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獨賢的手,慢慢地在靡音的臉上移動。
像是在重溫著那種滋味。
只有當他真實地感覺到她肌膚的溫度時,殷獨賢才會認為,靡音是回來了。
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那隻手,泛著涼意的手,在那同樣泛著涼意的肌膚上遊走。
從她的顴骨,到她的腮邊,接著,是她的嘴唇。
然而就在這時,靡音忽然張口,狠狠咬住了殷獨賢的手指。
那一口,像是匯聚起了她一生的力量,那種恨意,是無窮盡的,像是能將殷獨賢的肉與骨都融化。
只是一下,靡音的牙齒就穿透了皮肉,接觸到了那白色的骨頭。
血,瞬間湧了出來,在靡音的唇齒間蔓延。
在靡音嘗來,那血,冰冷而污穢。
殷獨賢任由她咬著。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靡音。那雙眼睛。像是煙雲籠罩地寒水。
然後。他說了一句話:「原來你這麼恨我。那麼。在我做了下面這件事後。我想。你會更加恨我地。」
殷獨賢忽然抬起膝蓋。準確地擊打在靡音地小腹上。
靡音只覺得一股從未經受過地劇痛。在整個身體中爆發出來。
那種痛。在四肢百骸中流竄著。在驚慌地奔跑著每一根神經。每一根骨頭。每一塊皮肉。都在痛。
靡音感覺到自己的下體,有溫熱的東西正在順著雙腿流淌。
不停地流淌,許多的鮮血,流出體外。
靡音知道,那鮮血中,還包含著那個孩子的生命。
慕情和自己孩子的生命。
血,在汩汩而流。靡音的臉龐,蒼白得嚇人。
她的額上,滿是冷汗,那些汗珠,像是一隻隻沉默的圓蟲,爬滿了靡音的身體。
她那細緻漆黑地發。被黏在額上,黏在腮邊,更顯得她的脆弱。
靡音的臉,是一件破碎的瓷器。
已經碎成了粉末,只等著風一吹,便要飄散到天際。
小腹中,某種東西,正在下墜。
靡音明白那是什麼。
慕宛。
他受到了傷害,他感覺到了疼痛。他失去了生命。
靡音應該是要竭盡全力保護他的,可是她無能為力。
靡音無能為力。
她的心,已經瀕臨絕望地荒原。
靡音摀住小腹。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她清楚地看見,一行血,從她的腳上,流到了地面之上。
那血,被燭光照耀著,紅得接近於黑色。
開始。只是一行,而之後,漸漸擴大,逐漸地佔據了靡音的視線。
她的眼中,是紅色與黑色的間雜。
靡音摀住小腹,雙手在發顫。
她不想要孩子離開。
她想要保住這個孩子。
她想要生下他。
她還沒有聽見他的啼哭,她還沒有摸到他的小手小腳,她還沒有親吻他的額頭,她還沒有給他穿上自己精心縫製的小衣裳。
莞兒。
他不可以走!他不可以離開!
靡音拚命地摀住小腹。可是依舊阻止不了那種下墜地痛覺。
她的心,她的身體,都不再有溫度。
她想要大哭,想要大叫,可是已經沒有了力氣。
她只能匍匐在地上,將淚水滴落在那些鮮血之中。
淚,也稀釋不了血地濃稠。
靡音抬眼,看見了不遠處的慕情。
慕情的嘴唇,是蒼白。他的臉色。臨近透明。
就像是,即將離開這個世間。
靡音動用自己僅剩的力氣。向著慕情爬去。
他是孩子的父親。
趁著孩子還在她的體內,靡音要讓他們一家三口團聚。
此刻的她,只想要做這麼一件事。
所以,她費力地向著慕情的方向爬去。
她爬得很慢,但卻不停歇。
彷彿這種爬動,已經成為了她最後地期許。
靡音爬過的地板上,遺留下的,是一條長而猙獰的血跡。
她像是一條受傷的蟲,在做最後的掙扎。
慕情也向著靡音伸出了手。
他已經沒有辦法移動。
最後,他還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妻兒。
這是一種至深的無奈。
他原本是想要給靡音救贖,他想要讓靡音重新開心起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能夠給予靡音全新的生活,給予她平凡地幸福,讓她永遠擺脫噩夢的糾纏。
可是他沒能做到。
他失敗了。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握住靡音的手。
兩人的距離,並不遠,但是對於重傷的他們而言,那段路程,像是永遠也無法到達。
但靡音的動作,卻是堅決。
她一點一點地,移動著。
她的身下,都是血,拖曳著,前進。
她地每一寸皮膚,都冒出了汗珠,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痛。
那些汗,那些血,將她地單衣全部沾濕。但是她全然沒有感覺。
她此刻的心願,簡單至透明。
握住慕情地手,那只永遠都帶著溫熱的手。
只是這一個心願。
像是過了許久,靡音終於來到了慕情身邊。
她的手,即將和慕情的手碰觸。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人擋在了她的眼前。
一重陰影,猝然壓在了靡音的身體上。
殷獨賢。
靡音即使不抬頭,也知道,是殷獨賢。
他是不會讓自己如願的,他會用盡所有手段,折磨自己。
剛才做的那一切,對殷獨賢而言,只是一道開胃菜。
至於正餐,靡音永遠也不會知道。
因為她永遠也猜測不到,殷獨賢的殘忍底線在何處。
在下一刻,殷獨賢便一把將慕情的衣領揪住。
他的眼睛,是寒水:「看清楚了嗎?看清楚我所做的一切了嗎?」
慕情睜開眼睛,直視著殷獨賢。
雖然他受了重傷,雖然他就連睜眼的這個動作都是虛弱,但是,慕情的眼神,卻讓殷獨賢的眉梢眼角一跳。
那是一種無比平和的目光,甚至,於平和之中,還帶著一點悲憫。
他似乎是在可憐自己。
「你從來,也沒體會過快樂是嗎?」慕情道。
那聲音,輕得像是微塵,但是卻重重砸在了殷獨賢的心中。
他週身的冰雪,因為這句話,而碎裂了。
是的,殷獨賢從來也沒有體味過快樂。
而將來,也不會體味到。
永遠也不會。
殷獨賢眼中的冰塊碎裂之後,又以飛快的速度聚合,成為了更為凜冽的冰。
他倏地將慕情推倒在地,接著,抬起腳,踩在他的胸口上。
殷獨賢的腳,在空中劃出了銳利的弧度,最終,踏上了慕情的胸膛。
靡音聽見了「卡擦」一聲清脆的響聲。
就像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肋骨,斷裂了。
靡音的世界,因為這一個聲音而變得寂靜。
她看著慕情的嘴中,不斷地湧出鮮血。
一口一口,染濕了他的全身。
同時,靡音也看見,殷獨賢接過了手下遞來的一把劍。
他舉起了手,向著慕情舉起了手。
然後,落下。
劍,刺入了慕情的胸腔。
當劍抽出時,更多的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外湧動著。
靡音想撲過去,她想要迎接那把劍,她想要和慕情同生共死。
可是楊池舟牢牢地抓住了她。
他不允許她上前。
靡音只能看著那把劍,一下下地刺入慕情的胸膛。
就像是當初,她用匕首刺入殷獨賢的胸膛一樣。
一劍一劍。
那是報復。
靡音知道,殷獨賢在報復自己。
靡音聽見了慘叫聲,她感覺到惶然。
那聲音很熟悉,像是自己的。
但是,她卻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在叫。
她的所有感覺,都已經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