張掖,敢情他們都是衝著『小妖女』來的?但龍靈珠怎的又會結下這許多仇家呢?哦,對了,她最喜歡找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消遣,莫非這是她亂打人家耳光闖出來的禍?」
想起龍靈珠的淘氣,不知怎的,心頭的鬱悶倒是消減了許多。雖然他自己曾身受其苦,卻是禁不住思念起這個令他吃過許多苦頭的淘氣小姑娘來了。「上一次我被丁師叔押往柴達木,她偷偷跑來保護我;這一次我也跑去張掖偷偷幫她的忙,嚇她一個大跳,看她還能避得開我?嗯,我只須跟蹤那些要跟蹤她的人,就必然會找到她的。就不知她是否真的是在張掖?」
他搶來這匹坐騎雖然不是名駒,腳力也還相當不錯,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張掖。無人之處,他把偷來的錢包打開,仔細一看,看看有多少錢,以免重蹈在武威的覆轍。
只見田耕的那個銀包,除了十多兩碎銀之外,還有十幾顆金豆,馬挺那個錢包的金豆更多,一數竟有二十七顆。揚炎心裡笑道:「雲中雙煞本領平常,腰包倒是甚為豐厚。嘿,嘿,我怎麼樣大吃大喝都不怕了!」
張掖城西,有一條河,名為「弱水」,提起「弱水」,可是大大有名,知道它的人比知道「金武威、銀張掖」還多。原來這條河流很有特點,《西遊記》裡對這條河曾有過誇大的描寫,說什麼:「八百流少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其實這條河並不大,最寬處的江面也不過十丈左右寬,鵝毛和蘆花浮在水面當然也不會沉的,不過行舟則的確是比在別的河流艱難,一條小船,兩名舟子用力劃,渡過七八丈寬的河面也得花一枝香時刻。有人說河底有一道看不見的暗流洄旋;也有人說是因為河中含有某種礦物,以致水質不同,變成了密度較大的「重水」。楊炎久聞其名,今日方得親身經歷。
小舟緩緩前行,楊炎心裡想道:「這條弱水,果然真是稀奇,有趣。」他想幫忙舟子划船,但他不通水性,只怕越弄越糟,不敢輕視。
船到中流,忽見另外一條小船,船上兩個乘客都是他認識的,年輕較大那個約有五十左右,他認得是天山派輩份最尊的長老鍾展的徒弟,名叫李務實。李務實人如其名,為人沉實幹練,有人說他的武功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只因不喜出風頭,是以姓名不為外間所知。另一個年紀較輕的中年人則是石天行的弟子,名叫陸敢當,和李務實剛好相反,為人飛揚跋扈,倒是和他的師弟石清泉脾氣相同。
楊炎心裡想道:「我割了他師弟的舌頭,又曾打了他的師父一頓,可別要讓他認出來。」其實即使楊炎坐在陸敢當對面,只怕他也未必認得出來。要知楊炎離開天山之時還是個小孩子,經過了八年,相貌早已大異從前。但對中年人來說,七八年的時間,相貌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變化。
陸敢當此時正在做著楊炎剛才想做的事。他拿起一支槳替舟子划船。李三務實一皺眉頭,說道:「你省點氣力吧,咱們又不是急於渡河。」他並不是可惜師侄浪費氣力,而已是不想他在人前賣弄本領。
陸敢當笑道:「早點進城不好嗎?佛經說:弱水三千,我自一葦而渡,不知是否指這裡的弱水。我沒有一葦渡江的本領,見識見識這條弱水的特別之處又有何妨?」他不聽師叔的話,劃得更加用勁。
忽聽得櫓聲咿啞,一條較大的烏篷船越過楊炎前頭,似乎是想追上陸敢當那條小船。船上三個客人,其中兩個中年漢子面貌相似,一看就知是同胞兄弟,另外一個年紹較大的魁梧漢子,兩邊太陽穴墳起,顯然是正在練著一種甚為霸道內功的高手。
那兩兄弟似乎也是嫌船行得慢,一個搖櫓,一個划槳,替代舟子駛船。
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大哥,你幫幫眼。前面那人似乎是天山派的陸敢當。」
老大說道:「不錯,另外一人是他的師叔李務實。」
那魁梧漢子問道:「你們和李務實、陸敢當是熟識的朋友嗎?」
老二說道:「我們和陸敢當見過一兩次面,談不上是熟朋友。至於李務實則僅是一面之緣,卻沒和他說過話的。」
那魁梧漢子道:「難得在此相遇,不妨上去攀交攀交。」
老大眉頭一皺說道:「陸敢當自視甚高,我,我有點……」底下的話沒說下去,但意思卻是明白的,他是有點討厭陸敢當,也怕陸敢當誤會他們是想巴結。
他們這條烏篷船和楊炎這條船距離較近,低聲談話,楊炎也聽得清清楚楚,但卻不知陸敢當聽見沒有,只見他頭也不回,劃得更加快了。不過,由於是在「弱水」行舟,劃得多快,也不過是和普通的舟子在一般的河流上划舟的速度一樣。
那魁梧漢子說話的聲音更小了:「你們崆峒派自從丹丘生接任掌門之後,不是和天山派很有交情的嗎?」
老二哼了一聲說道:「那是丹丘生的事情,可與我們無關。哼,他的弟子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天山派的人對他當然是尊敬的。但咱們可不想沾這個光。」他直呼掌門人之名,實是大為不敬。原來這兩個人乃是崆峒派前任掌門洞真子的徒弟,洞真子的師弟洞冥子與清廷勾結,害死了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洞真子雖然沒有參與其事,但卻受到師弟的威脅,明知是他所為也不敢揭發,反而做了師弟的傀儡,接任掌門,附和師弟,誣蔑丹丘生欺師滅祖。最後真相大白,洞真子臨終悔悟,與洞冥子同歸於盡,丹丘生這才奉他遺命繼任掌門的。
這兩兄弟老大叫勞福庇,老二名叫勞福陰,他們是洞真子的得意門徒,但腦筋卻有點糊塗,師父慘死,他們不問情由,不知這是他們師父「處事不當」釀成的禍因,反而對接任掌門的丹丘生心懷不滿。
楊炎對「哥哥」的出身門派,當然是知道的。一聽他們談起丹丘生的「天山派記名弟子」,不禁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兩個是崆峒派的弟子,敢情他們也是為了『小妖女』而來?這兩個人不足為懼,怕只怕孟華也來!」想起龍靈珠曾經為了自己和天山派作對的事,而那次的事情又正是由於自己被孟華所擒而起,心中自是難免有點惴揣不安。不過孟華是要到天山弔喪的,只能希望他不會這樣快回來了。
勞家兄弟見陸敢當頭也不回,似是有意不理睬他們,不覺心裡有氣,暗自想道:「以陸敢當的武功,我們小聲說話,恐怕他也聽得見的。縱然聽不見,他明明知道今天有許多江湖上的朋友前來張掖,聽見後面有船追來,也該知道是同道中人了,他卻越搖越快,分明是在我們面前賣弄!」這兩兄弟也是好勝的人,心裡一有氣,便也使勁划船,好像要和陸敢當比賽。
但他們兩兄弟合力駛船,還是追不上前面那條小船。
那魁梧漢子笑道:「他賣弄手段,我也有手段叫他們的船停下。你們瞧著!」說罷,拿起船頭的繩索,迎風一抖,把四五丈長的粗繩抖得筆直,向前面小船揮去。陸敢當那條小船,船尾插有一支備用的鐵篙,長繩呼的一聲卷在篙上,那條小船果然只能在水中打轉,雖沒後退,也不能前進了。
楊炎心裡想道:「這人氣力倒是不小,看來是練過大力鷹爪功的高手,比雲中雙煞要高明得多。」
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哪位朋友惡作劇?」說話之時,雙指一夾,賽如利剪,一下子就把粗如拇指的繩索剪斷,小舟又復向前。與此同時,陸敢當也回過頭來。
勞家兄弟大為尷尬,連忙自報姓名,說道:「陸兄還記得我們嗎?這位朋友只是想和你們結識,並無他意!」
陸敢當見他們通名道歉,看在丹丘生和本派的交情,倒是不便和他們計較了,當下淡淡說道:「原來是勞家雙俠,幸會,幸會。咱們上岸再說。」
說話之際陸敢當的小般已經攏岸,勞家兄弟那條船落後約三丈之遙。那魁梧漢子忽地在船頭拿起一塊木板,這是船家用作上岸時的墊腳板,尚未攏岸,那漢子就把墊腳板拋到河中了。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這雖是小說家言,但弱水易沉,卻委實不假。木板本來是會浮在水面的,但這在弱水之上,卻只是在渦流中打個轉,便即徐徐下沉。魁梧漢子飛身躍起,在這塊木板將沉未沉之際,竟然把它用作在水中的墊腳板,腳尖輕輕一點,便即跳上對岸。
剛才他炫露的大力鷹爪,氣力雖然驚人,楊炎還不怎樣放在心上。此際見他露出這手輕功,連楊炎也不禁刮目相看了。要知練鷹爪功之類以內力雄渾見長的功夫,一般來說,輕功多是較差的,但此人卻是內外雙修,輕功內功顯然都有頗深的造詣。楊炎心裡想道:「他剛給李師叔掃了面子,搶先上岸不知是否向李師叔挑釁?李師叔的內力或許在他之上,但要想勝他,恐怕也還當真不易。」
那魁梧漢子搶先上岸,回過頭來抱拳一揖,朗聲說道:「兩位是從天山來的遠客,彭某雖然不是本地人,勉強也算得是半個地主,請容彭某稍盡地主之誼。」
楊炎這才知道,原來他之所以搶先上岸,乃按照江湖禮節,迎接客人的。江湖人物,異地相逢,雖然同屬客人,也有遠近之分,遠處的客人,是客中之客,近處的客人是客中之主。
李務實為人厚重,見他謙恭有札,雖不願意和他結交,也只得稍假辭色,還了一禮,淡淡說道:「不敢當。」
魁梧漢子笑道:「彭某適才拋磚引玉,無非是為了仰慕兩位的大名,請兩位千萬莫要見怪。」
陸敢當見他對自己表示敬意,心裡的氣早已消了,笑道:「俗語說不打不相識,何況咱們並未廝打呢。閣下武功高明,拋磚引玉云云,太客氣了。我喜歡說話爽直,請問閣下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此時勞家兄弟亦已上岸,勞福蔭便即上前替他們介紹,說道:「這位彭兄是江湖上人稱金眼神雕的彭大遒彭大哥。為人好客,和我們乃是多年朋友。張掖這個地方他很熟,兩位要是未有處宿,可以托他安排!」
金眼神雕彭大遒是陝甘道上有數的人物,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交遊甚廣,提起他的名字,黑道白道無人不知。陸敢當吃了一驚,暗自想道:「原來他就是金眼神雕,怪不得這麼了得!」
彭大道說道:「我在張掖城中長大的,一間雲來客店已經定下房間,請兩位不要客氣。」
陸敢當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會碰上我們?」
勞福庇笑道:「是這樣的,彭大哥交遊廣闊,他知道這兩天有許多朋友要來張掖,是以在雲來客店定下了十間房間,招呼各方好友。」
陸敢當道:「初次相識,彭大哥就這樣客氣,我們實是不便叨嘮。」彭大遒笑道:「相交深淺,豈在時日?我和兩位雖然初次識荊,但勸兩位的俠名則是久仰的了。要是兩位不肯賞我這個面子,我也無顏立足江湖了。」
陸敢當見他這樣一個成名人物,對自己如此尊重,覺得有了面子,心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便即說道:「彭大哥言重了,彭大哥名重武林,『久仰』二字,應當由我來說才對。難得彭大哥如此好客,那我們也唯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沒徵求師叔同意,就替李務實答應。李務實不覺眉頭一皺,但他為人厚重,這個師侄又是新升長老的他的師兄石天行的得意門徒,他也不便掃陸敢當的面子。
彭大遒看出他心中不悅,連忙去奉承他,剛說了兩句諂媚的話,李務實忽道:「聽說彭先生在官場得意,此來張掖,不知可是有甚公幹?」彭大遒暗吃一驚,裝出詫異的神色道:「小弟浪蕩江湖,素性不喜受人拘束,怎會跑去官場鬼混?李大俠,你是聽誰說的?」
勞家兄弟也甚詫異,齊聲說道:「李大俠,你恐怕是誤聽了謠言了,要是彭大哥做了官,我們怎會不知?」要知崆峒派雖然沒有禁止門人和官府來往的戒條,但由於掌門人丹丘生是和朝廷作對的俠義道,是以雖無明文規定,崆峒派的弟子亦知自律。
李務實淡淡說道:「我是聽得輾轉傳言,既然並非事實,那或許是我聽錯了也說不定。」
彭大遒裝作瞿然一省的模樣,說道:「我雖然有幾個白道朋友,但都是泛泛之交。看來這可能是他們放出的謠言,我倒要查究查究!」
陸敢當倒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心裡想道:「在江湖上吃得開的成名人物,總得敷衍敷衍白道中人,有那麼幾個點頭之交的白道朋友,也是不足為奇。李師叔聽得風就是雨,挖苦人家,世不管人家面子上擱不擱得住。」於是說道:「像彭大哥這樣望重武林的人物,也難怪白道中人爭著要謬托知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依小弟之見,彭大哥也無須小題大作了。」
彭大遒哈哈笑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兄說得真好,彭某謹領教益。」
楊炎跟在他們後面,故意放慢腳步,遲半個時辰進城。好在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他隨便向人打聽,就找到了。
楊炎進去投宿,掌櫃的陪笑說道:「客官,你來得不巧,小店剛剛客滿。」
楊炎說道:「一間空房都沒有嗎?」掌櫃說道:「空房倒是還有一間,但卻是早已給人定下的。」這話說了等於不說。
楊炎說道:「我但求一個宿處,什麼地方都可以。甚至柴房也無所謂。」掌櫃有點不耐煩了,雙手一攤,說道:「若然客官只求一個宿處,城中可以投宿的地方多著呢。縱然大小客店都滿,民居也可借宿的。小店的柴房堆滿柴草,客官你不賺棄,我們也沒功夫騰出來。」
楊炎忽地抓著他的手一搖,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家客店,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還有空房,你忘記了?」掌櫃感覺掌心有物,以袖遮掩,偷偷一看,只見金光燦爛,竟是三顆金豆。他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的掌櫃,金子的成色,一看就知。他看出確是十足成色的真金,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富商巨賈我也見過不少,出手這樣豪闊的客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收起金豆,說道:「多虧客官提醒,我想起來了,不過——」楊炎說道:「還不過什麼,只要有房間就行!」
掌櫃的道:「客官,你真的不拘論是什麼房間?」
楊炎說道:「別囉唆了,帶我進去吧。」
掌櫃也似乎「礙難啟齒」,於是馬上帶他進去。
那間房間房門虛掩,一到門口,就聞得一股香味。香味頗怪,中人如醉,吸了一點,竟有懶洋洋的感覺。
學過武功的人,聞到古怪的香味本能就會提防。楊炎默運玄功,眉頭一皺,問那掌櫃:「什麼香這樣難聞?」
掌櫃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說道:「這是福壽膏,客官,你沒吸過?」
楊炎問道:「福壽膏是什麼?」掌櫃說道:「富壽膏就是鴉片。」心裡頗為奇怪:一個有錢的大少爺,怎的連鴉片煙都不知道。楊炎啞然大笑,心想:「原來是鴉片煙,我還以為是江湖上下三濫用的迷魂香呢。不過房間裡既然有抽鴉片煙的客人,這個客人自必是有錢的『大爺』了,他又怎肯把房間讓給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掌櫃已在輕輕拍了一下房門,低聲喚道:「娘子,起床。有客人來了!」房門本來是虛掩的,用不著裡面的人開門,他們便走進去。
只見一個肥胖的婦人,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對著煙燈,呼呼虜虜的抽鴉片煙正在抽得起勁。
楊炎吃了一驚,那婦人也嚇了一跳,連忙坐起身來,把手中的煙槍指著掌櫃,「呸」的啐了一口,罵道:「你作死啦,為什麼把客人帶到老娘的房間來?」
掌櫃說道:「這位相公給了我三顆金豆,你就讓他借宿一宵吧。」
婦人盯著楊炎,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嗔道:「什麼話?三顆金豆,你就把老娘賣了?「心想:「這小子倒還長得俊,不過做我的兒子可還嫌小!」
掌櫃的笑道:「你跟我在賬房睡一晚吧。委屈點兒,明兒我給你賣二兩上好的福壽膏。」
婦人說道:「把金豆給我,我自己會買。」將他手中的三顆金豆全搶過去。掌櫃歎口氣道:「你抽少點兒行不行?」心想:「要不是你上了煙癮,我也用不著貪人家的金子把臥房也讓給人家了。金子雖好,傳出去總是笑話。」
婦人說道:「客宮,你抽福壽膏的吧。」楊炎說道:「我不抽煙。」
婦人笑道:「這就好了。老實說,臥房我可以讓給你,這煙槍我可捨不得借給你。」她眉開眼笑的指揮丈夫替她搬走「隨身應用…的東西,包括煙槍和煙燈在內。
掌櫃說道:「多蒙相公看得起我們這間小店,這間房間還合意吧?」楊炎說道,「很好,很好,就只是煙味有點難聞。」
享櫃夫婦走後,他打開窗門,讓煙味散發。忽聽得彭大遒的聲音道:「兩位要不要到城中逛逛?」跟著聽得李務實道:「彭先生請便,我們不想出去了。」原來李務實和陸敢當住的那間房間,正是和掌櫃的臥房隔著一個內天井遙遙相對的。
楊炎急於打探「小妖女」的消息,待彭大遒和勞家兄弟離開這間客店之後,他也跟著離開。午後時分,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早,那些江湖人物逛街的不少。
楊炎偷聽他們說話,雖然他們也交談江湖的見聞,但卻沒聽見他們提及「小妖女」。不過楊炎也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些江湖人物很喜歡買乾糧,張掖特產的杏仁餅和肉脯幾乎給他們搜購一空,還有一種便於登山的「芒鞋」那些人也很喜歡買。
有一對師兄弟,師兄買了五對「芒鞋」,走出店舖,師弟說道:「師哥,咱們只兩個人,買這麼多芒鞋做什麼?」師兄說道:「說不定咱們要在山上搜索五六天,我可不慣赤腳走路。再說必定有買不到芒鞋的朋友,咱們用不了做人情也好。」
楊炎聽了他們的談話,也進那間雜貨店買「芒鞋」,果然已經賣完了,楊炎問店主道:「附近可有什麼名山?」店主詫道:「你來買芒鞋,不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城外面就是祁連山,聽說山中許多名勝古跡,我可沒有上過。」
原來祁連山綿亙甘涼之境,是中國西北部有名的大山。匈奴呼天曰「祁連」,古代所稱的祁連山有南北之分,北祁連即今新疆之天山。在甘肅張掖縣西南面的是「南祁連」,南北祁連相距亦數千里。要是從天山走到「南祁連」,普通人可得走半年。
楊炎說道:「我見許多人買這種草鞋,我也買來試試。原來他們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店主說道:「我猜大概是吧。有幾個客人向我打聽祁連山的情況,可惜我不知道。」
楊炎暗自想道:「莫非龍靈珠是躲在祁連山中?所以她的仇家才要準備乾糧到山上搜索。不過她的仇家聚集了這許多人,料想也費了不少時日,他們怎拿得準她還是在祁連山上?」他不想惹起別人注意,也就無心再去打聽了。在城中吃過晚飯,便即回轉雲來客店。
客店裡有一部份客人此時也正是剛剛吃過晚飯,聚在大堂鬧談。大家都是江湖人物,攀親道故,不相識的也變成相識了。那種熱鬧的氣氛好像是在辦喜事。人群中也有彭大遒和勞家兄弟。楊炎恐防陸敢當出來趁熱鬧,悄悄的回自己房間。
李務實和陸敢當並沒出去,楊炎豎起耳朵,留神聽他們談話。他是自幼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細小如梅花針之類的暗器,要是有人用來向他偷襲,他也會聽得那微弱的破空之聲。李陸二人雖然是在房間裡小聲談話,他隔著一個小小的庭院也聽得見。
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咱們接受人家的招待,你卻連多說兩句話也不願意。彭大遒要給咱們介紹幾位新朋友,你竟然裝作聽不見,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李務實哼了一聲說道:「彭大遒能有些什麼好朋友?在路上我不便說,現在我對你說吧。我知道得確實,彭大遒不但是黑道中人,而且是大內侍衛。他是楊牧的好朋友!楊牧是一等侍衛,他是二等侍衛。」
陸敢當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聽誰說的?當真可靠嗎?」李務實道:「絕對可靠,但是誰說的,我卻不能告訴你!」陸敢當知道師叔不信任他,心裡很不舒服,說道:「即使他是侍衛,和咱們也不相干。據小侄之見,只要咱們站得穩腳步,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目前有一件事清,咱們倒不妨和他們合作。」李務實怒道:「你說什麼?和他們合作!」聲調不覺稍為提高了!
陸敢當連忙說道:「師叔,小聲點兒。他們都在外面,給聽見了可不好意思!李務實本來是個穩重的人,只因師侄太不懂事,他忍不住才發了脾氣。此時一想,自己雖然不怕彭大遒,卻也無謂得罪了他。於是便即壓低聲音道:「好,留到更深人靜時候再說。如今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和這些人合作,勸你也少點去沾惹這些人。」
李務實在房間裡壓低聲音說話,外面卻傳來了轟鬧的聲音。
幾個人同時在叫:「咦,田老二,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你們哥兒倆怎的這個時候才來,昨天你們不是已經到了武威的嗎?」
跟著一個人大叫:「你們還問?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原來是雲中雙煞到了。老大馬牛還不怎樣,不過衣裳沾滿污泥而已,老二田耕可就真是一副「怪模樣」了。他給楊炎打了八記耳光,臉上青腫未消,門牙又給打落兩齒,說話變成「漏風」,嘶嘶聲響,極為刺耳。
有人笑道:「田老二,你因何氣成這樣,我不問焉能知道?」又一個人竟似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說道:「這倒奇了,你們雲中雙煞的威名誰不知道,那一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敢給你們受氣?」
彭大遒說道:「大家別鬧,待我問個清楚。田老二,聽說你昨天在武威給人偷了錢包,是不是因為此事生氣?」他的消息最為靈通,雲中雙煞昨日在武威大鬧酒樓之事,早已有人傳到他的耳朵。
田耕哇哇大叫:「那小子不但偷了我們的錢包,還偷了我們的坐騎!」
那個存心氣他的人說道:「哦,原來你們是步行來的,怪不得現在才到。不過,田老二,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錢包給人偷去這還不足為奇,但你們騎著馬走,卻怎能給人偷去?」另一個人道:「這個『偷』字恐怕也要改為『搶』字吧?田老二,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給那小子打了一頓?」
田耕老羞成怒,喝道:「好呀,老子吃了虧,你們倒開心了!」
彭大遒連忙勸架:「大家自己人,莫傷了和氣。田老二,我們都是想幫你的忙的。這位朋友多問幾句,無非也是想弄清楚而已,你別誤會。」那個人也覺得開玩笑開得有點過份,向田耕陪個禮道:「田老二,你吃了虧,我們心裡也難受的。不過要是不問清楚那個小子是何方神聖,我們又怎能幫你的忙?」
田耕羞得滿面通紅。馬牛說道:「慚愧得很,這小子的武功來歷,我們一點也看不出來。不過,這小子搶了老二的坐騎的,料想他早已到了此地了。我正想請問各位,不知有誰可曾見過這個小子?這小子大約是十八九歲年紀,膚色比一般人黑些,不過長得倒很秀氣,鵝蛋形的臉孔,有一對大眼睛。」
那些人聽得令雲中雙煞吃了大虧的人,竟然是個二十歲都還未到的「小子」,不禁相顧駭然。
楊炎剛才進入客店之時,那些人是已經聚在大堂閒談的。楊炎只道田耕一說出他的模樣,一定有人搶著回答了。不料竟是沒有作聲。原來那些人剛才談得興高采烈,而他的服飾又像是個在客店裡打掃的小廝,是以誰也沒有留意他。
楊炎鬆了口氣,心想:「幸虧我向掌櫃求宿的時候,沒人在旁,那知心念未已,便聽得勞福庇說道:「唔,你說的這個小子,我倒好像見過。」原來他在弱水划船之時從楊炎船邊經過,對楊炎稍為有點印象,楊炎剛才進來,他因為曾在河上見過楊炎,不知不覺也看了他一眼。只是當時並沒放在心上而已。
馬牛大喜道:「你在哪裡見過這個小子?」勞福庇道:「我渡過弱水之時,碰見一個少年,模樣倒有點像是……」
他本來準備說出「疑犯」就在這客店之內的,剛說到一半,彭大遒忽地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勞兄,你說的那個少年我認識的,他絕對不是偷了田老二錢包那個小子!」楊炎聽了不覺一怔:「怎的他會認識我?他又憑什麼斷定我不是那個『小子』?」
只聽得彭大遒繼續說道:「那少年姓甚名誰我倒忘記了,不過我記得去年在義烏給黑石莊的雷莊主祝壽之內是曾見過他的。他替雷莊主做知客,料想是雷莊主的門人弟子。」
有人問道:「彭大哥,你說的這位雷莊主可是浙西的武林前輩雷霆?」彭大遒道:「不錯。義烏雖是浙西的一個小縣份,這位雷莊主可是名頭不小,去年他做五十大壽,賀客少說也有一千多人。幫他做接待客人的知客沒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這些知客我認識的很少,不過他們倒是許多人認識我,我一到黑石莊,就不斷的有人走來遞茶遞煙,對我慇勤招待。我也記不得那麼多名字。」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以他的身份,交遊這麼?」闊,能夠令他記得牢牢的當然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而不會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腳色」。
彭大遒繼續說道:「我就是因為記不起他的名字,所以在河上碰見他的時候,雖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是不好意思和他招呼。」
田耕說道:「這種未入流的小腳色也值不得彭大哥空耗精神和他結交。既然不是那個小子,咱們也就不必再談他了。」
勞福庇本來想說出那個少年就在這客店中的,此時已經知道這個少年並非「疑犯」,只是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一個未入流的腳色」誰也不會有興趣的,他當然不會再說下去了。
楊炎暗中偷聽卻是詫異無比,心想:「我從未到過義烏,更不認識什麼黑石莊莊主。奇怪,為什麼彭大遒給我遮瞞?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曾在義烏碰上一個形貌和我那麼相似的人。」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牛為人精細,心裡可有點起疑:「以彭老大的身份,勞福庇看錯了人,他只須簡簡單單說兩個字『不是』就行了,何必多費唇舌替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解釋?」
彭大遒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沒有錢花,失了多少銀子,我賠給你們。房間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歇歇吧。」
在普通情形,雲中雙煞是不該把所失的銀子如實報出來的,但馬牛知道:「銀子倒沒很多,不過有幾十顆金豆給那小賊偷去,要是追不回來,那可太便宜他了。」
彭大遒笑道:「小意思,這點金子我還賠得起。」田耕說道:「我可怎好意思要你的金子,而且太過便宜那個小賊了。」
彭大遒道:「朋友有通財之義,這幾十兩金子你們暫且拿去用。不會便宜那小賊的,包在我的身上,給你追回來就是。」他把一疊金葉塞到田耕手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兩,田耕不作聲了。
那個掌櫃坐在櫃檯裡面打算盤,豎起耳朵來聽,越聽越是吃驚,心裡想道:「那個『小財神』的金豆莫非是偷來的?」
馬牛忽地走近櫃檯,伸手進去,一把將他揪著喝道:「那個小賊你有沒有見過,快說實話!」掌櫃顫聲叫道:「我、我沒見過!」馬牛喝道:「你沒見過,為何臉有驚惶之色?是不是你接了他的贓物,將他藏起來了?」
這掌櫃也算老奸巨猾,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我是正當商人,怎會偷接賊贓?只因我們這個地方,太平久了,像你老說的那個小賊如此猖狂,我們許多年都未聽過,是以難免有點吃驚。」要知他業已橫財到手,只知說了出來,那三顆金豆就要給失主當作賊贓追回去。得而復失事情還小,更怕甚至因此惹上官非。
彭大遒上前去將馬牛拉開,笑道:「馮大哥,你錯怪好人了。這掌櫃我知道他的為人,他為人最是謹慎,稍為有點可疑的人他也不敢留客的,再說,那小賊本領不弱,自必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他偷了你們的金子還不遠走高飛?這間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的客店,這兩天又正有各方朋友前來,你想他會這樣傻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
彭大遒出頭說情,馬牛自是不便再向那個掌櫃追究,不過他心中的疑團可未消除,說道:「彭大哥,不是我心疼那點金子,只因那小賊太過氣人,我非抓著他不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得罪了你的朋友,彭大哥,你莫見怪。」他這『朋友』二字可是語帶雙關,可以解釋為指那個掌櫃,也可當作是指那個『小賊』,別的人聽不懂,彭大遒則是當然聽得懂的。
彭大遒哈哈一笑,說道:「馬老大,你放心。我答應替你們查究此事,就一定會做得到。你們先歇息一會,今晚請到我的房間,我有話和你們說。」
馬牛七竅玲瓏,一點即透,說道:「好,那麼待會兒我再向彭大哥領教。」
彭大遒道:「明天說不定會有事情發生,大家早點睡吧。」雲中雙煞首先離去,沒多久,其他的人也各自回房間了。
楊炎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越想越是覺得古怪。彭大遒分明是在暗中『庇護』他,為什麼呢?想來想去想不通,只好不去想它,專心一志的聽隔著院子的對面那間房間的談話。約莫二更時分,他聽見李務實和陸敢當說話了。不過好像是咬著耳朵說話,他的聽覺雖然敏銳,也聽得不大清楚。
庭院中有兩個高逾人頭的大水缸,這兩個大水缸正是放在李陸那間客房的後窗。楊炎悄悄出去,躲在水缸後面偷聽。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他們說的那個小賊我也留意到了。我知道他住在這間客店。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的是,不知彭大遒是認錯了人,還是故意說謊?」
李務實道:「彭大遒說了什麼謊話?」
陸敢當道:「他在外面向掌櫃求宿之時,我聽他的口音一點不像江南口音。假如此人當真是黑石莊莊主雷霆的門人弟子,他的口音就不該帶有回疆的漢人口音。」
楊炎暗暗吃驚,這才知道他們剛才雖然是躲在房間之中,卻也早已留意自己的。「我只道陸敢當是個草包,卻原來頗為精明。好在他只是懷疑我的口音,還未認出是我。」他想。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別人的閒事,你又何必多管?」
陸敢當道:「只怕不是別人的閒事,而正是咱們要管的事!師叔,我懷疑這小子就是楊炎!」李務實道:「我看不大像。」陸敢當急道:「他現在已經長大**,相貌當然不會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但依我看來,他也依稀有點小時候的影子。而且口音也對,我看一定是他!」
李務實道:「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許你魯莽從事!」其實他亦是早已看出是楊炎了,只是怕師侄把事情弄糟,才不敢說。
陸敢當道:「咱們不正是為了要抓這個小子,才跑來張掖的嗎?你要我怎樣謹慎從事?」
李務實道:「我倒要先問問你,你意欲如何,馬上衝進他的房間去抓他嗎?」陸敢當道:「師叔,你別激我,我知道我的武功比不上楊炎這小子,甚至咱們二人聯手,也未必對付得了他。」李務實道:「你知道就好。」
陸敢當道:「這小子辱我師兄,傷我師父,如今明知他在這間客店,難道眼睜睜的放過了他?」李務實道:「不放過他又怎麼樣?」
陸敢當道:「咱們雖然未必對付得了這個小子,但還是有辦法可想的。」李務實道:「什麼辦法?」陸敢當道:「彭大遒這班人是衝著那『小妖女』來的,這小妖女也是咱們天山派的仇人!為什麼咱們不可以和他們合作?」
李務實道:「哦,說來說去,你還是想請彭大遒這班人來幫你的忙!」
陸敢當道:「這是互相幫忙,誰也不欠誰的人情。據我所知,明天他們就要進祁連山搜捕那個小妖女,咱們請他們光助咱們一臂之力,咱們也答應明天幫他們的忙!」
李務實冷冷說道:「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我可不能這樣做!」說話的聲音雖小,話中的火氣可大!
陸敢當心裡也不眼氣,說道:「師叔,咱們原來的計劃不是想利用這班人替咱們找到那小妖女,然後著落在那小妖女的身上去找楊炎的麼?如今不用這麼費事,便可一舉兩得……」
話猶未了,只聽得李務實已是沉聲說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你嗎?彭大遒是大內侍衛,是楊牧的好朋友!」
陸敢當道:「不錯,這是你剛才告訴我的。但在你定下這計劃之時,你是早已知道彭大遒的來歷了吧?」
李務實道:「我可並不是要和他們合作,我只是要從他們的行蹤打聽那小妖女的下落。他們干他們的,咱們干咱們的!一發現那小妖女,咱們就可以先下手為強!」
陸敢當道:「不過那小妖女易抓,楊炎這小子可難對付。只要不是同流合污,咱們又何須避忌在這件事情上和他們合作?至於說到彭大遒是楊牧的好朋友,咱們可以不必告訴他這個小子就是楊牧的兒子。」李務實道:「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是毀了咱們天山派的聲譽!」
陸敢當拂然不悅,說道:「師叔言重了吧?這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何至於影響本門聲譽。依小侄之見,拿不到叛徒,這才是有關本門聲譽呢!」
李務實道:「咱們天山派雖然沒有高舉義旗反清,可也是和反清的俠義道走一條道的!不錯,清理門戶固然緊要,但更緊要的是保持俠義道的英名清譽!和朝廷的鷹爪合作成什麼話?要是你不服氣,回山之後再請掌門評理!但現在你必須聽我的話!」
李務實是從來沒有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的,說話聲音雖小,每一個字都好似在陸敢當頭頂爆炸的焦雷。陸敢當給他罵得幾乎發昏,但經他一罵,他的囂張氣焰倒是不敢不收斂了,心中啞忍,低頭說道:「你是師叔,我當然只能聽你吩咐。」
他們的談話告了一個段落,沒有再說下去了。楊炎正想回轉自己的房間,忽又聽得另一問客房有人說話。「彭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弄不明白!」是雲中雙煞中老二田耕的聲音。
彭大遒的房間在客店西翼,和楊炎此刻所在之處,隔著十幾間房間之多。但由於田耕說話粗聲粗氣,給楊炎聽見了。
楊炎霍然一省,想起彭大遒約了雲中雙煞在晚上到他房間談話之事,當時雲中雙煞正是要追查他的下落。」莫非他們此刻就正在談論我的事情?」他豎起耳朵,只是隱隱聽得彭大遒「噓」了一聲,由於距離較遠,底下的話聽不見了。
楊炎立即施展輕功,悄悄的到彭大遒那間房間的後窗偷聽。
只聽得彭大遒說道:「小聲點兒,提防隔牆有耳!」
田耕說道:「對面房間住的是何老三,左面鄰房住的是飲馬川牛寨主。右面鄰房住的是賀莊主,斜對面房間住的是黑風林古寨主,這些人不都是你彭老大的好朋友麼?」
彭大遒說道:「好朋友中也有親疏之分,這件事情,我不想給不相干的人知道。」田耕聽得甚為舒服,說道:「多謝彭大哥把我當作自己人,但我還是不懂你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你說過肯幫我們的忙追查那個小賊的,為何現在卻又勸我們不要把此事張揚出去?」
彭大遒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你們吃了虧,何必給外人知道?」田耕面上一紅,說道:「我也並非逢人就說的。只是向道上的朋友明查暗訪又有何妨?」彭大遒道:「我更說得明白一些,此事我不但希望你們別再張揚,而且希望你們別再自行查究!最好你們當作根本沒碰過這個小賊,把他忘了!」
田耕氣往上衝,說道:「我給這小賊打了八記耳光,掉了兩顆門牙,此仇此恨,怎能忘了?」
彭大遒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就當作給我一個面子吧,以一年為期,別再自己查究此事!」田耕道:「為什麼?」彭大遒道:「難道你們信不過我?」田耕說道:「彭大哥,我當然相信你會為我們盡力,但多一些朋友幫忙查究不更好麼?」
彭大遒眉頭一皺,說道:「怎的你還是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叫你們不要張揚,為的就是不想給更多的人知道!」
馬牛忽道:「彭大哥,你既然把我們當作自己人,請你實話實說,這個小賊是不是你的朋友?」
彭大遒道:「恐怕還不能算是朋友!」
田耕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恐怕不能算是,什麼意思?」彭大遒道:「這小賊或者和我有點關係,但我未敢斷定。」
田耕說道:「如此說來,你是早已知道這個小賊是誰的了?」
彭大遒道:「我不妨和你們說實話,我不是『已經知道』,而是已經猜想得到他是誰?」
雲中雙煞不覺齊聲問道:「是誰?」
彭大遒道:「據我所知,江湖上新近出現兩個武功高強的年輕人,因此據我猜想,能令你們雲中雙煞吃這麼大虧的必定是其中之一。」馬牛問道:「這兩個人是——」彭大遒道:「一個是齊世傑。」田耕說道:「齊世傑我知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聽說關東大盜尉遲炯也曾敗在他的手下。倘若是他,我們只有自認倒楣了。」
馬牛說道:「不會是他,楊大姑以六陽手的功夫馳譽江湖,但那小賊用的功夫我還可以看得出來,絕不是六陽手。」
彭大遒道:「我也猜想不會是齊世傑,第一、作風不對;第二、年紀不對。」
田耕說道:「什麼作風不對?」彭大遒道:「我雖沒見過齊世傑,但聽得人家說,他是個年少老成的君子。」
田耕說道:「君子又怎麼樣?我就最討厭那些自命為知書識禮的君子。」彭大遒笑道:「咱們討厭君子是另一回事。但以他這樣的為人,就絕不會胡鬧的。偷你們的錢包,那更是不會了。」
「第二,據你們所說,那個小賊不過十八九歲年紀,齊世傑據我所知大概已有二十六七歲了。」
田耕說道:「另一個本領高強的少年又是誰呢?」
彭大遭道:「這人的年歲倒是相符了,而且他的武功聽說是比齊世傑還更高明的。」
田耕吃了一驚,問道:「比齊世傑還更高明:到底是誰,你快說吧。」彭大遒說道:「這個少年名叫楊炎。」
雲中雙煞不覺都是一怔,齊聲說道:「楊炎,這個名字我們可從來沒有聽過。」
窗外偷聽的楊炎不覺也是一驚,心道:「這彭大遒好厲害,我終於給他識破。」心念未已,只聽得彭大遒已在繼續說道:「楊牧這個人你們知不知道?」
雲中雙煞齊聲說道:「保定名武師楊牧我們怎能不知?他是辣手觀音的弟弟,但在十多年前已失了蹤。」
彭大遒道:「不是失蹤,是和我一樣當上了大內侍衛!」馬牛恍然大悟,連忙問道:「你說的這個楊炎是楊牧的什麼人?」
彭大遒緩緩說道:「正是他的兒子。」馬牛苦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不許我們查究了。」彭大遒說道:「你們不要誤會,不錯,楊牧是我的朋友,但我和你們也是朋友,並無親疏厚薄之分。我並不是為了楊牧的緣故袒護這個小賊。」
馬牛說道:「那是為了什麼?」彭大遒道:「為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請恕我現在是不能告訴你們。」田耕是個粗漢,只道他藉詞包庇楊炎,憤然說道:「彭老大,你不方便說那也不必說了,總之我們自認倒媚好啦。」
彭大遒笑道:「田老二,你別生氣。我並非不許你報仇,一年之後,你們要是找他算帳,我非但不會袒護他,還可以暗中幫你的忙。」田耕詫道:「為什麼必須等到一年之後?」
彭大遒知道他的脾氣,要是不讓他略有所知,只怕他還是不甘罷手的。怕他誤了大事,只好說道:「這一年的期限我不是胡亂說的。因為我們要利用楊炎去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只有他才能辦成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們,但我曾奉了嚴令,要是我洩漏出去,我的腦袋不保!估計一年之內,楊炎當可辦到此事,那時再告訴你們不遲。」
楊炎聽了這話,不覺呆了。心想:「彭大遒說的這件事情自必是指刺殺孟元超之事了,原來他們是要利用我的!」
不過他是親口答應了父親願意去做刺客的,而且在他心目之中,也還是把盂元超當作仇人的。他只能往「好處」著想了:「對彭大遒而言,盂元超是他們必欲殺之而後快的,他們沒有這個本領,當然是想利用我了,但對爹爹而言,他不會是想『利用』我好讓他陞官發財吧?他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殺了孟元超,他就與我遁跡深山,父子相依,過這一生。殺孟元超不過是我們父子復合的一個條件而已。」
「但這只是我們父子之間的密約,為什麼他要去告訴彭大遒這個傢伙呢?」
彭大遒緩緩說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客店裡有兩個人正是楊炎這小子的對頭,別的人或許不願意得罪楊牧的兒子,他們卻是連楊牧也不放在眼內的。萬一給他們發現這個小子,這個小子立即就要被他們抓去。」
田耕問道:「那兩個人是誰?」馬牛已經猜到幾分,說道:「可是李務實和陸敢當這兩個人?」彭大遒道:「不錯。」
田耕問道:「為什麼他們要抓這個小子?「彭大遒道:「因為楊炎是天山派的弟子。」田耕詫道:「李務實和陸敢當不正是天山派的嗎?」彭大遒道:「是呀,陸敢當也還罷了,李務實可是天山派有數的人物呢!他和大山四大弟子同一輩份,據說他的武功也是不在天山四大弟子之下的!」
田耕說道:「那我就更不懂了,這小子既然是他的同門晚輩,為何他要抓他?」
彭大遒道:「其中緣故,我也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不過我確實知道的是:這小子也不知為什麼緣故,打傷了天山四大弟子的第一號人物石天行,這還不算,他還把石天行兒子石清泉舌頭割掉了。」
雲中雙煞聽得相顧駭然。
半晌田耕咋舌說道:「這小子連本門師兄的舌頭都敢割掉,我給他打了幾記耳光,倒是算不得什麼了。」
彭大遒道:「你懂了吧,這小子背叛師門,李務實自是要把他抓回去清理門戶。他活不成不打緊,誤了大事可就糟了。」
馬牛說道:「如此說來,李務實是衝著這小子而來的了。他怎的會知道這小子會在張掖出現呢?」彭大遒道:「我猜他是來碰碰運氣。」田耕道:「什麼叫做碰碰運氣?」彭大遒道:「據我所知,那小妖女也曾得罪過天山派的人,聽說楊炎這小子似乎和那小妖女也有一點交情。」馬牛說道:「若然如此,咱們倒要提防這小子和那小妖女聯手了。」
彭大遒道:「不錯。當務之急,第一是要替那小子遮瞞,別讓李務實知道他就在此地;第二,就是你說的提防他們聯手了。」
馬牛說道:「我以為還有一個第三——」
彭大遒道:「請指教!」
馬牛低聲說道:「最好是咱們說得動李務實和咱們聯手對付那小妖女,另外再想個法兒把那小子嚇走。」
彭大遒笑道:「我不敢以英雄自居,但這可正是應了一句老話:英雄所見略同了。實不相瞞,我一碰上李務實就有這個打算。你們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去找李務實密談。」
楊炎貼著後窗牆角,好在彭大遒是從房門出來,沒發現他。
楊炎待他走了一會,悄悄的回去李陸那間房間窗外偷聽。
房間裡靜悄悄的唯聞鼻聲,裡面的人似乎睡得正沉。雖然沒有***,他也聽得出並無第三個人在這房間裡面。以他內功之深,聽覺之靈,除非彭大遒不呼吸,否則一呼吸,他就聽得出聲息。
他料想彭大遒對李務實正有所求,亦無趁他熟睡暗害他的道理。那麼彭大遒是去了那裡呢?
他心念一動,不再偷聽,悄悄的回轉自己的臥房。
不出所料,彭大遒果然是躲在他的房間,他在外面聽出聲息,倏的穿窗而入,便向彭大遒撲去。
彭大遒偷入楊炎房間,不見有人,心中也是正在驚疑不定。楊炎這一下來得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學武的人,驟然遇襲,反擊乃是本能。
他一覺勁風颯然,反手便是一抓。他練的是大力鷹爪功,這一抓有開碑裂石之能,委實非同小可!
可是他這「非同小可」的鷹爪功,碰上楊炎,卻是有如老鼠碰上貓兒,碰上剋星了。一抓抓去,好像抓著一團棉絮,說時遲,那時快,楊炎的三根指頭已是反扣他的脈門。彭大遒大驚之下,連忙說道:「楊炎,我是你爹爹的朋友,你莫聲張!」要知在這間客店的人,他業已知道的本領最高的李務實,本領也不過比他稍勝一籌而已。能夠一個照面,就將他克制得不能動彈的人,除了楊炎,還能是誰?
其實楊炎之所以能夠迅速制勝,那是因為他早有準備,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之故。楊炎扣著他的脈門,見他居然能夠忍受,也是有點始料之所不及。當他扣著彭大遒脈門之時,心裡還有些害怕他會叫出聲的。但要制服彭大遒的鷹爪功,卻是不能不用此招。
這霎那間,楊炎轉了幾個念頭,終於放鬆指力,故意在彭大遒耳邊低聲說道:「你是誰?」
彭大遒道:「這裡不是說話處所,你跟我來!」楊炎說道:「好,不管你是誰,我也不怕你的暗算。走吧!」
他們剛剛跨出院子,大水缸後面,突然躍起兩條黑影。原來李陸二人乃是假裝熟睡,楊炎制伏彭大遒之時,雖然極力避免弄出聲響,畢竟還是給他們聽見了。
阻止楊炎逃走,這是陸敢當的主意。由於事情的變化出乎李務實意料之外,雖然他本來是打算等待孟華來到才動手的,此時也只能同意師侄的主張了。
陸敢當恃著有師叔做靠山,以為楊炎雖然能夠傷他的師父,那不過是師父手下留情,偶一不慎,受他暗算而已。他可尚未相信楊炎真的有勝過天山四大弟子的功力。他暗中偷襲,一出手就是天山派道風劍法的絕招,以指代劍,戮向楊炎胸口要穴。出指之後,方始喝道:「你這小子,還想跑麼?乖乖的跟——」
話未說完,陸敢當忽如著了定身法似的,目瞪口呆,原來他駢指如戟,此際已是點著了楊炎胸口的璇璣穴。楊炎默運玄功,胸肌內陷,將他雙指牢牢吸住。陸敢當以劍法化為指法的這一招,力貫指尖,勝於利劍。但也正因為他用到了十成功力,一被吸住,登時渾身癱瘓,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氣力可以使出來了。
楊炎惱他出手狠毒,有心丟他的臉,一把他抓起來,「卜通」一聲,拋入大水缸中。
另一邊李務實和彭大遒亦已交上了手,黑暗中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誰,卻不道破,只是啞鬥。
彭大遒一抓之下,李務實掌勢斜舊,用個「卸」字訣,把他的鷹爪功化解於無形,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招便向他的琵琶骨劈下。琵琶骨一碎,多好武功,也要變成廢人,彭大遒焉能容他劈著?他身為大內侍衛,身手確也不幾,百忙中滴溜溜一個轉身,避招進招,反抓李務實小腹。雙方變招都快,李務實小臂一彎,掌勢後發先至,彭大遒若不收招,手臂先要給地折斷。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彭大遒縮掌應招,給李務實佔了便宜,李務實功力本在他上,得勢不饒人,左掌一揚,立即向他頸項斬去。這是從天山劍法中變化出來的「斬龍手」絕招,倘若給他劈著頸背,彭大遒縱然有一身橫練功夫,不死也得重傷。
彭大遒給他的掌力震得身形搖晃,這一招憑自身本領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了。他倒吸一口涼氣,只道要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忽地感覺身子一輕,跟著便似騰雲駕霧一般飛起。
原來楊炎搶快一步,將他提起,拋出牆外。這一拋力道恰到好處,彭大遒就像給人輕輕放下一般,腳尖著地,毫髮無傷。
楊炎對李務實較有好感,不願傷他。揮袖一拂,同樣使個「卸」字訣,把李務實這一招「斬龍手」的力道帶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他也跟著躍過牆頭了,李務實腳步踉蹌,心頭大駭,暗自想道:「原來這小子果然是有非凡的本領,他勝了師兄可並非僥倖得來。」只能把師侄從大水缸裡救出來再說了。
楊炎和彭大遒跑出了雲來客店,跑出了張掖縣城。楊炎跑在前頭,不和彭大遒說話,只是飛快的跑。彭大遒本來是練大力鷹爪功的,但此時使出了吃奶的氣力,方始勉強跟得上他。
彭大遒跑得氣喘吁吁,心中暗自埋怨:「這小子不知是不懂世故,還是有意考較我的輕功?」這次是他約楊炎出來,依據常理而論,應該由他選擇地方才對。如今楊炎跑在前頭,也不問他要去什麼地方,身為「小輩」,如此自作主張,縱然並無惡意,亦是有失禮貌,對長輩不夠尊重的了。
若在平時,換了個人如此對待他,只怕他早已疑心大起。但此際他雖然有點不大高興,對楊炎卻沒起疑。要知他剛才死裡逃主、乃是全憑楊炎之力。他還焉能對楊炎有所懷疑?
祁連山離城不過十里之遙,楊炎一口氣跑到山腳,方始停步。「這裡方便說話嗎?要不然咱們到山上去。」楊炎問道。
東方天色剛露出魚肚白,路上還沒行人。彭大遒喘過口氣,背靠一棵樹坐下,說道:「好,就在這裡好了,用不著上山啦,世兄,多謝你剛才助我一臂之力!
楊炎淡淡說道:「你現在就稱呼我做世兄,未免早了一點。」
彭大遒愕然說道:「你不相信我是令尊朋友?」楊炎說道:「不是不信,否則剛才我也不會幫你的忙了。不過人心每多險詐,我也不能不提防受人欺騙。」
彭大遒道:「我和令尊都是暗中替皇上辦事的大內侍衛,同事已有十多年了。」楊炎說道:「我爹爹做大內侍衛,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也還是有局外人知道。再說即使你和他同事十年,也不見得就是他的好友。」
彭大遒道:「令尊和你是在保定的海神廟父子相認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你該相信是令尊的心腹之交了吧?」
楊炎說道:「你倘若當真是家父的心腹之交,似乎還應該多知一些秘密?」
彭大遒是條老狐狸,聽他這麼一說,不覺暗自想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想逼我說出我已知道他的父親要他去刺殺孟元超的秘密,莫非他已偷聽到了我和雲中雙煞的談話?這小子是正是邪,連他的老子都還捉摸不透,我可得善為飾辭才好。」
「知是知道的,不過我不敢說。」彭大遒道。
「為什麼不敢說?」楊炎冷冷問他。
彭大遒道:「嘴上無毛,說話不牢,我怕你年紀太輕,洩露秘密。」楊炎哈哈笑道:「這倒奇了,有關我自己的秘密,你不說我亦早已知道。何須你告訴我我才能洩露出去。」
彭大遒道:「這是有關令尊的秘密,只怕你也未必全都知道。」楊炎說道:「你說來聽聽,我保證守口如瓶。」
彭大遒道:「你知道令尊為什麼要你刺殺盂元超嗎?一來固然是為了家仇,二來也是藉此脫離苦海。」楊炎說道:「脫離苦海,這是什麼意思?」彭大遒故作神秘的小聲說道:「令尊早已不想幹這暗中幫皇上賣命的勾當了,他的心事只有我知道。實不相瞞,我也有同樣的心思。」
這番言語倒是和楊牧騙兒子的說話相符,楊炎不禁半信半疑。暗自想道:「這廝自稱不願充當鷹爪,多半乃是謊話,但爹爹有此心事,卻可能不假。」當下淡淡說道:「對我來說,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爹爹早已告訴我了。」
彭大遒繼續說道:「唉,你爹爹用心良苦,我知道他尚未曾完全告訴你的。」楊炎說道:「他都對你說了?」彭大遒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只告訴我一個人。不過,要你行刺孟元超的秘密,他不但告訴了大內總管,而且還要我故意多告訴幾個人的。」
楊炎冷冷問道:「這又是為什麼?」彭大遒道:「你不懂得,辭官事屬尋常,唯有我們這一行,可不能說不干就不幹。」楊炎問道:「那又怎樣?」彭大遒道:「所以他必須先立下一件大功,取信於大內總管,逃跑才容易一些。逃跑之後,大內總管念在他曾為皇上立下大功的份上,這也才或許可以免予追究。」
楊炎說道:「辭官也要逃跑的麼。何以平時又不能逃跑?」
彭大遒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就是不懂,幹我們這行是互相監視的,若然形跡可疑,監視就更嚴密。倘若當了十年大內侍衛,未立過一件功勞就潛逃的話,更一定會被懷疑前來『臥底』!我知道你本領高強,但若是大內總管決心追究,只怕你縱然保護得了令尊,這麻煩也夠你受了!」
楊炎說道:「因此他要告訴大內總管,表白他對皇上的忠心?」彭大遒道:「不錯,不過這個『忠心』其實乃是假意!」
楊炎說道:「為何他又要讓你告訴別人?」彭大遭道:「世兄,你這樣聰明,應該猜想得到。」楊炎說道:「我就是因為莫測高深,才來問你。」彭大遒這才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和告訴大內總管的用意一樣,要別人相信他真的是要為皇上效忠。這樣,傳到總管的耳朵,總管就更加相信他了,這次我來張掖,也是出於令尊的主意。本來大內總管要他來的,他推薦我。」
楊炎道:「為了讓你可以替他說出他不便說的話。」彭大遒道:「不僅如此。我早已對你說過,我和他抱著同樣心思,不想幹這替皇帝賣命的勾當的。他推薦我跑這一趟,也好讓我沾點功勞。因此,在我故意洩露他的秘密之時,我也得順便加油添醋,表白我自己對皇上的忠心,說成我們是要利用你去刺殺孟元超。其實你也自必知道,我說的乃是假話。一定要說是『利用』那也只是指望藉你之力,幫助我們脫離苦海。絕對不是要『利用』你來陞官發財。」他料想楊炎已經偷聽了他和雲中雙煞的對話,待楊炎質詞,便即裝作傾吐腹心的模樣,自我表白。
楊炎心中偷笑:「你這廝當我是三歲嬰兒,說這鬼話騙我。哼,你這條老狐狸,說不定是連我爹爹也一起騙了,待會兒我慢慢消遣你。」不過他只是不相信彭大遒,對自己的父親,可還是只從「好處」著想,多少仍有幾分相信。
彭大遒道:「世兄,你在想些什麼,還未相信我嗎?」
楊炎說道:「信、信,我怎能不相信爹爹的朋友!不過我相信你,就不知你相信不相信我。」彭大遒道:「賢侄,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從「世兄」改稱「賢侄」,把關係又拉近一層。
楊炎說道:「沒什麼,只是希望你和我說真話。」
彭大遒道:「這個當然,我怎能騙老朋友的兒子。賢侄,你要知道什麼?」楊炎說道:「你約我出來做什麼?不僅僅是為了把爹爹的心事告訴我這樣簡單吧?」彭大遒道:「實不相瞞,這次我們跑來張掖,是為了對付一個姓龍的小妖女的?」
楊炎曾向雲中雙煞盤問有關「小妖女」之事,彭大遒想他已經知道,是以不再隱瞞。說罷,留心看他反應。只見楊炎淡淡說道:「是不是你們害怕打不過那小妖女,要我幫忙?」彭大遒道:「不是。我們的人手已經足夠,除了勞家兄弟和雲中雙煞這班人之外,還有許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例如令師叔李務實就是是其一。小妖女縱有三頭六臂我們也對付得了。」
楊炎說道:「那你約我出來做什麼?」彭大遒道:「只是想勸賢侄快快離開此地,免致招惹麻煩。令師叔已經和你交上了手,一定知道是你的了。」楊炎說道:「我本來要明天一早就走,現在偏不想走了。」
彭大遒看他一看,忽地似笑非笑的問道:「賢侄,這個姓龍的小妖女是不是你的朋友?」楊炎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彭大遒說道:「倘若不是,我們就可以毫尋無顧忌的對付她。倘若是的話,嗯——」楊炎道:「那又怎樣?」關心「小妖二女」之情,已是現之辭色。
彭大遒緩緩說道:「倘若是的話,那自然另當別論了。」
楊炎道:「如何另當別論?難道你們就肯因我之故,放走了她?」彭大遒道:「眾怒難犯,這小妖女得罪了許多人,我一個人要放她,也是做不了主。不過我還有辦法幫她的忙,我可以暗中先通知她,叫她躲到別處。」
楊炎說道:「你當真願意為我這樣做?」彭大遒道:「假如她當真是賢侄的朋友,多大的風險,我也甘願擔當。」
楊炎明知他是口不對心,用意無非想騙自己快點離開而已,但他也不拆穿,對彭大遒的一再探聽他的口風,也不答覆「是」或「否」,卻反問彭大遒道:「這姓龍的小妖女曾經得罪過你麼?」彭大遭道:「這倒沒有。」
楊炎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雲中雙煞也是沒有見過這小妖女的,為何你們都要聯手對付她?」彭大遒道:「這個、這個……」楊炎冷冷說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說真話的!」
彭大遒半晌說道:「本來我是不能對外人說的,賢侄問起,我不能不說,實不相瞞,我是奉命而為。」
楊炎道:「奉誰之前?」
彭大遒道:「奉大內總管之命。」一副逼不得已,方肯吐露的神氣。
楊炎說道:「這小妖女是背叛朝廷的欽犯麼?」心想:「龍靈珠和我說過她的身世,她從小就和母親逃難北方,最近方始回轉中原。她雖然喜歡捉弄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但卻似乎扯不上背叛朝廷之罪。」但不知怎的,他卻很希望從彭大遒的口中吐出一個「是」字。
和他的希望相反,彭大遒哈哈笑道:「賢侄太抬舉她了,她還夠不上做欽犯呢。若說背叛朝廷,令師叔李務實的嫌疑比她大得多了,但也還夠不上欽犯的資格。」楊炎說道:「然則大內總管為什麼要下令捉她?」彭大遒道:「這就不知道了。我不過是個二等待衛,只知奉命而為,怎敢去問總管?」
楊炎說道:「雲中雙煞和勞家兄弟這班人是不是你請來的?」彭大遒道:「不是。」楊炎說道:「那他們又是為了何因?」
彭大遒似乎討厭他問得太多,淡淡說道:「我們只是因為目的相同,聚在一起。江湖禁忌,誰也不便去打聽別人的秘密。」楊炎忽地一聲冷一笑,說道:「可惜我偏不識相,我偏要打聽!」冷笑聲中一把拔著彭大遒,笑道:「我這分筋錯骨手法比你的鷹爪功如何?」彭大遒給制伏得半點不能動彈,只覺全身關節有如針刺。他是武學行家,情知楊炎說的不假。這是最厲害的分筋錯骨手法,楊炎若然使出真力,他的全身骨節只怕要寸寸斷裂。
彭大遒心中大駭,連忙叫道:「賢侄別和我開玩笑,賢侄的武功當然比我高明得多!」楊炎冷冷說道:「誰和你開玩笑?你答應過我說真話,我對你可也是非常認真的!」
彭大遒嚷道:「我說的可都是真話。」楊炎冷笑道:「不見得吧?依我看來,縱然你並非全部謊言,至少也是不盡不實!」
彭大遒叫道:「沒有、沒有……」楊炎說道:「你別忙著分辨,有些事讓我先告訴你。」彭大遒忙道:「賢侄請說。」
楊炎眼睛一瞪,喝道:「誰是你的賢侄?」彭大遒更是吃驚:「怎的他又不承認我是世伯了?」但此際被楊炎使勁一捏,疼痛難熬,還怎敢去質問他?連忙叫道:「是,是,我本來不應高攀的。楊少俠請說。」楊炎稍稍放鬆,說道:「我必須告訴你,我最討厭別人騙我。你知我對討厭的人是怎樣處置的嗎?」
彭大遒苦笑道:「少俠不說,我怎能知道?」
楊炎說道:「那你仔細聽著,我告訴你。從輕到重,一是打耳光,二是割舌頭,三是捏碎琵琶骨,最重的是割掉他吃飯的傢伙。你喜歡那一樣?」彭大遒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我一樣都不喜歡。楊少俠,你想知道什麼,我說,我說。」
楊炎喝道:「先答覆我剛才的問題!」彭大遒道:「你是問我們的總管為什麼要捉那小妖女嗎?這個,這個,我實是所知不多。」這回他不敢說全不知情了。
楊炎說道:「盡你所知的說。」彭大遒道:「實不相瞞,總管只告訴我,他是受了一個朋友的請托。」
楊炎問道:「他這個朋友是誰?」彭大遒道:「他沒有告訴我,我委實不知。」楊炎說道:「能夠請得動大內總管幫忙的人,這世上料想不多,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彭大遒道:「不錯,但正因為這樣的人不多,所以我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對。我不敢亂說。」楊炎說道:「你是怎樣想的,說給我聽。說錯了我不怪你就是。」
彭大遒道:「比如說要是天山派的掌門,少林寺的主持,武當派的長老這些大有名望的人物請他幫忙,他一定會賣這個情面。」
楊炎喝道:「放屁,這些人怎會去求地?連李務實都不願意和你們這班鷹爪聯手呢,何況是天山派的掌門?少林武當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那更不用說了。」
彭大遒道:「是呀,這些人我們的總管只盼他們不來和朝廷作對,已是心滿意足,怎敢妄想他們會來攀交?但除了不服朝廷的丐幫之外,其他各幫各派首領,只有奉承我們總管的份兒,誰能有這樣大的面子敢於要我們的總管假公濟私!」楊炎聽他言之成理,不過當然還是未能相信他的。
楊炎使勁一捏,喝道:「你說不說?」彭大遒哭喪著臉道:「我真的不知道,叫我怎麼說?」楊炎冷冷說道:「好,你既然說不出來,以後也不用再說任何話了。」
彭大遒怔了一怔,說道:「楊少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大懂?」楊炎說道:「很簡單,我用第二種辦法處置你,割掉你的舌頭,你不就可以永遠不說話了麼?」彭大遒大驚道:「楊少俠,我是令尊的朋友,你可不能這樣對待我!」
楊炎說道:「我做事情不喜歡拖泥帶水,你要和我攀交情,待這件事了結之後再說。如今我要知道的事情,你卻是一問三不知,你還要舌頭何用?」說罷,唰的拔出劍來。彭大遒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道:「楊少俠,且慢,我、我想起來了。」
楊炎喝道:「是誰?你可不能胡亂供出一個人騙我,哼,哼,若然給我發現你是謊言,你該知道我還有比割舌頭更重的刑罰?」
彭大遒顫聲說道:「楊少俠,我不敢亂說。那個人是誰,雖然我不知道,但我有朋友知道。要是我把這條線索給你,你可不可以饒我?」
楊炎說道:「如果你的朋友肯說實話,在這樁事情上可以饒你。」彭大遒吃驚道:「還有別的事情嗎?」楊炎說道:「我不想騙你口供,我要知道的當然不僅是一樁事情。不過這件事情你若不能答覆,你的舌頭先保不住。」
彭大遒道:「其他的事情,假如我有不知道的呢?」
楊炎說道:「那就要看情形而論了。如果這件事情你答覆得令我滿意,或者我不會再問你也說不定!」
彭大遒心想:「過得一關是一關,先保住舌頭要緊。」便道:「好,我先把這兩個朋友的名字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他們也可能知道得比我更多的。」
楊炎說道:「他們是誰?」彭大遒道:「是雲中雙煞。」楊炎半信半疑,說道:「雲中雙煞不過是二三流角色,你都不知道,他們竟會知道?」彭大遒道:「楊少俠有所不知,他們雖然不算響噹噹的人物,但我猜他們知道,其中卻有道理。」
楊炎說道:「什麼道理?」彭大道道:「我當上了大內侍衛,雖未絕跡江湖,江湖上的事情,畢竟是比較隔膜了。雲中雙煞的武功不算很高,但以他們的身份,能夠請得動他們的也非大有來頭的人物不可。我們總管的那位朋友多半就是此人。此人對『小妖女』志在必得,自必是那小妖女的大仇家無疑。你著落在雲中雙煞身上找到此人,一切問題,不就是迎刃而解了麼?」
楊炎點了點頭,說道:「哼,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彭大遒連忙說道:「那麼楊少俠可以不必再問我了吧?」
楊炎笑道:「不錯,我用不著再問你了。多謝你的指點,投桃報李,我得給你一個好處。」彭大遒喜出望外,忙道:「好處我不敢要,只盼少俠放我——」
楊炎說道:「你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是不是?」彭大遒只道他是要表示歉意,說道:「我是令尊最要好的朋友,大家自己人,我怎能要賢侄的,的……」他恢復了「賢侄」的稱呼,但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又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的說道:「哦,你是我爹最好的朋友,這個好處更非給你不可了。」
彭大遒道:「賢侄一定要給,那我只好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楊炎說道:「那天我在海神廟見過爹爹之後,我在神廟前己發了個誓,凡是爹爹的朋友,我一定不能虧待他,只要給我碰上,我就用第四種辦法對付他!」
彭大遒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什麼第四種辦法?」楊炎說道:「我不是早已對你說過,對付我討厭的人,第四種辦法就是割掉他吃飯的傢伙!」
彭大遒嚇得魂飛魄散,叫道:「什麼,你最討厭……」楊炎說道:「一點不錯,我最討厭爹爹的鷹爪朋友。你和他最好……」彭大遒連忙大叫:「我騙你的,我和令尊只是泛泛之交,看在我給你找尋線索的份上,饒了我吧!」
楊炎冷冷道:「騙我的人,我一樣討厭。你兩罪俱發,本來非死不可,看在你供出雲中雙煞的份上,我可以減刑一等,只用第三種辦法。」彭大遒還未來得及想他的第三種辦法是什麼,楊炎已是使勁一捏,捏碎了他的琵琶骨。笑道:「你忘記了麼,第三種辦法就是廢掉你的武功!」
彭大遒悶哼一聲,暈死過去,根本聽不見楊炎的說明了。
忽聽得兩個人齊聲叫道:「彭大哥,彭大哥!」來的乃是勞家兄弟,他微感失望,心道:「怪不得聲音似曾相識,我還以為是雲中雙煞不請自來呢。」
原來陸敢當給楊炎拋入大水缸,雖然不至於淹死他,但吃了這麼大的虧自是非追究不可。李務實已經知道和他交手的人是彭大遒,既然撕破了臉,自是也要著落在彭大遒的身上,查究出楊炎和他的關係。勞家兄弟是和彭大道一起來到張掖的人,一聽說鬧出這樣的事,他們當然也會想得到李務實必定要找彭大遒算賬的了。他們自知不是李、陸二人的對手,生怕受到牽累,在陸敢當大發脾氣的時候,早已逃之夭夭。
他們大幫人是約好了明天上祁連山的,因此便逃到祁連山來。只盼在山上會合了大伙自己人,那就不怕李務實和他們為難了。想不他們未給李、陸二人追上,卻在山腳碰見楊炎。
楊炎微感失望,但轉念一想:「勞家兄弟和丹丘生同一輩份,在武林中也不是無名小卒,他們何以也要和龍靈珠為難,抓住它們逼問口供,和抓著雲中雙煞都是一樣。」
「對不住,你們的彭大哥已經給我廢掉武功了。我准你們兩兄弟自行決定,一個把他送回張掖治傷,另一個人留下。」楊炎現出身形,說道。
老大勞福蔭道:「留下來作什麼?」
楊炎說道:「當然有用得著的地方,我才叫你們留下,不必多問!」老二勞福庇大怒道:「好呀,我還沒有見過這麼狂妄的小子。你要留下我們一個當作犯人審問麼?」
楊炎冷冷說道,「不錯,我是有點事情要問你們。不過,願意做我的朋友還是願意做我的犯人,那就全看你們自己了。」
勞福蔭不像弟弟容易激動,聽了楊炎的話。氣怒之極,反而哈哈大笑,說道,「聽說你是孟華的弟弟,不知是也不是?」
楊炎最不高興別人提及他的家醜,雙眼一翻,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勞福蔭道:「你可知道你的哥哥是我們的師侄,縱然他名震武林,見了我們也不敢無禮。」
楊炎笑道:「哦,原來你們想我跟孟華一樣尊稱你們做師叔麼?但你又可知我是怎樣對付師叔的?天山四大弟子之首的石天行好歹算得是我的師叔,我割了他兒子的舌頭,把他打得最少要臥床三月。你們妄想牽籐附葛,亂拉關係。做我的師叔,可得先想清楚我會怎樣對付你們才好!」
話猶未了,勞家兄弟早已不約而同的亮出兵器,齊聲喝道:「好小子,你不對付我們,我們也要對付你!」他們的兵器,乃是各自一對日月雙環,日月雙環是一種甚為厲害的奇門兵器,可以鎖拿刀劍,可以勒喉截腕,他們見楊炎腰懸長劍,心想只要四環齊出,不論楊炎是用劍還是用掌都得吃虧。
勞福庇脾氣火爆,立下殺手。左手日環打他天靈蓋,右手月環套向他的頸項,勞福蔭更為陰摯,日環圈他石腕,月環砸他下陰。四環齊出嘩卿卿一片聲響。
楊炎滴溜溜一個轉身,五指如彈琵琶,輕輕一撥,勞福庇的日環給他反撥回去,和月環碰個正著。他右手勁道較大,月環反磕,打著自己的額頭。幸而餘力已衰,僥倖不至於腦漿塗地,但也給打得頭破血流了。
說時遲,那時快,楊炎一個轉身,伸手向勞福蔭便抓。勞福蔭喝道:「來得好!」心想你這不是送上手腕入我圈套嗎。那知楊炎藝高膽大,當真把手掌伸入他的日環,勞福蔭未來得及扭斷他的腕骨,已給他奪過日環,反而圈上他的頸項。他的月環由於身子突然麻軟,當的聲響,跌在地上。他給楊炎活擒了。正是:
多方設法尋真相,不惜江湖樹敵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