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小姐的住所位於夏日街與冬日街交接處一座書店樓上,一屋子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好像是樓下的書店大爆滿,只好借用她的地方堆書,丹絲毫不感到訝異。
「如此才得以維持我閱讀的嗜好。」愛兒說道,把空杯擱在茶几上一堆疊得高高的書籍之上。
「你可別誤信了,羅小姐,」一位有對深眼睛的男士從方才舉行了兩小時討論會的主席位子站了起來。「咱們的費小姐不止是賣書而已,她是作者和書商之間的觸媒劑,我們今天能夠看到這麼許多好書,全得歸功於她。」
「我可不是那麼無私的,」愛兒謙稱。「我這麼做 也是為了書店的生意著想,不過話說回來,賈先生,您不是急著想走了吧?」
「我還得趕赴另一場座談會,」他向丹絲躬身。
「希望有機會再和你會面,羅小姐。」
「謝謝您,賈先生。」丹絲哺哺回話。
她在費小姐的寫作班所受之歡迎與在冬季盛會上遭到的冷眼真不可同日而語,多虧費小姐的引薦,興會之人紛紛對她提出各種有關海島的深度問題,其中不乏知名作家和藝術工作者,她—一回答,在場眾人聽得津津有味上一——一
散會後,費小姐竭誠挽留丹絲再坐一會兒,她送賈先生出門,不久蜇回,在丹絲身邊坐下。
「真是讓人茅塞大開的一個下午,賈先生可謂是辯才無礙,不是嗎?」
「他的演說相當精采,我發現你的客人個個引人注目,」丹絲回道:「特別是郝先生。」
愛兒一躍而起。「我答應把他那本『陳腔濫調』借給你拷貝,不是嗎?」她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報章雜誌間翻找。「這兒!」
丹絲收下了書,微笑道:「我一定會看得很開心的。」
「他有些內容會教人捧腹大笑,尤其是——但我不能壞了你的新鮮感。」愛兒笑道:「我現在可以看你的作品了嗎?」
「你可別抱太高的期望,」丹絲從她腳邊拿起她的書。「這只是一些素描和一張我剛完成一畫。」
「如果你想在巴黎出人頭地,你得對自己的作品有信心,」愛兒嚴肅的說,把繫在畫上的帶子拉開。「要是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麼誰會?」
「你說的有理,」丹絲回答道,不安的站了起來,上前去端詳一面木雕屏風。「我夢想了很久的目標,現在一旦握在手中,反而教我失去信心,唯恐自己不夠入流。」她坦承。
「如果我是你,我一點兒也不會為此擔心,」愛兒說:「你的作品大出色了!」
丹絲鬆了一口氣的回過頭。「你真的這麼認為?」
「這幅船畫非常動人,但更讓人感動的是這些素描,我的天,太棒了。」
「你是指拉哈那的速寫?」
「不是拉哈那,是拉哈那這些人物,」愛兒一張一張翻閱。「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這些駕獨木舟的小伙子和這個老婦人——在她的臉上可見到愛與熱情,她是誰?」
丹絲望著肖像畫,按著太陽穴慢眉頭,依稀有一抹印象,但它稍縱即逝。「我——不確定,可能是傳教士。」
「從你的畫中我們看到了島民的生活風貌,丹絲,你一定要出版!」
「出版?」
「是的,二十年前本地一支傳道團遠赴森威治島之後,人們對這座島的興趣依然濃厚,你的畫冊出版後,一定會造成轟動,名利指日可待!」
丹絲感到有些暈眩。「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只要說好,其他的交給我來,」愛兒的雙眼在鏡片後閃閃發光。「華盛頓街的伊先生是個一流的印刷師傅,我們可以先找他談。」
「我怎麼拒絕得了這種誘惑?」
靠興趣賺錢,真是太好了!如此一來,她即不必向裡南和洛克借支,也不必等待亞利的賞金,事情順利的話,她很快就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赴巴黎習畫了。
「你真好。我對你感激不盡。」愛兒回答道,又回頭去翻閱丹絲的畫。「你畫藝高超,只畫船舶就太可惜了。」
「替奧德賽作畫是我的心願,麥洛克的船是藝術品。」丹絲解釋道。
愛兒豎起了雙耳。「麥洛克?」
丹絲苦笑。「姓羅的和姓麥的扯上關係聽來似乎不可思議……」
「對不起,我不是——」
「無所謂,」丹絲對她朋友笑道:「只不過這是一團混亂,我真希望我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會想挖那些舊日的傳言吧?」
「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的嗎?愛兒?」
「沒有,沒有,那些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拜託,愛兒,」丹絲在她身邊坐下。」這事我只知道片段,如果我能通盤瞭解,我會好過一點的。」
「事情起源於合夥關係,」愛兒思索的說道:「剛開始麥羅兩家合作無間,生意蒸蒸日上,麥家造船,
羅家是船商,最風光的時期,他們兩家簡直可說是點石成金。」
「後來為什麼出錯?」
「這就是關鍵,不是嗎?真正的原因沒人知道,總之他們鬧翻了,失去你爺爺的資金之後,諾奇一敗塗地,結果……」
「我知道,他自殺身亡。」
「真是可悲,尤其對他兩個兒子來說,失估又失恃,我這兒有些資料你可以看看……」
愛兒從一座高高的書架上找出一本舊的船舶年 鑒,翻到一篇新船下水典禮的報導。
「這兒,看見了嗎?」她指著一貼照片說道:「這是他們的全盛時期。」
丹絲蹩著眉把年鑒接過來,仔細端詳,然後倒吸了一口氣。「這是我爸爸!還有亞利,銀浪號的船東,羅氏父子。」她念上面的文字,指尖輕撫紙面。「這兒站的是麥氏夫婦和他們的小兒子,洛克。」
照片上那個戴草帽、穿及膝短褲、一臉驕傲笑容的依偎在父母身邊的小男孩逗得丹絲不由得笑了,他是個俊俏的小男孩,但丹絲很難把這小男孩和如今事業有成的年輕人聯想在一起。
丹絲壓下歎息,她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上回見到洛克竟故意挑逗他,和他打情罵俏,如果他不是那麼堅決,她可能在幾個吻之後就斷送了自己!
見他那樣坐臥不安,丹絲雖然心中竊喜,但她真的沒有意思和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扯上關係。她的目光回到照片上那個笑嘻嘻的小男孩上,內心感到一絲悲哀;自從悲劇發生後,這活潑可愛的男孩就變了,人生將他磨練成為鐵漢,一個冷靜內斂、絕不動搖的男人。
丹絲深深瞭解失去父母的可悲,她的指尖輕撫照片上洛克年輕的母親,她是個秀麗的金髮女子,丹絲看著,突然間倒抽一口氣。
「我的天!」這女子和丹絲銀墜子上的女子是同一人!
「怎麼了?」愛兒問道:「我想你對諾奇的太太和你……父親之間的糾葛該略知一二。」
「他們?」
「你不知道?」愛兒不安的問。
「告訴我。」丹絲以沙啞的聲音要求。
「傳說他們……有戀情,麗莎比諾奇年輕甚多,據聞是生意的關係把她和你父親吉姆安排在一起的,但這並沒有證據!排聞毀了兩名無辜者的生活,為宇過個緣故。你父親吉姆才會離鄉背井,遠赴太平洋,夫羅兩家失和後,麗莎不堪謠言的折磨,不久也一病不起,拋下丈夫和二名稚齡的兒子,不過這些都只是無稽之談罷了,不足為信。」
「你錯了。」丹絲發著抖說,把她的銀墜子拉出來。
「愛兒接過銀墜子。「這是——」
「不錯,」丹絲點頭。「我爺爺說他不認識這女人,」她指著上面的肖像,猛嚥了咽。「但她就是麥麗莎,洛克的母親,對不對?」
愛兒顯得非常不安。「她們的確很像,不過也不能因此速下結論……」
「這墜子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是傳家之物,裡南卻鑲上別人老婆的肖像,」丹絲的面色變得僵硬。「如果傳言不實,為什麼我父親會把麥麗莎的相片迢迢帶到海外?」
羅府安靜的仁立黃昏的霞光下,像頭蟄伏的灰貓,等候主人的返家。丹絲獨自坐在爺爺豪華的書房裡,出神的望著高掛在桌前那幅她父親的肖像畫。
羅吉姆真的是個偷別人老婆的男人嗎?一個無賴,一個花花公子?或者他只是像爺爺所說,是個在個性上有弱點的人?也許他是真心愛著麥麗莎的,可是他的激情卻只招來了悲劇、仇恨和報復。
他之所以遠渡重洋,應該是一種自我放逐,藉此洗刷自己的罪惡,在森威治島上,他卻又碰上了丹絲的母親。
「娜卡莎。」丹絲輕喚。
她只知道母親的名字,其餘一無所知,她出生不過兩年,母親就去世了。如今丹絲懷疑她們母女兩人對吉姆究竟有什麼意義,不知她們是否只是他生命中的代替品?
丹絲痛心的閉上眼睛,或許這就是她對父親這麼沒有印象的緣故,或許他根本從來沒有在乎或愛過她,也不關心孤苦伶什的她如何生存下去。
丹絲把肩上的技巾拉緊。可惡,她並不需要吉姆,她獨力殺了與她為難的人,並且逃走她絕不再讓自己處乾脆弱無助、仰人鼻息的境地,為了保住自己,她不相信、不效忠也不愛任何人,她將長此生活。
「她人呢?」
丹絲忽然聽見樓下大門敞開,腳步聲紛沓的聲音,是亞利和怒基下班回來了,僕人在哺哺回聲,不久,怒基上了樓,大聲質問。
丹絲皺眉回頭望著房門,腳步聲來到門前。
「媽的,我打賭那丫頭逃了,叔叔!清點您的財物。」房門被打開,怒基的聲音傳了進來。
「冷靜,小子,」亞利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我會——誰?丹絲嗎?」
「是的,亞利。」丹絲站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們找到她了,怒基!」亞利喊道,踱入門裡。「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梅姬,來把燈點了。」
梅姬立刻來了。
「我就知道,」怒基隨後也步入門裡。「她正在翻 找你的文件,亞利叔叔。」
丹絲愣愣的眨了眨眼,怒基對她的敵意令她吃驚,她還以為她的致歉奏效了呢。她歎口氣,不明白自己又觸怒了表兄什麼。
「沒有這回事,怒基,」丹絲疲倦的說:「你自己來看,我什麼也沒碰。」
「怕是來不及碰吧,你一下午跑到哪兒去了?」
丹絲迷惑的望望亞利,又望望怒基。「我到費小姐的寫作班去了,我還會去哪兒?」
「也許是和麥洛克共商陰謀吧?」她表兄冷嗤。
丹絲僵住。「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麼也許你可以解釋解釋這個,」他撇著嘴,把丹絲畫的那幅奧德賽扔到地毯上。「你以為紙包得住火嗎?,』
丹絲的表情變得怒如冷霜。「你沒有權利碰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怒基不屑的說:「你來了之後,吃的穿的一概是羅府供應,你的東西,虧你還說得出口。」
「很抱歉,我以為這些是饋贈,」丹絲怒火中燒,把披巾扔到怒基腳下,動手解衣袖的袖扣。「我立刻把東西還給你們,我不想被當成賊,穿樹皮衣比這些偷來的統羅綢緞爽快得多了。」
「丹絲!」亞利緊張的介入。「怒基沒這個意思,你別這樣。」
「哦,他沒有侮辱人的意思,可是一出口就是侮辱人的話,自然而然,一點也不做作。」她甜甜的說。
「我告訴過您她不懂道理,」怒基暴跳如雷。「她很清楚咱們和麥家的過節,卻偏偏公然違逆您,叔叔!還有你!」他向縮在門邊,想避開家庭紛爭的梅姬伸出指頭。
「我,先生?」梅姬顫聲問。
「你這不知好歹的丫頭,」怒基咆哮。「你也幫著興風作浪!要讓你們這些不忠之人知道下場。」
「可是——」
「滾出去!收拾你的東西走路!」
梅姬嚎陶大哭,把圍裙蒙在臉上,旋身跑走了。丹絲上前想去追她,但又怒氣沖沖的回過頭面對爺爺、這不公平!她只是照我的吩咐做事,不能因為我惹您生氣就處罰梅姬。」
「惹他生氣?」怒基向上翻翻白眼。「你這不忠之人,你一點概念也沒有,是嗎?就因為你的為所欲為,我們的心血都將白費,不許你再靠近麥洛克的船廠,明白沒有?」
一如往昔,別人對丹絲直接的命令總會把她從一個理性的女人轉變成頑固不屈的螺子。她高抬下巴。「我愛怎麼就怎麼做,表兄。」
「老天,你——」
「夠了,怒基!」亞利喝止侄子,然後拉住丹絲的手,把她帶回椅上。「丹絲,別這樣,看到你們年輕人吵成這樣,我真的很難過。」
「我很抱歉,亞利。」她僵硬的回答。
「我們只是在接到報告,說你到南波士頓去,對此感到關切罷了。」
「你派人監視我?」她氣憤的問。
她在拉哈那時即受到監視,他們不信任瘋子莉莉,因為她老是胡說八道,不聽從西倫叔叔的指示,甘蔗園和教會學校的大人們總小心提防著她。她還以為已經逃出了人們的監視,真是傻瓜!
從小積壓在心中的憤恨蜂擁而上,丹絲恨恨瞪她表兄。「我只不過去畫船,別的什麼也沒做。」
怒基冷哼。「我們惹不起洛克的懷疑,我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說動參議員,何況——」
「怒基——」亞利制止他再說下去。
「可是叔叔,我們得加緊行動了。」
「什麼事?」丹絲質問。「你們在計劃什麼事?結怨如此之深,你們還要火上加油,繼續交戰下去?大家還沒受夠嗎?」
「是生意,孩子。」亞利拍她的手。「你最好避開麥洛克的船廠。」
丹絲把老人的手甩開,站了起來。「你不敢明說就是心虛。」
「我們只是關心你,親愛的,」亞利祈求的抬起雙手。「我要你過得安安全全、無憂無慮的,所以……我才會把你和怒基並列為我的繼承人。」
丹絲驚喘,用手摀住嘴巴。「哦,不,」她呻吟道:「不要這麼做,亞利。」
「你不高興嗎?」她爺爺出現一副受傷的表情。「我只是希望你未來的生活有保障,別捲入查驗遺囑這些麻煩事情裡。」
「你不明白,」她絕望的說:「我來到波士頓只想獲得賞金,我既不期望也沒有資格收受您的任何東西,怒基一直是您的左右手,效力良多,我絕對不想拿走他應得的回報,請別使得我們為了此事衝突對立,鬧得沒完沒了!」
亞利激動得冒出淚光。「你聽見沒有,怒基?她真是個心胸磊落、可敬可佩的小女人,難怪我愛她!」
怒基憎恨的瞟她一眼。「她當然知道怎麼討您的歡心。」
丹絲揉著兩鬢道:「我很抱歉,表兄,我不知道
「我今天才吩咐律師修改遺囑的,」亞利微笑得像頭吃飽了的獅子。「我還做了其他安排,你一定會高興的。」
「不,」她往後倒退,怒基的怨毒表情和亞利那愛的束縛把她嚇呆了,她抄起那幅被遺忘了的畫,當盾牌似的抱在身上。「我不能接受。」
「現在說這個已經來不及了,」亞利微笑的伸手想撫摸她的頭髮,但她問了開去,他的臉色變得陰暗。「你現在什麼都別擔心,我會照顧你的。」
她哽咽,滿心懼怕,自由彷彿從她手上溜走了。 「你不明白,我真的不能,如果你真心關心我,就別強迫我。」
「丹絲,冷靜,你會把自己弄得生病的。」
這話嚇得她僵住不動,她以前曾嚇出病來,嚇得無法說話。不,她不能再發生這種事。丹絲發抖的吸了口氣,控制激動的情緒,把畏懼推入腦後那個小角落,那個渾濁之處。
「好的,亞利,我太感情用事了,因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我就知道你會明白我的用心的。」亞利滿意的說。
「我多少也知道。」臉色如土的怒基也咕峻道。
「來,我幫你拿這個,」亞利從丹絲手中拿過那幅畫。「真是幅傑作,你說是不是,怒基?是咱們最近這次的戰利品,也許哪天我們該把它掛在帳房。」他喜形於色。「好啦,現在一切都解決了,我們該去吃晚餐了,廚子今晚有好料理。」
丹絲勉強隨亞利下樓,感覺像陷入噩夢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逃命。
到了翌日晨間,丹絲的情緒穩定多了,她在餐桌上談笑風生,計劃成竹在胸,謊話又說得如行雲流水,所以當她在餐後穿戴整齊,腋下夾了一隻用牛皮紙包紮起來的包裹離開羅府時,完全沒有啟人疑竇。
她從容不迫的到銀行從裡南的戶頭提了一筆錢出來,再轉到航運公司去查到歐洲的船班,第二天恰好有船到倫敦去,她順利的買了船票,小心收在手提袋內。
然後她到了麥氏船廠找小馬,請他代為向梅姬致歉,並把一筆安慰金交給她,小馬說梅姬已另外謀得差事,丹絲這才安了心。當她鼓足勇氣要找洛克時,廠裡的人告訴她洛克出去洽商,不知道何時才會回辦公室,失望之餘,她來到木匠鋪子老丁。
「你能代我把這幅畫交給洛克嗎?」她問老丁。
「這是你畫的奧德賽嗎?」
「是的,我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這是一點小小的補償。」她用戴手套的手輕撫老木匠的木雕品。「我的東西無法和你相提並論,但我仍然希望把畫送給他,我另外想對他說幾句話,不過我得及時趕回去才行。」
丹絲想告訴洛克提防她爺爺和怒基,可是又擔心不慎造成更大的誤會。
「那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老丁從脖子上拿下懸了一枚鑰匙的細帶子,遞給丹絲。「把你的東西擱到他房間吧,轉個彎上樓去,如果我這雙老腿管用,我會幫你送上去。」
「他不會介意嗎?」
「我想這是給他一個驚喜吧。」
「這個…」
「去吧,去吧!」老了手拿刮刀向她揮著。「把鑰匙留在門邊的掛鉤就成了。」
丹絲登上濕滑的樓梯,在門前大聲敲了片刻,沒有應門。帶著忐了不安的心情,但十分堅決的把門鎖打開了。洛克的住所不大,丹絲忍不住好奇的四下張望,入門處是一座工作室兼客廳,到處堆滿了書,相連的另一間房則是臥室,丹絲看見一張大床上覆蓋著異國風味的床罩,她慌忙收回視線,覺得好像侵犯了麥洛克的私生活。
她把畫放在一張扶手椅上,洛克進門即可看到,然後從製圖桌上拿起紙筆,咬著鉛筆頭,苦思如何留話給他,有片刻間,她跌入與他擁吻的回憶裡,他們兩人之間雖有隔閡,但那短短的際會卻令她充滿甜蜜與惆悵,而她的抉擇只有一個。
她揮去那份失落感,俯身寫留言。
大門猛地敞開,麥洛克進入室內,一臉寒霜,藍眸凝注,他沒察覺室內有人,「砰」一聲把門甩上,回身狠狠把絨布腳墊踢了出去,怒聲詛咒。
站在製圖桌前戴帽女郎的影子映入他眼中時,他登時怔住。
「你在這兒做什麼?」他吼道:「來幸災樂禍的嗎?」
「什麼?不,我是——」
他大步跨向前,抓住她兩隻胳膀,用力搖她。「你們這群偷兒,一個都不假!」
「我不懂你——」
「再簡單不過了,」他咆哮。「你們羅家偷了我的船!」
「偷?」丹絲的眼光往窗外瞄,奧德賽好端端的架在龍骨台上。
「不是整艘搬走,白癡!」洛克被雨淋濕的頭髮垂落在額前,仍兀自滴下水珠。「他們強迫其他股東退出,佔據我那艘船的主權!」
「強迫?怎麼強迫?」
「老套——合併、威脅、利誘。因為我硬是不賣船,他們便在我背後無所不用其極,好像你什麼也不知道似的。」
「我是不知道!」他眼露凶光,而丹絲語氣尖銳。「他們提到一些計劃,但我毫不知情,我發誓!我是到這兒來警告你的——」
「省省吧,女人!你和那兩個奸險小人把我當成小丑!到頭來我落得是在為羅家賣命造船,老天,我該把她毀了——」
丹絲駭然瞠大眼睛。「你不能這麼做,她太美了!」
「毀了她,你們的計劃就泡湯了,是不是?」他抓緊她的手臂。「你太狡猾了,用計轉移我的注意力,等到我發現苗頭不對已經太晚了。」
「這是不是真的!」丹絲想掙開,但洛克把她扯到胸前。
「不是嗎?你老是不請自來,不是企圖迷惑我。引誘我嗎?」
「不是」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但他不動如山。「你太臭美了,我們第一次碰面時我就對你說過了,可是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
「或許是你穿在男孩子長褲裡的小臀兒太勾魂,使我無法抗拒吧?」
她的眼睛進出金焰。「疑心鬼,滿腦子胡思亂想,無中生有!」
洛克嘲弄的揚起眉。「是嗎?那麼為什麼當我的面露出你漂亮的足踝,趴在我肩上哭泣」他看著丹絲的臉,聲音變得沙啞。「用你神秘的金眸、櫻桃小嘴兒和芬芳的肌膚來勾引我,弄得我瘋狂發顛?」
「放開我。」丹絲的嗓子也變啞了。
洛克懶洋洋的笑了。「我們就像兩頭彼此兜圈子叫囂的貓,亞利如果不是對你有十足的信心,就是對你的名節毫不在意,我們兩個到現在還沒引燃大火,真是怪事。」
「你錯得離譜,麥洛克,我對你只有反感,別無其他感覺,說我是偷兒也好,說我和爺爺勾結也好,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我只是來送一份分別禮物的,不過我現在相當後悔這麼做」
洛克擦額望今望她手指的方向,赫然見到奧德寒擺在椅上,他身於僵住,兩片唇抿緊了,然後放聲粗歎的大笑。
「你們羅家就留給我這份自尊——一幅畫像。」
丹絲直到此刻才發現她的畫對洛克來說,無異是傷口上灑鹽巴「我很抱歉,我只是想…」她無助的躡儒。
他脫掉他濕透的外套。「現在可憐我了吧?真令人感動,我正是需要羅家人的同情」他冰冷的嗤道。
他那種反應今丹絲火大。「我是同情你,麥洛克,你毫無感情,你死也不承認你需要慰藉,因為你怕這麼一來,就不像個男子漢了。」
他把脫下的背心狠狠摔向椅子,表情越變越陰沉。「把你的陣腔濫調拿去說給那些相信的人聽吧,我這人只講實際的生活磨練。」
「喔,是的,人家稱你為鐵漢,」她輕蔑而侮辱的說:「強悍、冷硬、一心記恨,忘了什麼叫感覺。」
「可是你無法表白。」
「我幹嘛向你表白?一個羅家人?」
「你從沒想到過這個不幸中的犧牲者不止你一人,是不是?」她想到銀墜子裡那兩張肖像,心中感到既氣憤又悲們。「我是這個事件中唯—一個懂得寬容的人,寬容比記恨和復仇來增更困難。更需要勇氣。不過你可能不希罕寬容,因為你不要和平,只要戰爭。」
這些話震驚了他,他帶著挫折與頑固的表情看著丹絲,讓她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濟於事,她忿然道:「自大、盲目、記恨心重的傢伙,你們全是!我要走了,你們愛怎麼搞就怎麼搞吧」
丹絲氣呼呼的往門口走,但洛克拉住她。「我這會兒該尊稱你為賢者了嗎?因為你似乎無所不知。」
「至少我不會傲到連偶爾接受別人的安慰也不肯。」她駁道。
「那麼來安慰我吧,」他壓低聲調憤怒的說:「現在我是世界上最需要安慰的人。」
洛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低頭重重吻住她,他一邊用嘴和舌頭懲罰她,一邊把她的帽子和斗篷扯下,扔在地板上,手撫她柔皙的頸子、喉部、下巴和耳後。
丹絲被接在他胸前,心臟在她胸膛內狂跳,他的舌頭深深探人她口腔,使得她雙膝發軟,無法呼吸,她先是一陣下意識的反抗,但是不久,當他的動作變得緩和溫柔後,她就激化了。他的愛撫使丹絲不由自主的發出呻吟。
洛克抬頭看她,她臉上瀰漫著迷醉的表情,洛克滿意的將她抱起,帶到臥室那張大床。他解開她胸前的衣扣,低頭輕噬地的頸子,手撫她的胸脯,在她耳邊呢哺。
「你滋味香甜如蜜。」
「洛克……」丹絲喘息喊他名字,比的快感令她嬌軀顫抖,她大膽的伸手撫摸他的後頸和寬闊的肩膀。
洛克再度吻住她的嘴兒,手探入裙內,尋找那最私密之處,她拱起身子,別開頭去,發出夾雜吃驚,快樂和猶豫的呼聲。
洛克的動作一夕間變得狂猛,好像失去了控制,文明人的舉止被拋開,剩下的只有激烈和狂野,丹絲沒想到會有如此碑不及防的變化,她感到害怕,慌亂得只想推開他。
「洛克!」她掙扎大叫。「不能這樣……我們不能!」
他把她壓在床上,瞇眼、例牙、氣喘琳琳,像個陌生人,不容反抗。丹絲發抖不已,她知道剛才她口不擇言,刺激了他。把一頭猛虎放出。
「不要傷害我。」她耳語。
洛克眨眨眼,那種激烈的表情消失了,他搖晃腦袋,好像大夢初醒,接著詛咒著從床上爬起來,醉酒似的踉蹌站在床邊。
丹絲滾到床的另一邊,為自己方纔的行為感到又羞又慚。她犯了淫邪之罪,因為到後來,她也希望洛克要了她的身子了,哦,她簡直是罪上加罪。
「洛克,我——」
「閉嘴!」洛克看也不看她。「再說一個字,我做什麼我不負責。」
丹絲滿面通紅,但臉色又立刻變白,她下床顫抖的整理好衣服,然後小心的碰了碰他的肩膀。
「別碰我,」他旋身過來,大吼道:「又是一個伎倆,對不對?把我當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我就不會對你們羅家造成威脅了。」
「不」
「出去!」他怒吼,向她逼近。」
丹絲猛嚥口水,奔到客廳,拾起帽子、斗篷和裝了那張珍貴船票的手提袋。來這兒一趟是場劫數,現在她又多了一件要遺忘、要後悔的事。
「我很抱歉,」她對走到臥室門口的洛克哺哺道:「我希望——」
「滾,可惡!」他厭惡的喝叱。「回去告訴亞利沒有用的。」
她發著抖,覺得身心俱碎,自尊喪盡。「你誤會我了,如果我能夠向你證明,我會的。」
「出去,否則我會殺人。」
丹絲飛奔而去,險些從濕滑的樓梯裁下,洛克最後一句話像神旨般時傳了下來。
「你敢再回來,我就殺了你。」
「我打擾了慶祝儀式嗎?」
丹絲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羅亞利一跳,他把酒杯放回去,丹絲推開一名年輕職員,大步跨入爺爺的私人辦公室。
「先生,我一直告訴羅小姐不能打擾你,可是……」那小伙子漲紅臉說。
「沒關係,小畢,胡法官剛剛走了,」亞利揮手支退他,轉向丹絲,雙眼幕然張大。「我的天,你全身都濕了!」
丹絲摘掉濕透的帽子和斗篷,隨意扔在昂貴的織錦緞面椅上,把額前一組濕發撥開,拿了亞利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把杯子撂圓桌面,挑釁的直視老人。
「外面在下雨。」
「這我知道,」亞利也發現她不太對勁。「你還好吧,丹絲?」
「不好。」她伸手去拿酒瓶。
「一杯就夠啦,孩子,」亞利抓住酒瓶不放。「喝多了會醉的。」
「醉了說不定更好。』。醉了她稅午就有勇氣面對明天的海上旅程,醉了她就可以忘掉今天的屈辱。
丹絲用舌尖科了改雨水,白蘭地和洛克留在她唇上的滋味幾乎要令她呻吟出來。她冒雨一路來到爺爺的公司,怨怒交集,整個人好像被另一人控制住了般,狂亂不堪。
她用手心拍了桌面一下,瞪著她吃驚的祖父。「我要知道為什麼?」
「你為什麼偷了奧德賽?」
「偷?」亞利往高大的皮椅背一靠,表情狡詐。「這是正正當當的商場運作,怎麼也稱不上是『偷』,投資者對麥氏的船沒有信心,人人都想趁早抽腿,免得以後蒙受更大損失,三言兩語,他們就被說動了,不過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聽說的。」
亞利倏然站了起來。「你去找姓麥的,是不是?我不許你去的!」
「我這個人天生不聽話。」她頂擔過。
「顯然你需要有人好好看著你,」亞利不高興的說:「你以前或許野慣了,可是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好自為之,我會管教你的。」
「已經有比你更精明的男人試過了,」他短促一笑,把拿來試臉的紙由扔向肩後。「你這麼做不公道,你大可向別人買船,何必硬要挑上麥洛克的船?」
「事情不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我也不必向你說明,丫頭,」亞利叱道:「這是著眼於經濟利益,再說上 一季麥氏的快船擊敗了我們,他得為此付出代價。」
「別告訴我這是在做生意!我沒見過這麼卑鄙的手段,麥洛克還當我也有一份!不管我爸爸當年做了什麼,到現在你們還鬥得沒完沒了,這真是太可笑了。」
「吉姆?我兒子沒錯,」亞利抿緊了唇。「是諾奇莫名其妙毀了一切!」
「可是諾奇死了,我爸爸也死了,你們到底在爭什麼?」
「得有人付出代價。」
丹絲的身子變得冷僵,她心寒的發現亞利和洛克幾乎沒什麼兩樣,她本想化解兩代之間的恩怨,但眼前這情勢是無望的,為今之計,她只有走為上策,時間就在明天。
有人在外叩了叩門,怒基跑進來,看見丹絲時愣了愣,她一副狼狽相使他皺起眉頭,他碰碰領結,好像在阻擋傳染病似的。「你究竟是怎麼啦?」
「一時心血來潮跑到大街上跳舞,可惜路人沒一個借傘給我,我——」
「老天!你不是說——」
「如果你真的相信她的話,。你就是我見過最大一號的白癡,」亞利對目瞪口呆的怒基叱道:「你到船公司查過沒有?」
怒基狠狠瞪了丹絲一眼,然後從外套口袋抽出一張對疊的紙張。「這兒,叔叔,丹絲打算離開,她今天上午買了一張往倫敦的船票。」
丹絲屏住氣,亞利不理會她,退自看著侄子。「然後呢?」
「我當然是把它給取消了。「什麼?」丹絲張大嘴巴。「你沒有權利!我這就回船公司—」
「我向船公司說得很清楚,你爺爺不同意你到海外,船公司不會再賣票給你的。」怒基詭詐的微笑。
「你們沒有權利阻礙我的行動,我要到巴黎!」丹絲憤怒而絕望。
「我們要談的正是這個,」亞利高聲駁道:「從你放縱的行為可看出你年紀太小、腦袋空空,為了你好,我必須管教你,胡法官已經同意我做你合法的監護人了。」
「合法監護人?我不需要監護人,我可以自己決定怎麼做對自己最好,我也不想被列入你的遺囑內,我只需要那份賞金,好做我習藝的學費。」
「胡說八道。」亞利嗤道:「一個你這種身份的女孩不需要習藝,只需要丈夫!除了結婚成家、生兒育女之外,你還得有人幫助你打理羅家一半的產業,」他從記事冊中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遞給了丹絲。「你自己看吧。」
丹絲用兩根指頭拎著它,好像它是枚隨時會爆裂的炸彈。「……她一旦結婚,即可獲得羅家一半產業……」她念道,不可思議的。
「這份文件完全合法,」亞利宣稱。「由胡法官簽署,且存入州政府檔案裡。」
丹絲驚駭的瞪著她爺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亞利看了看怒基。「我老早想退休了,我最大的心願是見你好好在波士頓安頓下來,生幾個孩子讓我含飴弄孫。」
「你在開玩笑!」
亞利揚揚白眉。「我一半的財產該是讓你留下來的好理由了吧?」
「亞利,你這是在賄賂我!怒基,你聽聽這可笑的話?你沒意見嗎?亞利要把你的遺產分一半給我!」
怒基不自在的挪了挪,抬手楊弄頭髮。「呃,這個……」
「你表兄沒有意見。因為我對他也做了相同的安排。」亞利說道。
「哦,你得先替我們兩個找到適當對像才行,」』丹絲挖苦道:「怒基一表人才,沒什麼問題,可是像我這種野丫頭,波士頓的紳士個個敬謝不敏,你的如意算盤是行不——」
「丹絲,恐怕你還不瞭解。」亞利向怒基努努下巴。
怒基把丹絲剛扔下地的紙巾拾起,小心鋪在地面,單膝下跪,對她說道:「丹絲表妹,我可有榮幸娶你做我的……妻子?」他那「妻子」兩字說來像藍怪鳥的孤叫聲。
丹絲呆望著怒基,好像他瘋了一般。「你不擅長開玩笑,怒基,起來,你這樣子像個呆子」
怒基的臉孔變得通紅,可是非常固執。「我保證我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我們彼此的確不是非常瞭解,但我們的別害關係一致,為此,我們絕對可以結婚做夫妻」
「亞利,叫他停下來!」她尖叫。
「想想,丹絲,」亞利勸告道:「這是最理想的安排,你有了安穩的生活,我才會安心合目,我想你和怒基是相當搭配的一對。」
「我同意,丹絲表妹。」怒基跪在地上搭腔。
「閉嘴,你!」她對他大吼。「你甘願為了金錢出賣靈魂。我可不甘願!我寧可游泳到巴黎,也不結婚!」
這都是為你好,女孩!」亞利生氣的說,面色漲紅。
「你做的事沒有一樣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已。孫兒,哈,養了一屋子像怒基這種打躬作揖的乖兒子,我才沒興趣。」』
「我這是在保護你,你是我的繼承人,你在這兒有責任!」亞利的臉孔已漲成紫色。
「我不許你一個人到歐洲去亂闖,你給我好好待在波士頓!」
「你是個自私自利的老人,我真後悔聽了麥裡南的話來到這兒!」丹絲尖叫。「如果你當年也是像這樣的企圖控制我父親,難怪他會一走了之!」
「你少提吉姆!」
「他是始作俑者,不是嗎?愛上麥麗莎,你當時是怎麼做的?威脅廢了他在羅家的地位?」
「吉姆必須學會教訓,你也一樣。亞利怒不可遏的說。
「我正在學我父親學會的教訓,」丹絲氣得雙淚交進。「就是痛恨你!」
亞利憤怒的把桌上的咖啡盤掃落地面,頓時杯碟四散,碎成片片。「你這不受教的撒謊鬼,吉姆不恨我!」
丹絲壓低嗓子,勝利的說:「那他為什麼一去不回?」
亞利的表情劇變,雙眼瞠得大大的,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慘叫一聲倒地不起。
「亞利!」丹絲跪倒在他身邊,驚恐的叫道:「爺爺!」
「滾開!」怒基把她推開,蹲下去檢視老人。
丹絲只覺得雙耳轟轟作響,眼前一片昏黑,她離得遠遠的,戰慄的看著怒基拉開老人的領結,俯頭下去聆聽他的心音,然後他抬起頭用惡毒的眼光瞪著她,使她的血液為之凍結。
「你這賤人,你害死了他。」