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 耶羅篇 生死
    殷獨賢一直看著靡音,他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香爐。

    龍涎香,熟悉的龍涎香,充盈了整個房間。

    那香氣,是看不見的,像是無形的手,就這麼籠罩著他。

    殷獨賢的衣衫裡,他的毛孔中,他的血液中,都充滿了這種氣息,驅散不去。

    就和血液的氣息一樣,一旦你沾染到了,那麼,終其一身,你都會生活在血腥之中。

    即使你不斷地逃避,那些血腥,也會找來的。

    它們會尋找自己的同類。

    你無法躲避。

    殷獨賢靜靜地注視著靡音,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看見了她將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所以他開口了:「他已經死了。」

    靡音聽見了殷獨賢地話。她地身子僵硬了。

    「你肚子裡地孩子。還有孩子地父親。都死了。都已經被我給殺死了。」殷獨賢地聲音中。沒什麼感情。不會有愧疚。也沒有自得。他只是在陳述一件事。

    陳述一件自己做過地事情。

    靡音沒有轉頭。她看著銅鏡。銅鏡裡地世界。是扭曲地。是變形地。是黯黃地。

    就像是。她現在所處地這個世界。

    到處都是。扭曲。變形。黯黃。

    靡音全身的肌肉,都因為殷獨賢剛才的那番話,而鼓脹,而顫抖。

    她不停地搖曳著,從身體內傳來骨骼的「咯咯咯咯咯」的清脆聲響,像是隨時,她整個人,都會碎裂。

    一直過了許久,靡音才冷靜了下來。

    或者說,只是表面冷靜了下來。

    她的喉嚨中。有一句話,向要噴薄而出,想要混合著血液,噴薄而出。

    那是一句怒吼,靡音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這句話給還原成平靜的語調說了出來。

    「殷獨賢。我恨你。」她說。

    「我知道。」殷獨賢連眼睛也不曾眨動一下:「我一直都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不,你並不知道。」靡音看著銅鏡,從那裡面,她看見了自己的嘴角,在扭曲,她看見了自己的唇齒,沾染了無盡地毒汁。

    她緩緩說道:「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不會認為我會愛上你了;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不會對我失去防備;如果你知道的話,你就不會被我刺中那麼多刀……所以。你不知道,你這個可憐的瘋子,你這個害死自己母親的人。沒有人會愛你,即使你獲得了全世界,也不會有人會愛你地。不會的,殷獨賢,你只會孤獨地死去,你只會慢慢地腐朽。」

    殷獨賢安靜地聆聽著靡音那些黑色的辱罵,聆聽著她的詛咒。聆聽著她的恨意。

    他沒有發怒,沒有冷笑,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聆聽著,直到靡音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我,確實是個可憐的瘋子,可是靡音,」殷獨賢道:「靡音你也是一樣的,你現在和我一樣,你也是一個可憐的瘋子。我們都是一樣的。」

    靡音慢慢地,慢慢地,轉過了頭。

    她地嘴唇,是蒼白的,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種濃烈的妖艷。

    那是蒼白脆弱到極致後,產生地一種類似瘋狂的妖冶,她的聲音,也是變了調子。像是一種笑。又像是一種哭泣,總之。那是一種尖銳,尖銳的聲音,像是用鐵皮,重重地刮著人的耳膜,一下一下:「原來,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變成一個瘋子,變成一個和你一樣的瘋子。所以,你奪去了我的全部,因為你想要我和你一樣,什麼也沒有,是嗎?殷獨賢,是這樣嗎?」

    殷獨賢一直坐在原地,房間地雕花木窗是大開的,陽光,摧枯拉朽般地湧入。

    屋子中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就連微塵,也都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除了殷獨賢。

    他是不同的,是的,他是不同。

    無論陽光有多麼充足,但是他,卻是活在陰影之中,至始至終,都活在了陰影之中。

    他像是一塊冰,永恆不化的冰,鋒利的,有著殺氣的冰。

    刺痛自己,也刺痛了別人地一塊冰。

    「你會記得我,靡音,你會永遠恨我。沒有人愛,有人恨也是好的。」殷獨賢的嘴唇,在陰影之中微微翕動:「那麼,你就繼續恨我好了……只要你待在我的身邊……我喜歡你,因為你總是那麼強,即使將你關在籠子中,你也會存活的,你會一次次地活過來。」

    「殷獨賢,為什麼你不死去,為什麼死去的人,不是你呢?」靡音看著他,一雙眸子,像是寒冷的水:「如果你死了,很多人,都會開心的。」

    「活著,和死去,都是一樣的。」殷獨賢這麼回答。

    「不一樣。」靡音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很淡,淡到透明:「因為活著,有你。」

    說完,靡音地身體,猛地一躍,然後,她將自己地額頭向著床柱撞去。

    她的速度,是驚人地,而她的力氣,也是驚人的。

    靡音的態度,是決絕,她要死,她要證明,至少自己的生死是不由殷獨賢控制的。

    從剛才起,她就在默默地聚集著力量,而現在,全部的力量都爆發了出來。

    生和死,都是一樣的,都需要力量。

    靡音沒有留下一點餘地,就這麼向著柱子撞去。

    頭破血流也好,腦漿迸裂也罷,只要是消失,只要是離開,都是好的。

    然而就在她的額頭碰觸到柱子的前一瞬,一雙手,擋在了她的額前。

    那隻手,減緩了衝力。

    靡音沒能死去,她的頭。只是有些昏眩。

    殷獨賢的掌心,貼在靡音的額頭上。

    這是個親暱的動作,只是屬於親人,只是屬於情人之間的親密動作。

    然而,他們卻是仇人,永恆地仇人。

    靡音的笑聲。冷得徹骨:「你認為,自己能夠阻止我多少次?」

    「你愛你的孩子嗎?」殷獨賢忽然沒來由地這麼問道。

    「什麼意思?」靡音反問。

    「小產的胎兒,倘若不好好埋葬,是不能繼續投胎的。」殷獨賢的聲音沒什麼特別,但靡音卻從中感覺到了毛骨悚然。

    「殷獨賢,你把他放在了哪裡?」靡音地嘴角,瞬間出現了一道尖刻的紋路:「你把我的孩子,放在了哪裡?!」

    「放心,皇宮這麼大。會有適合他待的地方。」殷獨賢的手,依舊碰觸著靡音的額頭。

    靡音的額頭,是飽滿的。光滑的,同時,是冰冷地。

    和他的體溫,是同樣的冰冷。

    「但是,如果你死去,那麼,我就會將他焚燒成灰,灑在水中,永生永世無法聚合。永遠都只能是天地間一隻無家地鬼魂。」說完,殷獨賢放開了手。

    他沒有再阻止靡音,沒有再防備著她尋死。

    殷獨賢的話,很輕,但是吐字清晰,並且就在靡音的耳邊響起。

    他的話,一字不差地進入了靡音的耳朵,但是她卻像是聽不懂一般。

    每一個字,她都是聽見的。但是那意思,她不敢深究。

    慕宛。

    即使是死,也是不安寧的。

    靡音像是木偶,被線牽制的木偶,而現在,她身體上的線,都折斷了。

    她無法動彈。

    她地孩子,無主遊魂。

    「如果你愛他,就活著。就陪在我身邊。沒事的,很快。時間就會過去,很快,我們就會老去,很快,什麼都不會存在了。」殷獨賢的聲音,混合著龍涎香的氣息,無形的手,鉗住了靡音的頸脖。

    靡音抬眼,安靜地望著他。

    陽光,緩緩移動著,在屋子中,移動著。冬日的陽光,即使強烈,也是映著雪意。

    靡音的眸子,也是映著空茫的雪意。

    「我會活著地。」靡音道:「你別傷害他,我會活著,我會和你,一道死去,我們兩個,一道死去……好嗎?」

    龍涎香,靜靜地燃燒著,亙古燃燒下去。

    靡音活了下來,在殷獨賢說出那番話時,她便決定要活下來。

    還有一件事,是需要她做的。

    還有一件事。

    她必須要去做。

    靡音恢復了以前待在殷獨賢身邊的樣子,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會吃,會喝,會說,除此之外,沒有思想,沒有感情。

    楊池舟再次看見她時,是在鏡湖邊的小亭中。

    冬日,湖水已經結冰,靡音披著狐毛披風,站在亭中。

    遠遠地望去,彷彿要離開,像是隨時都能遠去的白色。

    楊池舟來到靡音的身後,站定,卻久久沒有喚她。

    他知道她是恨自己的。

    因為當時,他沒有阻止殷獨賢。

    在那個漆黑的,沒有生氣的夜晚,那個充滿了血腥和殺戮地夜晚,當殷獨賢走過來時,當他要奪去靡音腹中地孩子時,他沒有制止。

    如果當時,他出手制止,或許,那孩子會有一線生機。

    但是楊池舟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恨慕情,他恨靡音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他看清了靡音地眼神,她全心全意地愛著那個男人。

    愛著慕情。

    而那個孩子,便是他們感情的延續。

    看著她隆起的腹部,楊池舟似乎便能看見靡音倒在慕情的懷中,看見她露出最開心的笑容。

    這讓他無法接受。

    所以,他沒有阻止,他看著靡音倒在了地上,看著她痛苦。

    而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一直都在傷害她。

    他們,在傷害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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