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的情人 第二章
    簡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汽車的駕駛座位上,頭倚著方向盤。鑰匙雖然已插進了鎖孔,可她想在回家之前鎮定一下。她知道,她現在幾乎無法換擋。  

    左手上的劇痛這時已變得有幾分麻木,一跳一跳的。可只要她一活動手指,就覺得像有無數根針扎似的疼痛難當。明天它可能也會變得像瑞安·布萊爾的下巴一樣又青又腫。但是這很值得,她悻悻地想到。

    破壞了他的婚姻?

    哼,他根本就沒結婚!

    攪鬧婚禮和拆散一對夫妻完全是兩碼事。在瑞安·布萊爾和愛娃·布蘭登即將進行結婚宣誓,簡突然戲劇性地闖進來的時候,她的確相信自己是在最後一秒鐘讓新郎新娘懸崖勒馬了。

    一個像瑞安·布萊爾這樣活躍、自我奮鬥的人,和像愛娃·布蘭登這樣矜持、守舊的人在一塊兒是不會有什麼幸福可言的。她那安詳柔弱的性格會被他貌似禮貌的衝動和大男子主義徹底粉碎。假如愛娃真的瘋狂地愛上了她未來的丈夫,那簡即使再懷疑這對情侶的感情是否相投,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全力支持他們的婚事。但是,她非常清楚,愛娃對他根本沒有愛情,她答應這門婚事完全是屈從於趨炎附勢的父母壓力。

    愛娃曾經說過,當瑞安闖進她的生活並向她求婚的時候,曾明確表示他愛她。但是在他們訂婚後不久宣告成立的布蘭登—布萊爾聯合體,以及在他們訂婚後的六個月裡他那狂熱的工作態度,卻大大加深了她的疑慮。

    然而,愛娃對此並沒有採取面對現實的態度。她還是按自己的老辦法,對一切盡可能地忍讓、遷就,直到最後一刻。此時那姍姍來遲的勇氣才使她像害了婚禮眩暈症似的迫不及待地想退婚。

    簡是在婚禮的前一天才瞭解到她朋友的深深的絕望。那天愛娃突然哭著闖進她的辦公。在愛娃狂飲仍舊存在辦公室飲料櫃的捨伍德先生留下來的八年蘇格蘭威士忌之時,簡才斷斷續續聽愛娃講出事情的原委。這時她倆才猛然發現,兩人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坐下來認真交談了。不,準確說,是簡已有幾個月沒有真正耐心地好好聽她朋友的述說了。

    簡在父親因心臟病不得不提前退休的時候,很隆重地接管了捨伍德公司。但她其實不過是個傀儡。馬克·捨伍德實際上還在背後操縱著這個公司,而且像以前那樣的嚴格、冷酷。他經常仔細詢問她的計劃,毫不留情地強迫她改變決定,讓她時刻記得他才是真正的決策人。父親在簡年僅二十二歲的時候突然去世,這使簡不得不在很短的時間裡適應獨立工作,並向所有的競爭對手、客戶和僱員證明,她即使不比父親更出色,至少也和他同樣有能力管理好這個公司。

    她從此開始每天十二小時在城裡的捨伍德辦公室工作,為改善經營而殫精竭慮。當她的雄心勃勃的計劃使公司的利潤開始增長時,她感到如願以償了。可她並不滿足。成功也像鴉片一樣,成就越大,她給自己定的目標就越高。

    而在這段時間裡,簡的社交活動卻降到了最低點。終於有一天她吃驚地意識到,只有愛娃是她惟一的好朋友,而且是她僅有的真正朋友——其他人至多只能算是相識或同事。長時間沒和老朋友走動的負疚感使簡當即向她的朋友保證,她一定幫助她找一條出路,使她逃脫即將來臨的婚事,而且不至於給家族造成任何難以挽回的損失。

    簡暗暗想,愛娃如果能離開她勢利的父母,或許能提高自信心。但她也知道,難於自立的愛娃寧願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也不願冒和母親永遠疏遠的風險。六歲就失去母親的簡當然更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失去母愛。

    簡把受傷的手放在膝蓋上。頭腦中閃現出那奇特的婚禮上的一幕。

    那是三年以前,一個明媚的春日下午,當簡來到市中心的教堂時,裡面擠滿了來自四方的賓客。她吃力地擠進人群,不顧引座員要她往前坐的請求,在後排男方賓客席的長凳上坐下。她本能地感到自己需要有一條便捷的退路,不管她的計劃能不能實現。

    在學生時代,簡和愛娃就曾發誓要在對方的婚禮上擔當女儐相,可是克裡斯蒂·布蘭登堅持要讓自家人主持婚禮,把簡拒之門外,這並不使她感到意外。愛娃當然很生氣,可她依舊像往常一樣,沒有起來反對。布蘭登太太是個非常固執己見的母親,她不喜歡生性剛強的簡在學校裡影響她惟一的孩子。而現在,在簡來訪的時候,她更是露骨地說,她只是個客,不是朋友。

    布蘭登太太提出一大堆相貌上的問題,認為簡長得太高、太平常,又太外向、太聰明,在她看來算不得上等的好姑娘。簡心裡想,如果說布蘭登太太尚能將就容忍她,那主要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個富商,否則她也許早被貶得一錢不值了。布蘭登太太的貪心和她的勢利眼一樣可怕。簡一直感到很奇怪,從布蘭登這樣的家庭怎麼會出來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孩子。

    就這樣,愛娃·布蘭登的兩個小表妹和她未婚夫的妹妹一起充任了她的女儐相,三個興奮的小女花童和兩個滿臉嚴肅的小男儐相隨在她身後。當簡看到身穿鑲著花邊的淺桃紅色艷麗長裙的伴娘在走道上出現的時候,她十分慶幸自己沒有被選為這場即將半途而廢的婚禮的伴娘。她的身高和頭髮顏色在這些白人中間都會顯得十分扎眼。    婚禮舉行完以後,還要在一家飯店的樓頂舉行盛大的招待會,並安排了一架直升飛機從那兒直接把新郎、新娘接走去度蜜月。布蘭登夫婦對他們惟一的孩子的婚禮不惜花費重金,這也是愛娃覺得不能違背他們意願的另一個原因。

    最終其實沒有婚禮,沒有招待會,更沒有蜜月。簡再一次慶幸那暴怒的新娘父母沒有把賬單甩在自己面前。    她緊張地等待著婚禮上老一套的開場部分結束,對那抒情詩文也毫無興趣,只是下意識地欣賞著她為自己的奶油色衣服選配的闊邊花式帽子和繡花的面紗。  

    從壓低的帽沿下,簡看到愛娃挽著趾高氣揚的父親的手臂走進教堂的大門。她在邁步走下走廊的第一級台階的時候,也看見了簡。從她那膽怯的眼神和強作勇敢的微笑中,簡清楚地看出:她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簡所能為她做的一切上了。

    她倆在幼兒園時代就是好朋友,到中學時更是形影不離。在她們兩人的所有聯合行動,簡當然一直是主謀,她總是勇敢地把愛娃的各種希望付諸實現。而當她們遇到什麼麻煩的時候,也總是簡站出來甘願承當一切,使愛娃免受大人的指責。

    多少年過去了,她們倆的這種關係依然如故。

    當牧師終於說出了簡期待已久的那句話的時候,她感到嘴裡一陣發乾。這幾句話不過是婚禮上的一個過場。

    「因此,如果有人能提出他們不能法定成婚的理由,請就此提出,否則就永遠不要再……」

    他停頓了一會兒,在這短暫的沉寂中,簡看了一眼愛娃那裝飾著花邊的嬌嫩肩膀,它現在似乎因準備好了承擔一切後果而堅強了許多。從眼睛的餘光中,簡看到另一側長凳上的一陣小小的騷動,這使她如夢初醒。

    就在牧師吸了一口氣,正要接著往下說的時候,簡突然站起身來走到中間的過道上。

    「等一等,我瞭解一件有關這對新人的事情。這件事應該能夠阻止婚禮繼續進行下去。」

    教堂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大家的目光一齊投了過來。

    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的布蘭登太太嘟囔著晃了晃身子。簡走上前去,目光注視著那位下巴鬆弛的牧師。她心裡很清楚愛娃此時如釋重負的心情,但卻不敢看她,她害怕在看她的時候和她身邊目瞪口呆的新郎的目光相遇。牧師的年紀並不大,他臉上吃驚的表情表明,這出乎意料的一幕已超出了他的經驗所能應付的範圍。他對應該如何處置簡將要說出來的事情毫無把握。簡很清楚……婚禮儀式必須延期至事實的真相被證實……

    她揚起那張藏在面紗後面的冷峻的臉:「你不能再繼續主持這婚禮——他們的誓言是對神的欺騙!」她的聲音裡充滿著最後審判一般的莊嚴。「你應要求他們發誓割斷所有舊情,把全部的愛和榮譽都給予對方。可是,他們中的一個還在鍾情於別人。」

    一片嘩然!

    一句話就使得簡在現實生活的噩夢困擾下,在黑暗中苦苦掙扎了三年。在這以前她也曾隱約感到,她將會給自己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可是她並沒有清醒地意識到瑞安·布萊爾在復仇的怒火驅使下將會有多麼凶狠無情。然而幸運的是,在布蘭登一家眼裡,儘管她仍舊是不受歡迎的人,瑞安·布萊爾也是如此,但布蘭登一家急於從婚禮半途而廢的恥辱中解脫出來,因此反而對以前的舊怨採取了某種寬容的高姿態。

    在後來的將近一年時間裡,瑞安·布萊爾很少露面。這使得簡內心對他可能實施報復的恐懼幾乎打消了大半。但實際上,他這段時間是在忙於應付婚禮失敗給他帶來的商業滑坡,以及應付他所籌劃的布蘭登合作項目的解體給他的公司造成的金融危機。為了重整旗鼓,他搬到了悉尼,一直深居簡出。因此,一年後他捲土重來,再次回到奧克蘭的消息成了一條重大新聞,一個不祥的兆頭。

    瑞安·布萊爾是回來報復的。簡在他婚禮上的突然出現以及對他私生活的干預在他心頭留下的陰影並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而淡漠,相反,它變成了導致復仇的滿腔憤恨。自從他回到奧克蘭的第一天起,他就沒讓簡安生過。他爭奪她的客戶,挖走她的僱員,破壞她的形象,並且還收買她的抵押品,干擾她的資金運作,買通她的投資者……一切都做得那麼成功,使簡懷疑他一定有內線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這些內線破壞著她一筆又一筆買賣,使她的公司一步一步走向衰敗。

    不僅她所實行的每一項商業措施都似乎是失敗的,而且一時間關於她的各種謠言四起。有的涉及她的私生活,有的更針對她的精神狀態和她的夥伴的性傾向。不到兩年時間,她本來井井有條的生活就陷於一片混亂。

    有人輕敲車窗的聲音打斷了簡的思緒,她抬頭一著,只見窗外站著一個面帶微笑的男人,做著手勢要她搖下車窗玻璃。她想他大概是個關心她是否生病了的過路人,就把車窗搖了下來。  

    「是簡·捨伍德小姐嗎?」  

    簡皺了一下眉頭,那人濃密的眉毛給人一種可疑的神秘感。「是我。」  

    那人核對著手裡拿的一張紙片說:「簡.捨伍德,帕克豪斯胡同五號樓,原為捨伍德般份公司的經理?」  

    她忍受著幾天來經常聽到的這句話給她的莫大打擊回答說:「是的,可是……」

    那人打斷她的話,將手裡的紙片從半開的車窗塞了進來,同時飛快地從引擎上拔下了她的的鑰匙。

    「我是斯坦克托管公司的約翰·福斯特,這輛汽車被沒收托管了,我不能不請您下車,小姐,好讓這輛車物歸其主。」  

    她仔細觀看那紙條上的字跡,上面寫著:凡屬捨伍德股份公司所有或租借的機動車輛,現在全歸其被抵押人所有。隨著那人打開了車門,簡把腳伸出了汽車。  

    「可是我怎麼回家?我的家在另一側城外,我帶的錢不夠打車。」簡抗議說。    「這兒出了什麼事?」  

    順著聲音意,簡驚恐地看到站在粗壯的托管經紀人身後的瑞安'布萊爾。那個吻還遠遠不夠,他顯然真的是要讓會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在一塊兒鬼混過。  

    「沒事……」  

    「我正沒收這輛車,可這位女士說她回不了家了。」簡聽到自已說的「沒事」淹沒在經紀人的直言之中,不禁一陣臉紅。她抬起頭來,感到一陣氣憤。

    「我倒可以送你回家。」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見鬼去!」

    「嗨,小姐,現在有人送你回去,你幹嗎不干呢?」那粗壯的男人友好地建議說。「你呆在這車上哪兒也去不了。看見我的搭檔要幹什麼了嗎?如果你不讓我開走這輛車,他就要把它掛在拖車後面拖走了。」

    就在簡注視著馬路對面一輛拖車裡的另一個身影的時候,布萊爾一把將她拉出了汽車,拽到便道上。

    「不許碰我!」簡高聲叫著,反抗著。

    「你難道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放棄嗎?」布萊爾訕笑著說,並向後退了一步,退出了她舞動的胳膊所能打到的範圍。「你準備怎麼辦呢?坐在這兒和他們爭吵一通宵?讓他們干他們的去。」

    「你是說,讓他們幹你的骯髒勾當去。」她反駁說。同時想起來,就在一個多月以前,她在一個保安人員的監督下離開了自己的公司,他們監視她不得拿走辦公室的任何東西。捨伍德公司不是有限責任公司,因此原則上她所有的一切都得沒收。    瑞安·布萊爾抱起雙臂說:「對於失去經營能力的公司,由受押人接管其全部財產,這是正常的法律程序。」  

    「那麼我的手袋呢,我想你一定也要把它沒收了?」她說著指了指她落在汽車後座上的鑲有黑珠子的小包。

    他把它拿起來,遞給她;「來吧,我的車就在這兒。」

    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從對面胡同裡緩緩開出,停在他的身邊,他對司機一定是有令在先,他走到哪兒,他就得跟到哪兒,簡輕蔑地想著。「我哪兒也不跟你去。」她說。

    「那你是要我給你打車的錢嘍?」

    「我寧可在街上乞討!」

    那男人把她的車開走了,汽車的馬達聲更增強了她話語的份量。

    「你最後的結局會如此的。」他肯定地說,「一個像你這樣打扮的人,高貴,衣著暴露,顯然又是單身一人……你一定會引起那些馬路阿飛的注意的,看來你只能從他們那兒掙到你的打車錢了。」

    她用顫抖的雙手緊緊抓著她的包。「你——」

    「悠著點兒,悠著點兒,捨伍德小姐。」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並做了一個出拳的動作。「你不會再打我一頓吧,啊?」他那輕鬆的語調表示,她不管有何種企圖他都不在乎。「現在你是打算搭我的車呢,還是……」

    驕傲和妥協進行了一番較量以後,還是驕傲佔了上風。

    「不!」

    她昂著頭,繞開那豪華汽車,邁開步子朝著與飯店相反的方向,向城外走去。她心裡只想著盡快甩開瑞安·布萊爾,然後再考慮下一步怎麼辦。她一直走過了劇院。儘管現在夜還不很深,可是街上行人已經不多,店舖也都關了門。她知道再往前走就能找到一個電話亭。

    她往前匆匆走著,孤獨的恐懼感漸漸向她襲來。高跟鞋踩在水泥路面上的聲音大得可怕,只見前面商店門口站著一對男女,她趕緊藏進了陰影裡。這時她意識到,如果就這樣在路燈底下走,或許更有失體面,還不如在黑影裡走好一些。於是她盡量避開燈光。就在她走了不過幾百米的時候,一輛載著一群青年人的汽車迎面疾駛過來,剛駛過她的身邊就停了下來,然後又倒回來,從車窗裡伸出頭來的小伙子們衝她大叫大笑,說著挑逗的髒話。    她始終一言不發,那些人這才漸漸感到沒趣,只好把車開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笑罵,滿口污言穢語。這輛車剛走開,又有一輛車開到她身邊緩慢地停了下來。車裡面只有一個司機,他說的話可比剛才那些人文雅多了,但是其死乞白賴和令人肉麻的程度並不亞於他們。簡感到無計可施了,就隔著那半開的車窗,對車裡面那位三十多歲的笨拙男子激烈地喊叫了一通。    從那人桃紅色的嘴唇上綻開了一絲淫蕩的微笑,他伸出肥胖的手來摟住了簡的腰。「我知道,我太粗魯了,我甘願受罰。從你那傲視一切的走路姿勢上我早就看出來,你肯定是個最會給人臉色的寶貝。一切都按你的意願辦——」

    「對不起,這姑娘今晚有主了。」  

    在今天晚上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裡,簡發現自己第三次受到了不受歡迎人的保護。瑞安·布萊爾的豪華轎車頂住了這輛車的緩衝器。他那只有力的大手伸進車窗,拎住那人的脖領子把他提了起來,並衝著車裡從牙縫中擠出幾句威脅的話。這個可憐的嫖客等他一鬆手,就趕緊掛上擋,一溜煙地把車開跑了。瑞安·布萊爾仍舊站在那裡,雙手叉腰。他仍舊從牙縫裡冷冷地說:「上車,簡。」

    簡張了張嘴。

    「上車!  ***  !」他咆哮道,「要不然我就用你那頭黑髮勒住你的脖子,把你拖上車!」

    「你敢!」簡回敬道,心裡卻對他究竟敢不敢不十分清楚。她說著開始緩慢地向那豪華的黑色轎車敞開的車門倔強地挪動腳步。現在,她的雙腳在那雙借來的高跟鞋裡已夾得幾乎和左手一樣疼痛,大腳趾上一定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倔牛!」他說著從另一側上了車。「從現在開始,你至少還得再讓我欺負一天。」

    「是嗎?你想發洩怨氣,不過如此。也許你本可以在幾個星期內就摧毀捨伍德公司,完全不需要和它周旋兩年的時間。」她大聲咒罵著,只要讓她的腦子不再注意那種正使得她胃裡直噁心的疼痛。

    「我當然可以。」他冷冷地說。悠閒地靠在那白皮座椅的豪華靠背上。「但要是這樣的話,我能得到的樂趣就大大降低了。」

    他的直言不諱真讓她吃驚。她倒在靠背上,沒有注意到汽車已平穩駛入冷清的街道。

    她的思緒又回到兩年以前的某一時間,當時她本來已確信自己即將戰勝這個頑敵的陰謀了,但是商務上的另一個打擊再次將她擊倒。    其實,她一直沒有真正反敗為勝的機會,她不得不默認這一點。她所看到的那些希望給他帶來的打擊不過如同今天他臉上挨的一拳一樣,都是些只能勉強鼓勵她繼續奮鬥的希望,而奮鬥的結果卻是更大的失望。她從父親那兒繼承到的對競爭的嗜好正好使她落人了瑞安·布萊爾的圈套。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她自己鑄成了自己的失敗。

    她的嘴唇蒼白。「但是,捨伍德公司並非只有我一個人。」她說,「其中還有許多其他人都因為你而失業了。」

    他那腫脹的嘴唇無情地扭動著說:「不,他們是因為你而失業了。」    這充滿仇恨的話語使她甚為震動。「上帝,你真不知羞恥。」以前她只知道他恨她,但這恨究竟有多深,她並不很清楚。如果她當時知道他的恨有多深,這也許倒能幫助她更好地預測他的復仇計劃。  

    他聳了聳肩膀。「我認為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重整捨伍德公司……我對再度把它盡快恢復成具有實力的公司並重新僱用它原來的大部分僱員充滿信心。」

    「你應該說,是那些還沒有被吸納入你的公司的僱員。」她忿忿地說,「你要不是靠收集我的內部情報,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擠垮我的公司。」

    「說得很對。但這都是情場和戰場上常用的伎倆。不是嗎,捨伍德小姐?隨著事態的發展,你公司裡的僱員很容易就被收買了……你難道不知道,你不是一個很受歡迎的經理嗎?按我的理解,你不過是穿新鞋走老路,還是那麼『傲不容人』,那麼『不合群』,那麼『頑固不化』。這就是人們對你領導的評價。」「你臉色很不好,親愛的。也許你想盡快忘記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實。」他說著打開一個精巧的酒具盒,從一隻銀色的小壺裡面將一些飲料倒進一隻精美的玻璃杯。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

    「你盡可以這麼說。可這兒沒有人為你樹碑立傳。你就是表現出一點人類天性中的軟弱,也沒有一個人會在意的。」他把酒杯遞到她面前。「我說了,不需要。」她驕傲地把頭扭向一旁。自從今天早飯以後,她還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但現在她即使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她估計那烈酒也會像大棒一樣立即將她打懵的。坐他的車已是萬般無奈,她可不想在他面前再顯出更多的需要他幫助的樣子。

    難道她在下級面前真的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人?不可能,他這樣說無非是想傷害她。這不是真的。她一直希望捨伍德公司成為一流企業,並為達到這一目標不遺餘力。為此,她對手下人的期待值簡直和她對自己的期待值一樣高。她根本不是父親性格的翻版,相反,她力圖用自己的個性影響公司。可話說回來,房地產界激烈競爭的風險和壓力又使她經常忘記了遠大的目標,不得不為眼前的生存危機而手忙腳亂。    「那就自便吧。為了……為勝利的喜悅。」他說著將酒一口喝下,並不在意它灑在受傷的嘴唇上。

    他的一切都是那麼傲慢而粗魯,他身上的那種時刻都想爭個高低的活力越發襯托出她的可憐。

    她又回憶起愛娃對他那躁動的性格感到多麼不快。他時刻都需要面臨挑戰,他天生的不安分使他成為一個極難深交的人。他在和愛娃相識不久以後就和她訂了婚,這在當時還可以接受。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把商務上的任何事情都看得比婚禮更重要的態度使愛娃感到實在無法適應他的脾氣。    儘管簡並沒有同感,但她可以理解愛娃的苦衷。她有她自己不喜歡瑞安·布萊爾的理由,但是她並不怕他。即使現在,她對他的憤恨也多於懼怕。她相信,自己堅強的性格還能像以往一樣,幫她渡過眼前的難關。

    他放下酒杯,舒服地伸開他那大長腿,任它不禮貌地擠挨著她的腿。「那麼……在失掉了老爹僅有的遺產並失業了以後,你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她說著扭動了一下身子,以使自己的腿和他的腿脫離接觸。她對他把自己當涉世不深的小孩子,認為她在強權的保護下才能生存的態度極為反感。他的藍眼睛在一閃而過的路燈光線下眨了一下。「那我遲早也會知道。」

    她沒有回答,只是用她在感到無助和恐慌時常用的冷酷、輕蔑的眼神回敬他。

    「當然,即使你有打算,那也是很有限的。不是嗎?」他默想了一會兒。「我已經放了話,任何人只要試圖幫助捨伍德公司,就會和它一樣下場。所以我想對你用『無法就業』來形容,顯然比『失業』更恰當。對吧?」

    其實,她在遊說各銀行的時候,已經領教了他這番話的厲害。她並不懷疑,憑他的影響,他完全可以用這話鎮住新西蘭的每一家銀行,甚至澳大利亞的銀行。她仍舊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膀,不露聲色地說:「隨便你怎麼做。」

    他徒然往前一傾身,動作之快使酒杯中的威士忌差點兒灑了出來。「你攪鬧我的婚禮的時候就沒有警告,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他厲聲說,「我想得到的只是幾句抱歉或者後悔的話。」

    她遲疑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他又將身體倒在靠背上,那沉重的動作令人生厭。

    「但是你不後悔任何事,是嗎?幹嗎要後悔呢?就你而言,你的謊言使你達到了目的。」

    「我對我做的一切都不後悔。」她理直氣壯地說;「也許我做事的方法有些不妥,但結果是好的。愛娃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和她根本不合適。」「所以你就撒謊,在教堂裡,當著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即將娶為妻子的人。你說我的誓言是對神的欺騙,可實際上是你在撒彌天大謊!」

    簡的臉紅了,她低下頭來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她無法抵賴這嚴酷的事實。這沉重的負罪感將陪伴她終生,甚至死後——因為她沒有為自己的罪尋求贖罪或懺悔。就在象徵真理的教堂裡,她對這個人撒了謊。其中惟一的原因就是,她很堅強而愛娃很軟弱。可他挺過來了,甚至——在蒙冤的陰影中——因禍得福。這她倒是也料想到了。

    「你撒了謊就溜走了,別人連有關證據的問題都來不及問。」他話裡帶著多年的積怨。「只有你知道你不需要證據。只有你知道愛娃聽了你的話以後會受到刺激,會歇斯底里。你是她的好朋友,可你利用她對你的信任而欺騙了她和她的父母,以致她從此以後再也不想見我。

    「你對你最好的朋友將得到的幸福充滿嫉妒,因此你就公開聲稱我和你有私情,從而將這幸福徹底粉碎了!」  

    簡想起自己站在教堂的走道上說的話,臉更紅了。

    「這個男人對這個女人並沒有真正的愛情,他還有舊情未斷。甚至在他訂婚以後,他仍在玩弄感情。我很抱歉,愛娃,但是我不能眼看你走入歧途而不向你說明真相一瑞安和我有染已經一月有餘」

    「你為何不當即否認?」她明知理虧,仍然反唇相譏。「你當時就站在那兒,可你為什麼不爭辯?」

    「我當時也和其他人一樣驚呆了。我起初以為這樣露骨的謊言決沒有人會相信……尤其是愛娃,他知道我愛她——」

    「你怎麼知道?」她尖刻地說,「你根本很少和她在一起……你向她求婚的時候幾乎不認識她。你做的這一切哪裡是為了什麼愛情,不過是為了保爾·布蘭登一」

    「難道這就是你為自己開脫的理由嗎?」他面對她的怯懦苦笑了一下說。「我愛她,見鬼!自從我第一眼看見她我就知道她是我的意中人……她是那麼優雅動人,溫柔甜美。在我看來,兩家的商業合作只不過是錦上添花,我對愛娃的感情是專一的——獨特而珍貴的。  

    「而這正是你所不能容忍的,不是嗎?愛娃有人愛,可你卻沒有——因為你面硬心冷、自私自利、自我中心——」

    「不——」簡搖搖頭。一縷鬈曲的頭髮恰好搭在她的肩頭,襯著她潔白的胸脯,更顯得黝黑。

    她不相信他對愛娃的愛真有他說得那麼深。可是,上帝,這難道不足以解釋他之所以採取如此殘酷的報復行為嗎?這不也同樣解釋了他為什麼去了澳大利亞,而不呆在這裡爭辯是非嗎?此舉使得愛娃倉促地和他脫離了關係,很快就又和別人結了婚。假如他真的對愛娃一往情深,她對他的絕情就一定會深深刺痛他,也許還會使他一蹶不振,無法組織正當的反擊。

    而簡從愛娃那裡得到的結論是,強行制止這一婚姻惟一受到損失的,不過是瑞安的錢包和傲氣。而這種損失對於他這樣精明強幹的人來說,很快就能彌補回來;他的愛恐怕只有他的恨一半那麼深。

    「不。」她極力擺脫那些隱約的思緒。即使他那時是愛過,那也是他想像的,那個愛娃並不真的存在,那僅僅是他的幻覺。

    「你不能否認!而且我現在就給你你想要的東西,親愛的……」扭曲的愛情往往產生於輕微的無禮和狡猾的恐嚇中,他身子離座,俯向她,兩個拳頭在她身體兩邊深深陷入座椅中。他呼出的氣直衝到她的臉上。  

    「聽著,捨伍德小姐,你願不願意成為我全身心鍾情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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