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耶羅兵強馬壯,士兵彪勇善戰,可他們畢竟是進攻的一方,後備軍糧有限。
而反觀楊池舟的軍隊,坐鎮極佳位置,並且後方糧草源源不斷送來。
這樣一來,耶羅便處於劣勢。
耶羅在先前攻破前方盛容的幾所重要城池,也是用無數的士兵性命換來的。
極淨萬不願意就這麼放棄,因為扇久坡一攻破,盛容便能夠拿下。
所以,即使損失慘重,他還是命令士兵強攻。
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除了多了鮮血,多了墳墓之外,這裡的局勢沒有什麼變化。
再強大的軍隊,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是束手無策的。
只要有楊池舟在,這裡是永遠也無法攻下的。
永遠也不可能攻下。
高遠修雖然不清楚詳細內情,但他知道,靡音和極淨萬之間達成了一項重要協議。
而那項協議。犧牲地那方。一定是靡音。
因為。極淨萬是不肯吃虧地。他從來都不會吃虧。
所以。高遠修非常害怕極淨萬地消息地到來。
因為他知道。到那時。靡音便要行動。
而靡音做地事情。不會是輕鬆地。
通過這些天地觀察。高遠修清楚地看見。靡音地眼睛裡。再也沒有色彩。
和以前不同,以前靡音的眼睛,是白色的空茫。
那並不是真正的空茫,因為那白色之下,還是有著靡音偷偷掩藏的,或者是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希望。
可是這一次的相見,高遠修卻看見了。
靡音的眼睛,已經成為了一種清澈的空茫。
在那裡面,什麼,也不再存在了。
是的。彷彿靡音整個人都已經完全消失,而控制她身體活動地,只是一種信念,只是一個目的,只是一個事實。
這是最可怕的,這是高遠修最不願意看見的。
所以。他祈禱著那一刻不要到來。
永遠都不要到來。
但是他的祈禱終究還是敵不過現實,今天,極淨萬的消息,還是來了。
並且現在,就在他地袖子中。
即使接到了,可高遠修還是想拖延著時間,他不想讓靡音知道。
他盡量拖延著,或許,事情會有什麼轉機。
但是靡音還是知道了。高遠修還是沒有能瞞住她。
「極淨萬,是不是來信了?」靡音問。
她的句子是疑問,但是她的神色。卻是確信。
淡淡茫茫的確信,她像是知道一切事情。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靡音,已經變了。
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改變了。
高遠修只能將信,從袖口處抽出,遞給了靡音。
靡音接過,在窗口處展開,看了起來。
迎著光。高遠修依稀看得見那信箋上只有寥寥幾行字,可是靡音卻看得很認真,她的全部神智,都在那封信上了。
她是側面對著高遠修,湧入的光線,映出了她的輪廓。
她的皮膚上,有著融融地細毛,金黃中泛著白。
高遠修看著她,靜靜地看著靡音。即使他們在同一個房間中,高遠修仍然覺得,他離靡音非常遠。
是的,他再也無法理解靡音,再也融不進她的世界。
這對高遠修而言,是痛苦地。
他只能遠遠地,觀望著靡音,卻什麼也做不了。
就像是過去,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夠看著事情一件件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
不知過了多久。靡音將信箋收了起來,輕輕地折疊,然後放入了信封中。
這時,高遠修發現,靡音的臉上,多了一種情緒。
說不清道不明,複雜的情緒。
她的每個動作,都是一種決定,是一種思量,是一種部署。
高遠修知道,靡音就要行動了。
他歎口氣,將碗筷擺好,接著輕聲提醒道:「來吃飯吧,都是你喜歡的菜,涼了,也就不好吃了。」
靡音點點頭,將信封放入懷中,收檢好。
然後,她來到飯桌前,坐下,接過高遠修遞給自己的碗筷,開始用膳。
兩人默默無語地食用著,手在動著,嘴在動著,但是眼神卻是躲避。
全在躲閃著彼此。
並不是沒有話,而是有太多的話,但是那些話,都是不能說出口的。
高遠修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在靡音地碗中,然後道:「你要離開這裡了。」
靡音點點頭,然後將那青菜放入嘴中,咀嚼。
高遠修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再多的話,也是沒有用的。
靡音已經做好了決定。
再也沒有誰能夠改變她的決定。
所以,他只是埋頭吃飯,只能埋頭吃飯,但是放入嘴中的菜究竟是什麼味道,他沒有感覺。
正低著頭,卻發現碗中多了一塊雞肉,那是靡音夾給他的。
而且,也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
靡音,也是記得的。
「遠修,今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而我們能做地,就是活好當下。」靡音緩緩說道。
那聲音,彷彿是一種絲縷,漂浮在空氣之中,甚至像是一種自言自語。
遠修只是這麼回答著。
「遠修,我記得你最愛讀書的,你曾經告訴過我,說是你爹希望你學武,可是你真正愛的,卻是文。以後,你可以讀很多的書。你可以爭取將天下的書通通讀完。」靡音繼續用同樣的語氣,用同樣的聲音說著。
遠修的回答也是一致的,沒有一點變化。
「另外,我種在你院子中地牡丹,今年是一定會開地。真的,耶羅。也是可以種植牡丹地,遠修,答應我,今後你一定要在院子中種滿了牡丹,這樣,我看見就會很開心的。」靡音道。
遠修繼續回答。
殷殷的囑咐,還有應答,就在飯桌上進行著。
高遠修有種預感,這將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頓飯了。
所以。他盡量吃得很慢,很慢,很慢。他細嚼慢咽,即使胃部很漲,可他還是繼續著。
高遠修不想停止,不想讓這頓飯結束。
但最終,菜都被吃完了。
靡音看著空盤子,忽然笑了:「對了,今後,你也要像今天這樣吃飯,這樣多好。你實在是太瘦了,即使在耶羅這幾年,也沒有強壯多少。」
「那麼你呢?你比我要瘦。」高遠修這麼說。
其實高遠修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或者,只有這句話,才是真地,只有這句話,才是他們現在,能夠說的。
「是啊。我比你還瘦。」靡音微笑:「但是今後我都會好好吃飯的,放心好了,每一頓,我都會吃很多。」
聞言,高遠修低下頭,良久,他忽然道:「靡音,現在就要走了嗎?」
「是的,」靡音道;「極淨萬派來的人。就在下面等著我。」
「不能不走嗎?」高遠修問。
「不能。」靡音道。
「你能答應我。好好活著嗎?」當問到這個問題時,高遠修抬起頭來。牢牢地鎖住靡音的眼睛。
靡音沒有閃避,就連閃避的意思,也沒有:「我會好好的。」
她這麼說。
高遠修看著靡音,從她的眉毛,看到她地眼睛,看到她的鼻樑,看到她的嘴,看到她眼角地笑紋,看到她的每一根髮絲。
直到將她的全部,都看了一遍,高遠修忽然笑了,釋然地笑了,像是瞬間想通了什麼事情,像是瞬間把什麼東西已經放下,像是瞬間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去吧。」高遠修道:「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都有的。
靡音將自己那雙泛著冰的柔荑,握住了高遠修放在桌面的手。
雖然只是輕輕覆蓋著,可是卻傳遞了許多地東西。
接著,靡音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向著門外走去。
高遠修在房間中坐了許久,然後,他靜靜起身,站在剛才靡音倚靠的窗邊。
他看著靡音走出了這間客棧,在三個壯漢的陪同下,騎著馬,向著前方奔馳而去。
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這是她的決定,永遠也不會回頭。
軍營之中,楊池舟在看著地圖,他的眉宇,是舒展的。
即使外面有著耶羅大軍環繞,他也沒有絲毫的焦急。
因為他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對這處地形很自信,他知道,只要自己守在這裡一天,耶羅的軍隊,就永遠無法前進。
楊池舟也知道,自己是不會後退地,他是不會離開這裡,除非他死去。
正在細細觀看著地圖,營帳之外,卻傳來了一陣喧嘩之聲。
楊池舟以為是耶羅軍隊來突襲,連忙步出營帳查看,但是他卻發現,並不是他想像中那樣。
前面有一堆士兵圍在一起,似乎是看見了某種令人興奮的事物。
「怎麼回事?」楊池舟有些不悅,軍營之中,紀律是十分森嚴的,一向都不允許這樣的無故喧嘩。
副將忙上前來稟報:「王爺,有一名女子居然出現在軍營之中。」
楊池舟雙眸一斂,沉聲道:「立即殺了!」
現在是危急時分,任何的可疑人物都不能放過。
下令完畢之後,副將抽出寶劍,向著前方快步走去。
楊池舟說完便要回自己的營帳,但是在轉身的那一剎那,他的眼角,卻瞥見了一片熟悉的白皙。
他猛地轉過頭,定睛一看,從人群地隙縫中,楊池舟居然看見了那引起騷亂地昏迷的女子,居然是靡音。
而此刻,副將已經拿著劍,站在她身邊,準備向著她地頸脖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