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長島
城市運屍車停在了海岸警衛隊醫院後面,車尾正對著醫院的裝載平台。車裡有一個冷藏室,還有一個帶輪子的運屍床——平板。彼德,格倫以及克萊的屍體被帶有生物危害標志的白色屍體袋包裹了三層。疾病管制中心的停屍房助手在袋子裡和屍體周圍撒了許多漂白劑,這樣做是為了殺死屍體外部的傳染物質。
萊克斯和奧斯汀來到補給室換裝,這個房間靠近裝載平台,是馬克指定作為屍解除污室的。他們兩只手都戴上了鎖子甲手套。然後,他們進到卡車裡,先取出了格倫的屍體。
他們抬著格倫的肩膀和腳,連屍體和袋子一起抬出冷藏室。這可真夠費勁的。他是個高大魁梧的人,因此很重。他們把袋子包裹的屍體抬到蓋尼式床上。萊克斯解開袋子,但沒有移動屍體。這將會是在裹屍布裡進行的最小限度的解剖。格倫的血液和體液將會淤積在裹屍袋裡,而不會流到其他地方。
沒人把格倫的衣服脫下來。他還穿著外科消毒裝。他的頭皮搭在臉前面,露出頭蓋骨的圓頂。格倫已經為他們准備好開顱了。
奧斯汀揭起頭皮,看到了格倫的眼睛。眼睛的虹膜上已經出現了帶有火焰般衍生物的黃金色圓圈。她打開格倫的嘴巴,仔細觀察。她發現了六個血泡,主要是在上顎。
奧斯汀用發鈍的剪刀剪開格倫的消毒裝,攤開他的襯衣,解開他的褲子。
“我和格倫的妻子談過。”萊克斯說,“他們有3個孩子。最大的一個15歲。我在考慮孩子們的問題。”
“他們知道發生的事情嗎?”奧斯汀問。
“我認為她告訴了他們一些,不過不是全部。”
萊克斯在格倫的胸部和腹部切開Y形切口,打開胸部。他用長柄剪刀剪斷格倫的肋骨,取出胸板。在此過程中,萊克斯始終非常鎮靜。奧斯汀敬重地看著他。她看不到任何情感的外在表現。
“你想要我來接手嗎,萊克斯博士?”
“我來就行。”
兩名病理學者小心翼翼地工作著。萊克斯沒有取出格倫的任何器官阻礙。他和奧斯汀在器官保留在體腔原位的條件下對它們進行了檢查,並取了一些生物樣本。移動和分解器官會導致大量的血液和體液流出,萊克斯認為安全風險不允許他進行這個步驟。
萊克斯用一個干淨的塑料袋包住格倫的頭。他插上史賽克電鋸的插頭,把鋸伸到袋子裡,然後他用一根環繞格倫喉嚨的線扎緊袋口。這個袋子可以阻止血液和骨屑濺入空氣,它們只會噴濺在袋子裡。這是打開帶有生物危害大腦的標准步驟。
電鋸開始嘎嘎作響,濕骨屑和血液噴濺到袋子裡層。當頭蓋骨頂部可以取下來時,電鋸停止了工作。此時,萊克斯的面罩上出現了一層汗霧。奧斯汀仔細地看著他。他似乎在緊張但卻無力地控制著自己。突然,他說:“現在你來接手好嗎,奧斯汀博士?”
奧斯汀點了點頭。她剪開硬腦膜——覆蓋大腦的灰色堅韌薄膜。
格倫的大腦和凱特的很像:光滑、膠狀、浮腫、膨脹。
“我把一滴血濺到了他的眼睛裡。這是我的錯。”
“永遠忘記這件事。”萊克斯說。
她真正不能忘記的是見到克萊活著的最後一幕。克萊給她制造了逃跑的機會,即使他知道這麼做可能會搭上自己的性命。在休斯敦街的隧道裡,他也一直陪伴和保護著奧斯汀。他是個城市停屍房助手,一個無名的屍體處理者,但是奧斯汀卻看到了他偉大的勇氣。調查曾有賴於他的協助。他留下了一個妻子和一個孩子。奧斯汀感到了一個生還者的可恥。她耳邊還聽得到格倫的聲音:“你站遠點操作。”
奧斯汀小心地用解剖刀切斷神經,摘下格倫的大腦。大腦像一袋銀色果子凍一樣在切板上攤開。這種顏色使奧斯汀非常驚奇。她用指尖碰了碰它。由於鎖子甲手套的保護,她的手指並沒有感受到大腦質地的稀薄,可是大腦在被碰觸之後幾乎溶化。
奧斯汀用解剖刀從大腦底面切下幾塊兒,把它們放進生物樣本儲存罐。
“我要取下他的眼睛,萊克斯博士。”她說。
萊克斯點了點頭。
奧斯汀用鑷子夾起格倫的眼皮,把它用解剖刀切碎。她切斷右眼眼眶周圍的骨頭。最後,她終於使眼球脫離,把它從眼窩裡拿了出來。一些視覺神經懸垂在眼球上。奧斯汀把眼球放在儲存罐裡。
奧斯汀准備了三套樣本。一套給沃爾特拿回疾病管制中心的4級傳染實驗室;一套送往德契克堡的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而另一套是給“至深計劃”准備的。
他們收集完樣本後把屍檢後的屍體連袋送回了冷藏室。兩位病理學者從解剖車裡出來後走進解剖除污室。他們在那兒使用手壓式噴霧器在消毒裝上噴了一些漂白劑。馬克在監督除污過程。奧斯汀和萊克斯把消毒裝放進生物危害袋。然後,萊克斯乘直升飛機返回疾病管制中心。彼德和格倫的屍檢屍體要暫時留在冷凍車裡。他們不能被埋葬或火葬。他們已經成為了聯邦證據。凶手的武器就存在於他們的體內。
奧斯汀把一箱裝有屍體組織樣本瓶的箱子拿到“至深計劃”實驗室。她走進2級除污前廳,在繼續工作前再一次換裝。她穿上一件帶有FBI標志的黑色生物危害服,一雙輕便橡膠靴,戴上一副雙層橡膠手套和一個頭部防護罩。然後,她推開門走進證據中心。威爾和吉米正彎著腰觀察桌子上兩個強光照射著的眼鏡蛇盒子。兩個人都穿著FBI太空服。
奧斯汀的樣本罐裡裝著新鮮的腦組織、肝組織、脊髓液、眼睛玻璃狀液以及血液。她把樣本交給蘇珊。蘇珊會把樣本拿到生物室進行培養和在電子顯微鏡下進行檢查。奧斯汀和她一起去。
蘇珊想使病毒在活細胞瓶中生長。如果她成功的話,研究會變得更加容易。她用一個簡單的臼杵把格倫的大腦搗碎一些丟進幾個裝有活腦細胞的塑料瓶裡。這些瓶子是培養菌的生長環境。格倫腦部組織的病毒可能會感染培養皿中的細胞,直到最後整個瓶中都充滿了病毒微粒。然後,蘇珊會把病毒樣本放在電子顯微鏡下進行觀察。微粒的形狀和結構可能有助於他們鑒定病毒。
旁邊放著的是一些蘇珊裝試驗白鼠的透明塑料箱。她用格倫的腦組織制造了一種液體制劑,並把它注入到一些老鼠體內。“這是我們的鼠類生物探測系統。”她對奧斯汀解釋道。老鼠在病毒實驗室裡的作用有點像金絲雀在煤礦裡的作用。當你想鑒別病毒的時候,你可能想把它注射到老鼠體內。如果老鼠出現病態,你可以觀察它們的症狀,然後通過驗屍對它們進行檢查(即殺死老鼠,把它們解剖,並在顯微鏡下觀察它們的組織)。“我們看看它們會不會出現病態。”蘇珊說。
接下來,蘇珊准備了一些樣本用於電子顯微鏡觀察。她想對格倫腦部的病毒微粒進行直接成像。她用解剖刀切下一小點腦組織,大小跟針頭差不多。她把樣本放進小試管裡,然後又倒進一種快速干燥的塑料樹脂。這種樹脂會滲透到腦組織樣本中,使之變硬。這樣,蘇珊就可以制作病毒的切片了。
她還想觀察一下眼鏡蛇盒子裡的粉末。她走進原料室,威爾和吉米仍在觀察那兩個盒子。她用一個小鑷子從彭妮-莫蘭的盒子裡夾起少量粉末,放進一個小塑料樣本試管裡。接著,她把快速干燥樹脂倒進去。
所有的樣本——腦組織和粉塵——都在堅硬的塑料樹脂裡固定住了。現在,它們變成了幾個樹脂的小圓柱體。蘇珊用一種帶鑽石切片的切片機把樹脂切成塊狀。這種切片機名叫顯微鏡用薄片切片機,它有點像熟食店裡的切肉機,不過這種切片機的切片是鑽石制成的,而且它所制出的切片型號跟一般的螞蟻頭差不多大。她邊工作邊把自己正在進行的工作解釋給奧斯汀。
“這樣的調查真讓我上火。”她說,“我們進行大案子的時候幾乎不能睡覺。”
“你以前經歷過大案子嗎?”奧斯汀問她。
蘇珊頓了一下說:“呃……也不算是。我曾……夢到過,奧斯汀。那似乎是我畢生的追求。”
蘇珊把切片放在字母O大小的銅制樣本屏上:“你想和我一起看嗎,奧斯汀博士?”
“好的。”
“我們先觀察眼鏡蛇粉塵吧。”蘇珊說。她把銅屏樣本放進一個樣本固定器,即一個鋼棒上。然後,她把固定器放進電子顯微鏡。當固定器固定好之後,顯微鏡發出叮當一聲。蘇珊打開幾個開關,調整轉盤,屏幕開始發光。然後,她把成像室的光線調暗了一些,這樣,她們就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屏幕上的成像。
威爾在原料室裡正在進行一個精密的工作。他用鑷子和手拿式放大鏡從彭妮-莫蘭的盒子裡夾起微量粉塵,數量少的幾乎看不到。他很難看清自己在做什麼——他的頭部防護罩阻礙了視線。他把粉塵放進一個塑料試管裡。這個試管跟馬戲團花生差不多大小,它裡面有幾滴鹽水和一種消毒劑。
原料室南邊的第三個房間裡,蘇珊和奧斯汀正在昏暗的成像室裡進行電子顯微鏡觀察。她們的眼前是眼鏡蛇盒粉塵微粒的圖像。蘇珊旋轉了幾個轉盤,圖像開始向一邊移動。她仔細地觀察著。“這真奇怪。”她說。這些微粒是有角的晶體,有一些稍微發圓的側面,很像有角的足球。
“這不是病毒。”奧斯汀說,“它根本沒有病毒的特征。這些晶體太大了,不可能是病毒。”
蘇珊在晶體裡發現了一些東西。她把那片區域放大。
“看啊,奧斯汀。看這個。”
晶體裡有一些黑色桿狀物質。它們呈分散狀。在某些地方,它們形成了一束。
蘇珊指著一束桿狀物說:“這些——我打賭這些一定是病毒微粒。它們被晶體包圍著。你已經得到了晶體包裹著的病毒微粒。”
“你認為這些晶體是用什麼制成的?”奧斯汀問。
“我不知道。它們看起來似乎是病毒微粒的保護層——如果這些晶體裡的桿狀物確實是病毒的話,我認為它們是。”
蘇珊把另一個樣本放進電子顯微鏡。“現在,我們觀察的是格倫博士的腦細胞。”她說。她以個體的方式談到格倫的細胞,似乎她說的是一只手或是一個胳膊。細胞裡的晶體在細胞核內形成塊狀物。一些晶體已經裂開了,似乎正把微粒釋放到細胞內層的細胞質中。這些微粒呈桿狀或棒狀。蘇珊發現,一些地方的腦細胞內桿狀物附近沒有晶體物質。
“格倫博士的腦細胞真是亂七八糟。”蘇珊低聲對奧斯汀說,“它跟埃博拉病毒一樣糟糕。”
“你見過埃博拉病毒嗎?”奧斯汀問。
“當然。那是我們的部分訓練。這不是埃博拉病毒。”
“你認為你知道它是什麼?”
“我還沒准備好說出來,奧斯汀。我覺得我知道。”
奧斯汀站在她後面,向下盯著屏幕。她感到一陣眩暈,似乎自己掉進了無限的顯微鏡宇宙空間。
“我在這兒必須要仔細點。”蘇珊繼續說道,“有一種病毒可以制造出像這樣的晶體。它在蝴蝶和飛蛾的體內生長。”
“在蝴蝶體內生長?”
“對。”蘇珊說。
蘇珊隨身攜帶了參考書。當你在顯微鏡下觀察病毒微粒,想通過外觀來辨認它的話,你可以把圖像與書中的照片進行對照,就好像一個在野外觀察並研究野鳥的人可能會通過《奧特朋野外指導》的鳥類照片來辨認鳥類一樣。
蘇珊走到成像室角落的一個軍用運輸箱跟前,打開鎖環,從裡面取出一本有關病毒的教科書。然後,她合上箱子,坐在上面,把書放在大腿上翻開。奧斯汀在她旁邊坐下。蘇珊瀏覽了一下目錄,然後翻到教科書大約半中央的一頁。“這兒。”她邊說邊用手指指向一張照片。
她翻到的這一部分是昆蟲病毒。照片上是各種晶體的照片。
“這是昆蟲核多面體病毒。”蘇珊對奧斯汀說,“名字有點長,我們就叫它NPV吧,像HIV一樣?這個病毒是NPV,它使我感覺到地獄離我之近。”
奧斯汀感到當蘇珊說自己被病毒嚇壞時,她並不是在開玩笑。她的呼吸頭罩上出現了一層薄霧,那絕對是心煩的表現。“這些晶體是一種蛋白質,我認為。”說這句話的時候,蘇珊的聲音不是很大。她說,病毒微粒成群地生長在晶體裡。“這些晶體像是——一種——病毒周圍的保護外殼。它們保護病毒免遭傷害。這是一種設計產生的武器,奧斯汀。”
蘇珊回到顯微鏡前,開始用顯微鏡附帶的數碼照相機抓拍照片。巨大的晶體一張接一張地出現在視頻屏幕上。兩位女士觀察著從格倫虹膜上的黃金色區域取來的細胞。這些細胞裡全是晶體。就是分布在虹膜周圍瞳孔圈上的這些晶體使眼睛變成了金黃色。連接眼睛的視覺神經上也有晶體。病毒要麼通過眼睛或是視覺神經轉移到大腦,要麼就是從大腦轉移到眼睛。
她們看到的這種生命形式就是奧斯汀之前在格倫辦公室用光學顯微鏡看到的,那是她第一次在顯微鏡下觀察凱特的腦組織。那時,她只看到了模糊的形狀,不太清楚。現在,清晰度是極好的,這些晶體像行星一樣。
“我們得告訴威爾。”蘇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