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上午
斯塔滕島的渡船離開曼哈頓南端一角的南渡口終點站,隆隆地穿過紐約灣北邊,把海水攪拌成了人行道的顏色。這是個灰暗的週六上午,略微有一些薄霧。奧斯汀站在露天前甲板上,在一個可折疊護欄後看著州長島慢慢向左邊移去,南邊的樹木和建築群逐漸出現在視野中。州長島的樹木已經開始發芽,遠遠望去繁盛一片,就像是一團團紅褐色和淡綠色的花朵。那黃色的一片則是連翹的花朵。微風把她的頭髮吹了起來。她向另一邊望去,自由女神像在薄霧中漸漸遠去。渡船上人不是很多。甲板在奧斯汀的腳下顫動跳躍。黑色腦袋的小燕鷗掠過水面在空中盤旋,一個撞鐘浮標叮叮噹噹地從渡船邊上飄過。
渡船停靠在聖喬治終點站,即斯塔滕島北端的一角。那是一個廢棄碼頭伸向海灣的沿岸陸地。奧斯汀一邊看著地圖,一邊拖著裝有電腦和筆記本的背包走出站台大樓。她找到斯塔滕島環線列車的月台,搭上一列去往斯特普爾頓的列車,下車後步行到海灣街。她左右看了看,發現了一座具有黃色鋁壁板的維多利亞式房子,一樓的牌子上寫著「古董小島」。這間房子隔壁是一家馴狗沙龍。整個地區的空氣中都飄著鹽味。
奧斯汀找到蜂鳴器按鈕,按了一下。
很長時間沒人應答。「誰?」
「我是奧斯汀。我們通過電話的。」
蜂鳴器響了一下,鎖開了。奧斯汀爬了幾節樓梯,來到平台的另一扇門前。
「進來。」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
奧斯汀一開門,一股貓的氣味撲面而來。一個滿臉皺紋,面帶憂傷的80歲老太太坐在一個躺椅上,面對著鑲有厚玻璃板的窗戶,窗外是一片倉庫,倉庫前面有一個海灣。她穿著一件睡衣外加一件浴衣,還有一雙拖鞋。她的腳踝因水腫而顯得膨脹沉重,還有些發青。「我走路不太利索。所以你得到這兒來。」
這就是海倫?澤克爾,死者的母親。
「我在參與紐約市的工作。」奧斯汀說,「我們想查明你女兒彭妮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擔心那可能是一種傳染病。我們希望對它進行追蹤研究。」
彭妮母親停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然後,她移動了一下身體,用可怕的眼神看著奧斯汀:「它帶走了我的彭妮。」
「誰?」
「那個怪物。我一直在對醫生說,可他們根本不信我的話。」她開始哭泣。
奧斯汀在彭妮母親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它帶走了我的彭妮。接下來,它就要把我帶走了。」她揮著手臂,那樣子似乎在說,我要結束了你。
「我可以問您一些問題嗎?」
海倫?澤克爾在椅子裡轉了一下身,用一張充滿淚痕的臉看著奧斯汀:「你是個可愛的人兒,喂一下那些貓吧。」
廚房既骯髒又凌亂。奧斯汀一打開食物罐,四隻貓就衝了進來。她在兩個茶杯大小的碟子裡裝滿剁碎的雞肝,四隻貓一起擠到碟子前。然後她又把貓喝水的碟子洗了洗,重新盛滿水。
回到客廳,奧斯汀說:「我想知道彭妮死亡前那段時間的活動。你能告訴我嗎?」
「它把她帶走了。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它帶走了她。」
「讓我們努力找出是什麼帶走了她吧。」
「總是有這樣的事發生,而它們從不告訴我們什麼!」
彭妮母親對最近的事記得不是很清楚。早些年的事情倒記得很清楚。「我是在這個房子裡長大的。」她說,「這個城市在完蛋之前很漂亮。新年前夕,爸爸和媽媽會帶我們去閣樓。」她指了指天花板,「爸爸會打開那裡的窗戶。真冷。我們都裹著毯子。」
「我們說的是您的女兒,彭妮——」
「你可以聞到從窗口飄來的貨船的煙味。新年前夜,你能聽到水手們在船上唱歌。12點整的時候,爸爸會舉起手,他會說,『安靜!聽!』我們就變得非常安靜。聽著。它開始了。就在那邊……」
奧斯汀循著她的眼神,向似乎漂浮在遠方的銀灰色曼哈頓塔樓望去。
「它就像是風的呼嘯。」她說,「吹啊吹。」這是新年前夜曼哈頓的聲音。「我現在再也聽不到了。」
奧斯汀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她摸著彭妮母親的手:「你記得嗎?彭妮去過哪裡,做了什麼不尋常的事?你能想起什麼來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在哪裡給她的商店進貨?」奧斯汀問。
「到處。我不知道。她總是交稅。還有一次她去了亞特蘭大。她是乘公共汽車去的……我的彭妮走了。」
「我可以看看她的商店嗎?」
「我不能陪你去。」
「沒關係。」
彭妮母親拉了一下沙發椅一邊的把手。椅子的靠背向前傾斜,把她頂了起來。她把腳放在地板上,咕噥了一聲。奧斯汀把手伸給她,幫助她站起來。她拖著拖鞋走到書架,從上面取下一個咖啡杯,把它倒過來。一把鑰匙掉了出來。
奧斯汀走下樓梯,走上人行道,從前門進入了古董小島。她打開一盞螢光燈。屋子裡很冷;暖氣沒有開。牆被刷成了檸檬黃色,厚厚的玻璃窗周圍裝飾著褪色的蕾絲花邊。屋子裡有許多玻璃櫥和櫃櫥,上面擺著看上去很便宜的「古董」。這確實是個舊貨店。一架子發霉的女式衣服。一張金屬餐桌,桌上放著一張蠟紙,蠟紙上擺著已經乾燥的吃剩的三明治,旁邊是一個盛滿煙蒂的煙灰缸。彭妮是個沉溺於香煙的人。一些書架上放著已被人忘卻的平裝本暢銷書。一個橡木陳列盒裡裝著一些人造珠寶,盒子上有一句話:「非賣品。問都不要問。」一把籐條搖椅的標價是75美元,這個價格可不低。一個已磨損的著色松木製櫃子售價45美元。奧斯汀打開櫃門。裡面是一堆《國家地理》雜誌。
情況看上去很好。這個屋子的某一個地方就是線索。彭妮是個搬家鼠。像凱特一樣。她們的行為有相似之處。而現在,她們都死了。
奧斯汀開始用數碼照相機拍照。
奧斯汀仔細地搜索著房間。廚房用具的托盤和盒子。絞肉機。塑料兒童玩具。待售的膠合咖啡桌。售價30美元的漂亮銅船燈。希爾威斯特玻璃酒杯。鉻合金金屬壺。釣龍蝦用的浮標。牆上掛著雪景圖的複製品,一切都是出售商品。
一些東西困擾著奧斯汀。她打開桌子抽屜。裡面有一些文件夾。她把它們取出來,找到一個標有「盈利」的文件夾。裡面夾著一些記錄紙,那是一份手寫的清單。這個清單是彭妮在買賣舊商品時用來記錄成本和盈利的。
單子上寫著日期和名字。奧斯汀快速瀏覽著:「4/18——小椅子——$59成本$5。」看上去似乎是彭妮花了5美元買了把椅子,然後以59美元賣給了別人。她可真是個精明人。她一直靠做買賣維持著自己和母親的生計。
彭妮似乎對賬目還不太瞭解,不過這就是她生存的方式。
4/18——第6大街跳蚤市場——黑色衣服——婦女——$32成本$0,找到的垃圾
4/18——鋒利剔骨刀——克洛先生——$18成本$1
4/19——第6大街跳蚤市場——盒子(玩具)——$6,用明信片交換的
4/19——珠寶別針(綠色)——$22本兒$5
奧斯汀把這一頁用相機拍了下來。
然後,她向彭妮母親告辭,並保證如果對她女兒死因的調查有了進展會立刻告訴她。
奧斯汀站在渡船的露天後甲板上,遠眺北邊的巴約訥和南邊奇爾文科的咽喉。然後,她走到船首,望著華爾街的石頭晶體。雲層開始分散,顯露出城市上空棕藍色的天空。這個城市看上去很虛弱,可是診斷卻沒有結果。
她決定給疾病管制中心的沃爾特打電話。在輪船的客艙裡,她取出手機,撥了沃爾特家裡的電話。手機發出刺刺的聲音。電池沒電了。
「該死的!」她低聲說道。
與疾病管制中心失去了聯繫,奧斯汀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她把手機放進包裡,靠在椅背上。她已經精疲力竭了。輪船航行時間差不多是半小時,這給了她思考的時間。奧斯汀感覺到在她記錄的某個地方存在著一面隱藏的門。如果她發現這扇門,它將引領她進入生物系統和生物關係的迷宮中,接觸自然的內部運作。自然已經和人類進行了十億年的遊戲。
她啟動了她的筆記本電腦。到現在,她已經有三個記憶卡,裡面的數據全是她用數碼相機拍的照片。她把記憶卡一個挨一個地插入電腦,在屏幕上瀏覽所有的照片。
四個病例中有兩個都有收集東西的習慣,她們是凱特和彭妮。那個吹口琴的人呢?他也曾是個收藏東西的人。他收集杯子裡的錢,這些錢經過了許多人的手。對萊姆,奧斯汀還不太瞭解。
奧斯汀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母,調出凱特藝術收藏品的照片。有一些是特寫。其中有一個水晶球,她還記著。奧斯汀敲了一下鍵盤,照片開始放大,放大到屏幕幾乎變成像素的迷宮。她什麼都看不到。石頭是不攜帶病菌的。接著,她點到承放綠眼睛小甲蟲盒子的照片。接著點到玩具屋的照片。裡面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嗎?然後是凱特收集的盒子的照片。一個罐頭盒。裡面有什麼呢?
她沒有給吹口琴的人的東西拍攝照片。她和克萊從隧道出來的時候太匆忙了。
賬目。彭妮的賬目。她把賬目照片調出來,一頁一頁地研究。其中有一條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記憶中閃過了一些東西:
第6大街跳蚤市場——黑色衣服——婦女——$32成本$0,找到的垃圾
這可能就是凱特喜歡穿的那種衣服。但是另外的一些字眼又引起了她的注意:第六大街。凱特的父親提到過,凱特曾在跳蚤市場買東西。奧斯汀非常確定地記著他提到第六大街。凱特買衣服了嗎?她的眼睛又轉向賬目:
4/19——第6大街跳蚤市場——盒子(玩具)——$6,用明信片交換的
凱特喜歡盒子。
奧斯汀感到陣陣發冷。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重新瀏覽了一遍凱特臥室的照片。
在那些照片中,她終於發現一個灰色的小木盒。它擺在玩具屋邊上。它很小,是個矩形,沒有其他特徵。只有一樣除外。盒子的一邊畫著某種形狀。這個形狀很熟悉,它是個多邊形,即有角的晶體狀。奧斯汀以前在哪裡見過。
她把照片放大,大到它變成像素的迷宮。她盯著盒子上的形狀設計。我究竟在哪裡見過呢?
她在凱特的大腦裡見過這樣形狀的晶體。診斷進行得很順利,就像是運轉正常的機械。
凱特在跳蚤市場從彭妮那裡買下了這個盒子。
這個盒子就是抽水泵的把手。她想:它現在正擺在凱特的臥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