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不動聲色,羅川德想弄清楚是哪個環節弄錯了。「怎麼突然這麼想?」
「那個……我看你們好像都要開始忙了,也許過幾天你就要回紐約……看情況,好像也不再需要伴遊了……」她說著,支吾其詞。
嘴上雖然是這樣說,但在孫笑珍的心底,其實很刻意避免去碰觸到分離的那一塊,不敢細想,因為那讓她覺得難受。
即便認識不久,但在她最痛苦與低潮的時候,是他的友善與溫柔給了她力量。
要不是他,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真正振作起來,又是要拖到何時,才能記起怎麼去笑。
可是因為他,因為他在這些時日中的守護,以及持續給予的溫暖,她已經從種種的挫折跟打擊中站起來,而且不自覺的眷著他給予的溫柔……她其實有點害怕這樣,因為要是放不開,到真正要面對分離的那一刻,她一定會受傷的。
她害怕受傷,已經不願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所以,趁著能抽身時,還是先趕緊拉開一點距離……
「既然沒我的事了,那……那我應該趕緊去找工作才是。」這是她目前的打算。
羅川德只是看著她,用一種震驚的、她無法招架的憂鬱眼神看著她。
「我、我不能白領薪水啊。」低頭,她不敢多看他的眼,只能細聲囁嚅:「而且、而且我還欠你很多錢,我去工作才能賺到錢還你啊。」
千頭萬緒,羅川德緊急抓住最重要的那一個——
「你現在不就是在工作了?」他反問她,配合一臉沉重,活像是遭受什麼重大背叛似的。
「工作?」她一頭霧水。
「我生病時,是你照顧我……」
「沒什麼。」不敢居功,她急道:「你也很照顧我啊,在我生病的時候。」
「但我沒辦法做到你這樣,還能打掃家裡,煮豐富的餐食。」
「那個,只是舉手之勞……」
假裝沒聽見!
「如果沒有你,這個家怎麼維持整潔清爽?我怎麼可能這麼快復原?」
「那個……你只是暈船,引起疲勞症,其實也不算生什麼病……」
沒聽見,他沒聽見。
「你覺得不開心嗎?還是我給的待遇太少……也是。」撫著下巴,羅川德狀似細思,沉吟道:「比起伴遊,管家要做的事比較多……」
「慢著!管家?」她忍不住要打斷他的話。
要不是他這時說起,她還真完全沒發現,她這一點也不稱職的伴遊小姐是在何時一躍成為管家的?
「我沒跟你說嗎?」羅川德看起來比她還要驚訝。
她搖頭,很用力的搖頭。
「我以為我說過了……」一臉的「猶豫」,羅川德很抱歉的說道:「那大概是我之前不舒服、燒糊塗了,所以忘了跟你提這件事。」
她楞楞的看著他的懊惱,真真搞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
「珍珍,如果你覺得待遇太少,我們可以再談嘛,我真的很需要你……」帶著憂鬱的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她。
他這般的好聲好氣又情真意切,這時能直接開口說一個「不」字,率性撂下拒絕話語的,也只有鐵石心腸的人能做到。
孫笑珍跟「鐵石心腸」四字一向就沾不上邊,加上完全不知他腹黑的那一面,也只能紅著臉,楞楞、楞楞的聽著他胡天說地。
「喏,你看,你不但把家裡弄得好好的,就連隔壁那兩隻樹懶也搞得定,你都不知道,我好說歹說,那兩人一句心情不對就是不肯交畫,昨天你去叫他們吃飯,不過是提了句很想看看他們的畫,兩人就興沖沖去買畫具了……」頓了下。
不說還沒注意,這時一說,羅川德突然發現,也許她真是那兩隻樹懶的剋星?
但這並不是重點!
眼下的重點是先穩住她,不讓她有機會脫身才是……
「算了,我不應該強人所難的勉強你。」歎氣,使出欲擒故縱大法,羅川德好憂鬱好憂鬱的低聲道:「我以為大家相處愉快,也許那只是我一個人的錯覺……」
「不是。」她急忙搖頭,否認他的誤解。「很開心,跟你們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真的!」
「沒關係,你不用勉強。」仍是那副憂鬱的、好似受到傷害的表情,說道:
「雖然一時之間,恐怕沒辦法找到合適的管家,但我不能那麼自私,為了我的方便,就勉強你的意願……」
她開始慌了,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那樣。
她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啊!
「沒有勉強。」她急急說道。「真的!我很喜歡你……」
「真的?」俊眉一挑,因為她這句。
她忽地脹紅了臉,醒悟到這句話有多讓人誤會,特別是,聽的那個人又是較一般人敏感纖細的Gay男,搞不好會嚇到他。
「我、我的意思是,很喜歡跟你們在一起的感覺,並、並不是只喜歡你啦!」她趕緊更正,很用力的強調。
「意思是,你不喜歡我?」玩上了癮,羅川德一臉受傷的看著她。
「啊?」孫笑珍傻眼。
「原來你是針對我,因為不喜歡,才不想繼續當我的管家。」幽幽一歎,羅川德露出「我總算明白」的表情。
「不是不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一頭的混亂,孫笑珍搞不清這話題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那你也喜歡我嘍?」順籐摸瓜,羅川德問得再自然也不過。
她用力的點頭,然後頓住。
好像……怪怪的?
她兀自想不清,羅川德卻在這時摸摸她的頭,說了:「我也很喜歡你。」
「啊?」孫笑珍呆得更徹底了。
「我也很喜歡你呢。」他重申了一次,完全就是欺負她暈頭轉向,搞不清楚狀況,而且這回是改捏她小肉肉的耳垂。
喜歡,這字眼一度驚嚇到她,但她忽地想到他是個Gay。
所以,他指的喜歡,應該是像手足一樣的友愛情感,就像他一直以來對她展現的友善、給予她家人般感情的那種感覺。
想通了他「喜歡」的意思,她豁然開朗……
「嗯,我也很喜歡你。」覺得他應該很需要認同的感覺,所以她強力保證。
這答案讓羅川德再滿意不過,順勢問道:「那你再留下來,繼續當我的管家好不好?」
「好!」還沒反應過來,答應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頓了頓,隱隱覺得不能這樣,但孫笑珍看見他笑了,所以直覺也跟著笑了,混亂一團的腦袋根本沒機會建立起任何的順序,完全就傻呼呼的,分明搞不清狀況。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給賣了。
而且這一賣,還直賣去了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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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要有人對孫笑珍說,她將會為了一份工作,遠渡重洋跑到傳說中的紐約當紐約客,那她一定以為對方瘋了。
但看看現在……
比夢想還要更像夢想的高級社區,有著一流的、經由名家設計的漂亮房子,戶戶搭配著風景照片中才會有的美麗院落。
她,孫笑珍,繼伴遊小姐、煮飯小姐、說好的臨時管家小姐等天外飛來的、只能稱之為莫名其妙的工作機會後,她這個臨時的管家小姐,一管跟著管到了美國來。
如今,她就住在這位於高級住宅區中的美麗房舍裡,成為這屋子的管家,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孫笑珍自己也覺得很離譜,但對於這種劇烈到只能稱之為奇妙的變化,努力把事情單純化的她,想半天後,最終只能找到一個解釋——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說穿了,真的很現實,就一個字,錢。
她也不想這麼市儈的看待自己,可是人生嘛,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事事項項哪個不需要錢去推動?
特別是,她的積蓄轉眼成空,還欠下一大筆債的這時候,她那善心的、全世界第一等優良好人的大債主,據說很滿意她理家的方式,因此提供了非常優渥的待遇請她繼續當他的管家。
念在包吃包住還包機票可出國遊玩,最重要的是,收入可以快速還清債務的分上,她怎能夠不被說服?
以上,是她理智推論下,覺得該是她糊里糊塗答應下來的原因。
而事實上,她也只想接受這個原因。
因為經由諸多例證的證實,她很清楚的知道,源自羅川德的友善態度跟百般的溫柔,她似乎沒什麼抵抗力,常一個不注意時就讓他的態度給迷惑,然後就跟著起舞,隨著他的意見團團轉。
危險!
這多危險啊!
發現這現實的她只感到心驚,因為他畢竟是一個愛男人的人!
因為愛的是男人,不管他條件跟人品再怎麼好,也是一個注定會讓女人心碎的男人……這算是過來人的體驗?
孫笑珍也不確定這結論該不該列為過來人的心聲,只是自從經過兩個青梅竹馬的聯手背叛後,她發現不能用自己的想法,一廂情願的去為他們設想些什麼,因為男同志的想法不是她所能想得到的。
就像之前,她為了兩個青梅竹馬掏心掏肺,甚至連終身大事都押注下去,以為可以幫忙當他們兩人的煙幕彈,代為擋去世俗的異樣眼光跟傷人的評論。
結果哩?
前仆後繼、最後攜手去爬斷背山的兩個人,有誰問過她一聲嗎?
沒有!
就留了句:三個人不會幸福。他們就這樣跑了,理所當然,而且是帶走她所有的積蓄,讓她欠下一屁股債後,再無音訊。
雖然老天待她不薄,接下她一身爛帳的大債主是宇宙無敵的大好人,願意給予她各種的通融,讓她慢慢還款,但偏生……
也是個同性戀。
就算這次的大債主比起她所認識的男人,有著更形優雅斯文的迷人外表,兼之有教養、像出身貴族一樣風度翩翩的內在,可青梅竹馬給的慘痛教訓,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她能不戒慎當心嗎?
她不想因為錯誤的期待而傷心了!
所以在驚覺到他對她似乎有著奇妙的影響力之時,她就逼著自己認清現實。
也許有些鴕鳥,可是決定接下這個管家的職務後,她為求省事,就把兩人的關係定在大債主與欠債人的關係上。
單純就好,事情單純就好。
她這樣告訴自己,然後鴕鳥的過起輕鬆又愉快的管家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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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川德覺得有些不對勁。
雖然可愛的小兔子確實讓他成功的給拐回紐約,也很盡心的整理家務,待在他想讓她待的地方,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
比起以前,他總有一種觸碰不到她的感覺。
當然想立即的、刻不容緩的改善這種狀況,但時不我予。
為了拐到這隻小兔子,他一個休假足足休了兩個月,但畫廊為了即將到來的聖誕節上 一擬定的各項銷售活動企劃都等著他做最後的現場評估,就連會場的季節佈置,也要他做最後的確認,他忙得分不開身。
接著就是這場季節限定、年年都要上演一回的搶錢秀上演!
幾個大金主一個個依預定的時間現身造訪,他這個主帥無法缺席,也只能先耐著性子,先跟小兔子維持這種隔著薄紗、兄友弟恭式的友愛相處。
反正需要動用到他親自出馬的金主也沒幾個,等他大老爺功成身退,也就是揭開那層神秘面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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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勾貝兒,金勾貝兒,金勾歐得威……
啦啦啦,啦啦啦……
孫笑珍輕快的哼著兒歌,接收遠從歐洲寄來的「家書」。
那是她跟好友段青蓉約定好的事,就算沒能湊上時間,在MSN上直接對話聊聊天,在各自的時間裡,每日早晚都要收一封對方的信,也要回一封信給對方。
青蓉寫給她的信件內容,大多是她當天發生了什麼趣事,就算沒趣事,也會分享一點感想或心得什麼的,然後在每次信件的最後,總是要叮嚀她一個人出門在外,一定要多加注意。
段青蓉從一開始就不贊成她一個人飄洋過海去幫陌生人工作,只是她知道事已成定局,演變成只能日日關心,就怕她被人拐賣了還沒人知道。
只是,這日的信後叮嚀,卻不再是這一個月來的固定台詞——
珍珍,我想過,如果那個羅川德真對你那ど好,卻不是存著賣掉你的心思,會不會是對你有企圖啊?
企圖?
這字眼,讓孫笑珍猛地驚了一下。
誠誠那種人走了也好,省得誤你一生,如果羅川德條件很不錯,對你有意思的話,你也可以考慮考慮啊!
下回你寄張他的照片給我,我幫你鑒定鑒定。
By蓉
從來沒有一次,孫笑珍收信收到傻掉的。
企圖?對她有意思?
怎可能啊!
羅川德,那個愛男人的男人,這更是世上最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孫笑珍吃驚後有點無力,最後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話題,只好就著越來越接近的聖誕節隨便說點什麼,然後草草寄出回信。
接著就是一天的開始,該到廚房準備早餐……
「早。」
睡意濃濃的問候源自剛下樓的男人,那個在人前總是優雅貴公子模樣的男人正穿著睡袍,甚至還配著一臉的睏倦,一派讓人難以聯想的家居模樣,跟著她信步走進廚房。
旁人也許很難想像,但孫笑珍已然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他家居的、也可以說是人性化的這一面,如果不是突來的作賊心虛的心情在作祟,她真的可以很自然的應對,而不是眼下這種差點要同手同腳的僵硬模樣。
她並不想這樣!
但很莫名其妙的,剛剛看見的奇怪字句沒頭沒腦的發生效用,讓她這會兒看著他,忍不住就會想到,如果他不是Gay……
羅川德將她脹紅的臉、幾乎要同手同腳的僵硬模樣看在眼裡,滿腹疑問,但因為低血壓的關係,剛起床總有小段時間沒辦法多開口,他也只能用困惑的目光看她。
微亂的發,居家慵懶的打扮,加上困惑的表情……因為心裡有鬼,他這時看著她的人性化表情,讓她覺得真是可愛……
孫笑珍瞬間又僵硬了下,因為心裡面突然冒出的「可愛」見解。
「珍珍?」羅川德真覺得她有點奇怪。
「沒、沒事。」她逃也似的走到冰箱門那邊,拿取早餐的材料,想藉由忙碌來消除尷尬的感覺。
羅川德沒逼著要答案,因為這時的他根本不算完全清醒,只能渾渾噩噩的拿了乾淨的馬克杯,逕自往咖啡壺那兒走去。
壺裡,為他而準備、而且剛煮好的熱騰騰咖啡正等著他,一直到整杯無糖黑咖啡下肚之後,他才覺得自己清醒了一些。
「青蓉跟你說什麼了嗎?」剛拾回說話能力的他突然問。
「啊?」她嚇了一 跳,鍋裡的培根差點翻出鍋外。
「是不是青蓉跟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沒有!」這次她當機立斷的否認,要不是紅紅的耳朵洩漏了秘密,也許能加強一點說服力。
羅川德沒再多說什麼,在她送上早餐後,一派優雅,慢條斯理的享用……
「那個……」看著時間,她忍不住問:「上班,你上班要來不及嘍。」
「沒關係。」他說。
她愣了下。
「不用,我從今天開始休假。」他又說。
「為什麼?」她脫口問:「寧寧說,聖誕節之前是畫廊最忙的時候,你通常都會很忙的,不去上班行嗎?」
「多虧有你當後衛,家裡的事全讓你處理得好好的,讓我這陣子沒後顧之憂,可以專心畫廊裡的事。」無時不刻想讓她知道她的重要性,羅川德順口就送上高帽子一頂。
現實是,以他羅川德現今的身價,可不是一般得傻傻在店裡守株待兔型的那種畫廊老闆,當然,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得到他親自招待的。
說起來,需要動用到他出馬的大金主其實也沒幾個,而且架子一個比一個高,可不會跟人擠在聖誕節前夕才來買畫。
這陣子他會忙得抽不開身,就是為了這幾個事先預約好的大客戶,既然解決了這些難纏的客人,剩下的……
「現在該賣出去的畫全都賣出去了,再來的事,讓店裡的人處理就行。」他說著,對自己親自培訓出來的員工深具信心。
「是這樣呀……」她臉紅紅的,因為被讚美的緣故。
「今天打算做什麼呢?」他問她。
「唔……」她想著他的問題。
「這陣子我比較忙,工作的時間都被綁在畫廊走不開,白天你一個人在家,很無聊吧?」他與她閒話家常。
自從拐她回紐約後,除了最初幾日帶著她認識環境,能長時間陪伴著她之外,其餘時間他全讓畫廊的工作給佔住,也只有下班時間才能跟她說上幾句,相處一下。
其實也是有些擔心,擔心她無法適應這種只能稱之為平淡無奇的家庭主婦生活
「不會啊。」她說著,眉飛色舞的。「家裡這麼大,整理起來挺費時間的,而且還要去學開車,有時跟隔壁的派屈克太太學做蛋糕,再不然就是跟寧寧去採購,有時也會交換一下燉菜……對了上刖天晚上吃的馬鈴薯燉肉,就是寧寧煮的。」
羅川德忍不住微笑,因為她提到「家裡」的字眼,這表示,她已經開始把這裡當家了。
「你不覺得無聊就好了。」他說,欣見她適應、甚至可以說是喜愛這種平淡的主婦生活,因為那表示,日後讓她成為這個家的真正主婦,成功率又多加了幾分。
「不會無聊啊!」她笑。「況且我還能看看電視,或是上網跟蓉蓉寫信聊天,其實日子很充實呢!」
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撇開最初幾日的不安感,這段做管家的日子,不愁吃穿也不用看學生或學生家長的臉色,真可以說是她人生中最安逸的一段時光。
她很珍惜這種安逸的感覺,因為這很類似她夢想中家的感覺,也許她做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家事,可是維持家庭環境對她來說,那就是一個家庭的基本。
有乾淨整潔的家,才能住得舒服又愉快嘛,這是她的信念。
也就因為珍惜這種家的感覺,所以她會用盡最大的努力維持目前的關係,只要這種平和的關係不變。
殊不知,天差地遠!
她的想法跟羅川德所想追求的,壓根兒就是背道而馳的兩種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