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蛇事件 昆蟲飼養箱
    曼哈頓,週日

    阿基米德住在三樓有兩個臥室的公寓裡。他24小時都拉著窗簾。窗簾上是一排排的金屬薄片,它既遮擋了陽光,也消除了偷窺者利用感熱照相機對實驗室內部進行偷拍的可能。有時,他會覺得自己正在被監視。另外一些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太多疑了。

    他必須保持公寓的陰暗。他不能允許陽光直接進入實驗室,因為陽光可能會毀掉他的病毒培養菌。他現在正在廚房吃午餐。他的午餐是冷凍的蔬菜玉米餡餅和一個脫脂玉米餅。他不吃肉。他是個植物王國的寄生蟲。他站起來,打開連接走廊的門。走廊就是他的生物安全2級補給區。

    他在補給區裡放著一個盛滿水的浴盆和衣物漂白劑。那是用來清洗——淨化——污染物的。那裡還有一些裝有生物安全設備的紙箱子,這是郵購來的。他把他的設備郵寄到新澤西。然後,他開車出去,在車裡挑選這些東西。

    他從箱子裡取出一件乾淨的高密度聚乙烯合成紙制服裝穿上。高密度聚乙烯合成紙不是一種自然纖維,但是如果要接觸大腦痘病毒,你必須穿上它,否則你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受到傳染。他接觸大腦痘病毒已經很長時間了,但他從未受到過傳染。他很小心。他也認為,他可能是個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太容易受到大腦痘病毒感染的人。他戴上雙層橡膠手套和頭罩,穿上外科手術靴,然後又套上一個覆蓋整個臉部的呼吸器面具。整裝完畢後,他打開了3級實驗室的門。

    他走進臥室,關上後面的門。

    他的武器實驗室的工作環境很舒適。有幾張他從跳蚤市場買來的舊福米卡桌子。他就是在那個跳蚤市場把盒子交換給想騙他的那個女人的。他把她列入了人類試驗的清單。後來,他瀏覽了報紙,還觀看了電視新聞,可是都沒有看到有關她的消息。他的實驗室裡有一個正在小聲哼鳴的生物反應器,一些病毒乾燥托盤以及一個昆蟲飼養箱。

    實驗室在大樓的後部。他建立了一套空氣過濾系統,即安裝在窗口的一個安靜的小風扇。它帶有HEPA過濾器。它把空氣從3級實驗室抽出,使之通過過濾器後流到室外,此時,它已經變得既乾淨又安全。這也使他的實驗室處於負氣壓下,傳染微粒根本不會逃離出去。空氣從另一個窗戶的小通風孔進入實驗室。他用膠帶把窗戶都密封了起來。不是很好看,不過能起到效果。

    桌子上的昆蟲飼養箱裡全是飛蛾。他出於哲學原因才保留著它;在進行工作時他並不真正需要它。但這很有趣。昆蟲飼養箱是幾個透明的塑料箱子,他的飛蛾就住在那裡。他拉開一個箱蓋,觀察著裡面的綠色毛蟲。他丟進去一些萵苣。這些飛蛾以食用蔬菜為生。為了飼養它們,阿基米德在樓房旁邊的花園裡種植了一些苜蓿;不過似乎沒人注意到。

    他所培植的大腦痘病毒的自然品種就在這些飛蛾和蝴蝶身上。這些飛蛾毛蟲在箱子裡四處爬動著找樹葉吃。它們不停地吃,直到死亡。在阿基米德昆蟲品種大腦痘病毒——不是人類品種——的作用下,它們開始麻痺;人類大腦痘病毒是不會在昆蟲體內生長的。這些飛蛾毛蟲開始倦怠,但它們還在不停地進食。然後,溶解現象突然發生了。這個技術術語是描述由病毒引起的生物體溶解過程。它發生在病毒複製的最後一波高峰期,然後不到兩個小時,毛蟲大多數都會轉變成病毒。阿基米德知道,同種的病毒擴散也會溶解人類的大腦。

    他的手伸進昆蟲飼養箱,把一個死去的毛蟲從樹葉上拽下來。它已經變成了一個充滿透明奶狀液體的液體袋。它脫水後的重量中有40%是純病毒晶體,即它的一半幾乎都是病毒。阿基米德擠按了一下死去的毛蟲,晶體液從毛蟲體內噴了出來。這個溶解過程真是很吸引人。病毒的轉換力總是使阿基米德驚訝不已,甚至是它在毛蟲體內發生作用的時候。

    觀察病毒把一隻昆蟲變成一袋病毒晶體的過程是非常有趣的。病毒可以控制宿主,並使之繼續存活——而且仍然飢餓,仍然需要進食——甚至是在它把宿主的身體幾乎完全變成病毒晶體的時候。病毒阻止了昆蟲的脫皮過程,因而,昆蟲不再會變成成蟲。它一直保持在幼蟲階段,然後不停地進食,進食,直到它完全變成晶體。人類品種的病毒可以把人腦變成一個病毒晶體包,並會使人不停地進食,進食,進食。

    人類會比飢餓的昆蟲更加飢餓。由於失去控制的可怕食慾,他會毀滅這個地球,阿基米德對自己說。當一個種類氾濫得超出了其自然生存環境可以承載的限度時,它就會吞食一切可以得到的資源。它會變得非常虛弱,非常容易受到傳染物質的攻擊。而一種致命病原體的突然出現,一個帶傳染性的殺手,會使這個種類的數量減少到可持續發展下去的水平。這些大規模的死亡其實是很常見的。例如,吉普賽飛蛾毛蟲有時會耗盡美國東北部的森林;它們吃掉樹上的葉子。最後,毛蟲的數量變得如此龐大,以致它們吃掉了所有的食品供給。然後,所有的病毒開始爆發。一些病毒遲早會毀滅一定數量的毛蟲,幾年以後,樹上也就基本沒有毛蟲了。病毒在自然界中起著一個重要的作用:它們控制著種群數量。

    現在想想人類,阿基米德想。

    看一下艾滋病病毒。當人們談到因艾滋病引起的人口減少時,他們會說這可真是個災難。而緊接著他們又會談到環境怎樣被過多的人口所破壞。事實上,艾滋病就是那種在人口增長失去控制時出現的疾病矯正。它很有必要。真正的問題是,艾滋病起到的效果還不明顯。而且,公共健康的醫生正努力發明一種防禦它的疫苗。

    公共健康醫生是最危險的人類,他想。不可控制的人口增長正破壞著地球。對於這一點,他們應該負大部分責任。他們是最高級的環境罪犯。甚至現在,他們還在努力引起一種自然品種的消亡,即天花病毒的消亡。天花是一種美麗的白老虎,它在自然界中有一定的地位。我們為什麼要消滅這只白老虎?西雅拉俱樂部和「地球之友」應該保護天花!

    自然稀化事件是正確的。歷史就印證了我的想法,阿基米德喜歡在腦中進行構想。大約在1348年,黑死病,一種名為鼠疫桿菌的空氣傳播傳染性細菌體,消滅了歐洲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口。這對於歐洲來說,是件非常好的事情。倖存者變得興旺繁榮。他們繼承了更多的土地和財產。黑死病過後出現了重大的經濟繁榮期,它在文藝復興時達到高潮。由於大量的死亡,生還者變得更加富裕,他們擁有了更多的糧食。擁擠在城市的窮人變少了,因為許多窮人都死了。由於窮人數量的減少,城市在黑死病之後的那些年裡出現了勞力短缺。於是,人們發明出新的機器和製造工藝來彌補非技術性工種工人的短缺。這引起了自由資本的流動,引起了佛羅倫薩及其他城市出現第一批真正的投資銀行,引發了大量財富、偉大藝術以及新思想的產生。人們甚至可以說,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就來自於黑死病。

    歷史學家把黑死病描述為「發生」在中世紀末期的事情。他們沒有進行聯繫:黑死病並不是僅僅「發生」於中世紀;這個生物事件還結束於中世紀。而現在,世界早就該出現另一個生物事件了。如果它不很快出現的話,世界上會有多少物種滅亡,有多少美麗的原始雨林永遠消失?如果公共健康醫生一直持續他們的工作,他們其實就是在毀滅這個世界。

    因此,人類需要一個新的疾病。

    大腦痘病毒很美。它是破壞中央神經系統的生物火箭。在它迅速推進的蛋白質的驅使下,病毒會很快進入頭骨的神經纖維。它把大腦變成了一個病毒生物反應器。大腦開始具有傳染性。大腦痘病毒會以病毒溶解昆蟲的方式溶解大腦,這些病毒都以自然形式存在。

    大腦生物反應器具有傳染性,大腦裡一直充滿著病毒微粒,直到它在頭骨裡溶解。然後,反應者開始出現液體滲漏,撕咬,翻騰以及出血,總之就是失去控制。在此過程中,他以紊亂卻有效的方法把病毒傳播給了周圍的宿主。大腦痘病毒肯定是會引起人類痛苦的,不過它很快就會結束。它不會像艾滋病一樣拖的時間很久,不會留給公共健康醫生時間來找到治癒方法。大腦痘病毒不會傷害地球上其他的生命形式,因為它只在人體間傳染。它不會影響雨林的生態系統和環境。

    阿基米德想像著大腦痘病毒把紐約市變成一個傳染性生物反應器,一個內部混亂的病毒擴散大鍋的情景。從那裡,病毒會沿著無形的路線向外傳播,它會跟隨著航空路線傳播到整個地球。紐約只是起初的生物反應器,一個引起其他城市發生傳染的炊具。這並不完全是雨林的復仇;這是分子生物學的復仇。大腦痘病毒會從紐約發射到倫敦和東京,然後飛往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最後降落在上海和新加坡。它會在加爾各答擴散,並到達聖保羅,墨西哥城,孟加拉首都達卡,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以及世界上的所有巨大都市。這些城市在一段時間內會成為傳染區。不過它不會使人類滅亡,絕對不會。它只會消滅掉二分之一或可能三分之一的人口。也可能會更少。他不確切地清楚這一點。生物武器從來都不會消滅一個種群,它只會疏化。疏化程度越大,對被疏化種群所起到的效果越好。

    阿基米德檢查了一下生物反應器。那是個名叫占氏生物反應器的微型反應器。它正穩定地運行著,水泵發出輕柔的哼鳴聲,跟魚缸水泵的聲音差不多大。它正在製造濃縮的大腦痘病毒。從反應器輸出的飽和病毒液通過一個軟管流到地板上的一個瓶子裡。液體進入瓶子之後在瓶子底部形成一種白色的沉澱物。這個沉澱物的大部分成分是病毒。阿基米德會倒掉瓶子裡的液體,留下的沉澱物就是高度濃縮的大腦痘病毒。然後,他用勺子把沉澱物刮下來。一個小小的生物反應器竟能製造出這麼多病毒,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生物反應器附近有一些乾燥托盤。阿基米德把病毒沉澱物和一種以液體形式存在的特殊玻璃混合在一起。這跟做糖果的過程很像。他把熔解玻璃倒入托盤中。玻璃乾燥變硬,成為硬幣大小的六邊形病毒玻璃。

    他是通過郵購的方式得到病毒玻璃混合物的。它真是一種不錯的材料。價錢很低,可作用卻很大。

    他用手指輕輕捏起一個玻璃六邊形。他喜歡用手指拿著病毒玻璃。他可以看到病毒的七彩顏色——

    突然,他的幻想被一聲尖叫打斷,一個乾澀刺耳的金屬聲。他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然後是刺啦一聲。

    他把晶體放回到托盤。那些孩子又在搞破壞了。

    他把金屬窗簾拉開一英吋,向下看去。他的實驗室下面是一塊空地,周圍有一圈用鏈條圍起來的圍欄。住在這個地區的人們在這裡建起了一個花園,他們種植了一些鮮花和灌木叢。(還有一些苜蓿,是他種的。)另外,人們還把一個舊鞦韆、一個滑梯和一個旋轉木馬放到了花園裡。它們都是金屬的。大一些的男孩兒站在旋轉木馬上,邊推邊叫。他們讓木馬轉得太快了,所以木馬又開始尖叫了。這些城市的孩子大約十或十二歲,看上去很粗野。其中的一個把一塊石頭扔進了圍欄。然後,其他的孩子也跳起來,開始邊跑邊扔石頭。

    向著一隻貓!

    那是一隻棕白色相間的流浪貓。人們經常會在阿基米德窗戶下的小公園裡給這些流浪的動物們留下罐裝食物。小貓跳上圍欄,但是一塊石頭擊中了圍欄,它摔在地上被打中了,然後更多的石頭飛向了它。當一塊石頭砸中它時,它蜷成一圈,發出痛苦的叫聲。然後,它穿過圍欄下的一個小洞逃跑了。

    這使阿基米德非常生氣,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因為他正困在3級實驗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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