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蛇事件 第一部分 實 驗 圓 弧
    20世紀90年代末,紐約

    凱特是家中惟一的孩子。她今年17歲,與父母住在聯盟廣場西面一棟古老卻很氣派的大樓頂層的閣樓裡,這座大樓就在格林威治鎮的邊上。4月下旬的一個週三早上,凱特起得很晚。前一天夜裡,她突然醒來,渾身冒虛汗。汗褪去後她又重新入睡,可卻做了一些記不清的噩夢。早上醒來後她覺得很冷,發現月經來了。

    「凱特!」管家納內特在廚房叫她,「卡蒂!」

    「聽到了!」她不喜歡被叫做「卡蒂」。

    她坐起來,看到一張面巾紙,隨手拿起來擤了一下鼻子,然後就去洗漱。刷了牙之後,她回到臥室,穿上了她在舊貨市場買到的花裙子。這個季節的早晨還是挺涼的,所以她又套了件毛衣。

    凱特中等個頭,紅褐色的卷髮在自然光線的照耀下顯得非常美麗。她的眼睛是灰藍色或是藍灰色,這要視光線、天氣還有她的心情而定(她喜歡這樣認為);真是一雙複雜的眼睛。她發育很快,面容已經顯現出少女美麗的輪廓了。但她盯著鏡子裡的臉越久就越迷惑這樣的變化。她邊想著邊把頭髮捋到後面去,露出了她左耳的兩個白金耳環。

    凱特的媽媽叫她「搬家鼠」,因為凱特喜歡亂堆東西。她屋子角落的書桌上堆滿了舊煙盒,煙盒上又堆滿了香煙說明、塑料盒、金屬罐、錢包、背包、拼圖等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這些東西有些是打開的,有些是合上的。屋子裡還有個玩具屋,那是凱特在布魯克林的一家舊貨店裡發現的,她把它拆了另作他用。她進到那個玩具屋裡撿了個玻璃稜鏡出來,還把那個光滑的白色田鼠頭骨拿了出來。這個田鼠頭骨還露著小黃牙,是她在SoHo的一家骨頭店裡買的。她把稜鏡衝著從天窗射到屋裡的陽光,然後又把田鼠頭骨放在稜鏡後面看,什麼顏色都沒有;因為需要陽光。然後,她把這些東西都塞進了她的背包裡。她正在馬特學校彼德先生的畫室裡做一個小包廂,她要把這些東西都放到那個包廂裡去。那所學校是東邊北部地區的一家私立女校。

    「卡蒂!」納內特又在叫了。

    「來了,來了。」她歎了口氣,一把把包甩在肩上,來到了客廳。凱特家的客廳非常寬敞,廳裡擺著名貴的古董傢俱,光亮的木質地板上鋪著價值不菲的古董地毯。她的父母都已經上班去了。她的父親是華爾街一家公司的股東,母親則是鎮中心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納內特在廚房給她準備了橘子汁和百吉餅。

    可她卻搖了搖頭,她並不餓。突然,她打了個噴嚏。

    納內特遞給她一張紙巾,問道:「想不想在家休息?」「呃——」凱特已經走出門進了電梯了。

    這真是個令人愉快的早晨!凱特沿著第15大街大步流星地向聯盟廣場的地鐵入口走去。廣場上的樹就要發芽了。片片白雲在城市上空漂浮著,從西南吹來的陣陣暖風也讓天氣變得比凱特預想的要更加暖和。隨著水仙花的逐漸凋謝,鬱金香開始綻放花朵。春天就要走了,夏天馬上就要來了。一個流浪漢藉著風力推著一輛堆滿了垃圾包的手推車從凱特身邊經過,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凱特穿過聯盟廣場北邊和西邊的農貿貨攤,終於走到了地鐵亭。她跑下樓梯,趕上了去城鎮萊剋星頓大街的快速列車。

    車上很擠,凱特被擠到了第一節車廂的前窗前。小時候,她與父母坐車時最喜歡站在這裡,那個時候,父母有更多的時間來陪她。在火車前燈的照射下,你可以看到一個個鋼柱在行進,看到鐵軌逐漸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旁邊的鐵軌疾馳而過,如果你坐的高速列車恰巧超過一輛行駛在臨近鐵軌的區間車,那麼,有一段時間兩列車會共同發生震動。

    凱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隧道的燈光晃得她頭暈。她轉過身,看著車廂裡各式各樣的面孔。這些面孔讓她覺得心煩。如果你看到太多的面孔擠在一起,你會覺得每張面孔都非常古怪。感覺地鐵裡的人們好像是戴著人類面具的異類。

    馬特學校距第86街地鐵站只有幾條街的路。凱特雖然是跑著的,可還是有些晚了。當她跑到學校的教區石製大樓時,低年級的孩子們幾乎都已經進去了,不過一些高年級的學生還在樓梯上轉悠。

    「凱特,我得告訴你點事兒。」她的朋友詹尼弗?羅馬薩對她說。她們一同走進大樓,不過凱特並沒有留意詹尼弗說了些什麼。凱特突然覺得很奇怪,好像一片羽毛拂過了她的臉龐。

    鍾敲響了,校長聖安妮?瑟來德從旁經過。慢慢地,凱特感到一陣眩暈,好像自己在盯著一個無底深淵。她的包從手中脫落,重重地砸在地上,頓時發出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凱特?笨蛋,你怎麼了?」詹尼弗問道。

    凱特搖了搖頭,好像清醒了一些。再不去教室就要遲到了。

    「凱特,怎麼回事啊?」詹尼弗又一次問道。

    「沒事。」她撿起背包。包裡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什麼東西碎了。該死,我把稜鏡摔碎了。」她懊惱地向教室走去。

    上午十點鐘,凱特去醫務室拿了一些羥苯基乙酰胺。可她的感冒症狀並沒有在吃了藥之後減輕,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她得了鼻竇炎。她感到嘴巴腫了起來,而且還很疼。她在猶豫要不要回家去。最後,她決定上完美術課以後離開。

    美術老師彼德是個禿頭的中年畫家,不是很嚴格而且還很可愛。他的畫室是個令人愉快的地方。學生們課上課下都經常到這裡來玩。凱特在畫室角落靠近窗戶的桌子前坐了下來。她正在組裝的包廂就在這。那可是個大工程,是她用玩具屋零件和各種撿來的東西組建的。凱特感到既頭暈又無力。她想要繼續進行她的工程,可卻記不起計劃。她感覺到從未見過這個包廂,好像是其他人建造的。

    「我想回家。」她大喊道。

    學生們都看著她,她站起來——想回到醫務室,可突然覺得更加頭暈。「哦,不。」她說。她想支撐著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站不住,只得又沉沉地坐到了凳子上。

    「凱特,怎麼了?」詹尼弗問道。

    突然轟隆一聲,凱特從凳子上滑下來,倒在了工作台旁。

    彼德跑過來問道:「你還好吧?」

    「我很難受。」凱特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她開始發抖,坐在地板上把腿伸得直直的,「我的嘴巴疼。」

    彼德俯身下來說:「我們得送你到醫務室。」

    她沒有回答。她的牙在打顫,臉被燒得通紅。

    突然,凱特的鼻子裡一下子湧出許多透明的黏液,多得都流到了嘴唇上,很像是得了重感冒的樣子。她的眼睛掃過彼德的臉,可卻似乎根本沒看到他。看到凱特這個樣子,彼德慌了。

    他大喊道:「快去叫護士。快,快!」然後他對凱特說,「坐著別動,好嗎?」

    「我想吐。」

    「你能站起來嗎?」

    「不。可以。」

    他扶著她站起來,說道:「詹尼弗,普拉薩亞,扶凱特去洗手間好嗎?」

    兩個女孩扶著凱特去了洗手間,彼德則站在走廊上等。

    凱特依著水池站著,並不確定能否吐得出來。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些東西,似乎一個樣子很像凱特的人正非常痛苦。水池前有一面鏡子。開始一段時間,她什麼都看不到。過了一會兒,她張開了嘴。在鏡子裡,她看到自己的嘴裡佈滿了黑色的血泡,就像是發光的扁虱在吸血。

    她發出一聲尖叫,靠在水池上,然後又是一聲尖叫,然後便失去平衡,跪在了地上。

    彼德衝進了洗手間。

    他看到凱特坐在地板上,呆呆地望著他。透明的黏液從她鼻子和嘴巴裡湧出來。她抽泣著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面無表情,左臉因不時地抽搐而不停顫抖。這是傑克遜癲癇病發作時的症狀。突然,她發出可怕的尖厲叫聲,然後仰著倒了下去,頭「砰」地一聲撞在了地板上。她的膝蓋伸得很直,身體因痙攣而變得非常僵硬,這種僵硬持續了幾秒鐘。然後,她的手臂和腿又開始顫抖,並有節奏地痙攣。與之伴隨的還有小便失禁,她的身下逐漸出現了一攤液體。

    彼德努力使她的手臂保持不動。「我的天!」他喊道。

    她的腿因痙攣而猛烈地抽動,踢翻了廢紙簍,還踢到了彼德。然後,她的身體一下子伸得筆直,一下子又縮成一團,然後又伸直,來回反覆,同時,她的牙齒咯咯作響,連嘴唇在內的整個嘴巴都在動,舌頭伸出來又縮回去,眼睛半開半閉。

    彼德覺得凱特在看著他,想說些什麼。可她只是呻吟了幾聲,什麼都沒說。

    接著,她的牙齒開始一次又一次拚命地咬下嘴唇,咬出的血都流到了下巴和脖子。隨著一聲類似動物發出的呻吟,她的嘴唇竟然掉了下來。可馬上,她就把嘴唇吸了起來吞進嘴裡,然後開始咀嚼。她竟然在吃自己嘴裡的肉,咀嚼自己的嘴唇以及臉頰裡面的肉。那咀嚼的樣子跟昆蟲很類似,就像一個昆蟲幼蟲在咀嚼食物:瘋狂、貪婪卻毫無意識——她就是這樣在不停地撕咬嘴裡的組織。突然,她的舌頭伸了出來,上面沾滿了鮮血以及血染的皮肉。她真的在吃自己的口腔組織。

    「她在咬自己!」彼德驚叫著,「救命啊!」

    他用手撐著她的頭,想盡量使凱特的下巴保持固定,但卻無法使她的牙齒停止咀嚼。凱特的舌頭仍在牙齒後面捲曲蠕動。他竭盡全力大喊救命。旁邊的詹尼弗也邊抽泣邊喊著救命。洗手間的門開著,學生們都站在走廊裡探著頭向裡看,他們全被這個恐怖的場面嚇呆了,許多人都在哭。有幾個跑去打了911。

    凱特的身體開始來回地扭動翻滾。這個症狀叫基礎翻騰,是因脊柱頂端的一節組織,即大腦底部的中腦受到損傷而引起的。

    她張開嘴發出嘶啞的叫聲。開始她是平躺著的,可一會兒脊柱開始向後彎曲,於是身體慢慢變成了弓形,同時肚子挺得越來越高。她的牙齒又開始咯吱咯吱地磨起來。慢慢地,她的脊柱已經彎到了最大限度,現在只有後腦勺和腳跟挨著地面支撐著她的整個身體,看上去就像個「C」。

    她的身體就這樣在空中保持著平衡,緩慢地翻轉扭動,似乎是受身體內一種想要外洩的力量所驅使。她眼睛內的瞳孔已經滾到眼窩裡,因而圓睜的眼睛變成了全白色。她把牙齒後面的唇肉吐了出來,微笑著,一種深色的明亮液體從鼻孔裡流了出來。這是一種嚴重的鼻出血。隨著每一次心跳,血從兩個鼻孔同時湧出,流到了彼德的襯衫上,也流到了地板上。接著,它與地上的尿液混在一起,順著洗手間中間的下水道流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又把一些流出的血吸了回去——血順著鼻孔流進肺部。現在,她的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辟辟啪啪的聲音從她的脊柱裡傳了出來。

    鼻血越流越少,最後終於完全止住了。

    她的脊背也鬆弛下來,整個人又躺到了地板上。她咳嗽了一下,咳出了一些摻著痰液的血。

    彼德對著她的臉喊著:「凱特!凱特!堅持住!」他幾年前曾在紅十字會上了一節心肺復甦術的課,可已經記不起該怎麼做了。

    在凱特深層次的意識中,她其實已經醒了,完全清醒。她聽到了彼德要她堅持住的喊聲。她處於一種完全的平靜之中,沒有痛苦的感覺,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堅持住是不可能的。唉!她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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